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登基

载初元年(690)九月,秋高气爽,大唐帝国一派升平景象。自《大云经·疏》颁下,至此已近两月,未曾有人公开反对,全国到处是一片对神皇的颂扬之声。这说明,代唐自立的时刻已经到来。但是,武则天并没有立即行动。于是,她的支持者便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请愿活动。

关于请愿的情况,《新唐书·则天皇后武氏传》是这样记载的:

御史傅游艺率关内父老请革命,改帝氏为武。又胁群臣固请,妄言凤集上阳宫,赤雀见朝堂。天子不自安,亦请氏武,示一尊。

从这一记载来看,似乎武则天是一个孤家寡人,只有傅游艺等少数几个支持者;请愿活动是由傅游艺一手导演,胁迫群臣搞出的。其实,如前所述,武则天自参政以来内辅外临数十年,已有了相当的统治基础,何况为了改朝换代又进一步采取了打击政敌,搜罗英杰,宣扬“天”旨“佛”意等一系列措施,岂能没有众多的支持者!傅游艺只不过是一介御史,并无多大本领,纵或有回天之术,岂能胁迫数万百姓大臣?《通鉴》的作者已知《新传》所言为非,说:

九月,丙子(三日)。侍御史汲人傅游艺帅关中百姓九百余人诣阙上表,请改国号日周,赐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许;擢游艺为给事中。由是百官及帝室宗亲,远近百姓、西夷酋长、沙门、道士合六万余人,俱上表如游艺所请,皇帝亦上表自请赐姓武氏。戊寅(五日)群臣上言:有凤凰自明堂飞上阳宫,还集左台梧桐之上,久之,飞东南去;及赤雀数万集朝堂。

《通鉴》所载,比较符合实际。这有原始资料为证。陈子昂亲自参加了当时的请愿,他记述说:

九月戊申朔八日乙卯,神都耆老,遐荒夷貊,缁衣黄冠等万有二千余人云趋诣阙,请曰:臣等闻王者受命,必有锡氏。轩辕皇帝二十五子,班为十二姓;高阳氏才子二八,命为十六族。

《书》云:祗台德先,不拒朕行。然则圣人起则命历昌,必有锡氏之规。臣等伏惟陛下受天之符,为人圣母;皇帝仁孝,肃恭神明。可以纂武承家,以克永代。

陛下崇锡类,垂宪章,不易日月。天人交际,斯亦万代之一时。臣等固陋,不达大道,敢冒死上闻。神皇穆然,方御珍图,谦而未许也。

越翌日两辰,文武百僚又与耆老夷貊道俗等五万余人,守阙固请曰:盖臣闻圣人则天以王,顺人以昌。

今天命陛下以主,人以陛下为母。天之丕律,元命也;人之大猷,定姓也。陛下不应天,不顺人,独高谦让之道,无所宪法,臣等何所仰则?

陛下若遂辞之,是推天而绝人,将何以训?

从《通鉴》和当事人陈子昂的记载来看,这次请愿活动根本没有什么“胁迫”之举,而是有组织的自发的行动。说有组织,是考虑可能有人往来联系;说自发是因没有人强迫,请愿者大都是由衷之举。请愿活动凡三次。

第一次是关中耆老数百人自发前往洛阳,谒阙。正在值班的左肃政台御史傅游艺早有劝进之心,乃率之上表,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请求降睿宗为皇嗣。对于关中耆老的请求,武则天没有答应。这并不是武则天不想代唐立主,只是请愿的人太少,还没到火候上,所以,她只是升了傅游艺的官,而没有答应登基。第二次是“神都耆老、遐荒夷貊、缁衣黄冠等”一万二千余人诣阙请愿,请求武则天登基正位,以睿宗为皇嗣赐姓武氏。对于一万余人的请愿,武则天还是“谦而未许”。

第三次请愿的规模比第二次更大。前来请愿的不仅有“远近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而且还有文武百官、帝室宗亲乃至睿宗皇帝,人数多达五万以上,而且越来越多。在方式上也不是请一下不许即完,而是“守阙固请”,大有不允群情决不罢休的劲头。

在言词上也比以前更加激烈: “臣闻圣人则天以王,顺人以昌。今天命陛下以主,人以陛下为母。天之丕律,元命也;人之大猷,定姓也。陛下不应天,不顺人,独高谦让之道,无所宪法,臣等何所仰则?”“天意如彼,人诚如此,陛下曷可辞之!陛下若遂辞之,是推天而绝人,将何以训!”

由此可见,武则天为改朝换代所采取的措施是很成功的。对于她的改朝换代,各个阶层都有不少积极的支持者。武则天所希望的改朝换代,如今已到“不改不行”的地步。既然“天意如彼,民诚如此”,武则天又怎能“不应天,不顺人”呢?于是,武则天批准了皇帝李旦及群臣的请求,兴奋地说: “愈哉!此亦天授也。”随即命令有司“正皇典”, “恢帝纲”,准备改朝仪礼。

九月九日,佳节重阳。洛阳宫阙,焕然一新。颂歌声中,武则天健步登上则天楼,宣布改唐为周,洛阳为都城,改元天授;赐酣七日, “在宥天下,咸与惟新”。五天以后,群臣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乃降皇帝(李旦)为皇嗣,赐姓武氏, “令依旧名轮,徙居东宫,其具仪一比皇太子。”至此, “武周”取代了“李唐”。武则天戴皇冠,穿龙袍,成了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帝。

武则天之所以改唐为“周”,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为了显姓氏,崇本根。史云, “武氏出自姬姓。周平王少子生而有文在手曰‘武’,遂以为氏。”武则天亦以周氏苗裔自居。显庆初,高宗曾封其父武士獲为周国公。所以以“周”为国号,显然有表明“来历”的意思。其二,是表示要效法古代盛世,创造新的奇迹。中国古代的所谓“治世”,在唐人看来唯周、汉而已。“唐尊汉法,太宗之制也”。可是,武则天颇不以为然。

垂拱四年十二月制举时,她曾出了这样一道问答题: “帝王之道奚是?王霸之理奚非?”张说回答说: “圣人御历,上淳而下信;帝者膺期,君明而臣哲。周用王道,教化一而人从;汉杂霸道,刑政严而俗伪。故亲誉优于畏侮,文、景劣于成、康。”由此受到武则天赏识。后来武则天在《改元载初敕文》中,又从“五行终始”学说的角度,论证唐应承周的观点,进而采用了“周正”。毫无疑问,武则天以“大周”为号,亦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政治抱负。

至于以洛阳为都,并不是像封建史学家所说的那样怕王皇后、萧淑妃披发沥血的灵魂,不敢回长安;也不是像有的学者所说的那样“无非为其害在长安出家,避洛以纵情荒**起见”。因为这些说法缺乏事实根据,是与当时的实际情况不相符的。

武则天之所以以洛阳为首都主要是由于洛**有作为都城的条件,而且已被经营为有利于武周统治的政治、经济、军事、思想、文化中心。关中古称天府之国,被山带河,金城千里,故西周、西汉、西魏、隋、唐等王朝皆定都于长安,但是,这不等于说,除了长安,别的地方就不能建都。洛阳左据成皋,右阻渑池,前临嵩山,后界大河,是所谓“天心地胆之中,阴阳风气之会,四通八达之所,声名文物之区”。

陈子昂亦说,洛阳地区“北有太行之险,南有宛叶之饶;东压江淮,食湖海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之宝”。

《建都论》云:古今天下都会有四,然论时宜地势,尽善全美则皆不如洛阳。夫建都之要,一形胜险固,二漕运便利,三居中而应四方。惟洛阳三善咸备。隋炀帝幸洛阳诏亦云: “洛邑自古之都,王畿之内,天地之所合,阴阳之所和,控以三河,固以四塞,水陆通贡赋等。故自古帝王,何尝不留意。”且自东周泊乎有唐,已有好几个王朝曾建都于此。也就是说,洛阳也可以作为都城。

本来,长安是唐王朝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但这里也是“元从功臣”和世家大族的聚居之地。血气方刚的唐高宗欲纳志同道合的武则天为皇后,遭到他们的反对;欲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也往往受到他们的控制。后虽打击了个别人士,但生活在长安,总觉得不太舒服。正好此时东方战事频繁,高宗便下诏改洛阳为东都,修葺宫殿携武则天往来于长安和洛阳之间。而驻跸洛阳的时间,累计达十余年。

在此期间,武则天一直参预朝政,已培养了相当的势力。高宗死后,武则天临朝称制,大权独揽,对洛阳更加苦心经营。如光宅元年九月,改东都为神都。垂拱二年铸太仪,立于北阙。垂拱四年,毁乾元殿,作明堂。到易唐为周前夕,洛阳已成为号令所出的政治中心,租赋所集的经济中心,精兵所卫的军事中心和文人所趋、符瑞所出的文化思想中心。因此,她不能舍洛阳而趋长安,对她来说,以洛阳为都城是最恰当的。

总之,武则天改朝换代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连定国名,选都城这样的问题也是如此。正因为武则天足智多谋,审时度势,采取了一系列得力措施,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慑服了少数反对派,才使改朝换代得以顺利进行。以女子登皇位, “不出宫闱”而易社稷,并且保持了社会的安定,这是前所未闻的奇迹,再一次显示了武则天的超人本领。陈子昂所谓“伏惟圣神皇帝陛下阐元极,升紫图,光有唐基,以启周室。不改旧物,天下惟新,皇王以来未尝睹也”。并非夸饰之语。

登基大典结束后,在群臣的一片欢呼声中,武则天举行了尊崇武氏的活动:

立武氏七庙于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睿皇后;太原靖王曰严祖成皇帝,妣曰成庄皇后;赵肃恭王曰肃祖章敬皇帝,魏义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显祖文穆皇帝,忠考太皇曰太祖考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谥,称皇后。立武承嗣为魏王,三思为梁王,攸宁为建昌王。士獲兄孙攸归、重规、载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绪、攸止皆为郡王,诸姑姊皆为长公主。

接着,又提拔奖赏了改朝换代时涌现出来的有功之臣,以司宾卿史务滋为纳言,以凤阁侍郎宗秦阁检校内史,给事中傅游艺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不久, “改置社稷于神都”。 "社稷"本指帝王祭祀的土神和谷神,后成为国家的标志,历代帝王都极为重视。唐王朝的“社稷”设在长安含光门内西侧,与安上门内东侧的“宗庙”遥遥相对。武则天在神都置武氏“太庙”后,即改置社稷于与太庙相应的地位,以为“大周”的象征。接着,又改左右羽林军为左右羽卫,加强神都的军事力量。据估计,京城诸军人数在三十万左右,形成居中御外的形势,以拱卫神都的安全和局势的稳定。

登基成功了,庆功宴也摆过了,多年的夙愿实现了。武则天确实是异常兴奋,踌躇满志的。这一年她已六十七岁。但她并没有衰老之感。她的女皇生活刚刚开始。她将在群臣的协助下,用如椽巨笔去谱写“大周”绚烂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