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

我们曾强调俄罗斯寡头的本质属性即在于其"干政"的特点,俄罗斯寡头之于标准意义上的经济寡头的区别也正在于此。下文我们将就这种特性的产生逻辑及表现特征做以下分析。

1.得益于政治而需要"干政"

俄罗斯寡头的成长历程清楚地表明,政策因素与政局因素对寡头们取得如此的地位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寡头们从政治中得到了最大收益,自然希望对这个带来最大收益的因素加以夯实直至牢牢掌握。具体来讲,至少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可以说明寡头干政的主观逻辑。

首先,从基础的层面上讲,所谓的大政方针决定了国家经济的发展方向与路径,这是寡头们得以产生和壮大的前提条件,也是他们进一步发展的根本性的保障。这一点可以概括为寡头干政的政策动因。

1996年4月在总统选举前三个月,俄罗斯几大日报同时刊登了13个“大银行家”致叶利钦与俄共领袖久加诺夫的公开信,这13人中包括所有的超级寡头如别列佐夫斯基、古辛斯基、斯莫棱斯基、波塔宁、霍多尔科夫斯基等人,他们请求叶利钦与久加诺夫握手言和,保持国家稳定,保持政策稳定。公开信还威胁对这两人持异议的其他政治力量:“对那些表现得毫无原则性及和解能力的政客,我们有足够的办法和意志去对付他们。”此事例可以明显看出寡头们对国家发展方向的强烈关注与不惜全力干涉的决心。

其次,从具体的层面上讲,国家经济领域出台的法令法规对寡头们的具体经营有着巨大的影响,最有把握使政策向自己利益倾斜的办法无疑就是让自己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实现这个目标的最好的途径就是直接进入政府或操纵政府,使政府为自己服务。既上场参赛,又充当裁判,这样状态下的寡头,毫无疑问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一点我们概括为寡头干政的政府动因。以波塔宁与别列佐夫斯基为例,1996年大选之后,二人直接进入政府高层,此举为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波塔宁被任命为第一副总理的消息公布的当天,仅几小时之内所经营财团的企业股票即出现暴涨,抵押给波塔宁财团的诺里尔斯克镍业的股票上涨4.6%,全天上涨8%。其他金融工业集团的股票也紧随上升。叶利钦总统还签署总统令,向波塔宁财团所属的诺里尔斯克镍业提供优惠税收政策和6.9万亿卢布的财政支持。波塔宁进入政府后,其财团便在“投资竞标”中,以23000万埃居廉价获得诺里尔斯克镍业38%的股份。其时参加竞标的均是波塔宁财团所属企业,其他财团则被排除在外。波塔宁财团而后又瞄准“辛丹卡”石油公司。波塔宁财团事先规定了特殊条件,要求参加竞买的企业必须是已经占有“辛丹卡”最大的采掘企业"切尔诺戈尔石油公司"13%股份的财团,而当时只有波塔宁财团的国际俄罗斯石油公司握有该企业15%的股份。最后财团仅用1亿美元就买断了“辛丹卡”34%的股份。波塔宁的奥涅克辛姆银行则不仅成为国家许多部门的代理银行,掌握国家预算和外贸资金,而且参与武器进出口的业务。从1996年8月波塔宁当上第一副总理至1997年3月被解职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奥涅克辛姆银行资产急剧扩张,从排行第五迅速上升为排行第三。

别列佐夫斯基担任国家安全会议副秘书后,个人财富猛增。在《福布斯》杂志1997年评选的200世界富翁排行榜上,别列佐夫斯基名列第九十七,拥有私人财产30亿美元。1997年1月,别列佐夫斯基进入俄罗斯十大政治家行列,10月美国一家杂志评选世界最有影响的人物,俄罗斯只有总统叶利钦(第十四位)和别列佐夫斯基(第三十一位)榜上有名。

无论是游说、威胁、利诱,还是其他手段,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持对政府的影响力,这是俄罗斯寡头的生存方式所决定的。关于这一点,波塔宁认识得很清楚。在竞选时,波塔宁就与其他金融工业集团代表商量说,大银行家中必须有一人到政府里去任职。此想法得到了大银行家的支持,并集体决定荐举波塔宁入阁。波

塔宁在担任第一副总理后对俄罗斯报界的谈话中,也毫不掩饰地表示,并不担心在副总理的岗位上被指责为商业银行的利益利用权力。“请大企业家进入政府是完全符合逻辑的步骤,因为这可以带来具体的好处,并且在任职期间打算依靠商界同行的支持"。

从副总理的岗位卸职后,波塔宁的商业利益立竿见影似的受到影响。1997年5月12日,叶利钦总统发布"关于加强对联邦预算资金使用的监督措施"的总统令。而后,俄罗斯政府紧急事务委员会决定从全权委托银行制向执行联邦预算的国库制度过渡。1997年8月28日,俄罗斯政府通过"关于加快向执行联邦预算的国库体制过渡的措施的决议",规定从1998年1月1日起实行收入和预算资金的国库制。1997年8月19日,俄罗斯中央银行宣布,中央银行准备为俄罗斯海关委员会提供账户服务,撤销以前在私人商业银行设立的海关委员会账户,转移到中央银行。

这对12家掌管海关委员会资金的银行,特别是波塔宁的奥涅克辛姆银行是一个打击。仅11月从奥涅克辛姆银行转往中央银行的海关资金就达3万亿卢布,至12月又有17万亿卢布转往中央银行。这时波塔宁重又施展能量,以不为人知的手段成功干扰了这一进程,1998年1月,全权委托银行制度并没有废除,公开的理由是中央银行没有做好充当国库的技术准备。因此,原来的委托银行制度由指定和自选改为招标。有幸获得全权委托银行殊荣的只有十几家大财团。这样,奥涅克辛姆银行等仍然可以经营国家的预算资金并利用国有资金投机。

再次,寡头干政也是出于保护已获成果的考虑。俄罗斯寡头一夜暴富,短短数年聚敛了大量财富,其中有太多不能见光的事情,每一处的败露或被追究都有可能导致寡头们的倾覆。能够横跨政经两界,干涉甚至操纵政府当然是确保果实的最有效办法。此点可以概括为寡头干政的安全动因。

别列佐夫斯基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记者采访时就曾公开承认,他与支持叶利钦竞选的其他金融工业集团人士和竞选班子成员“得出结论,必须参加政府以保护俄罗斯的资本主义,商界认识到如果商界得不到巩固,如果我们不是强大和果断的,就丧失机会,要让俄罗斯的市场过渡自动地去进行,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须运用我们的全部权力去实现这一过渡”。

出于上述动机,俄罗斯寡头干政的意愿与动作随着实力的上涨日益增强,其**出现在帮助叶利钦连任之后。这段时期寡头们可以说是在俄罗斯政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斗垮了几乎是唯一可以一比高下的劲敌——“青年改革派"的领军人物丘拜斯之后,寡头势力达到了峰值。

1997年9月17日,丘拜斯为摆脱一些金融工业集团的压力,强调国家不能容忍银行家们和那些大型企业向政府施加压力的企图,指出他们应当为国家效力。同年12月,丘拜斯进而讲到,政权为金融工业集团服务和金融工业集团为政权服务两种做法都是错误的。商业应与权力相分离。它们各自的任务和决策方式不同,国家不能不帮助企业财团,但当今天金融工业集团已经壮大了的时候,国家绝不应成为企业集团的附庸。涅姆佐夫在其任第一副总理期间,多次指出俄罗斯是在搞半掠夺式的资本主义,寡头资本主义。涅姆佐夫认为俄罗斯存在三条道路:一条是权贵官僚资本主义,一条是寡头资本主义,第三条道路称为大众资本主义,是一切权力、资产和金钱属于多数人民,这是俄罗斯应当追求的。涅姆佐夫在一次谈话中还批评称,从事商务的别列佐夫斯基拥有特权就是因为他可以直接接触国家领导人,由有对政权施压手段的人制定游戏规则,是野蛮的资本主义,现在俄罗斯正在摆脱这种资本主义。1997年11月,当别列佐夫斯基被解除安全会议副秘书职务时,涅姆佐夫再次称这是为摆脱寡头资本主义迈出的重要一步。

1997年11月5日,在丘拜斯等人的要求下,叶利钦总统签署总统令,解除别列佐夫斯基俄罗斯国家安全会议副秘书的职务,另有任用。此举在俄罗斯政坛引起轩然大波,舆论哗然。当时的俄罗斯第一副总理丘拜斯和涅姆佐夫对外界宣布,别列佐夫斯基被解职与其利用公职参与商务活动有关。别列佐夫斯基却自有说法。他否认滥用职权经商,称丘拜斯和涅姆佐夫对他的这点指控不值一驳,他担任公职期间完全遵循俄罗斯立法并将其所有股份交由公司代管。别列佐夫斯基坚信其被解职另有缘由,并抱怨被解职所遵循的程序不公。他认为丘拜斯这样的官僚直接进入总统办公室,让总统签署总统令,是罪恶之源。别列佐夫斯基还透露,丘拜斯曾说过,他有办法签署任何总统令和进行任何人事变动。

随后寡头们利用媒体与在议会中的势力对丘拜斯等人展开攻击。1997年9月15日,叶利钦亲自出面会见六大财团代表,劝说他们与政权合作,不要动丘拜斯等人,仍无济于事。

1997年11月11日,俄罗斯《人物》杂志主编、《新报》评论员亚力山大·明金在“莫斯科回声”电台披露俄罗斯第一副总理兼财政部长丘拜斯等五名高官索取高达45万美元稿费的丑闻,每人获得9万美元,但所著《俄罗斯私有化史》一书还未见踪影,并指责丘拜斯等人变相受贿。参加本书撰写的都是搞私有化的官员,除俄罗斯“私有化之父”丘拜斯外,还有政府副总理兼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主席博伊科、联邦破产委员会主席莫斯托沃伊、总统办公厅第一副主任卡扎科夫以及前政府副总理兼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主席科赫五人。据俄罗斯《今日报》等报透露,该书共9个印张,这样每行字价值72美元,可谓“一字千金”,成了“金书”。

1997年11月13日和15日,叶利钦下令解除了博伊科、莫斯托沃伊和卡扎科夫的职务。叶利钦以现在尚找不到合适人选接替丘拜斯,其辞职将“引起权力机构不稳并给国家经济带来严重损失”为由拒绝解除丘拜斯职务。叶利钦在向总检察长调阅了有关稿酬事件的材料后公开表态认为,"这不是违法行为,而是国家官员的不正当行为",同时打电话批评了丘拜斯。

1997年11月25日,丘拜斯被撤销财政部长职务。12月2日,叶利钦利用会见18名年轻企业家的机会,再次向财团发出警告,指出财团可以指望与总统和政权合作,但财团不要幻想凌驾于政权之上,不

管对哪级政权这样做都是无益的。

但1998年3月,叶利钦最终还是改组政府,撤销了丘拜斯等人的职务,寡头们也获得了一场关键战役的胜利,他们的干政能力震惊了所有人。

2.无法"干政"则依附于政治

俄罗斯寡头们的政治属性决定了他们与政权有着极高的关联度,这种密切的关联是驱使寡头干政的主要动因,换言之,只要寡头与政权的血脉相连的状况不被改变的话,寡头干政在一定意义上就是不可避免的。

鉴于此,在根源性因素没有消除的情况下,只是依靠强力手段对寡头干政进行惩戒,很难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在与政权相结合的出发点没有改变的情况下,对政权实行控制的企图受挫后,寡头们自然地转向了曲线结合的方式,即开始依附于政权,完成了一个态势上截然相反的逆转。

这种极端性是俄罗斯寡头的一个重要特性,由他们与生俱来的生成性质所决定。"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缺乏独立品格的资本集团很难担负起创造与维护良性的经济环境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