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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很少登门拜访科道的。可是,这一天,我作了精心整备,登门拜访御史陈瓒。

当下,在翰林院的同年大都还任编修之职时,我已经由右谕德升任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了。一个翰林院的主官,虽然品级只有五品,但是已经晋身儒林高层,也说得上身份显赫了。拜访一个和我素无渊源的御史,显然不是心血**的随意之举。

曾其何时,高拱也好,我也罢,最为痛恨的,是执政者引用私人。但目下,提拔高拱为礼部尚书,提拔我为翰林院侍读学士,都是徐阶一体办理的。其实,这时候,我倒害怕徐阶没有魄力顶住压力,真的兑现他的“用舍刑赏还公论”的承诺了。因为若真的按“公论”用人,以我的资历,要想入阁拜相,根本是不可能的,付诸廷推,恐怕也过不得关。所以我必须不停地制造足以为徐阶增加威信的舆论,只要徐阶享有崇高威望,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能够为朝野所接受。这个思路主导着我,使我变得在考量一切问题时,自然而然地,事事、处处为徐阶的威望着想。同时,徐阶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伺候圣上的事情上去了。随着在位日久,春秋渐高,圣上越来越乖戾,越来越难以伺候了,徐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应付着,难得有机会离开西苑的直庐,甚至用于思考、处理政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我必须尽心地为徐阶谋议、解忧。

昨天快散班前,徐阶派人急急知会我到他的直庐。一见面,徐阶就带着浑身的疲惫、一脸的无奈,慨然道:“此中可愧可叹可忧可惧之事与日益增,老夫真是应对无方矣!”我猜想,一定是圣上又给他出了难题。

果然如此。就在适才,圣上突然召见徐阶,说有人密报杨博贪墨受贿,要徐阶查实予以惩罚。

徐阶明白,这其实就是一个借口。事情的起因缘于杨博就任户部尚书不久,就对圣上一再诏买龙涎香一事啧有烦言。龙涎香是斋醮仪式中所必需,只有广西一地出产这种价格昂贵的香中精品,每年,朝廷都要花去大量银子用于购买龙涎香。可在朝廷常科中,并没有购买龙涎香及斋醮所需经费的科目。严嵩执政时,总是挤占各类开支,确保满足圣上的需求。鄢懋卿总理盐政后,正是需要大量资金以对抗鞑虏的侵扰和南方倭寇的**之时,于是就空前加强了盐的专卖,骤增盐课,一年之内就从他所掌管的五个都转运盐使司多收取了二百多万两白银。这笔多课的盐款,以后就成为为圣上置办斋醮所需用品的主要经济来源。然而,严嵩倒了,作为严嵩党羽的鄢懋卿也受到了清算。既然鄢懋卿被清算,那么他在位时制定的政策,就不能不予以废止。如此一来,本已捉襟见肘的国库,更加入不敷出,加之近来圣上衰病交加,越发痴迷于斋醮,对龙涎香的需求也就与日俱增,户部不得不在预算之外,从河工费中挪用款项,以为购龙涎香之用。杨博一上任,就下令挪用之事,暂时停止执行。他向徐阶请示办法,徐阶搪塞说“以政务还诸司”,户部的事,内阁不便干预。杨博说,那就萧规曹随,户部不妨也引用内阁的执政信条,不是说要“以威福还主上”吗?于是就颁布了一条户部规则,各科预算,不奏明圣上,一律禁止挪用。杨博公开说,权自上出,有司安能专擅?可不管杨博说得多么言之成理,还是没有瞒过舆论,不少人猜测议论,说户部的这条部规,多半是针对挪用河工费购买龙涎香一事而来的。果然,部规颁布不久,紧接着,杨博就据此奏请,是否允准挪用河工费用以购买龙涎香,请圣上定夺。表面上虽不是公开拒绝为购买龙涎香拨款,实际上是置圣上于尴尬之地。他的奏疏公开了款项来源,让朝野都知道竟是挪用河工款购买龙涎香,这比公开拒绝还要令皇威受损。难怪圣上龙颜大怒,“杨博这厮,还配做户部尚书吗?”接着就说出了有杨博贪墨受贿的密报。这是暗示徐阶,查查杨博有没有节操上的毛病,好找借口罢黜他。圣意已决,倘若内阁无动于衷,对杨博不采取行动,圣上那里是绝对交代不过去的。难怪徐阶喟叹不已。

我知道徐阶是要我提出参议的。难题已经摆在面前,如何处置呢?看来徐阶有些束手无策了。若一意迎合圣上,道德良知有亏,舆论不协;若推委搪塞,顶住不办,则大失帝意,后果难料。我苦思冥想良久,建言说:“倘若由学生出面说服浦州主动去职,或许可以化解危机?”杨博字维约、号虞坡,是山西浦州人,即以浦州代称之。

“主动辞职?”徐阶摇了摇头,“浦州给圣上出难堪,岂是辞职就能解脱的?圣上一定也要他出丑才能解恨哩!况且,主动辞职也没有由头,岂不是又授人以柄?外间会说浦州对圣上修玄有怨,以辞职相抗议,对圣威有损。”

徐阶的这个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常例,有威望的大臣不明不白地辞职,往往会被理解为对皇上的抗议,也必然会引起舆论对皇帝的责难,徐阶在圣上那里不好交代。

“也是。此乃下策。”我愧赧一笑,忽然间想起了那次游七说起的张庆卿送杨博波斯地毯的事。

游七与公卿的管家无不交往,经常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事,谁家新造了宅子,谁家新添了家具,谁家新增了摆设,没有他不知道的。有一天晚上,游七很是羡慕的口气说:“啧啧……人家杨尚书府第,厅堂里全铺上了波斯地毯,好气派哩!听说是张百万刚送的。瞧瞧人家的朋友,瞧瞧人家的气派!”他说的杨尚书,一定是户部尚书杨博了。所谓张百万,是有名的晋商张庆卿,他多年来一直在山西、北京两地做生意,是有名的富翁,人送外号张百万。张庆卿是杨博的同乡,他经常出入杨府,免不了经常送些贵重礼品。游七所说的波斯地毯,大概就是张庆卿送的。想到这里,我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很郑重地说,“师相,此事师相就不必烦心了,交由学生去办吧!”

徐阶也不问我如何去办,只是点头表示认可。于是,我想到了拜访御史陈瓒。

陈瓒的家在宣武白纸坊,万寿西宫东北侧,一个宽敞的四合院。一进门,我就故作惊讶,“唉呀,廷裸兄府上,何以没有铺上波斯地毯呀?”

陈瓒一楞,旋即笑道:“波斯地毯是洋玩意儿,卑职或可一窥其美,安敢奢望享用啊!”

我笑道:“听说户部杨浦州府中,铺上了波斯地毯,是张百万送的,居正以为廷裸兄府中也会有份呢!”还没有等陈瓒答话,我收敛了笑容,“廷裸兄一向英锐勇进、仗义执言,如今华亭当国,言路大开,廷裸兄倒像是染了瞻徇之气,反而沉默起来了。”

陈瓒被认为是严嵩的人,在清除严嵩余党时,本该革职,徐阶以宽容言官为由,保护了他。宽容言官是事实,但更重要的是,陈瓒在关键时刻给徐阶密报,对徐阶大有助益。徐阶以为陈瓒乃投机钻营、见风使舵之辈,不足信用,念其有功于朝廷除奸大计,有意外放任用为州府佐贰,不为贬谪,但使其远离京城,免得无端生出是非;我则力主留用陈瓒,这种人的节操自然不敢恭维,但这样的人留着比起正人君子来,有时候要有用得多!所以陈瓒并没有因为追随严嵩的劣迹而受到处分。这样的人,关键时刻是可以发挥作用的。我知道,顺从帝意无端弹劾杨博,不是一般的御史所愿为的,而陈瓒之流,倒是最乐意干这样的事。

“只要元翁有命,陈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陈瓒似乎猜出了我的来意,信誓旦旦起来。但我从他的表情和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是在试探我,同时又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意思分明在说,你张居正要我干,我就干了吗?你若是衔徐阶之命有所吩咐,那就另当别论了。

“廷裸兄,难道你只知为元翁出力?”我嘲讽说,“别忘了,言官可是圣上的耳目啊!”

“岳翁的意思是……”陈瓒还在试探,两眼放光,紧紧盯着我,想从我的眼睛里捕捉某种讯号。

“廷裸兄身为耳目,难道没有听说圣上对国库空虚甚为恼怒吗?”我诱导说,“国库空虚,连斋醮用的龙涎香都无钱购买,可主事者却能享用波斯地毯,圣上为之怏怏不乐。”

“哈哈,哈哈!”陈瓒大笑,还向我作了一揖。

我忙装作惊惶失措的样子:“廷裸兄何以如此?居正可是来向廷裸兄求教禅宗的!”

从陈瓒府中出来,回到家里,李幼滋已在花厅等候。

平时,李幼滋常常不请自到,今次,是我特意派游七去请他来的。我要李幼滋出面,替徐阶去办另一件棘手的事。

也是昨天在徐阶的直庐里,除了杨博的那件事,徐阶还说到,圣上突然提出,要在他的出生地安陆也即兴都,修建兴都宫殿,“既然是兴都,乃皇考称尊之所,安能没有宫殿?皇考一生心系众生百姓,《兴都大志》屡屡有皇考为百姓祈雨之记载,安能没有雩坛?”圣上振振有辞地反问徐阶,同时还话中有话地威胁说,当年严嵩明是忠君,实是奸诈,如此大的事,居然不替君父想到。这话是骂严嵩的,但却是说给徐阶听的,圣上的意思是先把徐阶的嘴堵上,叫他没有辩驳的余地。徐阶当时只有诺诺了。

“兴都建宫修殿,另造雩坛,师相以为,有此余款可供支应吗?”我问这话,其实是明知故问,倘若度支宽裕,徐阶也不至于愁眉不展。

“哪里会有余帑?”徐阶慨然,“按圣上旨意,难免又要大兴土木,民不堪其负矣!本想谏阻,可圣上不容老夫置喙啊!”

这件事,我也应承下来了。征得徐阶的赞可,请科道出面巧妙谏诤。

特意请李幼滋来,就是要交办这件事。

李幼滋曾经以访仙御史的名义,暗地里监视严氏父子在江西的举动。严世蕃遭受的最后一次弹劾,就是李幼滋出面从江西发出的,这一举,使得新任御史李幼滋在都察院乃至整个官场都有了名气。这次,谏诤圣上之事,我要请他出面。

经过无数次的打击、迫害,科道对谏诤当今皇帝,一个个噤若寒蝉,偶尔上疏,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徐阶当国,最重公论,力主放开言路。可科道有着痛苦的教训,还是心有余悸,摸不准风向火候,都不敢轻举妄动。我决定请李幼滋承担些风险,上疏谏诤修建兴都宫殿和雩坛之事。这是培植资望的机遇,风险大,回报必然就高。关键是,以徐阶的风格和在圣上面前的宠信度,这个风险是可以化解的。

等我把这些情势说明以后,李幼滋沉默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太岳,真的不会有风险吗?”

“弹劾浦州最保险,圣上求之不得,”我嘲讽似地笑着说,“要么义河就出面弹劾浦州,免得你这样战战兢兢!”

“叔大责我?”李幼滋不高兴了,“眼下圣上举止怪诞,万一……”

“风险固然有,”我压低了声音,“做最坏的算计,也就是充军戍边,为时也不过一年半载,又有何妨,义河就忍不得了吗?”

听了我的话,李幼滋吃惊地站起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从表情看,李幼滋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那就是说,当今圣上的丧钟,或许在一年半载内,就会敲响了!谁听了这样的讯息,都会震惊。这样的事,不是随意敢说的,哪怕是隐语。圣上的贵体安康与否,是朝廷的第一机密,容不得公开讨论。当然,市井流言倒是常常有些说法,表达一种愿望罢了——口称万岁,却巴不得其速死,这反映出一种情绪。可是身在官场者,却只能腹议,不能明言。李幼滋当然知道我和徐阶的关系,这样的话从我口中说出,无疑于政府的正式判断。那么,李幼滋怎么可能不感到吃惊呢?

见李幼滋惊讶的样子,我才觉得话说得有些不妥,忙笑了笑,补充道:“我是说,徐阁老为圣上拔除了眼中钉杨博,作为交换,圣上就得默许徐阁老对科道的宽容,这样,元翁的威望又增一层,而你义河也获得了朝野对你的景仰,过不了一年半载,说不定就能提拔晋升了呢!”

“哈哈哈!”李幼滋大笑起来,“太岳,我佩服你!佩服你!”

几天后,陈瓒弹劾户部尚书杨博的奏疏,连同圣上的御批,就在邸报登出了。陈瓒的奏疏弹劾杨博交通商贾,收受商贾贵重礼品,为其驰驿提供便利。其中,关于礼品,举出了波斯地毯为例。而要害是,陈瓒把收受礼品和提供驰驿便利联系起来,这样一来,收受礼品就有了以权谋私之性质。圣上收到奏疏,并不按惯例交内阁票拟,而是直接作出御批:“往者严嵩在政府,中外皆指斥其贪墨,朕痛下决心,为国除此墨臣。朝廷三令五申,明令为官者务以清廉从政为要旨。今者户部尚书杨博,身为重臣,理应表率,却置朝廷纲纪于不顾,交通商贾,谋取私利,有失朕望。着杨博开缺回籍。”

正如预料的那样,看到陈瓒的弹章和圣上的御批,朝野一片哗然。

“因为收受同乡的馈赠就罢黜公卿?”这样的疑问在坊间流传着。也是,在众人看来,一个无官不贪的官场,贪墨索贿、日进斗金者大有人在,收受同乡礼品算得了什么?再说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人们早已习以为常;至于为驰驿提供便利,不要说陈瓒在参揭中只是含糊说“道路传闻”杨博为张百万运输食盐驰驿提供便利,即使是真的,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朝廷有关使用驿道的规定,早已是具文,谁也没有当回事,怎么突然间,这竟成了罢黜大臣的理由?而且为什么仅凭科道的弹章就御批罢黜?与体制不合啊!按常规,应该是命有司查核后区处,怎么查也不查就据此罢黜大臣?因此,罢黜杨博的谕旨一颁发,就不免猜测纷纭。

游七和李幼滋搜集的讯息源源不断地提供给我。

“杨博得罪了徐阶,所以唆使言官媒孽他!”

“杨博何等老练,怎么可能会开罪首辅?定然是徐阶害怕杨博有朝一日会取而代之,未雨绸缪,预为清除。”

“徐阁老宅心仁厚,开诚布公,不会如此卑鄙吧?定然是杨博哪里考虑不周,惹得圣心不悦!”

“反正,一定另有隐情!”争论双方往往到最后倒是达成了一致。

“隐情”很快就不再是隐情,而成为公开的秘密。

按照我的吩咐,游七把“隐情”悄悄说给了他的一些同行,很快,京城官场就明白了,杨博是因为抵制为圣上购买龙涎香一事遭到报复。这很重要,如果这个“隐情”不让官场知道,最受指责的就是徐阶了。不要说关于徐阶预为清除政敌的猜测,对徐阶的声望具有致命的损害,既使不把这样的议论当回事,仅仅因为徐阶是阁揆,在道义上对杨博的被罢黜也负有责任。在官场,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观念:首辅作为文官的代表,有义务在皇帝那里替全体文官说话,同时还要为个体的官员伸张正义。谏阻圣上任意处分大臣的责任,是首辅所不可推卸的。如果朝野认为哪一位大臣受到皇帝的不公正处分,官场就会指责首辅希宠固位,没有首辅之风。所以必须把罢黜杨博背后的真因泄漏于外,方可减轻徐阶的责任。

一旦真相外泄,杨博的声望骤长猛增。杨博离京的当天,京城官员倾巢相送,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就像杨博受到提拔重用要去履新。反倒是弹劾杨博的陈瓒,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到都察院,御史们都躲着他,到内阁去会揖,下得轿来,没有人和他同行,搞得陈瓒灰溜溜的。“人心不古矣!”陈瓒见到我,感叹道。

徐阶的责任只是减轻了,并不等于没有责任。这个缺憾很快就得到了弥补,这就是对李幼滋谏阻修建兴都皇宫的调息。

按照预先的筹划,李幼滋在陈瓒弹劾杨博的同时,上疏谏阻修建兴都皇宫和雩坛。疏上,圣上交内阁票拟。徐阶悄悄问前去送奏疏的太监:“公公察言观色,可觉察出圣上愠怒否?”

太监把圣上的话传达给徐阶:“这样的御史,不是朕的耳目风宪之司,而是一意讪君卖直、沽名钓誉之徒!”

徐阶谢过太监,就找袁炜、李春芳聚议。他没有把圣上的话传达给两位同僚。

“此事不可小视,”袁炜说,“李御史谏阻修建兴都皇宫,虽是从节约财用角度入手,但我辈不能不从政治上考量,此议实乃包藏祸心,妄图否定议大礼的成果,质言之,不承认兴都为国都之地位,进而否定兴献皇帝皇考身份!此等言论若不重重惩处,不啻助长翻案之风,后果不堪设想!”

徐阶微微一笑。他对袁炜的无限上纲充满鄙夷。事后徐阶对我感叹道说,幸亏这位袁某人不是首辅,不然这样的话说给圣上听,又会兴起一场大狱。但当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而已,然后就请李春芳提出处置建言。

“春芳随元翁办事,甫入内阁,正要向元翁、懋翁学习。”李春芳乖巧地说。

徐阶沉吟片刻,道:“我辈身为辅臣,务以宽大开帝意,此乃我辈的责任。言官自有言官的责任,彼等弹劾公卿,谏阻皇上,也是其本分,一时不合圣意,圣上欲遣之,我辈当力争,安能任其遭遣?”他避开了袁炜所谓的政治高度,从辅臣当为言官开脱,以显示皇帝的宽大仁厚的角度,反驳了袁炜的观点。

袁炜无话可说。徐阶是首辅,在袁炜的观念里,只要是上司,就要服从。所以他立即同意了徐阶的观点,而且丝毫没有怨言。

徐阶在李幼滋的奏疏上,夹上了“留中不发”的票拟。他又利用面君之机,当面向圣上解释说,如果此时处分李幼滋,必定使朝野尽知圣上急于修建兴都皇宫一事,这很容易使人产生联想,以为圣上罢黜杨博,是因为杨博对修建兴都皇宫一事不热心,找借口罢黜了他。眼下讹言汹汹,竟说杨博被罢黜另有隐情,若将李幼滋奏疏公诸于众,无疑于给讹言提供了注脚。倒不如装作没有这回事,修建兴都皇宫之事,也可等明年再说,臣保证科道不再谏阻。徐阶的一番建言,说得圣上无言以对,只有答应了。刚刚如愿以偿罢黜了杨博,这近乎无理的要求,徐阶还帮忙满足了,既然徐阶建议缓修兴都皇宫,而且其理由也不能说牵强附会,他再坚持修建皇宫,显然有失君臣相互体谅之风度,所以他不能不应允。既然修建皇宫之事当缓,处分李幼滋就不合情理了。

当然,李幼滋的奏疏留中不发,不等于不为外人所知,从奏疏的内容到徐阶调息的经过,很快就传遍京城官场。官场上,只要想让外人知道的,换言之,泄漏出去对其中的某个当事人是有益无损的,那么,再机密的事,也会不胫而走。

两件棘手的事都巧妙化解了。徐阶终于松了口气。

“但愿不要再出事了!”徐阶心有余悸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