第四章 蝴蝶效应(下)2

(五)

药腾飞有福气,吸毒、敲诈,自己不出一分钱,就有人替他顶罪。熊万里进去后,葛云辉让他离开A市返回滨海,警告他远离葛菲。A市那两例敲诈五千块的报警记录还在,一旦警方闲来无事想调查,很容易查到药腾飞头上。他离开A市,人就安全了。

药腾飞走后,葛菲依旧吸毒。2009年7月毕业后,她被葛云辉强行扭送到滨海某戒毒所。

她和金兰的命运不一样,可是她们两个,终究没有一个能做成空姐。

葛菲在戒毒所待了不到三个月。2009年国庆节,戒毒所搞庆祝活动,她陪管理人员外出采买,借机逃走,几天后被葛云辉找到。葛云辉再次扭送她去戒毒所,她以死相逼。葛云辉无奈,只得带她回家,可她仍然拒绝,葛云辉只好把她丢到了老宅里。一个人住,想干嘛干嘛,还不用花钱,葛菲接受了那个安排。

老宅是葛云辉父母的旧居,前几年两位老人搬到城里住别墅,房子就空下来。它的位置在小西关,南边是农田,东边紧邻银丰宾馆。

旧宅重新做了装修,新添了跑步机等运动器械,那是葛云辉给葛菲准备的。回到老家,葛菲发现上当了,那儿压根不是她自己住,奶奶竟然也在。那同样是葛云辉的安排,让她奶奶暂回旧居,照顾她饮食起居。她住一楼,奶奶住二楼。除了奶奶,还有一个中年女人一周上门一次。

那女人叫侯小芸,是戒毒所工作人员,但不是民警。国庆前,葛菲正是陪侯小芸外出采买,才借机溜走的。

侯小芸对葛菲说:“上次你私自逃走,我是背了处分的!你在家戒毒,我定期上门检视,这都是你爸花钱,走了关系。否则,你非回戒毒所不可!你吸毒期短,戒掉不难,一定把握机会。你有半年观察期,表现不好,还得把你带回去!”

奶奶对葛菲说:“小菲啊,听话,安心在家,把那东西戒了往后好日子多着呢!奶奶还得看着你结婚呢!你爸说了,你要是再跑,他就全怪我头上!千万别想跑,你能去哪呀?上哪你爸也能找着你,到时候你再耍横就没用了。他说了,要是再有下次,你还寻死觅活,也得死在戒毒所里去……哎!那个狗东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完那两位的话,葛菲明白,她被变相囚禁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她有很多机会逃走,可她并未那样做。她知道葛云辉把奶奶搬来是动了心机,算准她心软,打小跟奶奶感情好,不忍心看到老人因她遭受责骂。

从2009年10月下旬,至2010年2月中旬,葛菲在旧宅坚持了四个月后,最终逃离。

离开前,她寻机把房子租了出去,从中赚了一万块钱。

租房者,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高一些的自称程大伟,矮个自称李小军。那两位,正是丧尽天良的沈氏兄弟,只不过在葛菲眼里,他们都是普通租客。

葛菲逃走后,她奶奶甚为自责,还总结了过失。

二月中旬,葛菲爷爷生病,奶奶回去照顾,请了个保姆照看葛菲,临时顶几天。侯小芸呢,照例每周去检视一次,这就造成了时间上的空缺。葛菲就利用那几天时间,把房子租了出去。

葛菲奶奶告诉葛云辉,帮葛菲贴租房广告的,一定是那个黄毛男青年。她说她曾瞧见,那青年隔着一楼窗户,给葛菲送东西。

当时她上去盘问,发现只是零食。后来她半夜上厕所,正撞见葛菲吸毒,才意识到男青年捣鬼,把毒品藏到了零食里。

那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她都及时向葛云辉做了汇报,那让葛云辉极为愤怒,亲自去旧宅翻找,还动手扇了葛菲耳光。

然而有什么用呢?女儿还是跑了。

葛云辉恨透了药腾飞的同时,不停自问:葛菲啊,葛菲,你放着好好的空姐不做,为什么要吸毒呢?这个问题,他打破头也想不明白。

葛家人都知道,葛菲的叛逆,跟她母亲有关。

葛云辉现在的妻子山下纯子,不是葛菲的亲生母亲。

1996年。葛菲七岁,葛云辉三十一岁。当时的葛云辉,是滨海医学院附属医院胸外科的主治医师。他妻子叫关秀娥,跟他大学同学,当年两人是奉子成婚。关秀娥没进医院,她在社区诊所给人扎针。

葛云辉父母是地道的农民,膝下两儿四女,四个女儿早已出嫁。葛云辉有个弟弟,叫葛战辉,比他小五岁。

葛战辉从小学习不好,早早辍学干工地,身上一堆臭毛病,一直找不到媳妇。好在葛云辉很争气,医学院毕业干医生,是全家的希望。

葛云辉非但业务能力强,长得也潇洒帅气,除了一点——他双眉间自小有一道竖纹,很深,面相术语把那叫悬针纹,也叫斩子剑,主一生与儿女无缘,或难有子息之患。打他小时起,葛父就为他那道纹发愁,可他不信那一套。事实明摆着,他二十四岁就跟关秀娥有了孩子,而后领证,生下葛菲,小日子有滋有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1996年春天一次手术中,葛云辉主观判断失误,引发医疗事故,致患者死亡。

当时关秀娥正怀着孩子,离预产期还有六周。葛云辉手术那天她意外摔倒,造成大出血,情况危急。葛云辉上手术台时,她也躺在手术台上。

葛云辉的手术室外有患者家属守候,每个人都焦虑不安。他很镇定地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实际上,他很担心关秀娥,那四个字,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葛云辉的病人是个农民工,四十多岁,患有纵膈肿瘤,无高血压、心脏病史。葛云辉的任务,是打开患者胸腔,取出肿块。那个手术难度较大,过程中尤其要小心避免损伤到相关脏器。葛云辉经验丰富,术前就在脑海里放电影,把每个环节注意事项,演练数遍。然而他那次面临的意外,跟他所有的预想都不一样。

手术室内,葛云辉划下第一刀时,那名患者的嘴巴突然慢慢张开。护士看在眼里,赶紧告诉医生。葛云辉立刻停止动作,看向一旁的麻醉医生。

事实很明显,那一刀下去,病人有反应,然而理论上是不可能的。

病人已被全麻,怎会出现肉眼可见的反应?

负责麻醉的女医生纳闷极了。她告诉葛云辉,麻醉过程严格依照标准,不敢有任何水分。她一直通过仪器监视,患者的血压、呼吸率、血氧饱和度,皆维持相应指数,只有一项心率,在下刀那刻有极轻微的波动。

葛云辉对她的解释非常不满。他的职责是专注于手术本身,开刀祛病。整个过程冰冷、残酷,容不得一丝意外。如果麻醉不够彻底导致无法预见的后果,谁来背这个责任?

麻醉医生当然知道葛云辉的想法,接下去怎么办,需要她决定。她很快给出建议,什么也不做,再等两分钟。她认为眼前这位病人有着比普通人更强的耐受力,需要超出常规的时间,才能进入全麻状态。她回到仪器前,观察,静待。两分钟很快过去,她冲葛云辉点头。

葛云辉调整呼吸,很快划下第二刀。

这次患者的嘴不动了。可是护士发现,患者右手食指又颤了一下。

葛云辉停刀,再次看向麻醉医生。

女医生一头汗,凝眉思索片刻,给出了结论:患者在做梦,噩梦。引起肢体轻微反应的,不是手术刀,是某些活跃的脑细胞。

听到这个解释,葛云辉想骂人。全麻病人可以做梦,因为麻醉药物无法抑制所有脑细胞,总会有部分细胞处于兴奋状态。但是,不管肢体反应多轻微,都需要神经传递信号。刚才的事实,明显是患者神经系统尚未全面罢工。

对葛云辉的异议,女医生解释,对医学来说,大脑有太多秘密未解,刚才的现象她也是首次遇到,但那绝不是麻醉药物和流程问题她对自己有信心。她坚持认为,患者肢体轻微异动的根源,就是其大脑内部分活跃细胞。那些细胞控制脑垂体分泌出某种激素,使患者某些神经末梢发生异动,此现象不影响手术过程。

可惜,葛云辉对她没信心,他做出了令自己后悔的事。他说患者太强壮了,让女医生加大麻醉药量,立刻,马上。那超越了他的责任。

女医生严词质问,出问题谁负责。

谁负责?葛云辉用力拍打自己的胸脯。他一秒钟也不想浪费,只想尽快完成手术,然后飞奔到关秀娥的手术室外。

有了葛云辉的承诺,女医生加大了麻醉剂量。

接下来直到手术完成,病人肢体再无任何反应,然而,那个人再也没醒来。

俗话说,福不成双,祸不单行。

那天,当葛云辉赶到妇幼医院时,关秀娥刚做完手术,生下一个男婴。婴儿因呼吸窘迫综合症死亡,在人间只存活了六分钟。

葛云辉不在乎二胎罚款,一心想要个男孩。那刻,他的梦想破灭。

事实上,在那个男婴之前,关秀娥已经打过两次胎。原因无它那两胎都是女孩。对葛云辉来说,女儿有葛菲一个就够了,他想要男孩。在这点上,他受了他父亲的直接影响。他父母当年连生四个女孩,好在第五胎和第六胎,来了两个男孩。他父母那个年代,倡导“人多力量大”,随便生。葛云辉不行,胎儿性别不对,他就让关秀娥打胎。但是,他和他父母也有区别。他父母是典型重男轻女,葛云辉自认不是。在他的概念里,就是想儿女双全,再要个儿子,仅此而已。他觉得一点也不过分。他那个想法,关秀娥理解。作为妻子,她已经尽力配合,打掉了两胎,这次好不容易怀上儿子,可惜又出变故,天不遂人愿。

葛云辉手术失败,患者死亡后,家属找第三方机构做了尸检,结论是麻醉药剂过量,缺血缺氧性脑死亡。院方被迫核查手术流程,在多名证人证实下,很快确定了两个责任人,一个是葛云辉,一个是麻醉医生,前者负主要责任。

那场医疗事故闹了很久,最终赔钱了事,医院出一部分,其余由责任人补齐。那使葛云辉倾家**产,还欠了外债,职业生涯也随之断送。

儿子没了,事业也没了,双重打击令人绝望。接下来怎么办?葛云辉想从头再来,可是全市,乃至全省的医疗机构,没有一家接纳他。他被迫放下身段,去社区诊所谋差使。他很快找到新工作,可是不久就收到了逐客令。诊所老板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说一个曾经的胸外科主治医师,每天做些扎针、卖药的零碎,实在是大材小用。葛云辉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主动离职。

那之后,他接二连三换了好几家诊所,没有一家干得长久。要说原因,也怪他自己。他有丰富的一线经验,不像诊所那些半吊子,他在那种地方沉不下心。他极缺钱,亲戚都被他借遍了,可他看不起那份工资,总琢磨怎样赚大钱、还债,自己开诊所当老板。

现实的打击,令他深感无奈。连诊所也混不下去,难道从此与专业绝缘吗?老婆孩子怎么办?债怎么还?难道跟葛战辉那样,去工地搬砖?他宅了一个月,每天昏睡不起,仿佛人生已到尽头。

当他自暴自弃之际,一个久不联系的老同学突然登门。

那人叫顾正言,中学时代跟葛云辉同班,两人关系极好,只是大学不在同一所学校。当年毕业后,顾正言一直在A市某医院工作,直到两年前主动辞职,从那时便与葛云辉断了联系。

顾正言也长着一双小眼睛,可他跟娄东伟律师不一样。他那双眼睛,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一看就让人心生信任。

顾正言自称不知道葛云辉被医院辞退的事,他是来找老朋友叙旧的。

“没什么大不了!我不也离职了吗?现在是最好的时代,到处都是机会,你可别想不开!”

他们聊了一个通宵。转天,顾正言取了两万块钱,借给葛云辉解燃眉之急。那年头两万是笔大钱。

葛云辉告诉家人,顾正言做医疗器械业务,在中国和日本之间两边跑。他说他也要下海做业务。做出决定后,他在家休整了两个月同时委托顾正言帮忙办理商务签证事宜。证件下来后,他跟顾正言去了日本。

不久后,关秀娥给身在日本横滨的葛云辉打电话,说她又怀上了。

葛云辉高兴坏了,庆幸离家前休整那两个月,没白花功夫。

然而,经历了两次打胎,一次意外,关秀娥的想法变了。

她不想再继续迁就葛云辉。她只想给葛菲生个伴儿,男孩女孩不介意。何况,经历上次的意外后,医生明确告诉过她,最好别再打胎,否则,再难怀孕的风险极大。可是,她清楚葛云辉想要男孩的执念,倘若这次又是女孩,还会逼她堕胎。这可怎么办?

果然,得知消息后,葛云辉对妇科医生的“不孕风险说”嗤之以鼻,叫关秀娥想办法,去鉴定孩子性别,那令关秀娥既伤心,又为难。抛开她不想再做鉴定不说,就算她想鉴定,也不那么好办。

事情搁在从前,葛云辉在医院工作时,都是走的关系。

滨海医学院妇幼医院有个女医生,叫柳良媛,跟葛云辉大学同学,同级不同专业。以前做胎儿性别鉴定,都是她从中帮忙。

说起来,柳良媛跟关秀娥是情敌,大学时追了葛云辉两年,怎奈关秀娥跟葛云辉同班,近水楼台,她一腔热情,最终空付流水。

柳良媛个性爽直。当年葛云辉厚着脸皮找她帮忙时,本以为会被拒绝,结果她一口答应。当时葛云辉事业处在绝对上升期,人又稳当有型,颇吸引异性眼球。柳良媛自然不放过“开玩笑”的机会,多次调侃,说他当年错失“良媛”,否则现在该如何幸福,云云。葛云辉开得起玩笑,知道对方没恶意。他老婆关秀娥医学院毕业,却一直在社区诊所干营生,收入了了,确实跟那些有门路、干医生的女同学没法比。不过在他看来,那无关于幸福。他这人观念传统,大男子主义,事业心强,认为老婆持家就好,赚钱多少无所谓。不过他有个显眼的好处,不玩暧昧,不贪恋女色。可他越这样,就越令那些关注他的女人们心痒。

一句话,现在不同往日。他葛云辉是被医院扫地出门的,人走茶凉,身在日本。再说,那年头计生办管得严。法律明文规定,不得鉴定婴儿性别,关秀娥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叫她去妇幼医院求人,找柳良媛?

事难办才好呢!关秀娥心里高兴,反正她本心拒绝再做鉴定。

可是,那点事难不住葛云辉,他说亲自打电话找柳良媛。倘若不行,他就等培训完,趁出差之际回家,去找别的同学朋友帮忙。

关秀娥一听,心说坏了,要是葛云辉回家,加上公婆一心想要孙子的压力,一家人非闹起来不可,到时她怕是难以如愿。

她思忖良久,忽然问葛云辉,日本能不能鉴定。

葛云辉说当然能,只要出钱。

关秀娥借梯上墙,说那就去日本做鉴定,顺便看看葛云辉的工作情况。

这是个以退为进的法子。关秀娥想清楚了,与其等葛云辉回家,不如她去日本找葛云辉谈。能谈拢最好,到时候她安心回家养胎,家中公婆的工作,由葛云辉去做。若是谈不拢,她从日本返回后,就直接回娘家。总之,她不想在家等葛云辉出差回来,更不想终日面对公婆传宗接代的洗脑教育。那种日子,她一天也忍不下去了。在葛家人的坚持下,她已经堕了两次胎,给她身心带来难以弥合的伤害。这次,她要自己做主。

公婆支持关秀娥。他们看不透儿媳妇内心的想法,嘱咐她快去快回,顺便了解清楚,葛云辉到底在那边搞什么业务,能不能赚到钱。

父母同意后,葛云辉没有拒绝的理由。

又过了两个月,等胎儿四个月大时,关秀娥办好了旅行签证,前往日本。谁知此去,她竟再也没能回来。

事后回想起来,葛云辉只能感叹关秀娥命格不好。

当时,从滨海到日本横滨,坐飞机不到三小时。尽管行程不长但全家人十分重视,嘱咐关秀娥务必小心,不敢大意。葛云辉甚至提出,叫弟弟葛战辉陪关秀娥走一趟。关秀娥为省钱,没同意。

行程计划一周。出行时很顺利。登机前,关秀娥还用公话通知了葛云辉,让他早早赶去机场等候。然而,他们谁也没想到,那架客机接近日本海岸线时,竟然遇到了强气流。飞机最终平安着陆,无人伤亡,可是强气流引发机身剧烈颠簸,导致关秀娥下身出血,一落地即被送医,这才勉强保住胎儿。随后医生给出建议,患者必须原地养胎,不可妄动,尤其不可乘坐飞机、轮船,那些交通工具容易晃动极易导致患者流产。

原地养胎?葛云辉为难极了。关秀娥怎么能长期留在日本呢?再说他的工作怎么开展?

几天后,葛云辉出钱,做胎儿性别鉴定,结果是女孩,他喜忧参半。

又是女孩?难道真没男孩命?这是忧。叫关秀娥堕胎,赶紧回国,不影响他工作,这是喜。

计较已定,他像从前一样,抛出两个字:打胎。

事情出现了变化,短期内不能回国,然而该解决的始终要解决。

面对葛云辉的霸道,关秀娥的母性迸发出来,坚决拒绝。

“女孩也是骨肉!你就这么狠心?再流产,我这辈子就绝育了!”“你爸老古董,你也是?醒醒吧,葛云辉!上一胎男孩!他他只活了六分钟!那就是你我的报应!就算离婚,我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关秀娥一番话,叫葛云辉无话可说。这时,葛云辉才明白过来原来妻子此行早有计较。他知道,关秀娥已经铁了心。

葛云辉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说他初来乍到,实在没能力照顾孕妇。

“留下也行,可你一个孕妇,怎么生活?我撇家舍业,远赴他乡,为什么?咱家可有一屁股债!”

这番话极有道理,狠狠将了妻子一军,他认为自己又赢了。

然而关秀娥早想到了这一层。她在医院静待多日,终于等到了前去探望的顾正言。她跟顾正言不熟,可她终究是一位母亲,为了腹中胎儿,她顾不上许多。她有自己的逻辑,你和葛云辉好朋友,你把他带到这儿来,现在他老婆有难处,你得帮。

顾正言左右为难。他知道葛云辉的真实想法。

这时候关秀娥放出狠话:“事儿到这份上,除了你,我谁也指望不上。你不帮忙,我在这儿就活不下去。你转告葛云辉,我就是个死,也要和肚里的孩子死一块!”

顾正言无奈,去见了葛云辉一面,然后出钱,在公司附近帮关秀娥租了一处民宅,又请了保姆,还出面跟大使馆说明情况,补充相关手续,以免将来关秀娥的旅行签证超期有麻烦。

顾正言做这些事的时候,葛云辉始终未露面。

顾正言替葛云辉说好话,说他刚办好登陆证,正在公司培训,接下来,很快就会出差,现在吃住行由公司统一安排,不好分身。

关秀娥才不在乎呢。她已经达到了目的,一心想养好身体,安安稳稳生下孩子。

她在医院养了三周,随后搬入租来的民宅,由保姆照顾。葛云辉隔三差五去看望,每次都提着老母鸡。那样的日子持续到他出差,便无暇顾及了。

那时,关秀娥已对葛云辉所在公司做了了解。

公司名字翻译成汉语,叫“新希望健康株式会社”。厂子不大设在横滨叽子区,生产输液器、止血钳、手术刀、口罩、防护服等医疗耗材,依托横滨港外销,价格比中国同行业低很多,挣钱靠走量。

“新希望”是个家族企业,老板叫山下正男。山下正男有个儿子叫山下真一,分管销售这一块,是葛云辉的直接领导。公司当时有二十多名业务经理,一多半是中国人,且都有医疗相关从业经验,每个人负责不同的销售区域。包括葛云辉在内,所有人正式入职前,都由山下真一亲自考核。只不过,葛云辉有推荐人。从业务架构上说他是顾正言的下线,那么其将来的销售额,有一部分要算做顾正言的提成。

对葛云辉来说,这活很对口。他有不少大学同学在国内医院工作,那都是可以利用的关系。当然,关系得靠钱重塑。他唯一的劣势是语言关,没日语基础。好在业务部中国人居多,同时他们的销售区域都在中国,加上横滨有世界最大的唐人街,因为这个缘故,山下真一精通汉语。如此一来,葛云辉的语言关便算不得障碍了。了解清楚后,关秀娥安下心来。她相信葛云辉的能力。

后来,关秀娥孕期八个月时,葛云辉借用公司的车,送她去医院体检,路遇严重车祸,致使关秀娥大出血,大人孩子两条命,都没保住。

那是1997年夏天,葛云辉带着两样东西回到滨海,一样是关秀娥的骨灰盒,一样是日本警方出具的《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

交通事故发生在横滨叽子区。叽子区有一条河,叫鹤见川,两岸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厂,被称作全日本最脏的河。

当时下着雨。司机开着轿车,载着葛云辉,从民宅接上关秀娥沿着鹤见川河岸的公路正常行驶,在一个左拐弯处,被一辆拉水产品的货柜车,撞到了右侧后方。

轿车因撞击,冲下路沿石,发生侧翻,滚了好几圈后,四轮重新落地。关秀娥在后座,肚子大,没系安全带,伤得最重,直接被甩到车外。前座的葛云辉和司机昏迷。数分钟后,救护车把他们送到最近的医院时,关秀娥已濒临断气。

车祸发生在午后。被撞轿车是公司财务部的,平时用来跑银行。

那天早晨,葛云辉刚出差回来,到公司做了业务交接,就请假陪老婆去胎检。

关秀娥的住处在公司附近,方便了葛云辉来往照看,可是距离最近的医院有七八公里,加上下雨很难打车,山下真一出于好心,就安排了那辆车,还委派了司机(葛云辉在那边没驾照),没成想路上就出了事。

箱货司机叫牛启来,来自中国滨海市,有登陆证,但早过期了在横滨港附近某鱼档开车送货。

事故原因,箱货左前轮爆胎(日本方向盘在右边),左拐弯时车辆失控,撞到葛云辉乘坐车子的右侧后方,致使后者失去平衡,撞上路基,继而翻滚。箱货的情况不比轿车好,它当时拉着半车货,惯性大,撞击后压过路基,一头扎进脏兮兮的鹤见川,车体当时就淹没了大半。好在牛启来会水,不然真就淹死了。

牛启来在横滨打工近十年,因为那次事故陪光了积蓄,后被警方惩戒性羁押三个月,即被遣送回国。箱货隶属的鱼档也赔偿了一部分钱。

1999年年底,葛云辉回家过年,带了个日本女人。那女人叫山下纯子,是其公司老板山下正男的小女儿,也是他的未婚妻,长得不如关秀娥好看。

在向家人做介绍时,葛云辉并未挑明他和山下纯子的关系,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娶个日本女人,大家没什么意见,何况女方是老板的女儿。他们只好奇一件事,这种既温柔,又有钱的女人,葛云辉是如何搞到手的。接着,大家就想到了另一个角度。也许是女追男呢,葛云辉可是十分帅气的男人。

2000年年底,葛云辉跟山下纯子在老家完婚。由于新买的房子要装修,加上年后要返回日本,那个春节,葛云辉两口子跟家人同住在小西关的老宅里。

那时葛菲十一岁,已经不好糊弄。她一直深深地怀念母亲,视山下纯子为外人,连一声“阿姨”都懒得叫。

那两年的事,对她来说像噩梦:妈妈去日本探望爸爸,回来时居然成了一盒骨灰,然后爸爸从日本给她带回来一个新妈——这是什么狗屁剧情?恶心!比腐烂的肉还恶心!她恨不得把它们从脑海里挖掉。

葛菲非但不搭理山下纯子,而且无意中发现了对方的一个秘密。

她注意到,那女人每天饭后都吃药,可是吃空的药瓶从不乱丢。

她猜测,空药瓶被爸爸丢到外面垃圾箱了。可是为什么呢?空药瓶不就是随手乱扔的吗?扔进家里的垃圾桶也行啊!

葛菲好奇心上来,待葛云辉外出丢完垃圾,便悄悄去翻找。如是几次,终于让她找到一个空药瓶。

瓶上全是英文字母,她不懂,于是上网查询。

网络给了她答案,那是某种排异药物。可她仍然不明白,排异药物是什么意思。

葛云辉再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关秀娥娘家。

关家孩子也不少,三个女孩,幺弟叫关秀山。

2000年底,关秀山从刑警学院毕业已有半年,在滨海市公安局实习。

对他来说,关秀娥的死是一块心病。姐姐死在异国他乡,没有遗言,没有目击者,只有葛云辉的描述,以及一纸交通事故鉴定书。

每想起那件事,他便坐卧不安,仿佛面对一片黑雾——关秀娥在雾中拼命奔跑,大叫他的名字;他冲进雾里,听到那声音就在近前可是怎么也看不到人。

当听说葛云辉再婚,女方是个日本女人,他再也坐不住了,趁春节假期办好旅行签证飞往日本,去调查关秀娥的死因。

一周后,关秀山带着结论回到滨海。

他拜访了横滨叽子区交通科的警察,还去曾经的事故现场探看了解到的事件过程,一如葛云辉所述。

车祸起因是左拐弯时,箱货爆胎,撞到轿车右侧后方,没有问题,但葛云辉却隐瞒了一个关键细节——关秀娥死在医院后,肝脏被移走了。那个肝脏的受体,正是葛云辉现在的妻子,新希望健康株式会社老板山下正男的女儿,山下纯子。

信息来自医院。他还查到,山下家族有遗传性的肝硬化疾病,病因为α1—抗胰蛋白酶缺乏症。该病是常染色体隐性遗传伴共显性表达(也有资料直接记为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影响肝脏或肺脏功能,易导致肺气肿、肝纤维化、肝硬化等多种并发症,还能引发肝癌。对有该遗传病的家族后代来说,要想真正健康,只能指靠躲过遗传概率。这病相对慢性,无特效疗法,在引发肝细胞癌变之前,还算不上绝症,但相当折磨人,除了给患者植入某种基因(技术发展到位前提下),补充相关蛋白酶,最好的法子是换肝。

山下家族以往的患病者,很少有人活过五十岁,这是山下纯子肝脏移植的原因。很不幸的是,山下正男的儿子山下真一也有病,同样换过肝脏。时间上,比山下纯子早一年。

作为关秀娥家属,关秀山雇了个翻译,找到山下正男面谈,方才得知肝脏不是无偿捐献,葛云辉得到了一大笔钱。山下正男深知天下没有免费午餐,那笔钱他该付,哪怕葛云辉是其员工。当然,现在他和葛云辉是一家人了,他对那位女婿很满意。

关于车祸的调查,关秀山当时还想见两个人,一个是那位轿车司机,一个是箱货司机牛启来。

轿车司机隶属新希望公司,车祸中腿部受伤,不再胜任司机职位,早已离职。关秀山见到了山下真一,从他口中得知司机叫村田竟雄,还拿到一个地址,进而找过去,然而对方早已搬家,无从寻找。至于牛启来,车祸后三个月即被遣返回滨海。关秀山本身在滨海市公安局实习,有便利条件,找到牛启来只是时间问题。

肝脏移植事件传开后,葛云辉人设尽毁。

关秀山狠狠揍了葛云辉。用他的话说,要是早一个月知道真相,葛云辉连婚也结不成!

葛云辉有苦衷。他坦言,当初如果公开真相,那么家人,尤其关秀娥娘家人,一定会多心,甚至会怀疑是他害了关秀娥,拿她的肝脏去换钱。为此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现在好了,事情公开了,他不再有顾虑,把那笔钱全数转给了关秀娥娘家。

葛家人理解其苦衷,除了葛菲。葛菲知道真相后,眼睛仿佛一下子有了透视能力。在她眼里,山下纯子不再是人,而是一个会移动的器具。器具里面,盛着母亲鲜活的肝脏。没有母亲的肝脏,这该死的女人就活不成。她盯着山下纯子时,后者能感觉到那视线中的力量。那股力量穿透山下纯子的体表,跟她体内的肝脏融为一体。

在心里,那个十一岁的孩子,给父亲刻下三个标签。

薄情:母亲去世两年,就突然把日本女人带回家,从未考虑女儿感受。贪婪:拿母亲的肝脏换取丰厚利益。阴暗:不管有什么苦衷,都不该隐瞒肝移植真相,那是对生者和亡者最大的伤害。

在这三个标签之下,葛云辉的形象越来越矮小,同时葛菲变得越来越叛逆。

她就是要用出格的言行,去表达对父亲的强烈不满,去弥补自己对那个“如果”的无尽遐想——如果母亲还活着……

2001年夏,葛云辉和山下纯子在日本做了试管婴儿。

2002年春末,山下纯子生下个大胖小子。

葛云辉终于有了儿子,欣喜若狂,给孩子起名叫葛承祖。

生完孩子后,葛云辉回国创业,从日本搞到先进设备,租了几间房,搞了个薪火生殖中心。生殖中心只有一间实验室,一间取卵室,从别的民营生殖医院接活,合成受精卵,或者分流患者到他那里取卵。

2004年春,他拿出全部积蓄,加上岳父山下正男的帮助,成立了系统性的薪火生殖医院,紧接着又跟区民政局合作,创办了星火儿童福利院。

(六)

2011年4月下旬,沈长海、沈长河兄弟在B市被捕。

从2010年2月——2011年4月,沈氏兄弟辗转五省,先后胁迫李秋玲等四个小姐入伙,为其寻找犯罪目标,制造十三宗血案,抢劫、杀害坐台小姐十二人,并用浓硫酸溶尸。此案独立、完整,血腥残酷震惊全国。

沈氏兄弟的人生,就此画上句号。只不过,他们至死也想不到他们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中间环节,无意中嵌入进另一场风暴当中。风暴的起点,是一个出租司机,在滨海小西关三号电子眼前踩了急刹车,毁了乘客金兰的空姐梦。风暴的终点是什么,在时间之河流淌到那里之前,无人知晓。

沈氏兄弟伏法后,案情被新闻媒体报道出来,广为传播,赚尽眼球。

那天,熊万里拿着一份报纸,背靠货车一动不动。他刚刚看完关于沈氏兄弟一案的整版报道,报道详述了案件全过程,尽管所有当事人皆以化名代替,可他还是惊诧万分。他做梦也想不到,那个案件的一部分,竟跟他有间接关系。

报道的题目叫《她们,不仅仅是冷冰冰的被害数字,还曾是怒放的花(一)》。那是个系列报道,以“二沈系列碎尸案”被害人(包括唯一的存活者骆琪)为视角,围绕十三个女孩(十二个死者,一个幸存者),计划做十三篇。

骆琪的经历,是第一篇,毕竟她是唯一从绝境中逃脱的人。

报道中,骆琪的名字用陈**替代,可是被熊万里一眼识破——作案时间,2010年4月19日凌晨;作案地点,滨海市小西关某出租民房,旁边紧邻某民营宾馆,宾馆紧邻某民营超市,超市二层有摄像头,可惜有故障(注:丽莺超市的录像机当时无硬盘,媒体穷尽细节,但未写明);陈**被某老板连续包夜一周,4月18日晚是最后一夜;某老板因故未回宾馆,沈氏兄弟叫李秋玲前去搭讪,将陈**带进民房实施抢劫,并意图杀人溶尸——这些细节,足够熊万里对号入座。

“说我因故未,未回宾馆,她才,才被搭讪,意思是我害了她?”

“算命看根!遇祸看因!沈家那俩货,要,要是不杀人老子就是天天因故未回,那女人也,也不会出啥事啊!”

熊万里嘴上嘟囔,眼睛却没停——

陈**仅有少量现金,未带银行卡,谎称卡在男朋友手上;沈长河让她口含刀片,又用胶带把她嘴封住,带她回住处取卡;回到自家卧室后,陈**试图解除胶带,可惜功亏一篑;取了卡返回魔窟的路上,陈**借取钱的机会,用防狼喷雾偷袭沈长河成功,终于摆脱绝境;防狼喷雾是她从家中偷偷带出来的,沈长河笔录里坦言,他当时并未注意;偷袭成功后,陈**撕掉嘴上的胶带,拼命逃跑,结果却路遇飞车党;飞车党不但抢走她的包,还用刀划伤了她的脸和脖颈;受伤摔倒的陈**看到有车路过,匆忙起身拦车,结果被车撞飞……我们不得不感叹陈**的命运:做失足女不可取,可是作为受害人她面对犯罪分子,所表现的无惧无畏的反抗精神,却值得颂扬。

陈**的遭遇,距沈氏兄弟伏法,整整一年。我们像所有读者一样,一直关心她的命运。我们有一个好消息,经悉心治疗,她已伤愈出院。我们有两个坏消息。其一,她的脸和脖颈留下了永久的伤疤那是飞车党干的,那些疤痕连同那晚的可怕经历,会让她终生难以忘却。其二,她失忆了……

看到这儿,熊万里连道可惜:哎!怎么就毁了容?还失忆了?那女人是真不错啊……

葛菲也看了沈氏兄弟碎尸案的报道。

从报道描述中,她一眼看出来,沈氏兄弟杀人溶尸的场所之一竟是她家的旧宅。这时她才意识到,一年零两个月前,她从旧宅逃离时,为了九千块房租(外带一千押金),居然把房子租给了两个变态杀人犯。

她很同情骆琪,可远不到自责的地步。那晚骆琪的遭遇,可说是意外,也可说是注定。但不管怎样,葛菲绝不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出租自家房子不违法,更不可能甄别租客身份,除非她是先知。

看完报道,葛菲大口吸下一管冰毒,仰靠在沙发上。在彻底陷入混沌之前,她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是找时间回旧宅看一看。

对金科来说,沈氏兄弟碎尸案的相关报道,是在伤口上撒盐。他不同于一般看客,他跟那个案子牵连紧密。

在一年零两个月的犯罪生涯中,沈氏兄弟辗转五省,杀害十二名小姐。

在被害人名单中,有一个金科永远不敢面对的名字:金兰。

2009年端午节那天中午,因为一次急刹车,眉钳狠狠划破金兰右侧眉骨上方皮肤,致其破相。在司机眼里,她只是受了一点小伤。那种伤疤,对于普通人算不上大事,可它直接摧毁了金兰的空姐梦。她是农家女孩,没有背景,拼劲全力,才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那个梦,倾尽了她所有能量,那是她能描绘出的最好人生。当时,那个出租车司机也算负责,不但把她送到医院,还交了医药费,并且在金兰兜里偷偷放了五百块,权当营养补助。可是对金兰来说,那有什么用呢?

司机放好钱就溜了,没留下名字,也没留下地址。

金兰独自在急诊室接受治疗。她仿佛失去了五感,没有思想,任凭医生摆布。处理完伤口,她终于想起,自己在这座城市有一个亲人。见到金科后,她大哭一场。她想送给哥哥的惊喜,就那么没了只剩无尽委屈。

金兰拼命摇头,事情不是金科说的那么简单。端午节后她必须要回校,要交论文,要拍毕业照……那期间随便一个女生,都能注意到她新添的疤,从而触发某些女孩心中的恶意,把事情传到空姐招考方耳朵里。毕竟,航空公司的宣传海报满校园都是,上面是有联系方式的。

即便端午节后,把学校的事情抛一边不管,听从哥哥的建议,她也不信任美容院。祛疤,动刀还是用药?真能无痕?她不但不信,还认为那么做,会给她脸上增添新创伤。她曾亲眼见到一个同学,割双眼皮后,睡觉时眼睛闭合不全,像女张飞,而后长期失眠,身心被拖垮,遂又去美容院试图恢复原样。如此反复数次,割来割去,徒耗钱财不说,还差点导致一只眼失明。

在不可逆的意外面前,这不谙世事的女孩心里,慢慢只剩绝望。

所有安慰都是徒劳,金科只能不停地说:“没关系,万事有我!”每说一遍,他都会在心里嘲笑自己:有你又怎么样呢?你的未来再精彩,也替代不了妹妹的人生啊!

都是那个出租司机的错!这是金科最初的想法。

他告诉金兰,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到那个司机,起诉他,让他赔偿,赔到他倾家**产。

金兰对“赔偿”二字无动于衷。赔再多,也不能改变事实,更何况即便找到司机,起诉,法院也不可能让他做出巨额赔偿。退一万步,即便法院支持,一个司机能有多少钱呢?

一切都是空话。现实冰冷如铁,这是命运的捉弄。

端午节后,金兰请假一周。不管伤口能否愈合,她只能给出这么多时间。那期间,金科尽力陪着她,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一周后,金兰回校处理毕设事宜,不然就来不及了。临走时,她努力对金科微笑,叫哥哥不用担心。那笑容令金科心疼不已。

金兰走后,金科对“出租车急刹”发生地做了实地考察,这才确认了那个三号电子眼的存在,从而捋清了逻辑——没有它,出租司机绝不会在顺畅行驶时急刹,把车速从八十降到三十,那么,妹妹就不会破相,毕业后就会顺利做空姐。它,三号电子眼,才是毁掉妹妹人生的罪魁祸首。

这个逻辑冒出来,进而在心里生根发芽——它是金科破坏电子眼的动机。只不过日后行动时,为遮掩动机,他扩大范围,接连破坏了三个电子眼。

一切如预期的那样,金兰没做成空姐。

2009年7月如期毕业后,她告诉家人,自己在A市一家广告公司上班。那是谎言。实际上,她去洗浴中心做了小姐。如果她现在还活着,那么在未来某天,她也许会**当时的心路历程。要么空姐,要么小姐,两者天差地别。她经受过多大的失落,做过怎样的挣扎,才做出那样的决定,只有她知道。

2010年中秋节,金兰没回家。金科给她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上次联系金兰,是在一个月前。金科打了一宿的电话,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刻前往金兰所在的A市。到那之后他才意识到,妹妹从来未曾具体说,她在哪家广告公司上班。金科茫然不知所措,这才选择报案。接下来,是漫长的煎熬。从中秋到过年,从过年到春暖花开,尽管人一直没找到,可金科始终心怀希望。直到2011年4月,刑警当面告诉他,金兰被害了,凶手是沈氏兄弟。

那时候,骆琪仍在失忆状态。

通过警方,金科才还原了真相,获知骆琪也是被沈氏兄弟所害。

在沈氏兄弟的口供里,滨海是他们行凶之路的第一站。骆琪出事那晚,他们连夜出逃,去了临省某市,在那儿作案后,又逃到A市。在那儿,他们杀了两个小姐,其中包括金兰。他们不知道金兰的真名,也没保留她的手机,但是他们的手机里,有金兰的电话号码。口供显示,他们在一家名为“蓝调”的休闲会所,点过金兰的钟,后来又打电话约她上门服务,进而抢劫、杀人。根据口供,警方找到了金兰的某些尸块,并通过技术手段进一步确定了身份。

尽管缺乏足够的勇气,金科还是亲眼目睹了妹妹的尸块,那出于他作为哥哥的责任感。

看过尸块后,他发了三天高烧,内心世界轰然崩塌——三号电子眼导致出租司机急刹车,急刹车导致妹妹破相做不成空姐。因为这,我才干掉了三个电子眼,替妹妹出气。这么做有错吗?应该没有。

可是,如果我不破坏电子眼,那么,2010年4月19日凌晨,我就不会去小西关,检视所谓的作案成果。

我不去小西关,骆琪就不会被我的车撞飞。

骆琪不被撞飞,就有能力逃走,进而报警,哪怕她当时已被飞车党划伤。

如果骆琪报警,那沈氏兄弟当晚就得被抓,哪怕他们当时逃脱也一定甩不掉警方的追捕。

如果沈氏兄弟在滨海被抓,就不会继续作恶,那金兰还会死吗?

绝不会!

天啊!我他妈到底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