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退位前后 谁来继承皇位

皇位继承问题是关系到王朝前途和命运的重要问题。因此,历代帝王莫不慎之又慎。在立嫡以长,父死子继已成为金科玉律的封建社会中期,皇位继承问题对男皇帝来说是比较容易解决的。而武则天是位女皇帝,对此感到十分棘手。

如果以儿子为皇位继承人,则自己“千秋万岁”之后, “大周”政权便不能维持下去;如果以侄儿为皇位继承人, “大周”国号倒是可以维持下去,但侄不如子亲,将来自己的儿孙定会沉沦。

“大周”建立之初,武则天就认识到皇位继承问题的严重。不过,当时她还健康,所以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下功夫。她在“正名”的过程中,封诸侄为王,享有特权,而以第四子睿宗李旦为“皇嗣”,令徙居东宫, “其具仪一比皇太子”。

一方面,提高武氏“宗室”的政治地位,另一方面给李姓儿子以“接班候选人”的空名。从表面上来看,皇位继承人已经确定。实际上,问题仍然悬在空中。武则天这种临时性的安排,显然是为了稳定政局,集中精力巩固政权,开创局面。同时,也是为了控制子侄,以便将来比较权衡,正式安排。

但是,由于李氏在改朝换代的过程中遭受重大损失,元气大伤,一厥不振;由于武氏诸侄在武则天称帝后取得了“宗室”的地位,势力急剧增长,因而,刚刚放下的皇位继承问题又被提了出来。

天授二年(691),魏王武承嗣自以为“大周革命”,自己有很大功绩,又在“宗室”中年龄最大,曾袭封周国公,与天子最为亲近,应当代皇嗣李旦而为皇太子,故“密谕后党凤阁舍人张嘉福,使洛州人上书请立己为皇太子,以观后意”。《大唐新语》卷九记载说:

洛阳人王庆之,希旨率浮伪千余人诣阙,请废皇嗣,而立武承嗣为太子。召见,两泪交下,则天曰: “皇嗣我子,奈何废之?”庆之曰: “神不享非类,今日谁国,而李氏为嗣也?”则天固谕之令去,庆之终不去,而覆地以死请。则天令遣之,乃以内印印纸谓之曰: “持去矣,须见我以示门者,当闻也。”庆之持纸,去来自若,此后屡见,则天亦烦而怒之,命李昭德赐杖。

从这段记载来看,武则天尚无立武承嗣为皇太子之意。长寿二年(693)一月,发生了前尚方监裴匪躬及内常侍范云仙等人“私谒皇嗣”的事件。这一事件对武则天震动极大,使她对皇嗣的信任有所削弱,甚至对皇嗣是否忠诚产生了怀疑。她杀死裴匪躬、范云仙,禁止公卿大臣与皇嗣相见,降低皇孙以下李氏诸王爵位。有人诬告皇嗣阴有异谋,即令酷吏来俊臣审讯他身边的人。后来虽然打消了皇嗣谋反的疑虑,但对他仍不放心,使他处于被软禁的地位。这时武承嗣、武三思之徒营求皇太子的活动又频繁起来。武则天深知武承嗣亦无统御之才,对他也不大放心。从此,她在皇位继承问题上陷于举棋不定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武则天的大臣们也都在考虑储君问题,他们的政治倾向是举足轻重的。武则天手下的将相大臣,绝大多数都是武则天的支持者。但是,他们支持武则天,只是支持由太宗开创,由她继承并且发展的事业。他们认为,武氏诸王,非天下属意,并不希望形成武氏子侄继位的政治格局。所以,当武则天在传子还是传侄的问题上举棋不定的时候,他们相继上书,反对传位武氏,要求以李氏为皇太子。

最先出来劝说武则天的是宰相李昭德。天授二年(691)十月,王庆之再次固请立武承嗣为太子,武则天大怒。李昭德杖杀了王庆之,并对武则天说: “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得以侄为嗣乎!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听完李昭德这段话,武则天也感到讲得有道理,认识到了立侄为皇太子的不利因素。

长寿元年(692)六月,李昭德又向武则天密奏: “魏王承嗣权太重。”武则天亦有所警觉。立子,不妥;立侄,亦不妥!怎么办才好呢?武则天苦思冥想,找不到妥善的办法。于是,又将这一棘手的问题搁置起来。

圣历元年(698)春,武承嗣、武三思又有营求皇太子之举,多次派人对武则天说: “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请求由武氏接班。”但宰相狄仁杰等表示反对。《通鉴》卷二百O六载:

狄仁杰每从容言于大后曰: “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太后曰: “此朕家事,卿勿预知。”仁杰曰: “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至亲,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又劝太后召还庐陵王。王方庆、王及善亦劝之。太后意稍寤。他日,又谓仁杰曰: “朕梦大鹦鹉两翼皆折,何也?”对曰: “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太后由是无立承嗣、三思之意。

此后,宰相吉顼及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亦请以李氏为储。上书同卷载:

吉顼与张易之、昌宗皆为控鹤监供奉,易之兄弟亲狎之。顼从容说二人曰: “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德业取之也,天下侧目切齿多矣。不有大功于天下,何以自全?窃为公忧之!”二人惧,流涕问计。顼曰: “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复思庐陵王。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武氏诸王非所属意。

公何不从容劝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如此,非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二人以为然,承间屡为太后言之。太后知谋出于顼,乃召问之。顼复为太后具陈利害,大后意乃定。

李昭德、狄仁杰、王方庆、王及善、吉顼都是武则天的亲信大臣,二张也是武则天的心腹。他们从封建宗法、伦理观念出发,详细分析了立子立侄的利与弊,反对立侄,主张立子。武则天由此进一步认识到武氏诸王不得人心,立侄弊多利少,不仅身后有陵庙无享祭、子孙被陵夷的可能,而且眼下就会造成与臣僚的隔阂,有丧失人心的危险。因此,她打消了立侄的念头,决意立子。

圣历元年(698)三月九日,武则天借口庐陵王李显有病,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赴房州召李显回都治病。

皇嗣李旦在都,本来即可立为太子,何以又要召回李显?对此,史书没有明文记载。从当时的情况分析,武则天召还庐陵王,决非一时头脑发热,而有其深刻的政治用心。一方面,要传位于子,就必须逐渐扩大李氏的势力。而要扩大李氏的势力,召还庐陵王便是首要的问题。

因此,当大臣要求召回庐陵王时,她毫不犹豫地做出决策,这样有利于形势的发展。另一方面,要以李氏为太子,必须在皇嗣李旦和庐陵王李显之间做出选择。李旦本来可以依靠“皇嗣”地位充当皇太子,但由于接受大臣私谒,降低了武则天对他的信任,武则天禁止臣僚谒见李旦,并杀掉了他的妃子刘氏和窦氏,母子二人在感情上壁障较多,因而对李旦不大放心。李显的情况虽与李旦有相似之处,但毕竟是不相同的。他不是无辜被幽,而是以罪被废的。被废之后,先居均州,后徙房州,多少年来,一直在生活上享受亲王待遇,并没有受到多少冲击。虽然对武则天的改朝换代十分不满,但与李旦相比,母子之间的隔阂还不是那么深刻。

按照封建时代的惯例,皇太子被废,不是被诛杀,就是永远被贬为庶人,很少有人能够东山再起。李显被废后,虽然仍旧保有“庐陵王”之号,但已失去了太子地位,按照常规,不可能再恢复帝位,因而对重新进东宫,登皇位连想也不敢想。

在这种情况下,若将他召回神都,使其摆脱困境,重继大统,他必然会感恩戴德,释前嫌而尽孝理。再说, “立嫡以长”,李显长于李旦,召回李显而立为太子,从宗法观念上来说,也不是讲不通的。若召回李显,而以李旦为太子,则将来皇位之争,也可能重演。若以李显为太子,这种可能性就会大大缩减。因此,可以推断,武则天召回庐陵王的目的,是为了顺应大臣的请求、百姓的愿望,扩大李氏势力,付以太子之位。

庐陵王李显还都以后,武则天并没有马上册封他为皇太子,只是让他尽情地欣赏神都的繁华景象,适应一下武周王朝的崭新环境。半年以后,皇嗣李旦揣到了武则天的意思,几天不吃饭, “数称疾不朝”。用绝食的办法坚决请求“逊位于庐陵王”。武则天见时机已到,便顺水推舟答应了李旦的请求,降皇嗣为相王,而以李显为皇太子。至此,棘手的皇位继承问题才算初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