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这天,在顾方觉家里,余程吃了回来以后最舒坦的一顿饭。

吃完之后,是继续跟傅毓宁聊天,不知不觉犯起饱困,居然就这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快下午四点,傅毓宁已经不知去向,客厅里只剩下顾方觉一人,坐在沙发的那一头在翻书看。

余程摸摸身上盖的空调被,还有些怔忪:“我睡着了?”

“嗯,睡得挺香,还打起了小呼噜。”

余程一下子清醒了,翻身坐了起来,问他道:“我打呼噜了?!”

见她双眼睁得溜圆,似乎很在意的样子,顾方觉笑了笑,说:“逗你的,可能是睡得不太舒服,呼吸声有点儿重。”

就知道!余程瞪他一眼,揉揉后脖颈,上下左右望了望,问:“傅老师呢?”

“学校里还有点儿事,她过去一趟。”傅毓宁现在在燕城一所大学的管院任教,平时工作也算不上轻松。

“怎么样,休息的还行吗?”顾方觉问她道,“一会儿是送你回去,还是再去逛逛?”

这题如果是要身为被追求者的余程来回答,那只可能有一个答案,毕竟她要矜持。

“回去吧,也不早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看他,只往别处瞟。

“你这作息,老年人吗?”顾方觉损着她,又说,“去看个电影吧,你家附近的电影院,看完正好走着回去。”

“……也行。”余程说,看向他,“我请你。”

“姑娘,已经买好了。”顾方觉示意手机,等她想着这事儿,早就没位儿了。

余程:“……”

余程没忍住笑了,看上去傻傻的。

*

俩人看了个电影,又简单吃了点东西,顾方觉才送余程回家。

“下周忙不忙,如果我约你的话,有没有时间?”在小区门口,顾方觉问余程道。

“得看情况,如果安排的采访多的话,不一定有时间。”这是实情,当然了,也含有一点点“矜持”的成分。

“好吧,那就看情况。”顾方觉说,“进去吧,我看你进楼道再走。”老小区里路灯颇暗,顾方觉不是很放心。

余程有些犹疑,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答的没太留余地,其实她下周也没那么忙。只是此时再往回找补的话,会不会显得她很心急?余程终是什么也没说,挥挥手,进了小区。

因为临分别前的这一出,余程回到家里又有些不得劲,觉得自己这个乔拿的有些劲儿大了,直到临睡前收到顾方觉的一条微信消息。

顾:实在很忙的话,我就接你下晚班吧,路上可以说说话,或者给你买点东西吃。

桃:那岂不是要胖死?

没等余程反应过来,她这手已经非常自觉地把这句话发出去了,等她意识到,恨不得以头抢地。太着急了,太着急了,再等一等会怎样。

很快,那边的回复也来了。

顾:不胖。睡。

余程:“……”哦……嘿嘿。

*

往后的近半个月,余程的生活就是一边工作,一边抽出时间跟顾方觉见面,或是四处逛,或是吃吃饭,或者就是简单地说说话。

一开始余程还没觉得怎样,久了就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对——她毕竟还没答应跟他处对象呢,就怎么提前以这种模式相处起来了,他们会不会见面见的太频繁了?

某天约会结束回到家里,余程意识到这个问题,在微信上向顾方觉提了出来,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是刚正在洗澡。

顾:我不是正在追求你?

顾:话也不给说,面也不给见,怎么追?

顾:【思考.jpg】

余程:“……”

余程怀疑最后那个思考表情是他故意加的,因为他看上去一点都没有为难的样子。

桃:原来你还在追我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呢,呵呵。

不是在阴阳怪气,余程是真的有这种感觉,好像俩人已经开始谈了似的。

顾:那我们就缩短考察期?或者——干脆直接跃过这一步?

余程:“……”想得美!

桃:【睡了.jpg】

之后自然还是继续这种相处模式,主要是余程发现,她自己其实也挺享受其中的。

这天,好不容易有个周末的休息日,顾方觉提前打来一个电话,说之前跟方堃一起去了一家景山脚下的农家乐,那家有新鲜的黄河鲤,是她的最爱,可以去尝尝。

余程有点儿心动,想了想后,提出叫上方堃和续阳一起。

顾方觉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俩位不差这一顿吧?”

“说是这么说,但这段时间我常跟你一起,都有些冷落大猫儿了,她都已经有意见了。”

“没事。”顾方觉说,“以后她知道真相后会谅解的。”

以后?真相?这说的他好像笃定她会被他追上似的!余程有些羞恼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坚持。她给自己的理由是,顾方觉估计也在燕城待不了多少天了,她就先“重色轻友”地多陪陪他吧。

中午,俩人赶在饭点高峰期前抵达这座燕郊的小饭馆,等了没多久,一条黄河大鲤就被端上了桌,配上曲曲绕绕的面,往汤汁里一浸,格外好吃。这说来是余程父亲余俊勇的拿手菜,他不是河南人,但因为妻女爱吃鱼专门跟炊事班里的一个河南师傅学了,每逢有空第一件事就是奔菜市场,选最鲜的鱼来给妻女做。这当中最好吃的,当然还是黄河鲤。

余程这下也顾不上矜持了,一连吃了好几筷才算满足。顾方觉在给她递水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了笑意,但余程没有在意,只是讨好地给他夹了一块鱼肚的肉,又被对方给她夹了回来。

“这里的肉最软,没刺,你吃。”

这顿饭,余程可以说是吃的心满意足。不光是美食,还有美景,从他们坐的位置看出去可以隐约看见景山的山尖,而且她记得,军科大曾经的那个试验基地就在旁边,大概走路几分钟就到了。只是不知道现在里面还有没有人。

“有。”顾方觉说,“里面还有几套仪器没搬,有需要的话还会来这边做实验,所以也留了一个排驻守。”

因为上面给军科大在燕城的另一个郊区批了地盖新校区,所以这一块儿的试验基地慢慢就闲置了。但有几套实验设备在盖的时候就费了很大的劲,浇筑了水泥难以挪动,所以在新设备建好前,如果有需要还得过来。

“想去看看吗?”顾方觉问她。

“可以吗?”余程有些心动。

“可以,我认识那边驻守的排长,给他说一声就行。”

*

就这样,俩人结了账,步行前往军科大留在这里的老试验基地。果然,到了门口之后,顾方觉给那边打了个电话就被放行了,余程蛮开心,往里走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跟记忆里的景象差不多,老试验基地没多大变化,非要说的话,也只是比之前破败了许多。只是让余程不解的是,原来的那几排家属楼和体育楼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片废墟,有风从中穿过,刮得人心中也凉凉的。

“这里不是有人驻守吗?难道没家属过来住?”为什么一定要把楼拆了呢。

余程有些遗憾。

“这里驻守的最大官就是个排长,据我所知还没结婚。其他的,也都不够格家属随军。”顾方觉看着她说,“而且后面有个招待所还留着,要是真有什么人来,无论是做实验还是探亲,那栋楼也就够住了。毕竟以后来这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是啊,人走茶凉。不光是指对人,也是对物吧。余程心里一时有些感慨,眸光一转,不经意瞥过一个大坑,她好奇地指着那个坑问:“那里原来是哪儿?怎么有这么大一个坑?”

“忘了?”顾方觉看她一眼,说,“那里原来是个体育楼,那个坑,应该就是原来的游泳池吧。”

余程“哦”一声,一副恍悟的样子,之后想起什么,看顾方觉一眼,又不做声了。

顾方觉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这个游泳池,是他跟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是在余程八岁的时候,当时她跟父母一起住在这里,院子开设了一个游泳班,她被父母送来学游泳。然而余程当时是出了名的胆小,怎么也不肯下水,老师也拿她没办法,就只好让她围着一个游泳圈,在岸边玩着。

有一天,余程正套着游泳圈在岸边坐着用肥脚丫玩水,忽然呼啦啦进来一群男孩儿,泳池里顿时沸腾了。余程知道这些人,是院里比她们这些旱鸭子更大一波的孩子,他们早就学会了游泳,平日里总是会来这边玩,尤其是在这炎热的夏天。

因为池子里分了好几条泳道,彼此之间倒也不会相互影响,所以余程也没理会他们,就自顾自地在那儿玩,等到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她便抱起自己的小鸭子游泳圈,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家,美其名曰又混过了一节。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当她刚从岸边站起,准备离开的时候,斜对角忽然有一个人跃入了水中,发出了极大的响声。余程被这响声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跟着也就滑了进去。

那一次余程可是被坑惨了,吞了好多的水才被捞上来,最后除了更加畏水之外,她只记住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个吓了她一跳的坏蛋的名字,叫顾方觉。

“你笑什么?”见顾方觉嘴角弯起,知道他估计也是跟自己想起了同一件事,余程不由得有些没好气地问。

“我没笑什么。”顾方觉说,“我没笑你。”

余程无语片刻,说不过他,只好撇过了头。而顾方觉看到此,倒是真的笑了。

同样的故事,在不同人眼里,就又换了一副样子。

顾方觉记得那是他刚随父亲调来这个大院的那年夏天,因为天气太热,在跟院里那帮男孩儿混熟之后,没多久他就跟着他们一起去泡泳池了。

虽说是游泳,但同行的其他男孩儿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最里面那个泳道的那些小旱鸭子身上了,觉得他们在水中扑腾的样子很好玩儿。而顾方觉当时自觉已经成为大孩子了,就没有参与其中,直到他看到余程。

其实在刚进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余程,一个胖嘟嘟的穿着一身粉色泳衣,头上扎两个小揪的可爱小姑娘。但当时他没有在意,一直到身旁有人杵了他一下,告诉他对面那个小姑娘就是余程。

那个时候的余程,在院里可是颇有名气,原因无他,因为娇气。据说她是早产儿,一生下来就送观察室。再加上她的父亲余俊勇是这个大院有名的妻奴,二十四孝老公,连带着对亲亲老婆生下的姑娘也格外爱护,那是真正当眼珠子一样,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掉。余程就是在这样的溺爱中长大,虽然有母亲在一旁看着纠着,仍是挡不住余俊勇把她宠成一个小公主,娇贵得很,动辄爱哭。于是院里的人都不敢跟她玩,生怕哪里不对又惹哭她,但他们偏偏又忍不住会去关注她,因为小时候的余程真的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儿,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就比如现在一样,同行的男孩儿一边跟他说着别惹她,一边忍不住往她那边看。也是从那个时候,顾方觉对于男孩儿的口是心非,有了最初的体会。

对于顾方觉而言,他自然是对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儿没什么兴趣。可兴许是这小姑娘在岸边晃悠着藕节似的肥腿儿玩的太开心了,他一时没忍住,就动了歪心思,想吓她一吓。只是没想到最后后果有些严重,不仅把她吓得栽进了水里,连跟着进去扑救的他也因为腿抽筋,折在了里面。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他回家以后挨了好一顿训斥,还被迫上门道歉。

“现在会游泳了吗?”回过神来,顾方觉问余程。

“你说呢!”余程瞪他一眼,显然很气。

顾方觉没想到给她造成的阴影这么深,自觉自己应该承担这个责任,便说:“那我教你吧,就当补偿了。”

“不用。”余程一口回绝,她才不相信他。

“我说真的,地方你挑吧。”

余程:“……”

余程没说话,一脸狐疑地看过去,仿佛是想看清他在搞什么名堂。然而顾方觉脸上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真诚,只是在察觉到她在探究他时,眸光微微一闪,原有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好像承认了自己别有用心似的。余程不敢看了,连忙调回目光,心脏却是狂跳。

她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总是想法设法地使坏。之前的什么平静啊绅士啊都是假象,他对她根本就是深藏不露,居心不良!

顾方觉在看到余程的反应时,也知道自己露馅儿了。他其实就是想简单试探一下,没想到余程会是这反应,看来,还是他操之过急了。

“桃桃——”

顾方觉觉得得替自己解释一下,开口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只是不待他将后面的话说出,忽然听到有人从后面喊他。

“方觉!”

余程和顾方觉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到来人时,愣了一下——

单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