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电刑
伊辉找到王可，两人开车赶往林义化工。他没告诉江志鹏，毕竟那只是个设想，有待验证。在路上，他把想法告诉同伴。
“这就是说，仙人掌花盆里，有铁打的DNA证据？”
“可能有！我们要检验的，是花盆最表面那层土，因为血滴太微量！”
“你咋早没想到！”
车子像一条愤怒的大鱼，被翻腾的水花包裹着，在积水中穿行。
他们到化工厂时，已经晚上8点多了。往常这时候，办公室早没人了。这两天台风过境，每个办公室都有人值守，连唐林义也得亲自坐镇，办公楼里灯火通明。
伊辉和王可冲进办公楼，撞开109的房门。
巧了，109的值守者，还是伊辉上次见到的那个女人。
女人放下手机，望着眼前浑身湿漉漉的两位，一脸问号。
她认出了伊辉，指着他说：“你咋又来了！”
伊辉亮明证件，看向窗台。
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窗台上空空如也。
他瞟了个空，一下子慌了：“窗台上那些花盆呢？”
女人努嘴，指向一个方向。
她更奇怪了。这是什么情况啊？眼前这位，上次来，盯着窗台、花盆一阵乱拍。这次又来，还是找花盆。
伊辉长舒一口气。还好，花盆被移到了北墙靠里的角落，仙人掌也在。
王可抱起仙人掌，对女人说：“这玩意儿，我们带回去！”
女人呆呆地看着，一言不发。
伊辉叫王可放下花盆，俩人蹲下去观察。
果然！王可看到，有四根针刺齐根折断，就像伊辉描述的那样。
“这些刺，是你弄断的吗？”伊辉问女人。
女人疑惑地走上前，蹲下看了看，然后摇头。
“会不会你同事弄的？”
“不会的，他们对花草没兴趣，看都不看一眼。”女人挠挠头，“谁会这么无聊呢？”
伊辉听完，心下一喜。
“这个，对你们有什么用？”女人终于说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没事！”
伊辉刚要起身，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取出手机，找出照片，跟眼前的比对。
“你这花盆换过？”
“是啊！”
“为什么？原先那些土呢？”
“扔了。”
“啥？”
“今早上我同事比我先到。他说一进门，看到那盆仙人掌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窗台上也是一片狼藉。我来的时候，同事把花盆碎片、土，都清扫干净了，剩下仙人掌给我扔地上。我中午回家，找来一个旧花盆，是我妈插葱用的，里面有土……都怪这天气，昨晚风太大了！真是麻烦！”
“完了！”
“什么完了？”女人眼睛睁得老大。
“我问你，当时就只是仙人掌摔在地上？”
女人点头。
“别的花盆呢？既然别的都好好的，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唯独那盆仙人掌，摔到地上去？”
伊辉声音很大。
女人像做错事的小学生：“可能窗户没关严，它太靠近窗子缝隙了……”
伊辉跑到窗前去看滑槽，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狗屁没关严！”王可跨到女人面前，“赶紧给你同事打电话，问问那些土扔到哪里了？让他给老子找回来！”
“土？把土找回来？”女人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拿着电话左右为难。
“算了！”伊辉拉着王可离开。
找土？那是开玩笑。这么大风雨，一堆土往楼前一倒，上哪儿找？就算那些土一粒不少回到眼前，里面也不可能再留有微量血液。
他们都很清楚，花盆摔碎，跟台风无关。
原因只能是，凶手又回来过，而且就在昨晚！
这就反证了伊辉的设想，完全符合事实。
事实证明，凶手并未忽略掉当初留下的漏洞。要么他一早就意识到，要么过后才反应过来。总之，凶手想到了仙人掌针刺上的小血珠，一定会滴落到下方的土里。他又回来了。
他借助这样一个坏天气，把花盆推落地面。办公室里的人，没有一个起疑心。暴风骤雨，所有办公室窗台都一团糟乱，一个花盆摔下去，有什么奇怪？凶手唯一不能料定一件事，收拾花盘的人会怎样处理花盆的碎片，以及那些土。他只能推断清理者的心情：房间里一地凌乱，窗台上乱七八糟，清理者身上黏糊糊的，衣服又潮又湿，来自上下级的电话响个不停……在那种情形下，有几个人还有耐心，单单清理掉花盆碎片，而将原来的土留下？
可是昨天，厂里的小火车根本没法跑，整个企业也都是停工状态，凶手又是如何来去自如的呢？
答案太明显了。
伊辉和王可冒雨站在大门前。人影在他们面前来去匆匆，大部分都穿着雨衣。人们有的抬着塑料管子，有的紧跟在拉着抽水泵的车后面，有的推着三轮车，往外运被大风吹烂的塑料钢瓦，有的推着拖盘，拖盘上装着防水材料……厂区里外一片忙乱。而昨天，只会比现在更忙，更乱。这种情形下，摄像头失去了作用。凶手进出厂区，好比进出无人之境。
伊辉和王可返回分局。
江志鹏见他们浑身湿透，垂头丧气，便上前询问。
王可无奈，将事情过程讲述一遍。
江志鹏起初非常兴奋，眼里陡然升起火花。但是很快，火花灭了。
“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不早说！你……你小子简直误了大事……”
他指着伊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要是早点想到……”
伊辉尴尬地笑了笑，低着头踱到外面，一根接一根抽起烟来……
沈沛溪的口供早就出来了。
她说她还不知道唐林清出了事，她根本没有消息来源。至于褚悦民的死讯，她更是一无所知。对苗力伟来说，她是最好的人证。她说7月11日下午，他们两个一直待在静山墓园，直到天黑后才离开。
四个人，果然是两两证明。
经过一下午的查询、走访，其他刑警带回来一堆消息，有路面监控备份，有来自静山工作人员的，有来自环卫工人的，有来自静山墓园的。所有消息都须进一步整理、甄别、核实。
“今晚，都别想睡觉！”江志鹏发火了。
凌晨零点10分，西城刑警大队的兄弟们熬了半晚，正在吃泡面，110指挥中心传来消息：有人报警，滨海皇家酒店530房间发生凶杀案。
皇家酒店位于西城区和栖凤区交界，是西城分局的地盘，听名字就很高档。
江志鹏召集人手，亲自出马。
他发的火应验了，今晚，都别想睡觉。
一队警车拉着警报火速到达目的地。江志鹏和王可率先冲进酒店，伊辉紧紧跟随。
酒店大厅内，两个保安在沙发上聊天，前台靠在墙上玩手机。这几个人闲得很，看来这两天生意不好。
一个胖保安拦住江志鹏。
“现场在哪儿？”江志鹏亮出证件。
“现场？”胖保安打了个嗝，“什么现场？”
“命案现场！”江志鹏一瞪眼，“接到报警，皇家酒店530房间发生凶杀案！”
“不能吧？我们没报警啊！”胖保安挠挠头，回头问其他人，“你们谁报警了？咱这儿有凶……杀案？”
另一个保安和前台都茫然摇头。
“又是报假警？恶作剧？”王可提醒江志鹏。
“不一定！”
江志鹏还没来得及跟指挥中心核实报警人身份，就算现在打过去请求核实，那边也需要时间。万一报警的就是530的房客呢？来都来了，他必须上去看看。
打定主意，他带人冲进电梯。
电梯很快上到五楼。
服务台没人。
这时江志鹏电话响了。
指挥中心的人告诉他，报警人叫郑子明，是个外卖员。
10分钟前，郑子明去巡洋舰网咖送完餐出来，检查外卖箱时，无意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那张纸条是半张A4纸，上面的字不是手写的，也不是打印的，而是从报纸上剪下来，一个一个贴上去的。一共19个字(含数字)，连成一句话：滨海皇家酒店530房间发生凶杀案，速报警。
郑子明非常奇怪，就打了110。但他不知道字条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放进外卖箱的。
江志鹏挂断电话，叫人去找服务员拿备用房卡。
530在走廊最东头南侧，江志鹏等人来到房间门外。
“里面有人吗？”王可敲了十几下，里面没回应。
王可再敲，惊动了其他房间的人。有人开门探出头来瞧了瞧，很快缩回头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客房服务员小跑着赶到，拿来房卡。
她把房卡放到感应器上。叮咚一声，电子锁开了。
江志鹏推门，门却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服务员又试了一次，说：“电子锁开了，可是里面锁着呢！”
“里面不是搭扣的吗？怎么连条缝也推不开？”
“原来是搭扣的，酒店出过事，后来全部升级了，里面手动拧两圈，外边就打不开。再说，530是个豪华套……”
江志鹏骂了个脏字，问：“里面什么人？”
服务员说，里面是个男的，住好几天了，详细情况得查询登记表。
江志鹏叫服务员去拿房客资料。
现在情况很明显，里面有人，但是怎么都叫不开门，那就一定有问题。
“怎么办？”
“撞门！等什么！”
“不叫开锁公司？”
“大半夜的等不及！撞！”
江志鹏冲着门先踹了一脚。他希望这一脚之下，里面会有反应，然而还是没动静。
王可叫来两个刑警，加上伊辉，四个人，轮流用破门锤撞门。
那门倒也结实，四个人轮流折腾了几分钟，竟是纹丝不动。
“继续！”江志鹏看了看表，心里急得不行。
这时，服务员回来了。
“顾客叫唐林海。”她把手机拍下的登记资料递过去。
“唐林海？”
大家都愣了一下。
江志鹏接过手机看了一眼。他记得很清楚，沈沛溪笔录里提到，唐林义大哥就叫唐林海。另外，他问询唐林义时，唐林义也提到过这个名字。可是，他没见过唐林海本人。
不能这么巧吧？他更急了。
服务员说：“你们破坏门，总得等经理来了再说吧？”
“滚！”
江志鹏吼了一嗓子，服务员跑了。
王可又折腾了一会儿，被江志鹏拉到一边。
江志鹏用脚踏着门板试了试，接着后退到墙根，抡起破门锤，闷哼一声，发狠朝门锁一侧撞去。
他对着同一个位置，咬牙连撞几十次，然后丢掉工具，用膀子撞过去。
“咣当”，门终于开了。
江志鹏随着惯性，整个人跌进门内。
其他人立即冲进去。
这个过程不到一秒。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所有人都想不到。
这是个豪华套间，一进门是个客厅，门廊灯亮着，里面有点暗。
前方阴影处，有一把沉重的红木座椅立在中间，椅子上坐着个男人。
那人穿着睡裤，赤着上身，嘴上缠着厚厚的透明胶带，鼻孔露在外面，双手倒缚在椅背上，双脚离地，分别用绳子绑在椅子腿上。
除了手脚，那人胸腹部位也缠着绳索，将他的身体和椅身牢牢绑在一起。椅子原来应该是正冲着门口，现在斜到了一边，一看就是椅子上的人曾用力挣扎，导致椅子发生了少许位移。
细看之下，那人胸前粘着一红一蓝两根电线。
电线从男人身上垂下，延伸开去，通到刑警们旁边的墙体根部，再直直地向上，最后接入一个旧式的推拉电闸。
那个电闸，固定在墙体半人高的位置，电闸的开合金属片位置，有两根电线引出来，往下延伸，分别接入墙体插座的两个端口。
更让人吃惊的是，电闸正上方，固定着一个小滑轮。电闸的塑料手柄上，系着一根鱼线。鱼线垂直向上，绕过滑轮后改变方向，向左连接到房门的位置，最后到达终点——房门背后接近顶端的位置，有一颗小钉子，鱼线末端，就系在钉子上面。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是个自制机关，其工作原理很清晰。
一旦房门从外面推开，随着开门角度的增大，门背后的鱼线就被推动。那个推力，反映到墙面的鱼线上，其实是个拉力。它只能产生一个效果：拉力通过滑轮后竖直向上拉动，最后带动电闸塑料开关，把电闸拉上去。
电闸一旦拉上，就等于那个男人身上导出的两根电线，跟墙体插座的两根电线连通起来。所以，现场的警员，在冲进门去的短短一分钟内，看到一个恐怖的场景：那个男人浑身颤抖，眼睛越睁越大，皮肤很快变成焦黑……
他活活被电死了，当着所有人的面。
大家站在客厅入口，一个个张着嘴，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任凭电流在目标体内肆虐。
伊辉头一个反应过来，迅速关闸，开灯，救人，然而为时已晚。
此时，江志鹏仍保持跌倒的姿势。
王可蹲下，小声说：“江队，刚才你好像杀人了……”
江志鹏嘴唇开合了一下，但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他想说的是两个字：滚蛋！
大家跟着伊辉动起来，弄断绳索，把尸体搬到地上。
江志鹏苦着脸爬起来，顺着死者身上的电线，把整个机关仔细看了一遍。
机关不复杂，甚至可以说设置得非常粗糙。
粗糙，但是有效。
唉！中计了！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一个刑警大队长，竟成为凶手杀人的刀！
他深深叹一口气，心里很是疑惑：门从里面关着，门后布置了鱼线，不管谁来开门，推力都能牵引机关，最终导致这个可怕的结果。可是，既然门从里面锁死，那么凶手又是如何离开的呢？
伊辉和江志鹏对视一眼，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帘后有四面窗，其中两扇是打开的。在两扇窗中间的窗棂上，绑着一条绳子，绳子垂在外面，在夜风中晃来晃去。
“狗日的！从这儿溜了？”江志鹏趴到窗边往下看。
“这儿可是五楼！”伊辉用双手搓了搓脸，“你能行吗？”
“我？”
江志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墙上的机关，什么也没说。
五分钟后，警方根据死者衣服里的身份证，查证了死者身份。
这个被电死的唐林海，就是林义化工老板唐林义的大哥。他是一家民营医院的执行院长，医院就在皇家酒店斜对面。
紧接着，警方又有重大发现，从卧室卫生间里，找到一个昏迷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睡衣，侧躺在地上，嘴被胶带封住，双手扭到背后跟脚踝绑在一起，额头血红一片，上面鼓着个大包，小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血流了一地。
伊辉闯进卫生间看了一眼，惊呆在原地：“蓝媚？”
他想起一件事。
沈沛溪曾说过，她刚刚盯上蓝媚的情人，正打算找机会勾引对方。她说的那个情人，正是唐林海。
可是，唐林海何以遭此设计？这件事，跟唐林清和褚悦民有没有关联？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蓝媚还有呼吸。
也许等她醒来，很快就能给出答案……
江志鹏安排两个队员，以最快速度把蓝媚送去医院，叫剩下的人分别对酒店工作人员做笔录，他自己守着现场，等痕检人员赶来。
伊辉下楼，去监控室拿监控。
监控室在一楼最东头，锁着门，里面没人。
伊辉叫胖保安拿来钥匙，开门进去。
监控室里，一排显示器正在工作，画面时间跟实际时间同步。
伊辉依次检查机箱，然而所有机箱里面都空空如也，硬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