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天生的道德观

人们可能终究都会问:父母应该多大程度上试图把自己的标准和信念加诸成长中的孩子?通常情况下,父母会说问这个问题是因为考虑到“训练”。“训练”这个词,就是我接下来要谈论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让你的宝宝可爱、干净、善良、听话、合群、品德高尚等等。我本想把幸福也加进来,但你无法训练一个人获得幸福。

“训练”这个词于我而言总像是照顾狗时所用的词。狗确实需要训练。我想我们能从狗身上学到一些东西,那就是,相较于你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当你确定自己的想法时,你的狗更开心。孩子也是如此,他喜欢你对事物有自己的想法。但狗不需要长大成人,因此当我们讨论如何训练宝宝时,我们需要从头来过,而最好的方法就是看看我们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完全抛弃“训练”这个词。

我们有理由相信,是非观的发展像孩子很多其他方面的发展一样,只要孩子能够得到稳定的照顾和环境条件,孩子的是非观就会自然地出现。但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从冲动和想要控制一切人和事物,发展出遵守规则的能力。我无法告诉你它有多么复杂,但这样的发展需要时间。只有在你觉得值得的时候,你才会创造机会,让这一切发生。

我仍是在谈论婴儿,但从婴儿的角度来描述这最初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了。为了便于理解,我们可以先来看看一个会画画的五六岁小男孩的情况。我会假装他能够意识到正在发生的情况,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他正在画一幅画。他会做些什么呢?他有乱涂乱画的冲动,但那样画出来的并不是一幅画。他有原始的冲动,但同时孩子也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且想以一种能够被人理解的方式来表达。如果他完成了一幅画,那他就发现了一系列能够给他带来满足的“控制感”。首先他要接受特定大小和形状的纸张。然后他希望可以运用某些通过练习才能掌握的特定技巧。此外他还知道自己在完成这幅画时,画面中要有平衡——你知道的,房子的两边各有一棵树。这表达出了他所需要的平衡感,而这种平衡感很可能是从父母那里学到的。画面的兴趣点一定要平衡,光影和色彩也要平衡。兴趣点一定要分布在整张纸的各个地方,但整幅画要有一个统一的主题。在这样一个宝宝可以接受的、自己加诸了各种控制的系统中,他尝试表达一种想法,同时保留了他在诞生这个想法时的新鲜感。描述这一切的过程已经快要让我无法呼吸了,可是只要你给孩子机会,他就能很自然地实现这一切。

当然,如我前文所说,他不知道这整个过程,当然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而婴儿对自己内在的东西了解得就更少了。

婴儿几乎和这个大一点的孩子一样,差别只是在于对于婴儿来说,这一切更加隐晦。婴儿甚至没办法用一张画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但这仅有的表达也是他对社会的微小贡献了,而只有宝宝的妈妈才有足够的敏感度,可以领会这个微小的贡献。对于婴儿来说,这一切可以包含在一个微笑中,或者用手臂做出的笨拙手势中,或者是暗示想要吃奶的吮吸声中。或许敏感的妈妈会从一声呜咽声中知道,宝宝就要排泄了,如果她能及时赶到,就能处理好,否则等待她的就是一坨要清理的粑粑。宝宝最初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培养合作和社会意识,而为此付出再多也值得。很多孩子在能够自己起身尿尿且省去了不少清洗尿布的麻烦之后,又尿床了好几年,因为他们一到晚上就又回到了婴儿时期,想要重新经历那些体验,找到和弥补那时缺失的某样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孩子缺失的是妈妈对兴奋或痛苦信号的敏感关注,只有妈妈关注到了这些信号,她才能够让宝宝后面的体验变成个人的、好的体验,毕竟只有妈妈参与了这一切。

宝宝需要把自己的生理体验链接到与妈妈的爱的关系中,同样地,他需要这个关系来克服自己的恐惧。这些恐惧本质上是原始的恐惧,是基于婴儿对粗暴报复的预期。婴儿因攻击性或者毁灭性的冲动或想法而兴奋,表现为尖叫或撕咬,然后世界上似乎就立刻充满了撕咬的嘴巴、充满敌意的牙齿和爪子以及其他各种威胁。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妈妈发挥其一贯的保护作用,帮助婴儿隐藏了这些早期生存体验所带来的极大恐惧,婴儿的世界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地方。妈妈(我也没有忘记爸爸)作为一个人出现,缓解了孩子的恐惧。渐渐地,妈妈和其他人会被孩子认知为人类。因此,孩子不是获得了一个神秘的、充满报复的世界,而是收获了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冲动并做出相应反应的、能够被伤害或者会生气的妈妈或爸爸。当我这么表述的时候,你就能立刻明白,这种报复性力量是人类的或者是非人类的,对于婴儿来说有着巨大的不同。首先,妈妈明白实际毁灭与破坏性意图之间的区别。她在被咬的时候会叫出声:“哎呀!”但她根本不会因为意识到宝宝想要吃了她而感到不安。事实上,她把这当成是一种恭维,是宝宝表达兴奋和爱的方式。当然,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吃掉的。她叫“哎呀!”的时候,那只是意味着她感受到了疼痛。宝宝可以伤害**,尤其是当宝宝过早开始长牙的时候。但妈妈确实会幸存下来,而客体的幸存让宝宝在心理上获得安慰。妈妈会给宝宝一些坚硬、不容易坏的东西,比如拨浪鼓或者磨牙环,因为你知道宝宝能够用尽全力地咬它们,这会给宝宝一种安慰。

在这些早期阶段,婴儿会将环境中那些适应性的或者“好的”东西作为自我的品质,存储在自己的体验宝库中,这些内化的环境因素最初与婴儿自身的健康功能融为一体,无法区分。宝宝会在意识层面觉知到那些让自己觉得不稳定、不安全的体验,而对“好的”体验的储存却是无意识的。

有两种方式可以让宝宝了解清洁标准和道德标准。一种是父母植入这种标准,强迫孩子接受,而不尝试将其融入孩子发展中的人格当中。不幸的是,有些孩子只经历了这一种方式,他们的发展过程是那么的不尽人意。

第二种方式是容许和鼓励孩子与生俱来的道德倾向。妈妈因为对宝宝的爱而在照顾宝宝时足够敏感,所以宝宝的个人道德感的根源得以被保留。我们已经见识了,宝宝是多么讨厌不充分的体验,如果等待可以增加人际关系的温度,那宝宝宁可选择等待,并忍受等待所造成的原始愉悦感的无法满足和挫败。我们也已经见识了,妈妈是如何给婴儿的活动和暴力行为提供一个爱的框架。在整合的过程中,攻击和毁灭的冲动与给予和分享的冲动是相关的,一种冲动会削弱另一种冲动,而强制性的训练并没有充分利用孩子的这一整合过程。

我所描述的其实是孩子逐步建立起责任感的过程,而这种责任感本质上是一种内疚感。在这个过程中,孩子在不断适应自己内在的破坏性,这就要求妈妈角色的持续存在。这种破坏性越来越成为孩子的客体关系体验中的一个特征,而我所说的这个发展过程会从6个月持续到2岁,此后孩子可能很好地融合了想要毁灭客体和同时爱着这个客体的想法。孩子在这个时期对妈妈的需要,是需要她能够在自己的攻击性中幸存下来。她既充当了环境,同时也充当了客体,一个接收兴奋的爱的客体。孩子渐渐能够整合妈妈的这两个方面,爱妈妈,同时也对妈妈充满柔情。这个过程中孩子会陷入一种特别的焦虑之中,我们称之为内疚感。婴儿逐渐能够容忍本能中的破坏性元素的焦虑感(内疚感),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机会去修复和重建被自己所毁灭的东西。

经过这种整合过程形成的是非观比单纯由父母强加的标准更为强大。而这其中妈妈的贡献在于她的爱提供了一个稳定的环境。当妈妈不得不离开孩子,比如生病或者忙于其他事情时,我们会看到随着宝宝对于环境稳定性的信念的消失,他感受内疚的能力也在消失。

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想象孩子发展出一个内在的好妈妈,这个好妈妈觉得任何人际关系上的体验都是值得开心的成就。在这种情况下,妈妈自己就可以不再那么敏感了,同时她也可以强化和丰富孩子发展中的道德观。

由此可见,文明再次在一个人类内部发展起来,而父母则需要准备好一些道德准则,当孩子更大些,想要寻求这些准则时,父母可以提供给他们。孩子本身会有着极其冷酷的道德观,也痛恨顺从他人,因为顺从意味着要牺牲他个人的生活方式,而这些道德准则的作用之一,就是教化孩子冷酷的道德观和其对顺从的痛恨。虽然对于这种道德观的教化是件好事,但千万不能扼杀这种道德观——父母可能会把平和与宁静看得太过重要。顺从会带来即时的回报,而成年人会很轻易地就把顺从错认为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