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居深宫

张柬之政变之后,武则天还活了三百天。这三百天是武则天生命的最后时期,也是她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时期。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五日,中宗复位。二十六日,武则天即被押送上阳宫。上阳宫在洛阳皇城之西,南临洛水,西距毂水,北连禁苑,有观凤、仙居、甘露、麟趾、丽春等殿,又有浴日楼、七宝阁及双曜、神和、芙蓉等亭,本来是一个景色宜人的好地方。但现在却变成了幽禁武则天的“文明监狱”。武则天被安置在观凤殿,由左羽林将军李湛看管。

武则天晚年积劳成疾,加上病重之际,又遇宫廷政变,身遭软禁,健康状况急剧恶化。史载“太后善自饰,虽子孙在侧,不觉其衰老。及在上阳宫,不复栉颓,形容羸悴。”“不复栉颓”,即不再梳头选面,说明她心情很坏的。 “形容羸悴”,当然不只是不再梳洗的结果,还说明政变对她精神打击很大。虽然正月二十七日中宗曾率百官到上阳宫,尊武则天为“则天大圣皇帝”,但是,对武则天来说,这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她历尽沧桑,争强好胜,每当想起正月二十二日那屈辱的时刻,心里总不是滋味。而最使她伤心和担忧的,还是中宗复位以后动**的政局。

中宗李显是一个平庸的皇帝。他看到张柬之等人发动政变有功,即位后立即委以大政,以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封汉阳郡公;以崔玄肺为守内史,封博陵郡公;以袁恕己行中书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封南阳郡公;以敬晖为纳言,封平阳郡公;桓彦范亦为纳言,封谯郡公;五人皆为宰相, “并加银青光禄大夫,赐实封五百户。”又以李多祚为辽阳郡王,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琅琊郡公,李湛为左羽林大将军、赵国公。

而张柬之等人为维护既得利益,除了严厉贬逐房融、崔神庆、崔融、李峤、宋之问、杜审言、沈住期等“张易之之党”外,亦极力鼓吹“中兴”。虽然没有完全采纳薛季昶集百辟卿士,执武后献诸宗庙,数其过恶,取太宗黄钺斩之”, “诸武氏之在中外者,皆尽杀无赦”的建议,但无不绞尽脑汁,着手对“武周”进行全面的、彻底的否定。

神龙元年正月下旬,通过中宗下制,贬逐武周酷吏,遣夺其官爵, “其为周兴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没者皆免之。”同时大崇李氏宗室,以相王为安国相王,太平公主为镇国太平公主, “皇族先配没者,子孙皆复属籍,诸王、妃、主、驸马为武氏所诛者,咸令州县以礼改葬”, “追复官爵,召其子孙,使之承袭,无子孙者为择后置之。"

二月五日,又通过中宗下制,国号曰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682~683)以前故事。复以神都为东都,北都为并州,老君为玄元皇帝。同时“令贡举人停习《臣轨》,依旧习《老子》,令”诸州置寺、观一所,以‘中兴’为名。”

就这样,武则天经营多年而确定的施政方针被很快地抛弃了。由此可见,所谓“中兴”,就是复旧。但是“永淳以前故事”并没有完全恢复,国家政治遂陷入混乱之中。

武则天在执政时期是很为作为的,因而,对于她的悲剧结局,当时许多人都是很同情的,就连预谋政变的姚元之也是如此,武则天徙上阳宫以后,信仆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元之曾呜咽流涕。桓彦范、张柬之对他说: “今日岂公涕泣时邪!恐公祸由此始。”元之回答: “元之事则天帝久,乍此辞违,悲不能忍。且元之前日从公诛奸逆,人臣之义也;今日别旧君,亦人臣之义也,虽获罪,实所甘心。”结果被贬为毫州刺史。监察御史崔皎密奏中宗: “则天皇帝在西宫(即上阳宫),人心犹有附会。”这就是说,同情武则天的人还不在少数。

所以当张柬之等弹冠相庆的时候,以武三思为首的的武氏诸王“以则天为彦范等所废,常深愤怨,又虑彦范等渐除武氏”,联络这些同情者和“附和”者,采取种种手段,与张柬之等明争暗斗,企图挽回自己的命运, “复行则天之政。”

当时,中宗的妃子韦氏是正宫皇后。此人颇有政治野心,热衷于干预朝政。而深受武则天宠爱的宫女上官婉儿被中宗拜为婕妤,受到信任,专掌制命,活跃于宫中。她又与武三思勾结, “荐三思于韦后。”武三思之子武崇训娶中宗爱女安乐公主,被提拔为驸马都尉,太常卿兼左卫将军,与中宗韦后有亲戚关系。由于张柬之等人控制朝纲,恃功自傲,反对韦氏参政,引起了中宗、韦氏的不满,因而上官婉儿一推荐,武三思即被韦后引入禁中,与中宗论政事,被任命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武三思一参政,便着手援引武周旧臣魏元忠、韦安石、李怀远、唐休璟、杨再思等,准备排斥政变者, “反易国政”。而张柬之等人大权在握,不肯后退一步。政变之初,薛季昶、刘幽求曾劝张柬之、桓彦范等诛杀武三思等,斩草除根,张等不听;此时见武氏势力复振,才劝中宗诛诸武,中宗不听。为缓和两派的矛盾,唐中宗“以张柬之等及武攸暨、武三思、郑普思等十六人皆为立功之人,赐以铁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然而,这种和稀泥的办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此后张柬之等人与武三思一伙的斗争更加激烈了。

张柬之、敬晖一派为了稳操胜券,一方面以考功员外郎崔混为耳目,窥伺武三思等人的举动;另一方面率群官上表,强烈要求削去武氏王爵。武三思等人则以退为攻,表面上情愿降爵,暗地里拉拢崔混,以郑愔为谋主, “与韦后日夜潜晖等,云’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建议“封晖等为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之权”。中宗采纳了武三思的建议,以敬晖为平阳王,桓彦范为扶阳王,张柬之为汉阳王,袁恕已为南阳王,崔玄肺为博陵王, “罢知政事,赐金帛鞍马,令朝朔望(初一、十五)”。于是, “三思令百官复修则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为五王所逐者之,大权尽归三思矣。”

不过对于武三思的专权,唐中宗也是不能完全容忍的。他根本不愿使武氏重新强大起来,所以,过不久,他又采纳了张柬之等“五王”的建议,“降封梁王三思为德静郡王,量减实封二百户,定王、驸马都尉攸暨为乐寿郡王,河内郡王懿宗为耿国公,建昌郡王攸宁为江国公,会稽郡王攸望为邺国公,临川郡王嗣宗为管国公,建安郡王攸宜为息国公,高平郡王重规为郐国公,继魏王延义为魏国公,安平郡王攸绪为巢国公,高阳郡王、驸马都尉崇训为酆国公,淮阳郡王延秀为桓国公,咸安郡王延祚为咸安郡公。”这样一来,武氏诸王又受到了限制,武三思“复则天之政”的设想没有能够真正实行。

由于唐中宗缺乏政治才能,政变者与武氏诸王处于激烈的矛盾斗争状态,使政局动**不安,呈现出徘徊倒退的状态:官员日益增加,吏治逐渐废驰,尤其是由于无限制的大量平反所谓冤、假、错案,极力崇优宗室,扩大封户势力,大修寺观,度人为僧等等,造成了财政经济的困难,开始动用备荒的义仓。

武则天虽然被幽系在深宫之中,对上述情况不完全清楚,但是由于中宗每月初一、十五率百官前来朝见,通过他们的言谈举止,她知道了形势的逆转。因而,埋藏在她心中的忧虑更加沉重。可是上阳宫的生活是孤独而枯燥的,除了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之外,她又能做什么呢?也许她曾想起自己天真活泼的童年,依偎在父母的身边,观看巴山蜀水,袅袅炊烟,还有那江上竞渡的飞舟;也许曾想起辅佐高宗的日子,伴随唐高宗把握风云变幻,处理军国大事的场面,还有高宗那信任的目光,病态的脸;也许她曾想起酷吏的残杀,外戚的无能,还有可恨的宫廷政变,每当回首往事的时候,她有时也许会感到一些快慰,但她的心中始终充满了更多的愤恨和忧虑。她在上阳宫中凄苦难忍,度日如年,她的子女们却享受着因政变成功带来的欢乐。

中宗接受群臣的请求,尊曰应天皇帝,韦后曰顺天皇后,又给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加实封,达到万户。

当隆冬到来时候,中宗御洛城南楼,观看“**挥水、鼓舞衢路”的“泼寒胡戏”,早把武则天忘得一干二净!就这样,武则天在孤独、寂寞、忧愤中打发着日子,发白齿落,病入膏肓,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