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接着,莫扎特点了点头,说道:“您看,编曲太密集,完全是浪费素材。”

紧接着,我们看到理查德·瓦格纳正率领着同样庞大的队伍行进。他带着一副殉道者的神情,疲惫地走着。我们能感觉到,他身后那几千人对他来说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悲伤地说道,“人们认为,这两位作曲家是可以想象到的最伟大的两个极端。”

莫扎特笑了。

“是的,一直都是这样,但从一定的距离来看,这样的对立物往往会越来越相似。顺便说一句,这并不是瓦格纳或勃拉姆斯个人的错误,而是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的错误。”

“什么?难道他们现在就该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我愤怒地喊道。

“当然。法律必须按照规定执行。只有还清了他们那个时代所欠下的债务,他们才能够弄清楚,自己是否还有足够多的私人物品用以重估他们自身的价值。”

“这么说,他们自身肯定都毫无责任,对吧?”

“当然,但就像亚当要为吃了苹果赎罪一样,他们还是得为此赎罪。”

“那真是太可怕了。”

“的确,生活总是可怕的。我们不必对某些事情负责,但我们不得不因为它们而受罚。我们一出生就有罪了。您不会不知道这一点,除非您接受的宗教教育与众不同。”

现在我感觉非常痛苦,真的很痛苦。我想象着自己在通往彼岸的荒漠上艰难地跋涉,精疲力竭。我背负着自己所写的无数多余的书籍、文章和新闻报道;我身后跟着一支长长的队伍,那些人要么是排字工,要么是那些不得不“吞下”这些文字的读者。天哪!此外还有亚当和禁果,以及其他所有的原罪!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忏悔赎罪,那是无尽的炼狱,然后才可以考虑这个问题:是否还有具备价值的私人物品遗留下来,或者我的所有行为及其后果是否只是波浪上的泡沫,在整个历史长河中毫无意义。

莫扎特看着我沮丧的脸,笑了起来。他狂笑着,在空中翻筋斗,用脚发出颤音。他一边笑着,一边对我喊道:“嘿,我的小伙子,您看起来很伤心,事情有那么糟糕吗?还在担心您的那些读者,那些贪婪的吸血鬼?那些印刷厂的恶魔、煽动者、黩武主义者?可笑吧?我笑得嘴都快裂开了,你这个笨蛋,我笑得都快大小便失禁了!您太天真了,总是偏听偏信,总是无谓地忧伤。我可以为您唱一首‘赞美诗’,只为一笑。‘简直是胡言乱语,简直是胡搅蛮缠!来吧,摇起你的尾巴,别在路上犹豫不决,磨磨蹭蹭!让你和你的涂鸦乱画见鬼去吧,你从歌德和尼采等人那里剽窃了太多东西,当被处以死刑。’”

这实在让人忍无可忍。现在我不能继续沉浸在以前的忧郁之中了。我怒火中烧,一把抓住莫扎特的辫子。他的辫子像彗星的尾巴一样越来越长,我在他身后旋转着飞向太空。天哪,外面的世界太冷了!这些不朽者竟能忍受如此稀薄、如此冰冷的空气!然而,这冰冷的空气却让人心情愉快,就像我在失去知觉前的瞬间所感受到的那样。我感到一阵剧烈、冰冷的快乐,像冰刀雪剑一样穿透了我的身体。这使得我想大笑,就像莫扎特那样,以一种爽朗、不羁和神秘的方式笑出来。但就在这时,我停止了呼吸,失去了知觉。

我迷糊着醒来的时候,身上就像散了架似的。光滑的地板上反射着过道里的白光。我还没达到不朽者的境界,还没到。我还在这个世界上,它充满了神秘和痛苦,充满了荒原狼的形象和折磨人的纷繁复杂。这不是个好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我必须结束这种生活。

墙上大镜子里的哈里面对着我,他看上去气色不好,和那晚拜访教授以及在黑鹰酒吧里跳舞后的样子没什么两样。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好像发生在很多年前,几个世纪以前。现在的哈里长大了,他学会了跳舞,去过魔术剧院,听过莫扎特的笑声;他不再害怕跳舞,不再害怕女人,不再害怕剃须刀。即使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的磨炼后,他也会变得成熟。我久久地凝望着镜子里的哈里。我还认得他,他看上去仍有些像十三岁的哈里。三月的一个星期天,他在山丘的岩石上遇到了罗莎,举起刚才受坚信礼时戴的帽子向她致意。然而自那以后,他就老了好几百岁。他学过音乐和哲学,直到最后对这两门学科都厌烦起来;他在钢盔酒馆里喝了不少阿尔萨斯葡萄酒;他参加过与著名学者关于克里希纳神的辩论;他爱过艾瑞卡和玛丽亚,和赫米奥娜交过朋友;他击毁过公路上的汽车;他还在马赛跟那个体态优美的中国女人上过床;在与歌德和莫扎特的会面中,他设法在那张仍罩在他身上的时间和伪现实的网上撕开了各种各样的口子。即使他失去了那些宝贵的棋子,他的口袋里仍有一把可以信赖的刀。继续前进吧,哈里,老家伙,糟老头!

唉!生活是多么苦啊!我朝镜子里的哈里啐了一口,一脚把他踢得粉碎。我沿响着回音的走廊慢慢地走着,仔细察看着魔术剧院每个包厢的门。每扇门上都写着标语,宣扬着一些美妙的事情,但现在每一扇门上的文字都消失了。我慢慢地从上百扇门旁边走过,仿佛在检阅部队。我今天早些时候不是去参加化装舞会了吗?从那时起已经过了一百年了。很快就不会再有更多的年月了,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赫米奥娜还在等着我。我们的婚礼会很奇特。我在惊涛骇浪里漂浮着,被一股浑浊的水流拖行。这个奴隶,这匹荒原狼。呸!

我在最后一扇门前停住了——被浑浊的水流冲到了这里。噢,罗莎,噢,我遥远的青春!噢,歌德和莫扎特!

打开门后,我看到了一幅简单而美丽的场景——我发现有两个人赤身**并排躺在地毯上:美丽的赫米奥娜和英俊的巴勃罗。他们俩睡得很熟,大概是因为**累得精疲力竭。一个人的欲望看起来似乎永远无法满足,但很快就让人腻味。这是一对俊男靓女,一幅美好的画面,一双优美的胴体。赫米奥娜的左胸下有一个新的圆斑,颜色暗沉,那是巴勃罗漂亮洁白的牙齿留下的爱痕。我把刀从那里捅进了赫米奥娜的身体,整个刀刃都扎了进去。鲜血从她那娇嫩而白皙的皮肤上涌出。如果是另外一个场景,如果情况稍有不同,我会吻掉她身上的鲜血,此刻我却没有这么做。我只是看着血液流淌,看着她眼睛短暂睁开时所露出的痛苦和极度惊讶的表情。“她为什么会感到惊讶?”我想。然后我想到我应该把她的眼睛合上,但它们很快就自动闭上了。大功告成。她侧向翻了一下身。就在此时,我看到她腋窝和**之间有一个纤弱的影子在跳动。这似乎是对我的一个强烈的提醒,但可气的是,我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了。然后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我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我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我看见巴勃罗睁开眼睛,伸了伸胳膊和腿。然后,他俯身对着赫米奥娜的尸体微笑。我想,他永远也不会认真对待任何事情。任何事情都会使他微笑。巴勃罗小心地掀开地毯一角,把它盖在赫米奥娜身上,只露出胸部以上的位置,这样伤口就看不见了。然后他默默地离开了剧场包厢。他要去哪儿?他们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我待在那里,独自守着半盖着的死者——这个我深爱又羡慕的女人。她那男孩子气的卷发垂在苍白的前额上,微微张开的嘴巴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鲜红,她那喷着香水的头发下面只露出好似精雕细琢过的小耳朵。

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我杀死了她,我心爱的女人,尽管她还没有完全成为我的女人。我做出了这样一件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我跪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甚至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正确,是否合适。那个精明的棋手以及巴勃罗,对于这件事他们会说些什么呢?我无从得知,也不会思考了。赫米奥娜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她嘴唇上口红泛起的红光显得越来越强烈了。我的整个人生就是这样。我所经历的那一点点幸福和爱,就像她这张僵硬的嘴——死尸脸上的一抹红色。

那张僵死的脸,惨白的肩膀与手臂,冒出一股凉气,悄悄向我袭来,使得我浑身发抖。在这个冬季般凄凉孤独、徐徐渐冷的氛围下,我的手和嘴唇渐渐冻僵了。难道我熄灭了太阳?难道我杀死了一切生命的心脏?外太空死一般的冰冷已经袭来?

我浑身发抖,盯着赫米奥娜那僵化的额头、僵硬的卷发,还有她那闪着寒光、苍白的贝壳形耳朵。它们散发出的死一般的寒气又是那样的美妙,伴随着一种悦耳的声音,在空中振**,这是音乐!

我不是早已体验过这种冷得浑身发抖的感觉吗?与此同时,我不是也体验过这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吗?我以前不是听过这种音乐吗?是的,在莫扎特面前,在那些不朽者面前。

我突然想起了几行诗,很久以前,我在某个地方发现了它们:

星光璀璨、冷若冰霜的上苍,

那是我们的家园。

我们对时光的流逝浑然不觉,

我们没有男女长幼之分……

我们的生命永恒不变,清凉宜人;

那里星光灿烂,那里清爽可人,我们的笑声永无止境……

这时包厢门开了,莫扎特走了进来。我看了两眼才认出他来,因为他穿着时髦的衣服,而没有穿齐膝马裤和带扣鞋,也没有扎辫子。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靠得很近,我差点就拦住了他,生怕从赫米奥娜胸前流到地板上的血弄脏了他的衣服。他坐下后开始非常细心地摆弄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器具和小零件。他非常认真,调整着这个,摆弄着那个,用他那令人钦佩的熟练而敏捷的手指把各个部分拧在一起。我是多么希望能看到他用这双手弹钢琴啊。我看着他,陷入了沉思——与其说我在沉思,还不如说我走了神。我被他那双精致、灵巧的手吸引住了,感觉他离我那么近,既受到了鼓舞又有些不安。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到底在用螺丝刀和他摆弄的那些小玩意做着什么。

后来我才发现,他在组装一台无线电收音机,而且它已经可以播放了。打开扩音器,他说道:“这是慕尼黑的广播节目——亨德尔的《F大调协奏曲》。”

事实上,我的震惊和恐惧简直无以言表:扩音器里那魔鬼似的金属喇叭立刻就发出了声音,但它喷出的只是黏痰和嚼碎的橡皮的混合物,留声机的主人和广播听众都同意将其称为音乐。然而,就像一层厚厚的泥土可以掩盖一幅古代大师的精美画作一样,在所有浑浊的黏痰和噼啪作响的噪音后面,你确实可以认出这首神圣曲子的高贵结构,它高贵的作曲,它所呼吸的清爽而充足的空气,以及弦乐器发出的饱满而丰富的声音。

“我的天哪,”我厌恶地叫道,“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莫扎特?您真的想让您自己和我都屈服于这种肮脏的东西,让这个可恶的小玩意——这个时代的胜利发明,他们摧毁艺术的有效的新式武器——肆意地充斥在我们的周围?必须得这样吗?”

啊,这个神秘人现在笑得多开心啊!他的笑声是冰冷的、幽灵般的、无声无息的,然而它是具有毁灭性的,能够毁灭一切。他以折磨我为乐,继续扭动他那该死的无线收音机的旋钮,调整金属喇叭的扩音器,这样就确保了那歪曲的、毫无生气的、掺有杂质的音乐继续渗透到房间里。这期间他一直笑着,然后他继续回答道:

“邻居先生,您刚才言过其实了!再说,您注意到刚才那段舒缓的音乐了吗?非常不错,对吧?您太没耐性了,为什么不好好领会那段舒缓音乐背后所体现的思想呢?您听到低音了吧?它们像神一样大步前进,这是老亨德尔的另一个绝妙的想法。只要您向它敞开心扉,您那不安的心就会得到宁静与平和。我知道,这可笑的机器会给遥远的神圣音乐蒙上一层非常愚蠢的面纱。不过,让我们倾听它那大步走过的声音吧。小家伙,我们先不要急着悲天悯人或蔑视它。请注意,其中不乏可学的东西;请注意,多亏了这个疯狂的音响系统,这种地球上最愚蠢、最无用、最该被禁止的事情才得以实现。它会随机选取一段正在某个地方播放的音乐,然后把它以一种愚蠢的、粗糙的、极度歪曲的形式扔进一个本不属于它的房间。不过,它不会破坏音乐的固有精神,它所能做的只是将音乐作为一种工具,来展示自己孜孜不倦的技术追求和无意识的制造骚乱。仔细听听,小家伙,您得好好听听。来吧,竖起耳朵!对,您现在听到的不仅仅是被广播亵渎了的亨德尔——一个即使以这种最糟糕的表现形式也无法掩盖其神圣性的亨德尔——不,先生,您现在听到和看到的一切同时还是所有生活的一个极好的隐喻。收听收音机的时候,您听到和看到的是观念和表象之间、永恒和时间之间、神性和人性之间古老的冲突。您看,我亲爱的朋友,正如收音机随意地把时长约十分钟的、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扔到完全不合适的地方,比如中产阶级的客厅和穷人的阁楼里——这些地方的听众一边闲扯瞎聊、狂饮暴食、打着哈欠、昏昏欲睡,一边把音乐塞进他们的耳朵。它剥夺了音乐所有的感官之美,破坏了音乐,使它沦落为黏液和噼啪声,但仍然不能磨灭它的整体精神;同样地,生活或所谓的现实也会把世界上所有美妙的画面扔得到处都是。在亨德尔之后,还会有一场关于中型公司如何篡改资产负债表的技术讨论。它会把美妙的管弦交响乐变成一个个刺耳的音符。它把它的技术、疯狂的行为、毫无节制的私欲和虚荣,强行塞到思想和现实之间、管弦乐队和耳朵之间,使之无处不在。整个生活就是这样,年轻人,对此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而且对此一笑置之——假如我们还有点理智的话。像您这类人绝对没有权利去批评收音机或生活。您首先还是应该学会如何倾听,认真对待那些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对其他事情一笑了之。除非您自己能够找到一种更好、更高贵、更聪明、更有品位的生活方式。不,您找不到,哈里先生!您把自己的生活变成了一段可怕的病史。您把您的天赋变成了一场大灾难。很显然,对于这样一个漂亮迷人的女孩,您只能用刀杀死她,除此之外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但您肯定不会认为那样做是正确的吧?”

“正确?噢,不!”我绝望地喊道,“我的上帝,莫扎特,这一切当然都是错误的,而且还如此的愚蠢和邪恶!我简直就是禽兽,莫扎特,愚蠢邪恶的禽兽。我病魔缠身又卑鄙堕落,您说得对,百分之百正确。但就这个姑娘而言,我只能说,是她自己想死的,我只是满足了她的愿望而已。”

莫扎特默默地笑了,但这次他至少帮了我一个大忙——关掉了收音机。

就在刚才,我还真诚地相信自己的这些辩解,但很快我就觉得,这些话其实很愚蠢。现在,我突然想起了赫米奥娜谈论时间和永恒的情景,我立刻就把她的思想看作是我自己思想的反映。然而,我想当然地认为,让我杀死她完全是她自己的想法和愿望,丝毫未受我的影响。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当时不仅接受并相信了这个如此可怕和奇怪的想法,而且还预料到了呢?也许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想法?在发现她赤身**躺在别人怀里的时候,我杀了她,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呢?莫扎特无声的笑容似乎无所不知,还充满了嘲讽。

“哈里,”他说,“您一定是在开玩笑。难道这个美丽的姑娘只想让您拿刀捅死她?除此之外她就没什么别的愿望了吗?您真的以为我会相信您的这些鬼话?这些话只能骗到别人!好吧,至少您做得很彻底,那可怜的孩子确实死了。您对这位美丽姑娘所做出的‘义举’需要您自己负责,也许现在到了您承担后果的时候了。难道您想逃避后果?”

“不!”我喊道,“难道您一点都不明白吗?我会逃避后果?!现在我只想为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只想付出代价,付出代价,把我的头放在刽子手的斧头下,接受惩罚,被消灭。”

莫扎特那嘲讽的眼神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总是那套浮夸的空话!不过别担心,哈里,总有一天您会了解什么是幽默。幽默总是绞刑架下的幽默[33],有需要的话,绞刑架正是您了解它的地方。您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对吧?那您就去检察官那里接受一整套毫无幽默感的法律工具,直到破晓时分,您在监狱的院子里被冷静地砍下脑袋。那您准备好了吗?”

突然,我的眼前闪过一条标语:

哈里的绞刑

我点头表示愿意接受行刑。眼前是一个简陋的院子,四面围着墙,墙上的小窗户上钉着铁栅栏,院子里摆着一架完美的断头台,旁边站着十几个穿着黑色法袍和长礼服的先生。我站在他们中间,在清晨灰冷的天空下瑟瑟发抖;此刻的我心惊胆寒,连血液都快被冻住了,但我去意已决,已经准备好接受行刑。我按照指令上前一步,按照指令双膝跪下。检察官脱下帽子,清了清嗓子,其他人也都清了清嗓子。他打开一份公文,把它举到眼前,大声宣读:

“先生们,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哈里·哈勒尔,他被指控故意滥用我们的魔术剧院,并被判有罪。哈勒尔不仅亵渎了高尚的艺术,把我们美丽的画廊和所谓的现实混为一谈,用刀子的镜像杀死了一个姑娘的镜像,而且他的行为还表明,他企图毫无幽默地将我们的魔术剧院作为他自杀的途径。因此,我们判处哈勒尔永生,同时剥夺他进入我们剧院的权利达十二小时。我们也不能赦免对他的进一步惩罚,即被大家嘲笑一次。先生们,请跟我来:一——二——三!”

当数到三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齐声发出了一阵尖厉的笑声。那笑声从彼岸传来,非常可怕,人类的耳朵是无法忍受的。

当我再次醒来时,莫扎特依然像以前那样坐在我的身边,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您已经听到了对您的判决。所以您看,您还得习惯收听生活的广播音乐,这对您有好处。您太缺乏天赋了,亲爱的笨蛋,但我想,连您自己现在也逐渐意识到我对您的要求了。您要学会笑,这是对您的要求;您要了解生活的幽默,生活的绞刑架下的幽默。您愿意做世上的任何事情,但就是不愿做别人要求您做的事情;您杀死女孩并愿意庄严地接受惩罚,您肯定也愿意接受一百年的肉体苦行和一百年的鞭笞。对吧?”

“对!我真心愿意这么做。”我绝望地叫道。

“当然!任何一项愚蠢的、缺乏幽默的活动,任何浮夸的、严肃的、缺乏智慧的活动都能引起您的兴趣!但您知道,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我认为您那些浪漫的赎罪愿望毫无价值。您这个狂暴之徒,竟想被处死,竟想被砍头!为了实现这个愚蠢的理想,您还会再杀十次人。您这懦夫,您想死,您不想活了,但您要做的就是继续活下去,该死的!如果您被判处最严厉的惩罚,那是您活该。”

“哦,那会是什么样的惩罚呢?”

“比如说,我们可以让那个女孩复活,然后让您和她结婚。”

“不,我不会同意的。那样会以不幸收场。”

“好像您造成的不幸还不够多似的!但现在是时候停止您的装腔作势和杀戮了。难道你还没有学会理智吗?您要活下去,您要学会笑。您必须学会聆听生活的那些该死的广播音乐,尊重它背后的精神,同时嘲笑它里面的各种糟粕。我说完了,我们对您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我紧咬着牙齿,柔声问道:“如果我拒绝呢?莫扎特先生,如果我不让您干预荒原狼的命运,不让您对他指手画脚呢?”

“既然如此,”莫扎特平静地说,“那我建议您再抽一支我的好烟。”说着,他像魔术师一样从背心口袋里变出了一支烟递给我。突然间他变了样子,不再是莫扎特了,而变成了我的朋友巴勃罗,他那充满异国情调的黑眼睛热情地盯着我;他看起来也像那个用碎片形象教我下棋的人的孪生兄弟。

“巴勃罗!”我惊叫道,“巴勃罗,我们这是在哪儿?”

巴勃罗把烟和打火机递给我,说道:

“在我的魔术剧院。如果您想学探戈舞、当将军,或者和亚历山大大帝谈话,那么下次您来访时,我可以为您安排。不过老实说,我对您有点失望,哈里。您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挥刀杀人,您的恶行破坏了这个小剧院的幽默。您用现实的污点玷污了我们魔法世界的美好画面。您这样做可不好。我希望您这么做至少是因为嫉妒,看到赫米奥娜和我躺在一起,您吃醋了。可惜您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她这样一个人物。我原以为,您可以把这个游戏玩得更好的。不过没关系,下次您可以对它进行修正。”

接着,赫米奥娜在他的手里缩小了,很快就变得只有一颗棋子那么大。巴勃罗把她放进他刚才拿烟的那个背心口袋里。

那烟的气味又香又浓,很是令人惬意。我觉得自己就像被掏空了似的,可以睡上一年。

噢,现在我什么都理解了,理解了巴勃罗,理解了莫扎特,我能听到他那可怕的笑声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我知道我的口袋里装着成百上千个生活游戏的棋子。尽管我感到无比的震惊,但我还是能够感受到这场游戏的意义。我愿意再次开始这场游戏,再次体验它带给我的折磨,再次为它的荒诞滑稽而战栗,再次体验我的个人地狱之旅,这是我不得不经常重复的旅程。

总有一天,我会把这场角色众多的生活游戏玩得更好。总有一天,我会学会笑。巴勃罗在等着我,莫扎特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