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管家失踪案

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性格与众不同,因此我在跟他交往时也难免受到影响:虽然他聪明过人,思维敏捷,条理清晰,平日总是衣冠楚楚,但生活习性却很糟糕,与他同住的人确实需要好性子。就我而言,在这些方面倒没有太多挑剔。因为想当初在阿富汗战场上时,我的生活也是乱七八糟的,再加上我的性格随意又有点懒散、粗心.确实与医生的职业不太相符。但即便如此,当我发现有人把烟斗放在煤筒里,把烟叶放在拖鞋上,用折刀把一些还没有回复的信件钉在壁炉上时,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除了这些,我从来认为手枪应在户外练习,而福尔摩斯却恰恰相反。当他来兴趣时,便会坐在扶手椅上,轻叩微力扳机,用一百发标准打靶子弹将对面的墙壁打得凸凹不平。这既不能改变我们的室内气氛,又不能改善房T的外观。

刑侦遗物与试验用的化学药品充斥了我们的屋子,而且经常会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比如装奶酪的盘子里,或其他更令人尴尬的地方。

除此之外,最让我苦恼的是处理他的文件。他不喜欢销毁文件,尤其是那些与他办过案子有关的文件,总要每一两年才去认真整理一次。正如我在一些零碎的回忆录中提到的一样,只有当他热情高涨,思如泉涌地成功破获大案之后,才会有兴趣和精力去归纳它们。但这种热情通常保持不了多长时间,随后很快便会置于一边了。这时,只有小提琴和书籍与他为伴,除了在沙发和桌子间必要的移动,他几乎哪儿都不去。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文件越来越多,几乎布满每个角落,而且除了他,没有人敢碰它们。

有个冬天的晚上,我们在壁炉旁烤火时,我终于忍不住建议,可否等他把案件摘要抄到备忘录上后,我们用两个小时彻底打扫一下房间,以便稍稍好住一些。他没有拒绝,但也显得有些不快,并转身进了卧室,不一会儿拖着一只大铁皮箱子走了出来。他把箱子放在地中央,坐在箱子前的小板凳上,打开箱子。箱子中的文件都用红绳子捆着,大约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福尔摩斯调皮地看着我说: “华生,这里边有很多案子,如果你认真看过它们之后,也许你就会让我把它们拿出来,而不是都装进去。”

我问: “这都是你以前办案的记录吗?我一直希望得到它们做素材资料呢。”

“是的,华生,这些都是我在刚出道时办的案件。”他轻轻地、很珍惜地拿出一捆文件。接着说: “这些并非都是成功案例,但有一些其实很有意思。这是塔尔顿的杀人案记录,这是范贝里酒商案,这是俄国老妇人探险案,那是铝制拐杖案,那是跛脚的里科里特和他的恶妻案,这还有一件,堪称奇案中的奇案。”

他伸手到箱子里,拿出一个木头匣子,匣子的盖可以转动,像小孩玩具盒一样。福尔摩斯打开小匣子,拿出一张皱皱的纸,一把老式的铜钥匙,一只缠着线的木头钉子以及三块生了锈的金属圆片。

福尔摩斯看了看我,微笑着说: “朋友,你能猜到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吗?”

“都是些很特别的收藏品。”

“确实很特别,不过,里边包藏的故事更特别。”

“那么,看来这些遗物都是颇有历史的喽?”

“是的,不仅有历史,而且它们本身就是历史。”

“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把这些收藏品取出来,沿着桌边排成一行,之后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看了半天,眼中露出得意的神情。

“它们是我特意留下来的,为了纪念当年的马斯格雷夫礼典案。”

我曾几次听他提到这个案子,不过一直不知道详细情况,于是赶忙说: “假如你能详细给我讲讲的话,那真是求之不得。”

福尔摩斯调侃地说: “那就是说这些乱糟糟的东西还是别动了?华生,看来你期望的整齐干净是办不到了。但是,我很乐意将它加入到你的案例记载中。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这个案子在犯罪记录中绝对少见。要是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成绩里没有收录这个案子,那还真是有些遗憾。

“你还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事件吧?其中那个很不幸的老人,由于他无意中在交谈时对我的职业定位给予了指点,这才使我第一次想到职业问题,并且后来竞真的以侦探为终身职业了。如今,我名气不算小了,不管是普通老百姓,还是警察,都认为我是疑难案件的终极解决者。其实就在我们结识之初,也就是侦破‘血字的研究’一案时,我的生意不是很多,但毕竟已有了很多老顾客。而在人行伊始时,你也许想象不到,情况是多么艰难,我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努力才获得成功。

“刚到伦敦时,我住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当时无事可做,我就用心学习了各门科学,以备不时之需。那时,也有人找我破案,都是我的老同学介绍来的。因为在大学快毕业时,关于我的特长、能力等方面已在师生中广为传播。我调查的第三个案子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的案子。此案中一连串的怪异事件及相关重大问题,都刺激了我的破案欲望,并从此成为我走上这行的推动力。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是我的同学,但我们只是平淡之交。因为他生性骄傲自大,大学里没人喜欢他。可是我也看得出,其实他的自高自大仅仅为了掩饰天生的羞怯而已。他一副贵族相,身材瘦弱,鼻子很高,眼睛大大的,干什么事都有条有理,很文雅。实际上他确实是王国一支很古老的贵方后裔。16世纪中后期,他们这一支与目暑光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一分为二,去了苏塞克斯西部定居,而那里的赫尔斯通庄园则是如今还有人住在里面的最古老的建筑。他的出身对他似乎有很大影响,每当我看到他苍白、敏感的脸色以及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稳重,就总会想起一些灰色的拱道、直棂的窗户和古堡的遗迹。有几次,我们不知因何开始交谈,我记得他说,他对我的观察和推理方法很有兴致。

“毕业四年后,有天早晨,他忽然到蒙塔格街来找我。他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穿着更像上流社会的人了(他对穿着很挑剔),依然是一副与众不同的优雅举止和做派。

“我们热情地寒暄,我问: ‘你好吧?亲爱的朋友?,

“马斯格雷夫说: ‘你听说我父亲去世的消息了吗?他两年前离去的。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管理赫尔斯通庄园。由于我是区议员,所以非常忙。但是福尔摩斯,听说你已经开始用你那惊人的本领执业了,真令人羡慕!’

“我回答: ‘哪里,糊口而已!’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因为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在赫尔斯通遇到了许多奇怪的事,就连警察也束手无策,棘手得很。’

“你知道,当我听他那么说后一下子就来劲了,因为那几个月我一直无事可做,早盼着机会的来临了。我一直认为,别人完不成的事我也能完成,而现在,就要一显身手了。

“我急切地说: ‘请把详细情况讲来听听。’

“马斯格雷夫坐在我对面,点燃了我给他的炯。

“他说:‘你要清楚,我虽仍然单身,但在赫尔斯通庄园雇用了很多人,因为那所旧宅子很偏僻,需要人来照看。而且在打猎季节,我常常会在别墅举行宴会并留住一些朋友,没有人手根本不行。我有八个女仆,两个男仆,一个管家,一个小听差。庄园里的花园和马厩由其他人员照料。

“‘他们当中,管家布伦顿最有资历。当年我父亲雇他的时候,他仅仅是个不称职的小学老师。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我家受重用。他精力充沛,个性要强,身材匀称,面貌清秀,额头宽阔。虽然已经跟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但他还不到四十岁。他有很多优点,最杰出的本领是可以熟练地讲多国语言,能演奏几乎所有的乐器。不过,他很满足于长期受雇于人,这也有些令人费解。好在我认为他还算安于现状,没打算要改变什么。来过我家的人都知道这位管家。

“‘可是任何人都不能十全十美,他也一样有缺点,就是在生活上有点唐璜。你能想到,这样一个仪表堂堂又有才华的人在偏僻的地方很容易成为风流浪**的公子。他刚结婚时很守本分,但自从他妻子去世后,他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麻烦。几个月前,他与我们的二等使女雷切尔,豪厄尔订了婚,我也希望他能就此安分一些。可没过多久,他就抛弃了雷切尔,与猎场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妮特-特雷杰丽丝混在了一起。雷切尔很出色,但她具有威尔士人好冲动的个性。她刚患了脑膜炎,昨天才能缓慢地走动。与过去比,她变成了黑眼睛的幽灵。这也是赫尔斯通的第一出戏。接着发生了第二出,这件事几乎使我们忘记了第一出,它是由管家布伦顿被解雇引起的。

“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正如我说的,此人很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聪明的他对那些与自己没有一点关系的事也感兴趣。我没想到好奇心会使他陷入绝境,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这原本是个古旧凌乱的庄园。上个星期,准确地说是上星期四晚上,吃完饭我又喝了一杯浓咖啡,这使我无法入睡,直到凌晨两点,仍未睡着。我干脆点燃蜡烛,准备继续看那本读了一半的小说。但是,那本书在弹子房,我便披衣去取。

“到弹子房必须下楼梯,再经过走廊。藏书室和枪库都在走廊的末端。当时,我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藏书室的门开着,还有一束微光射出来,这使我很吃惊。我记得很清楚,临睡前我亲手灭了灯,并把门关上了。很自然,我想到了贼。在赫尔斯通庄园的走廊里,墙上放着很多武器。我拿了把斧子,扔掉蜡烛,轻轻地走向藏书室,趴在门口向内观望。

“原来是布伦顿。他坐在安乐椅里,膝盖上摊着一张好像地图似的纸片,正双手托头陷入沉思。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在暗处窥视他的行动。桌边放着一支蜡烛,借着烛光,我看见他衣着很整齐。忽然,他站起来,走向旁边的写字台,打开锁,拉出一个屉柜。他拿出一份文件又走回座位,开始借着烛光认真地研究起来。看到他如此镇静地研究我们家的文件,我十分生气,猛地跨步上前。布伦顿抬起头看到了我,一下子跳了起来。他脸色发青,急忙将那地图样的文件揣在怀里。

“我大声说:好哇!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吗?明天你辞职回去吧!

“他很窘迫地向我鞠了一躬,没说一句话就溜走了。蜡烛仍然在桌子上燃烧着,借着烛光,我看到了布伦顿从写字台里取出的文件。这使我大吃一惊,那是份毫无意义的文件,仅是一个怪异而古老仪式中的问答词记录而已。这个仪式称为‘马斯格雷夫礼典’,是我们家族中仅有的一个仪式。在过去的几个世纪,所有马斯格雷夫家族中的人,一到成年就要举行这一仪式——这仅与我们家族内部有关,像我们家族的纹章图记等,对考古学家也许有意义,与别人却毫无现实意义。’

“我说: ‘我们最好还是详细谈谈那份文件。’

“马斯格雷夫有点怀疑地说: ‘如果有必要一会儿再讲。现在我接着讲后来的事。我用布伦顿丢下的钥匙锁了写字台,刚要离开,却发现管家又回来了,他站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他十分激动,声音有点沙哑,用哀求的语气说: ‘先生,尊敬的先生,我丢不起人,虽然我只是个仆人,可也很看重人格,如果让我丢了脸,相当于杀了我二先生,要是你非逼我走绝路,那么,我的死应由你负责,我会这么做的,肯定会。如果你不再相信我,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先呈上辞职申请,一个月内我会离开,就好像我自愿离职。马斯格雷夫先生,我离开没关系,但绝不能当着熟人的面被赶走。’

“我拒绝道: ‘你不配让我对你那么好,布伦顿,你的行为十分丑恶。不过,看在你为我们家服务这么多年的分上,我也不想让你丢脸。但是一个月太长了,一个星期吧,你可以随便找理由,但必须在一个星期内离开。’

“他绝望地说: ‘一个星期太短了,先生,两个星期怎么样?求你了!’

“我坚定地说: ‘就一个星期,这已经对你开恩了。,

“他十分失望,垂着头慢慢地走了。我把灯灭了,回到自己的卧室。

“自那以后的两天里,布伦顿很勤快,对本职工作也做得很好。我也没有提起那事,只是好奇地想知道他要找个什么理由。多年以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饭后就来找我问他一天工作的安排。但第三天他没来。我从餐厅出来时,看到了女仆雷切尔·豪厄尔,我已说过,她刚刚康复,但看起来仍无精打采,面色苍白。

“我对她说: ‘你去休息吧,等身体完全好了再来工作。’

“她看着我,眼神怪怪的,使我怀疑她的病是否又发作了。”

“她说: ‘马斯格雷夫先生,我已经完全好了。’

“我又说: ‘最好听听医生的建议。你现在必须去休息,下楼对布伦顿说,我找他:’

“她说: ‘管家已经离开了。’

“我问: ‘离开了?!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通知我?’

“她又说: ‘他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反正他不在房里,一定是走了。是的,他走了!’她说完靠着墙,狂笑不止。这种情景使我很害怕,急忙按铃让人来帮忙。人们把她扶回房里。我去问她布伦顿的事时,她仍然厉声大叫,不住地抽泣。不过很明显,布伦顿确实不见了。他的床谁也没动过,而他昨夜回房以后,谁也没再见过他:想查明他是怎么走的很困难,因为今早所有的门窗都闩着,他的衣服、表、钞票,都没有带走,唯有他那套黑衣服不见了。他是穿着拖鞋走的,因为长筒靴还在屋里。布伦顿究竟去哪儿了?现在怎么样?

“自然,我们搜了整个庄网。从地下窒到阁楼都搜查了一遍,但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我说过,这套老宅子像迷宫,尤其是古老的厢房,早已没人住了。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搜查了所有地下室和每个房间,仍然没有一点儿线索。我不相信他会不带钱空手走,但是,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他能在哪儿呢?我报了警,警方调查后仍一无所获。前夜下雨了,我们还仔细察看了庄园周围的草坪和小路,可仍然是徒劳无获,基本情况是这样。直到后来我们发现了新的情况,注意力才离开这件事。

“雷切尔‘豪厄尔的病情又加重了,有时昏睡不醒,有时厉声尖叫,我找了个护士日夜护理她。在布伦顿离开的第三天晚上,护士看到病人睡得很熟,便坐在扶手椅上小睡。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后发现人不见了,窗户大开着,**却空了。护士马上把情况通知了我,我立刻带了两个仆人去寻找。很显然,她是从窗子逃走的。我们从她窗下开始,沿着她的脚印,一路追踪,通过草坪,来到小湖边。在石子路附近,脚印消失了。石子路通向宅子旁的园林。这个小湖有八英尺深,当我们看到脚印消失时,心情很沉重。

“我们当然是马上组织人员打捞尸体,可是连尸体的影子都没有。但是却捞起一件让人吃惊的东西,那是一个亚麻布口袋,里面是一堆陈旧的、生了锈的金属器件,还有一些毫无光泽的水晶和玻璃制品。除了这些怪异的东西,我们一无所获。此时,警方已无能为力,我便想到了你,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华生,你能想得到,当时我是多么急切地想弄明白这几件奇怪的事情。但首先,必须找出贯穿于所有事件的线索。首先管家失踪了,接着女仆不见了。女仆过去是管家的恋人,后来却很恨他。女仆有威尔士人的血统,容易急躁,好生气。管家的失踪使她很激动,她把一口袋怪异的东西扔到了湖中。这些因素都必须考虑进去,但没有一个能触及问题的本质。是什么引起了这一连串事件,我所知道的仅是事件的结局。

“我说: ‘我必须看看那份文件,马斯格雷夫,布伦顿竟然冒着丢掉饭碗的风险去看它,我认为肯定有原因。’

“马斯格雷夫回答:‘我们家族的典礼十分荒唐。它仅是先人遗留的一份文件,未必有用。如果你想看,我有这份典礼的问答词抄本。’

“华生,你看,这份文件就是马斯格雷夫给我的。这是每个马斯格雷夫家族成员成人前都必须经历的一个奇怪的礼典仪式中的问答手册抄本,请看原文。

“‘它是谁的?’

“‘是那个已经走了的人的。’

“‘将来谁是它的主人?’

“那个即将到的人。’

“‘太阳在哪儿?’

“‘在橡树的上面。’

“‘阴影在哪儿?’

“‘在榆树底下。’

“‘怎样测量到它?’

“‘向目暑光走十步再走十步,向东走五步再走五步,向南走两步再走两步,向西走一步再走一步,它就在下面。’

“‘我们用什么来换它?’

“‘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我们要交出它?’

“‘因为要守信义。’

“‘文件的末尾没有日期,但它的拼写法是十七世纪中期的。不过,我认为这东西无关紧要。’马斯格雷夫说。

“我说: ‘至少,它又给我们出了另外一个离奇的谜,而且更有意思。有可能解决了这个谜,其他问题也就解决了。原谅我,马斯格雷夫,就我的分析而言,你的管家非常聪明,比你家族中的十代人都聪明。’

“马斯格雷夫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确实认为这份文件没有实际意义。’

“‘但是,我认为这份文件非常有意义,而且布伦顿的想法与我的一样。很可能在你那天夜里抓住他之前,他就读过那份文件。’

“‘很有可能。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把它看做宝贝来珍藏。’

“‘假如我的推测正确,他这一次仅是为了记住它的内容。当时,他正用各种地图与原来的文件比较呢,看见你来了,急忙把地图藏起来了。’

“‘也许吧。这与我们冢族的古老仪式有关吗?而这个荒唐的仪式又有什么秘密?’

“‘我认为很容易就会弄清这个问题,如果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去苏塞克斯,到现场进行些详细调查。’

“我和马斯格雷夫当天下午就去了赫尔斯通。或许你也看过这座古老建筑的有关照片和记载,所以我就不详细说了。只有一点我想说,它是一座L形的建筑物,长的部分新一些,短的部分更久远,但却是别墅的核心。新建的部分就是从这儿扩展开来的。在老宅子中间低矮笨重的门楣上,刻着1607年的字样。但是建筑师认为,从房子的构造来看,它的实际年代更久远。它的围墙既高且厚,窗户十分小。由于有人在上个世纪又建了那些近代式的宅子,所以现在那些老屋都做了库房和酒窖。宅子的周围环绕着茂密的古树,它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幽静的小花园。小湖紧挨林荫路,离房子大约二百码。华生,至此我已经相信,那不是三个独立的谜,而是一个谜。要是我能准确理解‘马斯格雷夫礼典’,应该就会找到线索,进而查出布伦顿与豪厄尔事件的真相。为什么布伦顿急于知道古老仪式的问答词?显然他知道其中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从未被人重视过。布伦顿指望从这个秘密中获利。那么,这个如此吸引管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我又看了一遍礼典问答词,然后做了详细研究。里边提到的测量法一定是指某个方位,如果找到这个地方,也就能解开谜底了。想必马斯格雷夫的祖先认为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使后人不至忘掉这个秘密。那么要找到这个地方,首先就要找到一棵橡树和一棵榆树。橡树容易找到,在房屋的前方,车道的左边,有一片橡树林,其中确有一棵十分古老的橡树,它是我看到过的最大的橡树。

“当坐车经过这棵橡树时,我问: ‘你家起草这份典礼问答词时有这棵橡树了吗?’

“‘可能在诺耳曼人征服英国时就有了,它有二十三英尺粗。’马斯格雷夫说。

“这说明我刚才的推测是正确的,便又问: ‘你家有一棵老榆树吗?’

“‘有,在那边,十年前被雷电击倒了,我们就锯掉了干枯的树干。’

“‘榆树的位置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还有其他的榆树吗?’

“‘没有老榆树了,新栽的倒有很多。’

“‘我们去看看它的遗址。’

单马车到了屋前,我们没有进屋,他直接带我到了草坪的一个坑洼处——那就是老榆树的遗址。它位于橡树与房子的正中间。看来我的调查有进展了。

“我问: ‘你清楚它的高度吗?’

“‘我敢肯定,它高六十四英尺。’

“我吃惊地问: ‘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我的家庭教师总让我做三角算题,经常要算高度,曾几次测量这个庄园的每一幢建筑物和每棵树。’

“真是意外收获,我想要的数据这么快就有了。

“‘你想想,布伦顿问过你这棵榆树的事吗?’

“马斯格雷夫惊讶地看着我说: ‘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管家与马夫发生了争吵,当时他确实问过我榆树的高度。’

“真是个好消息。华生,你明白,这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偏西,我想一小时后,它将移到老橡树树顶。这样,典礼问答词里提到的第一个条件就满足了。至于榆树的阴影,一定是指影子的远端,否则不如选树干做标杆。于是,当太阳到了橡树顶端时,我就要找榆树阴影的最远端。”

“那一定很困难,福尔摩斯,因为榆树已被锯掉了。”

“很对。但是,只要布伦顿能找到它,我也能。况且,找到它不是很困难。我和马斯格雷夫进了书房,削了个木钉,然后将长绳绑在木钉上,每隔一码打个结。接着又将两根鱼竿捆在一起,总长六英尺。之后我们又回到老榆树的旧址。这时太阳刚好在橡树尖端。我把鱼竿的一端插到土里,测了影子的长度,九英尺,并记下了它的方向。

“余下的就是简单计算了。六尺长的竿子的投影长为九英尺,则六十四英尺高的榆树的影子应是九十六英尺长。再者,鱼竿影子的方向便是老榆树阴影的方向。我很快测量出这个地方,就在庄园的墙根,于是便在这里钉下了木钉。这时,华生,我发现了一个锥形的小洞,就在离钉木钉的地方两英寸处。我很高兴,那应该是布伦顿所作的标记,我在重复他的路。

“从那一点,我开始用步测量。首先,用我的小指南针定下方向,然后根据典礼词上所说,向目暑光走了二十步,钉了一个木钉;然后,又向东走了十步,再向南走了四步,来到了旧宅子门槛下;接着我又向西迈了两步,到了石板铺成的甬道上。

“华生,这使我非常失望,便想否定我的推测。甬道的路面被夕阳照得很亮,我认真地观察那些灰色的石板,它们十分古老,这么多年已被来往的行人踩薄了,但还是牢固地铸在一起,一定是多年来从未被动过。布伦顿并未在这里下手。我到处敲石板,但声音都是一样的,石板下面既无洞穴也无裂缝。幸亏马斯格雷夫理解了我的意思,他兴奋地拿过文件核对着我所计算的结果。

“他高喊: ‘就在下面,你忽视了这句话:就在下面。’

“开始我以为是让我们从这里挖呢,我马上知道我错了。我大声说: ‘照这样说来,下面有个地下室?’

“‘不错,下面的那个地下室与这些宅子一样古老,从这扇门能进去。’

“我们顺着弯弯曲曲的石阶走下去,我的伙伴用火柴点着了墙角的灯。一刹那,一切都很清楚,我们来到了要找的地方。显然已有人来过,而且是近几天。

“这里一直是放木材的库房,但是原来随便扔在地上的木头,已被人整齐地放到了两边,挪出一块儿空地。空地上有一块笨重的石板,石板中央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铁环上拴着一条布围巾,黑白方格子相间的。

“我的同伴惊叫道: ‘天啊!这是布伦顿的,我发誓,我见他用过这条围巾,他来这里干什么?’

“听了我的建议,马斯格雷夫叫来了两名警察。之后我走上前抓住围巾,用尽力气去提石板。但是它仅移动了一点儿,后来在警察的帮助下,我们总算吃力地将石板挪到了一边。下边是一个漆黑的地窖,马斯格雷夫趴在入口处,把灯伸进去照了照。

“我们发现,地窖大约深匕英尺,四英尺见方,靠一边有一个捆着黄色铜箍的矮木箱:箱子盖已被打开,锁孔里有一把奇怪的老式钥匙。箱子外是厚厚的一层灰,因为虫蛀与潮湿的侵蚀,箱壁已穿孔,里面到处是青灰的霉菌。还有些和我手里一样的旧硬币,凌乱地散在箱子里,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可是,我们很快顾不上这个箱子了。因为另一件东西强烈地吸引了我们,好像是个人,在箱子旁蜷缩着,身着一身黑衣服,前额顶着箱子边,两手还抱着箱子。由于这种姿势,他全部的血都汇聚到了脸部、使得面部被扭曲且像猪肝一样发紫,很难辨认是谁。当我们把尸体拖出来时,我的委托人才认出那正是失踪好多天的管家布伦顿!他死了有几天了,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们把尸体抬出地下室,但还是面临着一个难题,与开始遇到的那个一样不好解决。

“华生,现在我依然承认,那时,我对这个结果很失望。我本以为只要发现了古老礼典所指的地方,就能揭开谜底。但现在我就在这个地方了,却仍不明白这一家族煞费苦心地要隐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显然,我解开了布伦顿失踪之谜,但却不知他的死因。而那个失踪的女仆与这事义有什么关系?我坐在墙角的一个木桶上,陷入深思。

“每遇此事,华生,你知道我的做法。我会设身处地地站在这个人的立场考虑问题。首先,我权衡他的才智,尽量以他的才智水平设想,这是我通常的做法。这样,事情变得容易了。对于布伦顿,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不必怀疑他在观察时会出错。他了解这里藏有财宝,于是准确地找到了这个地方,可是他发现石板很重,无法移开。接下来怎么办?即使庄园外有帮凶,但要得到他们的协助,也必须先打开门让人进来。但是这很容易被人发现:于是最好在庄园内找个同伙。但是谁会帮助他呢?这个女佣曾那么爱他,男人无论对女人多不好,都不会轻易失去爱他的女人的支持。于是他可能又多次讨好了豪厄尔,俩人破镜重圆,约定一起行动。他们一起来到这里,共同挪开石板。从这以后,他们的行动我们就可以像亲眼看到一样了。

“可是,要移开这块石板,对于他们一男一女来说,还是很困难。因为我们两个大男人一起干都很费力。他们弄不动石板会做什么呢?如果是我,我会干什么?我站起来,认真地查看了地下的木头,马上就看到了我设想的东西。一根木头,长约三英尺,一端明显缺了一块。另外还有几块被压平了的木头,似乎遭到过强烈挤压。显然,他们一边提石板,一边将短木头填到缝隙里,直到一个人能从这缝隙爬进去。接着再用一块牢固的木头顶着石板。因为木头承受了石板的全部重量,因此着地的一端缺了一块。至此,我的推测都是正确的。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将那天夜里的事重现。有一点可以肯定,布伦顿爬到地窖里,女佣在上面准备接应。布伦顿将箱子里的东西递了上去,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我认为,可能是性格急躁的女佣看见虐待自己的人——也许他确实伤透了她的心,可以由自己操纵时,一时失去理智,将顶木移开,石板落下;电有可能是木头滑落,石板自己倒下去,把布伦顿葬送在了他亲自找到的地窖里,而她的过失也只能从此深埋心底一无论是哪种情形,我似乎都看到一个女人,手里拿着宝物,在曲折的阶梯上拼命地向前跑,对地窖里男人的呼救置之不理。叫喊声越来越微弱,显然曾经亏待她的人已经身亡了。

“怪不得第二天早晨她面无血色,浑身打战,笑个不停。但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呢?这些东西与她有关吗?唯一能肯定的是,我委托人从小湖里捞出来的那些东西正是箱子里的。她为了消灭证据,便把那些东西扔到了湖里。

“我安静地坐了二十分钟,又把案子重新思考了一番。马斯格雷夫站在那里,面色苍白。他提着灯,向石洞看着。

“他从箱子中拿出几个硬币,说道: ‘这些金币是查理一世时代的,可见我们推测的礼典词写成时间完全正确。’

“我突然想起礼典问答词中的头两句话,于是大声说道: ‘我们还能发现查理一世时代的其他东西,把你从湖里捞出的东西拿来看看。’

“我们来到他的书房,他拿出那些东西。一看便知他根本不重视它们——金属变成了黑色,石块失去了光泽。但是,当我顺手拿起一块用袖子一擦,竟像金星一样闪闪发光。金属制品已经变形,但仍然能推断出它是双环形状。

“我说: ‘你也许记得,英王查理一世被处决后,保皇党人在许多地方依然进行过反抗,但最终都失败了。他们逃跑时曾将许多十分珍贵的宝物藏了起来,以便以后有机会回国挖取。’

“我的委托人介绍说: ‘我的祖先拉尔夫·马斯格雷夫爵士,在查理一世时期是著名的保皇党人。查理二世逃跑时,他是查理二世的心腹。’

“‘非常好,现在我找到了关键的最后一环。首先,恭喜你得到这笔宝藏。虽然它见证了悲剧性的历史,但却是无价之宝,作为历史见证品,其意义更大。’

“马斯格雷夫惊讶地问: ‘这究竟是什么?’

“‘这正是英国国王的一顶古王冠。’

“‘王冠?!!’

“‘是的,想想礼典问答词中的话吧! ‘它是谁的,是那个已经走了的人的。,就是指查理一世。 ‘谁将会是它的主人?那个即将到来的人。’这里指查理二世。当时,已经料到查理二世会到赫尔斯通庄园来。毫无疑问,这顶破旧不堪的王冠曾是斯图亚特帝王的。’

“‘可它怎么在湖里呢?’

“‘至于这个问题,我要用更长时间才能说清楚。’于是,我将我的推测完整地讲给了他。直到夜色朦胧,皓月当空时才讲完。

马斯格雷夫将遗物放进口袋里,又问: ‘为什么查理二世回国后没有取走王冠呢?,

“‘你提出了我们永远也弄不明白的问题。也许是知道这个秘密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的人此时已经离世,或由于疏忽,他仅把这个包含重大秘密的礼典传给了后代,却没有说明秘密所在,于是只有典礼流传了下来。直到有个人发现了这一秘密,并葬身于此。’

“华生,这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王冠至今仍然在赫尔斯通——当然在法律上费了点周折,最后用一笔巨款将其买下。我相信如果你提到我,他们肯定会将王冠出示给你看。至于那个女佣,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也许她离开了英国,带着罪过逃到了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