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卡车司机的陈年往事

白玉城、雷家明走后,伊辉一把握住王可的手,加劲。

“疼!”王可挣脱出来,满脸不服气,“偷袭?重来!”

伊辉没理他,直接走进病房。

蓝媚见警察进来,挣扎地欠了欠身。

她头上缠着绷带,伤主要在腹部,好在案发时水果刀一直插在她身上,没拔出来,所以流的血不算多,伤情并不重。

蓝媚先开了口:“案子有进展吗?”

伊辉摇摇头:“我能看看你手机吗?”

“哦?”蓝媚划开屏幕,把手机递过去。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手机里都是常用软件,没有游戏,也没有美颜。那说明蓝媚既不无聊,又很自信。伊辉浏览完桌面,又点开微信看了看,最后打开软件管理界面。

咦?他心里轻轻一顿,在应用下载清单里,看到一个他没想到的东西:王者荣耀安装包。

蓝媚紧盯伊辉,眼睛一动也不动,那是正常的反应。恐怕天底下没几个人,在手机被别人随意翻看的时候,还能保持自然。

“你会用韩信吗?刘邦呢?”伊辉突然问。

“啊?”蓝媚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王者荣耀的人物呗!”王可一听就明白,顺嘴秃噜出来。

“游戏?”蓝媚半张着嘴一笑,“我不玩游戏。”

“那你手机里,怎么会有残留的安装包?”伊辉对视蓝媚。

“可能是不小心点错下载的,忘了删而已。”蓝媚轻描淡写。

伊辉点点头:“无聊至极时可以玩玩,总比乱搞男女关系好一些。”

蓝媚听出来对方讽刺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有情人,还出了这样的事,你们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你当年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她努力笑了笑:“唉!我知道沈沛溪一定会说出来!”

“我们对你的私事没兴趣,请再描述一下昨晚的情形。”

“你们的人不是问过了吗……好吧!”她似乎很注意自己的形象,轻轻碰了一下绷带,将额头稍稍露出来一些,“当时我在洗澡,突然断电了,是第二次停电。我穿上睡衣,叫唐林海赶紧出去看看……”

“既然第二次停电,你何必那么着急?”

“谁洗澡洗到一半,就被晾在那儿,都会着急的,对吗?”蓝媚紧了紧嘴角,稍显不满,“他去到外面,很快又回来了。”

“很快是多久?”

“好像一分多钟?说不准。”

“他在外面,有没有跟别人说话?”

“不知道。”

“你当时在哪儿?”

“就在客厅和卧室之间的门口。”

“接着说。”

“然后唐林海进来,说马上就来电。紧跟着,我就听到动静,还有头撞到墙上的声音。我刚问一句怎么了,就有个人影冲过来……他抓着我头发,往墙上撞了好几次,后面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喊?”

“他捂着我的嘴!”

“他有没有戴手套?”

“戴了。”

“什么手套?”

“好像是皮革的,捂在我嘴上,感觉凉凉的。他好像还背着包,挣扎中我摸到了。”

“这么说,他是先把你撞晕,然后才把你刺伤?而不是反过来?”

蓝媚愣住。这个问题,先前的刑警可没问过。

“我不清楚,只知道头被连续撞了多次。”

“那把水果刀,是你的还是唐林海的?上面只有你俩的指纹。”

“我没带水果刀过去。我去的时候,茶几上就有一把,应该是唐林海带去的,我用它削过水果。它是不是我身上那一把,那得我看了才知道。”

伊辉点点头,又问:“我们查了登记,最近五天,唐林海一直住在那儿。为什么?”

“不清楚,他只是让我去陪他。哦,他说过,台风期间,他们医院领导也要值班。他说从家里来回太麻烦,那儿离医院近。”

伊辉盯着蓝媚的眼睛:“凶手的目标,显然只是唐林海!我有点好奇,凶手既然已经把你撞晕,又何必再刺伤你呢?”

“警官,我哪知道凶手当时怎么想?他没杀死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有道理!好好休息!”伊辉走到门口,转身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不是什么警官,只是个顾问。”

来到门外,王可说:“问题很犀利啊!难道蓝媚有问题?”

伊辉反问:“她是受害人,怎么会有问题?”

“可是那个问题,听起来蛮有道理!凶手既然已经把她撞晕,又何必再刺伤她呢?”

“记住!”伊辉一笑,“所有优秀的警察,询问人的时候,都会故意刁难人!”

“为什么?”

“装逼……”

林义化工,唐林义办公室。

前天,唐林义走出刑警队的时候,心情好得就像一朵花。可是刚刚过去一天,一切就都变了,他的心情,比今天的天气还坏。

跟江志鹏并案的决定一样,他几乎已经确定,褚悦民和唐林清的死,就因为那个自杀的女孩——顾楠楠。他不在乎凶手是谁,那是警察的事。只要事情不牵连到他身上即可,所以他才高兴。可是今天凌晨,他突然得到消息,他大哥唐林海居然也被杀了!

作为家属,他被警察叫去问了一早上,然后去唐林海家,听他大嫂哭了半天。

他正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是的。是时候做决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几分钟后,门开了,李默琛走进办公室。

“唐总,你找我?”

唐林义脸色阴沉,指指沙发示意对方坐下。

“唐总,你大哥的事,我听说了——”

李默琛想安慰唐林义,却被打断:“干好你的工作,别的事别操心!”

李默琛用力点头。

唐林义忽然问:“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怎么又问起这个?”李默琛坐下,面带真诚,“上次我就说过,没有你,我哪有今天?”

“那是你自己有上进心!”

“对!谁叫我爱钱呢!”李默琛哈哈一笑,屋里的气氛瞬间改变。

“你呀!”唐林义站起来倒背着手,“我就欣赏你这份真实!可惜啊!你看不上我妹唐琪!”

“唉!就这事没法勉强。”

唐林义面带微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唐琪的事。”

“哦?有事尽管安排!”

“我要你尽快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把钱弄出去!”

“啊?”李默琛赶紧站起来,“你要出国?”

“很突然?”

李默琛点头。

“唉!最近发生事情太多!”

“我能理解!”

唐林义瞥了对方一眼:“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去美国陪陪女儿。”

“那企业怎么办?不是马上要整体搬迁了吗?”

“照常运转,遥控指挥嘛!”

“也是!”李默琛搓了搓手,“不过,确实有点突然!”

“别想太多!我就是趁休息,把个人财务好好规整规整。钱嘛,弄出去总是好些。”

“你是说合法途径?还是其他?比如……地下钱庄?”

“当然是合法途径!”唐林义苦笑,“非法途径,只会招惹警察上门!”

“那最合适的,就是离岸信托了。”

唐林义点头。

“打算把财产委托给谁?”

“受托人,当然是我女儿。她在美国,拿到身份了嘛!”

“那好办!我回头咨询一下信托公司,在海外设立一笔信托基金便是。”

“不是回头!”唐林义大踏步走了个来回,“是现在!立刻,马上!”

“这么急?”李默琛向唐林义做出专业的解释,“一般来说,信托的资产,无非是股权、现金、不动产。你这里得跟我说清楚信托内容,我办起来才有数!”

唐林义点点头:“公司股权构成你很清楚,我一份,我大哥唐林海一份,其他股东一份。把我那份的受托人,设置成我女儿,别人的当然不能动!不动产嘛,就暂不考虑了!”

“那现金呢?”

“现金当然要动!”

“明白!”李默琛打了个响指,“基本流程来说,现金部分,需要你在香港准备好个人账户,后续流程交给信托公司操作。只是……”

“只是什么?”

“你公司这几年的分红,该怎么处理呢?”

这是李默琛第二次提到公司分红,上次是爆炸案发生那天。

没人比他更清楚,公司分红每年一次,可是唐林义最近四年的分红都没动,共计1亿5000万,还躺在公账上,随时以备公司使用。单就这一点来说,唐林义这个老板,还是颇有过人之处。

唐林义当机立断:“取出来吧,转入我个人账户,后面按信托流程,该怎么办怎么办!”

“转出去?”李默琛快速地眨了眨眼,突然冒出个想法,“你看这样行不行?”

“你有别的想法?”

“还是上次我的建议,增资!”

“增资?你还是坚持扩大经营贸易公司?”

“是的,它不影响财产转移。对贸易公司增资,把账上的分红,直接公对公账户,打过去。然后再把贸易公司作为信托内容的一部分,委托给你女儿即可!这样更加便捷。如果操作得当,或许还能省一部分个人所得税。”

唐林义沉吟片刻,说:“还是太麻烦!个人注资,怎么能走公对公账户呢?再说,那样贸易公司会产生进项税。”

“可以用销项抵扣的。”

“不妥!我个人的分红,不要跟公账掺和为好!单独把贸易公司资产委托给我女儿即可!”唐林义微微一笑,问李默琛,“简单事不要复杂化!你很专业,怎么能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呢?”

李默琛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抬头起来:“唐总,你说得对!可是,我真想扩大贸易经营,把它做大!”

“哦?”

“我负责那家贸易公司也有两年了,干得还行吧?”

唐林义拿出烟分给对方,以示自己的肯定:“何止还行!玩玩套路,轻松帮我转移出去2000多万,而且公司还盈利!”

“盈利是应该的。我想长期做下去。我喜欢那里,如果有机会,我想在那边定居!”

“定居好啊!”唐林义打量李默琛,“生意当然更要做下去!有钱为什么不赚?我还能拦着你?”

李默琛轻叹一声,笑道:“可是不注资,盘子就太小,做起来实在是——我怕坚持不下去,产生跳槽的想法!”

“跳槽?”唐林义是什么人,立马明白过来,“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呢?刚才摆出那么多弯弯,就是打我分红的主意嘛!”

“唐总,我……”李默琛低下头去。

唐林义用力吐出一根烟柱:“你很清楚,那家公司,我没打算做大,也很难做大。理由很简单,贸易公司始终相当于倒腾二手货,既不是单纯的务实,也不是单纯的务虚!”

“我明白!”李默琛毫不掩饰地说,“你当时的想法,就是想通过贸易公司,搞一些钱出去!”

“也不能那么说!”唐林义很适应对方的直接,“在香港有个落脚点,总归还是方便的!”

“那就是说坚决不注资?”李默琛攥紧拳头,露出失望的神色,脚尖狠狠踩着地板,用力碾来碾去。

唐林义哈哈一笑:“要搁在以前,答案是肯定的!上回我说过,咱们是生产企业,流水必须保证。我的分红,只能优先放在这边。”

“那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唐林义仰起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彼一时,此一时!既然我有心把资产委托给女儿,那就不在乎分红在哪一边了。”

他的话非常委婉,既不能挑明自己想跑路,又不敢承诺,自己还会在滨海干下去。

“那你意思……”

“我同意了,注资!都是我唐家的生意,总之那笔钱不能再留在滨海了。”

“啊!”李默琛难掩兴奋。

“不要绕来绕去,这可不像你!”

“不是……你说要整理资产,我以为你真要放手不干了。”

“怎么可能?”唐林义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绕回正题,“这样吧,简单事简单办!你去操作,把我的分红取出来,从我个人账户过一过,直接以注资的方式转入香港贸易公司,完事把贸易公司资产打包,放进信托!”

“好!”李默琛喜形于色。

唐林义用力拍着李默琛的肩头,感慨道:“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办!这时候,也只有你能帮到我了。记着,给我把个人所得税扣掉。关键时候,不要因为小事惹麻烦,你说对不对?”

“对!我这就咨询信托公司。”

“不是咨询!是联系!”唐林义语速变快,“24小时内,从香港找个靠谱的信托顾问来见我!”

李默琛用力点头。

“对外保密!另外再订一张七天后去美国的机票!”

唐林义安排完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默琛离开半小时后,崔明虎走进办公室。

“唐总找我有事?”

崔明虎腰板笔直,那是他当兵留下的习惯。

当年他那个宿舍一群渣滓,除了白玉城后来被开除,剩下的,要么早早辍学混社会,要么去职高过度一下,最后走当兵那条路。

“之前一直忘了问,你当过兵吧?”

崔明虎点头。

唐林义给对方递了根烟,随后不紧不慢地说:“我想请你找几个人,负责一下我的个人安全。时间不长,最多一周。”

“为什么不找保安公司?”

“找了,他们的人就在楼下,可还有点不放心。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崔明虎一笑:“因为我贪钱?”

唐林义也跟着笑了:“我就喜欢贪钱的人。不贪钱,怎么能把事情办好?”

崔明虎摇摇头:“贪钱的人多了。我贪钱,但有个原则,拿几分钱,出几分力。我办不到的,给多了,我也受不起;能办到的,给少了,我也不出力!”

崔明虎这话够实在。他这个原则,其实有迹可循。

当年他在宿舍捉弄白玉城,勒索对方拿出6000块了事。后来因同宿舍有人泄密,他给白玉城退了3000。

唐林义点点头:“你放心,不是让你砍人,就是负责我个人安全。当然,我不会拿自己安全开玩笑,会给你个满意的价钱。”

“行!”崔明虎一口答应。

“你不问为什么?”

崔明虎淡淡地说:“谁想动你,跟我无关,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负责你个人安全,保证你平安无恙!”

“很好!”唐林义双手叉腰,“其实,我本想全交给你负责,不想找保安公司。”

崔明虎点点头:“24小时值班,我的人不够!这年头,能靠得住的朋友,不多。”

“是啊!靠谱的保安公司也不多!”唐林义欣然一笑,“白天交给保安公司,你们值夜班!”

西城公安分局。

江志鹏带着大队人马,外出排查唐林海的社会关系,把伊辉留在局里。

伊辉终于有时间打开那份资料:《杜忠奎交通肇事案卷(2008年3月)》。

2007年腊月二十三,晚上,杜忠奎开着自己的半挂车,去北京拉一批冻肉,走到大概一半时,在高速一个拐弯处,因操作不当,导致一起严重的车祸。

找杜忠奎拉货的,是滨海一家贸易公司。原本他不想接那趟活,因为那家公司要货太急,让他来不及联系捎货去北京,得跑一趟空车。为此,贸易公司给他加了运费,他才勉强接下,连夜上路。

那段高速中间有护栏,每边都是三车道。由于是空车,他一路跑得飞起,有监控时降到时速80,没监控时持续超速。

22:50,车前方出现了一个朝左拐的大拐弯。

大拐弯所处最内侧的小型车超车道上,远远立着一块黄色警示牌:路面检修。

杜忠奎大老远就看到警示牌,很自然地把车转入中间的第二车道。

那晚小年夜,车不多,可偏巧在杜忠奎前方就有一辆车,而且也是半挂。

那辆半挂拉着半车货,稳稳当当走在他前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他开的是空车,哪能让对方如此嚣张?于是不停按喇叭提醒,可是对方就是不肯相让。

这谁能忍?当时的杜忠奎年轻气盛,立即右打方向,开上第三车道,想超车。

他刚变完道,突然发现同车道内,前方大拐弯最大弧度处,竟停着一辆半挂!那辆车应该是出了故障,不知为何,没停进应急车道。

杜忠奎发现的时候,那车刚打起双闪,司机正拿着三角警示牌下车。

看到那个情况,他犹豫了一下。

他有三个选择,要么紧急刹车;要么向左再回第二车道;要么继续向右,进应急车道。

可是真应了那句话,选择越多,反应越慢。

他迟疑了几秒,才做出决定,选择开回第二车道,继续跟在那辆拉着货的半挂后面。谁知他这一迟疑,却连累了别人。

当时在杜忠奎的车后,偏偏跟着一辆红色轿车。

那辆轿车跟他一样,既不能走挂出路面维修警示牌的第一车道,又被第二车道载货的半挂挡住,可是却想超车。当杜忠奎把车开进第三车道时,红色轿车紧跟其后,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可是,当杜忠奎发现同车道前方,拐弯最大弧度处,停着一辆故障车,迟疑几秒后,又返回第二车道。如此一来,就狠狠地晃了他屁股后面的轿车一下子。由于他的车体太大,加上故障车所处位置,刚好在大拐弯最大弧度处,使得轿车司机视野严重受限,根本看不到前

方故障车。当杜忠奎重返第二车道,让出来视野,轿车这才发现前方的异常情况。紧急时刻,轿车司机猛踩刹车,同时打方向避让,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车子就像一头发疯的野猪,一头戳到故障车屁股上……

那场车祸,导致轿车上的两人当场死亡。

故障车的大车司机幸免于难,瘫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车祸发生时,杜忠奎刚刚回到第二车道。

他听到巨响后,知道发生了车祸,可是并未停车,反而加速超车,一路狂奔,在距离车祸现场10公里处,被高速交警拦停,带回现场。

杜忠奎的车牌号,是故障车司机报警时提供给警方的。他那么做,是为了分摊责任。

那个司机姓刘,叫刘正顺。车祸发生前,他正拿着三角警示牌往车尾走,目睹了车祸发生的整个过程。他也是个老司机,当时就判断出,杜忠奎的应变方法有问题。那个判断,在事后界定事故责任时,改变了杜忠奎的人生。

事故发生前,刘正顺的车因后车轴断裂,刚刚停下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设置三角警示牌,这一点有目击者证明。警方找到的证人叫王一海,就是事故发生前,在第二车道挡住杜忠奎的那位车主。

刘正顺的主要过错,是未将故障车停进应急车道,并因此导致了极其恶劣的后果,所以,他被界定为事故第一责任人。

杜忠奎在未留意后方有跟车的情形下,不但弯道超车,而且在发现危险情况下,处置不当,给后车造成了视野盲区,留给后车的反应时间太短,被界定为第二责任人。

警方认为杜忠奎在发现故障车时,应该有更优选择,比如先减速,再变更车道,那样等于给后车做提醒。

刘正顺指控杜忠奎,在变更车道时根本没有减速。

更严重的是,刘正顺说,杜忠奎最后变更车道时,连转向灯也没打。

对这两项指控,杜忠奎拒不承认。可是,王一海也向警方证明,杜忠奎当时的确没减速,也没打转向灯。两位司机的证言一致,把杜忠奎推到了极为不利的位置。然而,比上述两项指控更为致命的,是杜忠奎事故后驾车逃逸。

事故造成两人当场死亡不假,但是如果他当时立即停车,那么他要承担的后果,一定不会那么严重,可是他选择了逃逸。

最后,刘正顺因交通肇事致二人死亡,被判有期徒刑三年,而杜忠奎因交通肇事致二人死亡,外加事故后逃逸,被判有期徒刑10年。

车祸里死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叫刘人龙,女的叫蓝小菲。

蓝小菲生前,是滨海西城城市银行的信贷部主任。

刘人龙是个司机,在西城城建规划局给领导开车。

看到这里,伊辉突然怔住。原因无他,姓蓝的本就不多,一看到蓝小菲这个名字,他立刻想到了蓝媚。

他打开电脑,进入人口管理系统,输入蓝小菲的名字。打完字他才想起,那个名字早就注销了。

他摇摇头,又输入“蓝媚”二字。

蓝媚个人资料显示:母亲蓝小菲,父亲刘人龙。

“哎呀!”这个结果让他极为诧异。

他抱起胳膊,身体靠向椅背,头部努力后仰,任凭这个意外信息,在大脑里旋转、撞击。

“咣当!”椅子向后仰倒,把他扔在地上。

他拍拍屁股爬起来,来回走动。

蓝媚居然跟着母亲姓?他想,蓝小菲一定是个强势的女人,家庭地位应该高过丈夫。这一点,从工作职位上就能看出来。蓝小菲是银行信贷部主任,而刘人龙呢,名字虽然霸气,却只是个伺候人的司机。这不奇怪。很多人成年后,性格偏偏跟名字最初的寓意相反,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对伊辉来说,更有趣的是,蓝媚的父母,居然间接死在杜忠奎手里。虽然刘正顺也是事故责任人之一,但那似乎不重要。因为现在,牵扯进碎尸案的是杜忠奎,而且事后他还失踪了……咦?那位刘正顺现在什么状况?他会不会也摊上什么事?

交通肇事案卷里,刘正顺的个人资料很全。那人也是滨海人,而且记录的地址,在车站派出所辖区。

伊辉从人口管理系统中很快找到目标,发现那位司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是不放心,拿起电话打往车站派出所。

派出所接电话的,还是钱丰收。那是伊辉干顾问以来,唯一建立的一点个人关系。

“哟!辉哥,什么指示?”钱丰收非常热情。

“帮我查个人。”伊辉把司机资料告诉对方。

“查人啊?我可是生瓜蛋子!不过难不住我叔!”

“你叔?钱岩所长?上回你不是说纯属巧合,同姓而已吗?”

“嘿嘿!我顺嘴那么一说!”钱丰收挂线。

半小时后,钱丰收回电。

“你说的那个刘正顺,以前出过车祸,进去蹲了三年。他早不干运输了,现在干批发,卖菜呢!”

“确定他活得好好的?没摊上什么事?”

“没问题啊!怎么了?”

“没事!以后出去,别乱说钱所长是你叔!”

排除了疑问,伊辉出门,发动五菱宏光驶出分局,朝西城城建规划局开去。

事情有点怪,这是他的直觉。

最近连发四桩大案。其中711案和827案的被害人,都跟顾楠楠自杀案有直接联系,那给了两案合并的理由,剩下的碎尸案和唐林海被杀案,就像两座孤零零的荒野山头,彼此之间毫无联系,个案的前因后果也不明晰,让人无从下手。

拿碎尸案来说,嫌疑人是杜忠奎这个结论,它基于的侦查过程很严密,逻辑也没问题。可是从常理看,杜忠奎有什么理由杀人,并且碎尸?他在里面憋了10年,才放出来,找个楼凤释放一下,这顺理成章;他租辆好车,想带楼凤出去玩也没问题;他新买了手机,添置了衣物、鞋子,还预付了定金,给亡父买墓地……他所做的每件事,都再正常不过。正常的事情,映射正常的心理,说明他想好好过日子。一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认认真真搞他的楼凤就算了,何必要杀人、分尸呢?

不正常,每一个角度都不正常。这些问题深深困扰着他。现在他忽然又注意到一个问题,杜忠奎哪来的钱去给父亲买墓地?

6月29日上午,杜忠奎付了定金,还允诺三天后付全款。静山公墓环境清幽,风水极好,价格高昂,在滨海当地,一般人望而却步。杜忠奎呢,只是个刑满释放人员,10年没收入,哪有钱买那么好的墓地?就算他先前有存款,一出来也该先考虑解决自身问题。比如留着钱,再找个女人二婚。比如去看看跟了前妻的孩子,拿一点儿抚养费出来。这些都是活人的事,就算不用那么迫切解决,可比起给亡父置办昂贵的墓地,总要优先一些。难道说,杜忠奎真是个大孝子,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让父亲入土为安?如果他是那样的男人,怎么会有租好车显摆、包楼凤享受的心思呢?

碎尸案的真相只有一个,可是杜忠奎身上的谜题,却远不止一个。

现在,既然已获知杜忠奎当年的“壮举”,那么伊辉当然要对车祸中丧生的人做一番了解。只要跟杜忠奎有密切关联的人和事,都有了解的必要。

他有个特别的想法:杜忠奎是大车司机,刘人龙是小车司机,同为司机,这俩人会不会早就认识?或者工作中,曾有过什么交集?

他将希望寄予城建规划局的人事科,想查找刘人龙当年的人事资料,以便了解其所有工作经历。可是刘人龙已去世10年有余,怎么可能有资料留下。好在人事科科长还不糊涂,对刘人龙仍有印象。

人事科长对伊辉说:“他有编制,是他老婆帮他走的关系。挺正直的一个人,在我们局干了四五年吧!来这儿之前干什么?那谁知道?他有没有开过大车?开玩笑!那肯定没有。据我所知,他只有C证。”

伊辉很失望,但还是把能想到的都问了出来:“他当年给谁开车?”

科长想也不想,就说:“给当时的副局长。”

“副局长?”

“褚悦民。”

“哦?给褚悦民开车?”伊辉不由得一愣,这个情况他事先未曾料到。

一提褚悦民,他立即就想到711案。既然刘人龙曾是褚悦民的司机,他们一个死于10年前一场车祸,一个死于今年一场“意外”,而且也是死在车里,那么这两件跨度10年的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它会不会跟杜忠奎有关?

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设想变得越来越大胆。

大胆设想,小心求证,不仅适用于科学界,更适用于刑警。他不是真正的刑警,却能真正领会并践行这条原则。

面对难题,他天生拥有舍我其谁的自信。

他坚信,天下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破案高手,为什么往往游戏玩得好?它们很相似。破案,就是一场寻找。调动脑部近千亿神经元,永不放弃地寻找。如果积木怎么搭都搭不起来,那是因为还没找到那块必要的积木。

接下来的调查目标,是蓝媚母亲蓝小菲。

要了解蓝小菲的过去,最好的去处,自然是其生前的工作单位。可他了解银行的大爷们,没有王可陪同,以他这个顾问身份去打听闲话,人家还真就不一定鸟他。

他回到车上,琢磨接下来的去处,心里忽然冒出一点儿火星。

他赶紧闭眼凝思,将那点火星死死抓住——西城城市银行,他确定不久前,在哪儿听到过这几个字。

“想起来了!”

他一巴掌拍响了车喇叭——冯仁兴提过这几个字,就在他和雷家明,第一次去白玉城那儿喝酒的时候。当时,冯仁兴回忆白玉城父亲,说白涛当年为了如今那片烂尾楼,除了必要的流动资金,把厂里其余的钱全投上了。后来工程量越来越大,钱不够,白涛先是发动工人集资,而后拿企业抵押,从西城城市银行贷款。后来白涛死了,企业归银行,然后被拍卖……现如今,白涛曾经的厂区,早成了林义化工的西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