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闲人

诸皇子为营求储位手段百出,雍亲王胤祺并无退让之势,但他的表现方式多少与众不同。

胤初第二次被废,储位的事牵动着胤祺的每一根神经,他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进行着有纲领有计划的经营。他的方针、策略见于属人戴铎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写给他的书启。

戴铎在书启中,首先分析政治形势,明确奋斗目标。深知胤仍再黜、储位未定之时,诸皇子争夺激烈,谁活动有力、得当,谁就有可能入主东宫,所以这时是“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之际,因此一定要参加角逐,争取不世之荣。方针确定了,要有行之有效的措施。戴铎建议:一要想方设法,赢得康熙皇帝的宠爱;二要以废太子种种不法行为为戒,妥善处理好弟兄关系;三要加意联络百官,尤其是康熙亲信重臣,对地位较低的近侍和汉人官僚也不要放过,用他们为自己造舆论,把胤裸所有的好名声夺过来,对皇帝考虑继承人施以影响,以利对胤祺的选择;四要大力培植雍邸人才,为建立江山的基干;放他们出门,谋求朝内外的要职,为夺取江山奠定基础。

由此可见,戴铎的书启,向胤祺全面提出争夺储位的纲领、策略和措施。胤祺的批语则是半真半假。他认识到戴铎对形势分析的精当,争位的略策、节法较为完善和巧妙,完全可以接受和实践。而且,在戴铎建议以前,已经帮助门下外出做官,扩大势力和影响,加紧了争位活动,当看到戴铎的全面规划,当然喜出望外,赞之为“金石”之言,乐于采纳了。至于“与我分中无用”,做皇帝是“大苦之事”,实是欺人之谈。他即位之后也曾多次重述这类话,什么“朕向无希望大位之心”“朕在藩邸时坦易光明,不树私恩小惠,与满、汉臣工素无交往,有欲往来门下者严加拒绝”。无论怎么说,事实是戴铎的书启表明,胤祺集团在太子复废之后,制订了争夺储位的切实可行的全面计划,余下的问题就看实践结果如何了。

胤祺迷信天命,在活动中总想预知自己的前程。戴铎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秋天,前往福建赴知府之任,沿途及到任后都写信报告见闻和办理主子交代事务,在一封信中写道:在武夷山,见一道人, “行踪甚怪,与之谈论,语言甚奇,俟奴才另行细细启知”。胤祺见信,很是感兴趣,随即在批语中追问“所遇道人所说之话,你可细细写来”。就此,戴铎回启禀道“至所遇道人,奴才暗暗默祝将主子问他,以卜主子,他说乃是一个万字。奴才闻之,不胜欣悦,其余一切,另容回京见主子时再为细启知也。”这封书信比以前多透露出一点儿消息,但还是欲言又止。他不是卖关子,引逗主子,而是害怕此事让人知道,所以信中接着说“福建到京甚远,代字甚觉干系”,这封信就放在装上进土产的匣子的双层夹底内,以便保密。胤祺在此信的批语中赞扬了他的谨慎,但仍迫不及待地想要获知道士算命的全部内容,又令戴铎将道人的话“细细写来”,又说“你得遇如此等人,你好造化”。说他遇道人是好造化,不如说是你有“万”字命的主子才是福气。这是雍亲王胤植关心的一次问命。另一次是又一门下人马尔齐哈干的,详情没有记载,只是在胤祺即位后责备马尔齐哈在康熙时“指天文而妄谈祸福,此惟悯不畏死之徒受其愚”而知此事。马尔齐哈一定向胤祺进奉了“天命所在”的美言。胤祺的奴才奉承主人,主人也信以为真,胤祺以“万”字命自期,就是要做储君、当皇帝。这一点,同他的弟兄一样。胤裸命张明德相面,胤被让张恺算命,胤仍欲再向哲布尊丹巴问命运,胤祉罗致杨道异,都相信自己有登“九五之位”的天命。胤祺等诸皇子们笃信天命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用以激发自身竞争储位的信心;二是燃起手下人的升官欲望,坚决跟从主子;三是制造舆论,以博得人心。所以宣扬贵命成为诸皇子争取储君的一种手段。康熙有鉴于此,严加禁止,胤祺相面成为他被囚的罪状。胤裸案发在前,胤祺明知故犯,表明他追求储位,已发展到不顾降罪的程度。

胤祺奉康熙之命,处理过一些案子和事务,从中表现出他的政治主张。康熙时太监曹之璜索诈官员银两,赶打抬夫,致使宫人常在的棺木落地,胤祺审判,以大不敬律将之议斩,监候特刑。到雍正三年(1723),他阅囚至曹之璜案,说“彼时因太监纳贿不法,如此类者甚多”,故置重典, “以警戒余人”。康熙五十二年(1713),顺治淑惠妃死,康熙发现办理丧事官员草率从事,命胤祺查办,胤祺随即奏报,这是工部和光禄寺承办的,奏请将工部尚书满笃、侍郎马进泰、内阁学士兼管光禄寺卿马良以及应该兼理此事的内务府总管赫奕、署总管事马齐议处,致使他们都得了处分。康熙四十八年(1709),胤祺随从康熙巡视京畿,在归途中,康熙责备同行的鄂伦岱等人结党,鄂伦岱以国戚自居,不知畏惧。这时,胤祺说“此等悖逆之人,何足屡烦圣怒,乱臣贼子,自有国法,若交与臣,便可即行诛戮”。这几个事例说明胤祺从政,严刑峻法,不徇情面,主张君主对臣下以威相制。他的奴才戴铎对此体察得非常深刻。据戴铎讲,他曾同李光地讨论储君事,李认为: “目下诸王,八王最贤。”戴铎则说: “八王柔懦无为,不及我四王爷聪明天纵,才德兼全,且恩威并济,大有作为。”胤裸以仁义为号召,搞仁义,多主张维持现状,少生事;胤祺则与他针锋相对,以恩威并施为政纲,所谓“威”,实是讲严厉、严格,与此相联系的是要整饬积习,有所振作。胤祺、胤裸政纲不同。储位之争,具有不同政治纲领的政治派别间的斗争的性质。

胤祺为扩展力量,暗中破坏康熙不许结党的规定,千方百计招揽官员。命马尔齐哈联系礼部侍郎蔡琏,招他来见,蔡以身居学士不便往来王府辞谢,康熙六十年(1721),年羹尧入觐时,又向胤祺推荐蔡琏,胤祺令其代表自己往请,蔡斑仍不就招。次年,蔡琏有川抚之命,到热河行宫陛辞,时胤祺亦住行宫,蔡就由年羹尧之子年熙引领晋谒胤祺,并把左副都御史李级介绍给他。看得出,胤祺要争取的人,不入他的帷幄不会罢手。戴铎赴福建,胤祺要他带东西给闽浙总督觉罗满保,戴铎到福州后,把东西秘密地交给满保的家人,以进行私人间的感情联系。

经过胤祺的经营,逐渐形成了一个小集团。这些人在官场,于尽职的同时,热衷于为本集团利益服务。这个集团的成员有:年羹尧,汉军旗人,为胤祺“多年效力”的“藩邸旧人”,其妹为胤祺侧福晋。年羹尧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出任川抚,康熙五十七年(1718)升四川总督,康熙六十年(1721)晋川陕总督,为康熙所信任。魏经国,康熙末为湖广提督。常赉,官副都统。戴铎,在福建由知府升为道员。他初上任,因生活不习惯,想告病回京,就此请示胤祺,胤祺回信说: “为何说这告病没志气的话,将来位至督抚,方可扬眉吐气,若在人宇下,岂能如意乎?”以谋图升官鼓励他。康熙末,戴铎官至四川布政使。其兄戴锦,由胤祺遣人向吏部活动,出任河南开归道。沈廷正,历任商州知州、兰州府同知。金昆,武会元出身,在雍邸绘画行走。马尔齐哈,会医术,曾任清江理事同知。博尔多, “藩邸旗下人”,举人出身,官内阁中书。傅鼐, “侍世宗于雍邸,骖乘持盖,不顷刻离”。隆科多,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的侄子,康熙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他先与胤褪亲近,康熙于四十八年(1709)指责他“与大阿哥相善,人皆知之”,不久取得康熙的信任。康熙五十年(1711)任步军统领,取代胤仍党人托合齐的职位,康熙五十九年(1720)出任理藩院尚书,仍管步军统领事。胤祺说他“深邀皇考知遇”,确是事实。他大约在康熙末年进入胤祺集团。胤祥与胤祺关系最密切,此如胤植偶尔扈从秋狝,胤祥以诗词、书札寄怀,胤祺为之收藏,仅诗即达三十二首。胤植这个集团,人数不算多,所居要职也有限,但是拥有步军统领、用兵前线的川陕总督等职务的人,对日后胤祺顺利继承皇位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胤祺为维系他的集团,不时加强对门下的控制。年羹尧因与孟光祖的瓜葛,又不经常向胤祺致书请安,就是具启本,因其称官职,而不称奴才,惹恼了胤祺,骂他是“儇佻恶少”,抓住他给自己书启中的话——“今日之不负皇上(指康熙),即异日之不负我者(指胤祺)”,说他“以无法无天之谈而诱余以不安分之举也,岂封疆大吏之所当布达拉宫达赖喇嘛卧室言者,异日两字足可以诛年羹尧全家”。从胤祺同年羹尧互通信件中可以看出,他们主奴同心协力谋取异日之荣,而且年羹尧并未改投他人门下,只因年轻得志,对主子有点不恭敬罢了。胤祺除拿揭发他恫吓,还责令其将从前准许他带赴任所的弟侄送回京师,连十岁以上的儿子也不许留在任所,以示惩罚。胤祺对戴铎动辄申斥,戴铎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向胤祺呈送物品,启本中说他“自到福建以来,甚是穷苦”。胤祺批道: “天下无情无理,除令兄戴锦,只怕就算你了。一年差一两次人来诉穷告苦,要两坛荔枝酒草率搪塞,可谓不敬之至。”胤植强调主奴名分,要求门下人对他绝对忠诚。

胤祺与胤裸、胤被集团的对立是必然的,如在戴铎报告胤褪礼遇陈万策的书启上批称“程(按应为陈)万策之傍,我辈岂有把屁当香闻之理”。表现了对敌对集团的仇视和蔑视。但在表面上又对胤裸一伙表示亲善,如胤裸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获谴时,胤祺“独缮折具奏”,为他说好话,向胤裸卖好。康熙五十五年(1716)胤裸得病时,胤祺正在侍从康熙秋狝回京的路上,有一天,康熙问他,胤裸的病你差人探望过吗?回说没有,康熙说应该派人去。数日后探视人回说病情严重,胤祺以为其父心念胤裸,即请示先期回京看视,康熙允许他先走,随后又说四阿哥置扈驾之事不顾,忙忙地去看望胤裸, “观此关切之意,亦似党庇胤裸,”就罚他料理胤裸的医药事务。这时他才恍然大悟,理会错了父皇的意思,惹出麻烦,就赶到康熙面前认错,奏称“臣未审轻重,实属错误,罪所难免”,从而获得了康熙的谅解。他总以迎合康熙的意志为宗旨,企图取得父皇的喜爱。

在紧张的储位斗争中,胤祺与僧讷时有往来,建设寺宇,使自己成为“天下第一闲人”,写了这样一些诗:

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吴儿调凤曲,越女按鸾箫。道许山僧访,碁将野叟招。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

山居且喜远纷华,俯仰乾坤野兴赊。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金鳟潦倒春将暮,蕙径葳蕤日又斜。闻道五湖烟景好,何缘蓑笠钓汀沙。

雍亲王以富贵之身,处繁华之境,却似乎不问功名荣辱,唯愿与山僧野老为伍,过清心寡欲的恬淡生活,成为一个富贵闲人。这时期,他在读书时,把赏心悦目的文字辑录起来,成《悦心集》一书。

胤祺借助《悦心集》宣传恬淡和与世无争思想,把自己装扮成怡情自适、不求名利的皇子,以蒙蔽世人,掩盖他的谋夺储位的活动。

康熙对胤祺的态度,从派给他的差使中可以看出一二。康熙五十一年(1712),胤祺奉命参加对胤仍党人步军统领托合齐的审判。康熙五十四年(1715)西北军事发生,康熙召见胤祺、胤祉,征求他们意见,胤祺说:当初征讨噶尔丹时,就应该把策妄阿拉布坦一并剿灭,今其扰犯哈密,自应用兵,以彰天讨。康熙五十六年(1717),康熙因有人偷盗明朝陵寝,命胤祺、胤祉等皇子查处,并令他们到各陵祭奠。同年,皇太后归天,胤祺与胤祉等人秉承康熙旨意,转达有关衙门和官员执行。次年,皇太后梓宫安放地宫,康熙因病不能躬身前往,命胤祺去陵前读文告祭。康熙六十年

(1721),康熙登基六十年大庆,他认为典礼中尤其重要的是往盛京三陵大祭,但因其年迈,不能亲行,于正月派胤祺携同十二阿哥胤袍、世子弘晟前往致祭。回京后,遇三月十八日万寿节,又奉旨祭祀太庙后殿。同月,会试下第士子以取士不公哄闹于副主考李统门前,康熙命胤祺、胤祉率领大学士王琐龄、原户部尚书王鸿绪等人复查会试中试原卷。同年冬至节,胤祺奉命祀天于圜丘。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月,康熙以通仓、京仓仓米发放中弊病百出,命胤祺带领世子弘昇、延信、尚书孙渣齐、隆科多、查弼纳、镇国公吴尔占等勘查。胤祺等盘查仓粮存储出纳情况,建议严格出纳制度,增建仓廒,厉行仓上监督人员奖惩制度。他曾作《冬日潞河视仓》五言律诗“晓发启明东,金鞭促玉骢。寒郊初喷沫,霜坂乍嘶风。百雉重城壮,三河万舶通。仓储关乎国计民生,欣验岁时丰”,记其查仓之事。同年十一月初九日,因冬至将届,康熙命他南郊祭天,先去斋所斋戒。

胤祺与父皇私人之间,也时有感情交流。康熙喜欢住在畅春园,将附近园苑赐予皇子居住,他给胤祺的就是后世享有盛名的圆明园,连园子的称呼“圆明”也是康熙赐的。康熙秋狝热河,建避暑山庄,将其近侧的狮子园赏予胤祺。康熙后期因诸子争储位,天伦之乐大减,胤祉和胤祺经常请他到他们在京西和热河的花园游玩,按《清圣祖实录》记载统计,康熙临幸胤祉花园十八次,胤祺的十一次。这是二位皇子的特殊恩荣,是其他皇子所没有的。胤祺于康熙五十年(1711)得一子名弘历,这是他的第五个男孩,是叙齿的第四个,在这五个男孩中,康熙年间早亡三个,弘历实际上成了老二。他勤于学习,深得胤祺的喜爱。康熙六十一年(1722)春天,康熙到圆明园牡丹台观花,正在高兴的时候,胤祺告诉康熙有弘历这个孙子,康熙当即召见,很是喜爱他,命送到宫中养育。不久随从到热河,住在避暑山庄之内。康熙临幸狮子园,弘历侍从回家,康熙传见他的生母钮祜禄氏,连连称她是“有福之人”。一时祖孙三代、公媳之间关系融洽,尚有点天伦之乐。康熙还给胤祺亲书“五福堂”匾额,胤祺把它悬挂在雍亲王府后室。

胤祺没有担任过固定的要职,因其建言征讨策妄阿拉布坦,亦被人认为是谋求出任大将军之职,但没有成功。当他耳闻盛传胤裸、胤糖、胤褪三人中将有一人立为太子之言时,其心急如焚和懊丧情绪是可想而知的。康熙五十六年(1717),远在福建的戴铎向他提出谋求退路的主张,戴说台湾远处海洋之中,沃野千里,而台湾道兼管兵马钱粮,我不如谋调这个职务, “替主子屯聚训练,亦可为将来之退计”。戴铎的悲观估计,多少反映出胤祺当时争夺储位中的不利处境。但是,康熙到晚年,对胤祺的差遣、与他的接触明显地增多了,特别是在祭祀上。冬至祭天,孟春祈谷,常雩,四时享太庙,都是大祀,而冬至祭圜丘、祈谷、常雩又为三大祀,尤其重要。大祀主持人,除皇帝亲行外,即为天子指定的亲信王公。康熙“自即位以来,凡大祀皆恭亲行礼”。自云“天坛雍正皇帝大祭,朕亲行礼” “方展诚心”,轻易不要人代替。晚年身体不好,实在不能成行,才派人代祭。胤祺的屡次主持大祀,表明他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提高了,当然其威望也自然而然地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