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兵器铸铜人

在秦国消灭六国的十年战争中,各国牺牲的将士多达三百余万人,武器就算被损坏和缴获很多,但散落和藏匿在民间的各种武器的数量仍然是非常巨大的,这就成为反秦抗秦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武器来源。如此多的武器存在于民间,构成了对刚刚统一的秦王朝的巨大威胁。

从另一方面看,六国灭亡了,天下统一了,秦朝从此转入经济建设时期,对于国家、社会和人民都是件大好事,但是兵器入库、马放南山,大批将士都解甲归田了,常规的部队主力集中在国都咸阳,各郡县的部队力量单薄,军事素质和作战能力都较差,难以维护地方治安。所以,反秦抗秦的武装力量就敢于进行武装叛乱,而且频频得手,以致不少郡县的官员被杀,城池丧失,秩序混乱,人心惶惶,对秦王朝造成很大的威胁。

特别是这些武装叛乱的发生,给了保守派以口实,他们纷纷指责说,还是分封制好,封君有自己的军队,可随时进行镇压,叛乱就不会发生了。性格刚强、胆略过人的秦始皇,对于来自保守、顽固派的舆论当然是嗤之以鼻,不屑与闻,但对于不断发生的武装叛乱,却不能等闲视之。

他命国尉尉缭派出部队分赴各出事地点镇压叛乱,保护了基层政权,恢复了正常的秩序,维护了社会的安全与稳定。但这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治标,不能完全杜绝叛乱的发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武器全部销毁,叛乱者没有作战工具,就从根本上消除了酿成内乱的隐患——郡县的武装力量对付赤手空拳、手无寸铁的叛乱者总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始皇便以此为根除内乱隐患的方针大计,向全国发了一道“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罅”的诏书,全国各地从郡、县到亭、乡,进行了广泛、深入的动员,号令所有原诸侯国的王室后裔、官吏、将士和平民,把所藏匿的刀、枪、剑、戟、戈、矛、槊、斧、钺……乃至箭镞,所有的武器和头盔、甲片等金属物全部缴纳给官府,缴纳之后又继之以大搜查,就连秦军中的退伍将士,也必须将所使用过的甲胄和武器缴还军需部门才能离开部队。经过反复多次疏梳密篦,分散在民间的兵器都搜罗殆尽了,通过车装船载,从水陆两路运到国都咸阳。

关于这些堆积如山的旧兵器的处理,秦始皇经过几度筹划,作出如下的决定:由于战国末期的兵器,除了秦、楚两国技术先进能制造少量铁兵器之外,其余五国都用铜铸造武器,根据这种以铜原料为主的情况,他决定铸造十二尊身高五丈(合今之三丈)的巨大铜人——之所以取十二之数,是寓十二个时辰,即今之所谓“全天候”时间。

这项工程涉及面广、工种众多,规模浩大,秦始皇便诏示由国尉、御史大夫、内史、少府共同主持,协调指挥各部门的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筹措和准备,铸造铜人的工程开始了。

经过三千多冶炼工半年多夜以继日地辛勤劳作,十二尊大铜人终于铸成了,每尊高五丈(合今之三丈),重达二十四万斤(合今之三万七千五百公斤),一个个金盔金甲,浓眉大目,神采飞扬,威武雄壮。

在这半年期间,秦始皇经常向主持这项工程的几位大臣询问进展情况,并多次化装成小吏,夹在大臣的随从队伍中到现场视察。他面对那样宏大的规模、热烈的场面,就仿佛看到投到炼炉里的不是破铜废铁,而是六国的王室后裔、残兵败将和平民组成的反秦、抗秦的武装,不由得心中暗喜。他在高兴的同时便产生了迫不及待的急切心情。

回宫以后,便命中车府令赵高把国尉、御史大夫、内史和少府一一传进宫来,在对工程表示满意、对他们给予嘉许之后,便连连催促他们要加紧督促,不断地加快速度,早日完成他所设计的这个前无古人的杰作。

好不容易盼到秦始皇二十七年暮春,十二尊大铜人终于全部铸好,并打磨、抛光完毕,真是金光灿烂,壮观极了。

秦始皇在铸造铜人的半年时间里,同时也在设计、铸造一个伟大的人物形象,那就是他自己。他命令主管天子冠服的御府令丞,遵照他关于秦是水德、崇尚黑色等观点,设计制作了皇帝在各个场合中穿着和佩戴的冠、服、履、剑。同时传谕博士为宫室的太子、王子、后妃、女官和文武百官等拟议、设计了各种服饰、仪仗、旗帜等。每项设计、每幅图案,秦始皇都要亲自一一过目,从寓意、象征到具体的线条、图像、色彩,都要作细致的指示,或采纳,或取消,或增或减,务必达到他满意,才交付制作。

秦朝百官从此按制度穿着,不得僭越或乱用。这种服饰文化体现了国家统一、经济发达和等级森严的封建礼教和文化色彩,秦始皇的事必躬亲,严格、细致的工作作风,在臣属中传为佳话。但他的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不容臣属置言的威严跋扈,则使臣属更加畏惧了。

秦始皇之所以要在此期间把服饰、礼仪、旗帜等设计、制作出来,就是要趁铜人制作完成,在咸阳宫前定位妥当之后,举行一次盛大的典礼,让臣民瞻仰、观赏这些辉煌灿烂的艺术杰作,进而钦仰、赞颂自己的丰功伟绩。

幸亏那样伟岸威武的铜人有十二尊之多,浇制既费时,脱胎后的打磨、抛光更是耗费时日,以致历时半年以上,这样,御府令才来得及把秦始皇审定的帝、后、太子、妃、女官和能参与朝政的文武大臣的服饰如期赶制出来。秦始皇看到这项大事没有误期也就感到满意了,便亲自占卜,择了一个上上的吉日,在咸阳宫前的广场上举行庆祝铜人定位的盛大典礼。

庆典那天果然是万里晴空,春风和煦,咸阳宫修饰一新,在宫前广场正中搭了一座高大的祭坛,从前周京城迁来的八座大鼎内,焚着的檀香,烟雾缭绕,香气四散。那十二尊铜人岿然屹立,被初升的朝阳照映得光芒四射,更显得威武雄壮!由六千名宫廷近卫和虎贲军组成的方阵,在广场中央围成一块演乐、祭祀的场所。祭坛的左、右、后三方全用黑毡制成的屏幕架设成宫殿式的背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幅绣着斗大金色的“秦”字和象征“飞龙在天”的金色虬龙被彩云拥簇着昂首奋飞的图案。

部队方阵也是黑盔、黑甲,所举的大旗除黑底金龙、金色“秦”字以外,还有领军将领姓氏“王” “蒙” “李”等字样,显示出各自的赫赫功勋。部队方阵以外站满了闻讯前来观礼的老百姓,熙熙攘攘、密密麻麻地足有好几万人;其情绪之热烈,心情之急切,远胜过十六年前观看嫪毒被车裂的场面。

巳时刚到,钟鼓齐鸣,管弦高奏,秦始皇在左右相隗状、王绾,廷尉李斯,御史大夫冯劫和中车府令赵高等重臣的拥簇下,出咸阳宫正门,缓步登上祭坛。

这位刚入不惑之年的英明君主,首次穿戴上经他亲自审定制作的天子冠服。只见他头戴足有六寸高的通天冠,冠顶有一块微呈波状的卷梁,前面有一展筒。卷梁的前后各缀有十二串珍珠串成的冕旒,像小帘子一般遮住秦始皇的脸部和后颈。身着黑色对襟宽袖大袍,领和袖的边都绣着金色的纹饰。袍上围一幅腰围似的裳裙,前后都绣着金色的“飞龙在天”的图案。大袍的下沿绣着水波纹,象征秦乃水德。足下登一双望仙鞋,鞋头向上翘起做仰望之状。参加典礼的文武大臣约三百人,文官都穿着黑色回纹饰的官服,头戴饰以獬豸图案的法冠。獬豸是传说中的神兽,能辨曲直,故用以表示文官的高智能。武将则内着铠甲、外穿黑色官服,头戴饰以虎和鸮鸟图案的武冠,以显其武勇。

秦始皇的后、妃和二十几位王子以及若干皇支宗亲,因非官职,不能与秦始皇等君臣一样在祭坛中央参加祭典,便在两旁的席位上观礼。当君臣和贵宾们都依次入席到位,钟鼓和乐声便停下来时,全场的臣属、将士和百姓们都跪下,齐声欢呼: “恭迎始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祝福声由近而远传开去,像波浪似的此起彼伏,声震天宇,经久不息。

秦始皇略微欠了欠身,探出头去,耸了耸蜂状的大鼻头,眯缝着鹰似的锐目,从平顶冠垂下的串珠冕旒后面投出目光,扫视着台下广场的情景,他看到那数以万计的将士和平民,黑压压的一大片跪在那里,虔诚而激动地仰望着自己,欢呼万岁,真使他既感动又兴奋,高高举起双臂向台下和远处挥动,表示答谢。

他这个检阅式的动作,立刻赢得了全场数万军民的欢呼,声浪越传越远,大有万谷回声之势。这时丞相王绾走近前来向他禀告说,已经接近午时了,他才示意身旁的几位近臣,赶快通知王贲将军用旗语命令将士们停止欢呼,并向百姓传令,这才使人们安静下来。

于是,由相国王绾司仪,秦始皇主祭,上过香,献过三牲,行过三拜九叩首的大礼之后,秦始皇端端正正地跪在祭坛中央,仰面凝眸向湛湛的蓝天望了一眼,然后以眼神示意,由左相隗状肃立台前侧,用抑扬如乐、顿挫有致的腔调高声朗诵《立铜人祭天地祖先文》:

惟始皇二十七年三月下浣,始皇乃立所铸铜人十二于咸阳宫前,躬祭天地暨大秦历代先王之灵位前曰:嬴政承业继位,先王遗志未忘。振长策御宇内,麾军我武维扬。驰骋疆场十载,六国次第灭亡。普天之下一统,天地赐福赐祥。遂乃销锋铸镰,铜人伟岸堂皇。屹立咸阳宫外,全日护我朝堂。诸侯余孽尽诛,大秦国祚永昌。即改秦王之号,尊称为秦始皇。新纪元自我始,玄色为贵首倡。五行秦为水德,泽沛四海汪洋。特此为文纪事,朕躬祭祀上苍。祖德诒谋长远,从兹更著辉煌。继我始创之业,千秋万代绵长。

祭文读罢,隗状又高声朗诵一句:

“祭文读罢,伏维尚飨!”

这才把祭文点燃、烧掉。秦始皇又对着苍天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慢慢地站起来,祭坛上下又一次爆发出“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秦始皇昂首健步走到祭坛前沿,向数万军民挥手致意,然后由群臣拥簇着走下祭坛,回到咸阳宫去。

从这次庆典的成功,秦始皇知道为自己塑造的形象极其高大辉煌,自己的威望已经确立,而且远播天下,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英雄。

与十二铜人相媲美的是,铸造铜人还剩下一些铜料,秦始皇便要铜工铸造了六套编钟,分发给宫里的乐师使用。

秦始皇从下面郡县向朝廷汇报的情况中了解到虽然分散或藏匿民间的武器已经搜缴殆尽,发生武装暴乱的可能性不大了,但是对基层的地方政权、社会秩序和人民生产、生活等方面的不利因素依然存在,有的甚至会构成威胁,造成危害。

于是,他立即将几位重臣召进宫来,研究对策。他指着刚看过的几份奏本问大家说: “近来诸多郡县奏来表章,皆言其处境窘迫,却又无力应付,特上言朝廷,求予援手。不知卿等意下如何?"

丞相王绾皱着眉为难地说: “夫战之胜敌也,如风火之摧草木,或死或揠;待其势过去,则死灰次第复燃,而揠草又能蔓长。我军虽以神勇取六国,其朝廷虽灭,而余孽犹存;兵刃被销,但其心不死。是宜防患于未然,方为上策。”

左相隗状赞同王绾的看法,并补充说: “何况天下初定,郡县新设,制度试行,声威未立;则目前各地郡守、尉丞处境艰难,甚至有寻衅相犯之危,实堪为之忧虑而求救于朝廷也!”

“二卿所言,朕亦有同感。郡县面临之窘迫,乃始料未及;可见河山于马上得之易,而于朝中治之难也!朕既君临天下,自当责无旁贷,使六国之遗民皆臣服于我之足下。唯一时思绪纷繁,尚无心得,故召诸卿共商之。”秦始皇表示了要加强政权建设的决心,并急切地征求臣属的意见。

“陛下何昔之武威赫赫而今之文质彬彬?天子之江山既是马上得之,则南面临朝,也不能怠慢了武功。”蒙毅将军的谈吐透露出几分英武之气来。他向秦始皇拱手为礼又说: “陛下但放宽心,坐理朝政;倘有哪方诸侯余孽敢于犯上作乱,或寻衅酿祸,只等陛下一声令下,末将即率军将其消灭,看他有几个头颅断送在我的刀头之下!"

“蒙将军心系安危,誓保社稷,真乃忠勇可嘉。但郡县所奏之事态,虽常使当地吏守难于应付,尚不见明目张胆犯上作乱之举;倘遇风吹草动便以屠刀相向,大加讨伐,岂不是小题大做,师出无名;反给人以口实,说我泱泱大国有失道义?”秦始皇毕竟处理国政已有些年了,知道不是所有的棘手碍难之事、违政悖法之举都能够用武力解决得了的,便说服蒙毅将军不要偏执地凭感情用事。

“陛下所言极是。”廷尉李斯在大家各抒己见、争相言说的时候,把秦始皇指给他的那些来自郡县的奏本反复、仔细地看了几遍,觉得所反映的情况是多方面的,现象看来很复杂,但从性质和根源上深究,则是六国的王室宗亲、遗臣和富户们的反秦抗秦活动的新的表现:兵器被搜缴了,武装叛乱搞不起来,便在自己现有的条件下进行形形色色的反抗和破坏活动,利用所拥有的土地加重对佃农的剥削,使其破产,再次沦为农奴;豪商富贾们则垄断对盐、铁等矿产的开采运输和销售,占据市场,控制商品的交流,抬高物价,牟取暴利,扰乱经济生活,抗税偷税,抵制、破坏国家的经济政策;甚至豢养鸡鸣狗盗之徒,进行骚乱或散布谣言,诋毁和反对郡县的吏守,反对新生的政权;真是危机四伏,事态严重。而且其方式常常是以隐蔽的或以合法的面目出现,因此决不能诉诸武力,以图一快,那样反而会弄巧成拙,使自己陷于被动。

当李斯听到秦始皇对蒙毅将军进行说服和解释时,觉得这位君主已经比以前成熟多了,而且已经掌握问题的关键了,便忙接过秦始皇的话,表示拥护,并向君臣们详细地剖析和指出问题的严重性。大家一致赞同他的看法,并做了进一步的探讨。

“廷尉所言真乃鞭辟入里,一语而中的。似此事态多端,纷纭复杂,将何以一一制之,方保无虞?"御史大夫冯劫觉得事情多,问题复杂,很是棘手。

"大夫此问甚好,容斯为汝答之。"李斯慢条斯理地向大家解释说,“事之多象,犹病也。循其病象,探其病理,识其理则得其本,辩证施治,即可根愈。令郡县所窘者,虽事态纷繁,但其症结为室遗臣暨豪门之手,可探制事态,左右局面;我虽有郡县之衙,守尉之职,亦形同虚设,难以施政用事。”

秦始皇频频点头说: “李卿所言甚是。根本未曾在握,怎不舍本逐末而捉襟见肘,穷于应付?往者只图武功之建树,未务经济之把持;今虽君临天下,但命脉受制于人。浮土无根,哪来果实?今既吃一堑,当长一智,朕已有所决策矣!"

臣属们忙问秦始皇: “陛下计将安出?”

“看来前者之失在于散,”秦始皇做了个把手掌松开、五指分散的手势,颇有心得地说, “六国宗室、遗臣、富豪,为数甚多,遍布天下,委实难以控制,致有当前之失误。今朕传诏,将其集于一地,以兵力监督其起居行止。”说着把散开的手掌攥成拳头, “今后之策在于管:一切产业经营、商贾贸易,皆按律依制,奉公守贷!”说着将拳头往案上重重地一击,环视左右,问大家说, “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英明决策,既可防患于未然,又能固本繁枝,富国而裕民,真乃又一项始创于君主之举措!”群臣表示一致拥护,蒙毅将军憨笑着说:“以前不该散,今后要严管。末将有枪戟,不许他造反!”说得大家开怀大笑起来,尤以秦始皇和李斯笑得最为舒畅。

这次大移民的政策很快就得到贯彻执行,从前六国的首都和其他通都大邑,将原来的王室宗亲、遗臣和豪商富贾共十二万户豪富迁徙到秦都咸阳,一部分则到巴蜀等地,都被置于严格的监管之下。

这些豪富都是领主残余和豪商,在本地兼并土地,垄断产业,迫使农民当奴隶,危害极大。被迁徙到新地区以后,失去了旧有威势,就不能兴风作浪,干破坏统一的坏事了。他们留在当地的田地住宅,经过郡县统一处理,分配到贫困的农民手中,稳定了社会秩序,使经济得到平稳、顺利的发展,也使文化得到了交流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