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外交博弈

光绪六年夏日,曾纪泽到达彼得堡。由于之前崇厚已经和沙俄国签订了关于伊犁条约,沙俄国人觉得煮熟的鸭子飞了,本就很恼火,更何况大清本就弱于沙俄国,主客观的条件使得曾纪泽谈判的难度很大,他早就听闻“俄人桀骜狙诈,无端尚且生风”,也研究了总理衙门的文件,决定采取放宽经济措施,但绝不放弃领土的方案,选择用通商条件,换回伊犁,以保全国土为重。此前,在外担任公使的经历,也让曾纪泽明白,弱国无外交。果然,他从遥远的西欧乘坐火车抵达俄京时,虽然曾纪泽赴俄前做好了应付各种刁难,以及阻力的思想准备,但实际上他遇到的困难,比他料想的要复杂得多。

曾纪泽带着随行官员,走下火车,他见到四周没有一位俄外交部官员出面迎接,于是跟车站人员反复询问,才打听到出口的位置,随性的人员对此破口大骂道:“可恶的沙俄国,老子早晚叫他吃屎!”

几经辗转之后,曾纪泽来到沙俄国外交部们,俄外交官答应出门迎接,曾纪泽在门外等了近一个小时,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沙俄国人走了出来,对曾纪泽喊道:“我是沙俄国尚书格尔斯,你就是曾纪泽?老干什么的?”

第一次拜会,就受到对方如此冷遇。为了完成使命,曾纪泽强忍怒火答道:“在下正是曾纪泽,是奉大清皇帝之命,来这里向俄皇呈递国书。”

格尔斯冷笑一声,依旧不敢相信,绷着脸问道:“不知贵钦差是来常驻沙俄国,还是特来办其他的事?”

曾纪泽明确回答道:“在下特为伊犁之事前来。”

格尔斯闻言不喜,又质问道:“此前,那位完颜使者来近一年,将两国应办事项与我早已商议妥当,并签订了条约,文件尚在我这里,只等两国皇帝批准,你怎么又来商办?听说贵国还将完颜使者治罪,还要反悔,莫非是要我们难堪?”

曾纪泽沉着回答道:“《交收伊犁条约》令大清蒙受损失太大因此皇上不愿接受,百姓亦是对此抱怨极大,崇厚被治罪,是因为其越权自行签约,违反了大清法律。为了与俄交好,皇上已经特别免掉崇厚罪名,再派我来沙俄国交涉。”

但格尔斯依旧很是不满,仍蛮横道:“即便如此,可当时签协议之时,你们未曾提出异议,现在我们只等照协议执行,不存在再商议的问题。”

曾纪泽见对方不肯罢休,坚定地反驳道:“根据《万国公法》,凡各国定约,必须经两国朝廷批准方能施行。如谈判所定之约有窒碍难行之处,自然可以再议,如今我们按照《万国公法》约定,再来商议此事,有何不可?”

格尔斯见曾纪泽拿出《万国公法》,明显是对外交事务颇有研究,并非崇厚那个草包,只怕是很难对付,不能轻视。于是,请曾纪泽进来,二人落座之后,格尔斯开始转移话题,指责曾纪泽道:“最近听闻你们的皇帝四处派兵设防,试图对沙俄国开战。”

曾纪泽解释道:“我国在西北与东北未增添一兵一卒,海防设施本来就是多年前已经确定,并非是针对沙俄国。希望尚书不可轻信谣传。这里我也听闻,贵国公使扬言派舰队到中国沿海,难道是为了给我们老佛爷贺寿吗?”

两人一来一往,可谓针锋相对,曾纪泽最后提出:“我并非刻意为难您,知识希望尽快向俄皇递交国书,完成外交使命,恳请尚书答允!”

格尔斯心中极为不满,但递交国书的请求,也只得答应。曾纪泽初到沙俄国,与格尔斯第一次接触就这样不欢而散。随后的日子里,沙俄国人果然开始耍起手段,他们揪住关押崇厚一事不放,迟迟不确定递交国书具体时间。曾纪泽再次发电报奏请朝廷,请求将崇厚暂时释放,免得沙俄国人以此为由拒绝商谈。曾纪泽正焦急等待的时候,朝廷开释崇厚的电报终于到了。接到电报之时,曾纪泽喜出望外,立即通知俄外交部,对方才确定了呈递国书日期。光绪六年夏,曾纪泽正式向俄皇亚历山大二世递交了国书,谈判大门终于打开。

在第二次与格尔斯见面时,曾纪泽本着重界轻商的原则,向俄方书面提出对崇约修改的节略,并口头概括阐述了节略要点。其中对伊犁地区划界提出收回伊犁全境,塔城地区仍按旧界,无须重划。对俄在中国内地设立领事、通商等项权益也做了大幅度缩减。

格尔斯听完后,生气道:“你们这是耍流氓,谈好的事情也可以随意推翻?听闻贵国有一句俗话叫‘人无信不立’,你们的信誉何在?现在重新商议,我们也哪里敢相信你们?”曾纪泽答道:“此事贵国可以回去商议之后,再做出答复。”格尔斯敷衍道:“那你就等我们仔细研究之后,再说吧!”二人便匆匆结束了第二次会面。

两个月过去了,彼得堡进入了秋天,严寒悄悄到来,天气开始逐渐变冷,曾纪泽和随行官员的心却是无比炙热,但双方在边界划法上仍然毫无进展,沙俄国坚持索要领土补偿,而曾纪泽在领土问题上决不再退让。如今谈判陷入僵局,曾纪泽内心焦急,觉得有负于国家,他心想:从他动身来沙俄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也不知国内是一个怎样的局面?他接受皇帝之命,为了保全国土,他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完成收回伊犁的使命。

与此同时,沙俄国人也十分焦急解决此事,热梅尼和格尔斯对曾纪泽的顽强和坚韧毫无办法,只有愤怒和怨气,他们试图想用武力镇压大清,威胁曾纪泽,但由于财政上的种种问题,也是无可奈何。

圣诞节快到了,俄皇君臣从克里米亚返回圣彼得堡。格尔斯心想:此时再不解决此事,只怕沙皇会亲自责问自己,他亲自到使馆求见曾纪泽,告诉曾纪泽:“我们的皇帝已经要求尽快结束谈判,希望贵国能秉持诚意。”

随后,格尔斯率热梅尼、布策等在俄外交部官员与曾纪泽继续商议领土问题,但在商议归还特克斯川时,格尔斯突然提出:“我们要求保留三个村庄给沙俄国,因为我们有很多子民已经在那里定居。”曾纪泽心想:西北边疆的三个村庄也不知多大,对方又没有指明,很可能是使诈,若是答应此事,定然大大吃亏。因此他坚定地答道:“此事我不能从命,三个村庄的百姓可以划归沙俄国,但土地必须按照与划定的旧界为根,由两国分界大臣勘界时稍加酌改。”格尔斯见曾纪泽如此坚定,最后商议之后,只得同意曾纪泽的要求。

关于塔尔巴哈台交界问题,双方立场差距很大。最后曾纪泽审时度势,观察俄方态度有了很大变化,似乎是一个信号。但为了谈判可以继续进行,他提出一个折大清国案,他建议在道:“既然贵国有顾虑,我们可以在旧界和此前签订的条约之间酌定界线,东不超过里瓦几亚线,西不越过旧界。不知贵国可否答应?”格尔斯点了点头,答道:“可以答应,这个条约中可以更改。”

在以后的谈判中,双方又对喀什噶尔地区与沙俄国交界地区划界,争辩多次没有结果。接下来格尔斯又要求道:“既然贵国同意通商,可否增设乌鲁木齐领事一名?”曾纪泽觉得对方必然想继而获取一些通商权利,当即拒绝了,格尔斯又要求道:“我国海运贸易发达,希望可以在松花江行船,此事可否答应?”曾纪泽心想:谁知道你这船里,有什么猫腻?当即答道:“此事还需与皇帝商议,请暂缓商议。”

关于所谓补偿沙俄国军费问题,格尔斯要求道:“经沙皇商议,贵国不必补偿沙俄国出动兵舰军费,可以缴纳‘代守伊犁兵费’,但贵国需要交一千万卢布,这是经过我多次建议才降到的最低数目,不能再减了!”曾纪泽心想:真是狮子大开口!他依旧义正言辞道:“此前你们说五百万卢布是补偿沙俄国十年代守费用,现今未到一年又增加五百万,这是什么道理?我们大清绝不能答应,最多可以增加两百万。”最后双方各退后一步,确定补偿九百万卢布。

最后,关于“喀什噶尔地区与沙俄国划界”的问题,双方商议之后,出了一个结果。曾纪泽心想:格尔斯提出此地边界划线缓议,显然是在逐步蚕食大清的领土,搁置下去他们一定会蚕食更多的领土,在这次划界时,必须把这个边界问题处理好,并且签下条约。他早就仔细分析了这一段边界的复杂情况,南疆与沙俄国七河省和费尔干纳省的边界实际并未正式勘定。曾纪泽利用这一情况,对格尔斯道:“喀什噶尔与沙俄国划界一直是很复杂的问题,我们也一直没有达成共识,如今我建议以现管界为根,其余边界,由分界大臣具体勘定。”

格尔斯思索片刻,也只得同意此事。

双方又在俄商纳税一事进行了商谈,此前崇厚签订的条约中,写明对俄商在蒙古、天山南北经商可以“均不纳税”,曾纪泽要求道:“不纳税的话,于我大清发展不利,不如改为‘暂不纳税’。”

至此,双方在有重大分歧的各项条款上,全部达成协议。崇厚签订的《交收伊犁条约》许多重要条款已经修改,曾纪泽为了大清挽回了许多损失,为了中华民族挣回了荣誉!十一月底,双方一致同意废除《交收伊犁条约》,另立新约。光绪七年正月二十六日,曾纪泽本来体质羸弱,经过长时间的谈判争锋,他此刻早已身心疲惫,身体出现倦态。可收复伊犁又令他心中产生难言喜悦之情,他仍然穿戴整齐,神采焕发地站在签字台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在庆祝酒会上,格尔斯举杯祝贺时,对曾纪泽称赞道:“曾公使,您是我接触过的外交官里最具智慧又最难对付的人,我曾经恨过您,但如今,也为有您这样的谈判对手而自豪。来,请为我们两国美好的未来,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