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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漏显示,卯时刚刚转入辰时,高拱就叫上我,进了国子监的教房。宽敞的教房里,教坛上并排放着两把栎木雕花太师椅,我和高拱分左右坐下。监生们正襟危坐,不知道今日何以有如此阵势。

“来来来!”高拱手臂在半空抡了抡,“今日不拘礼节,尔等都围过来,围过来。”

监生们有的雀跃,有的怯懦,随着座椅的挪动声,大家围到了教坛前。

“小子们,今日本席以先生的身份与尔等说话。”高拱缓缓捋着绵密的长须,微笑着说,“吾问尔等:自吾长国子监,忽倏两载矣,吾之为教,严乎?宽乎?”

“先生宽,诸生感德而不能忘记!”一个监生抢先回答说。

“不然!”高拱摆摆手,“吾不宽也。”

教房里先是一阵“嗡嗡”的声音,继而陷入寂静。

“先生严,”又一个监生怯生生地说,“诸生畏威而不敢犯。”

“哈哈哈!不然!”高拱笑着说,“吾不严也!”

教房里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声。高拱伸开双臂,向下压了压,我随着高拱的手势,喊了声:“诸生肃静——”

“先生宽严得中!”一个监生以得意的语调大声说。

“哈哈哈!不然!”高拱大笑着,也提高了声调,“吾不宽严得中也!”

高拱话音未落,监生们一片哗然!

“我辈愚钝,请先生解惑!”一个监生举起手,高声说。

“哈哈哈!”高拱又是一阵大笑,“吾岂不自知哉!之所以问尔等,乃是要检验一下尔等的悟性。”说着,高拱站起身,在教坛上边踱步边说,“夫宽,施诸服教者可也;严,施诸不服教者可也。岂有定用?倘若一体宽教,则对不服教者,不是放纵了吗?反之,对于服教者,不是严苛了吗?倘若宽严得中,那么对于应全用宽教者,不是也有一半的严苛吗?而对于当全用严教者,不是失之于宽了吗?故而,倘若诸生全服教,则就全用宽;全不服教,则全用严。服教者多,则多用宽;不服教者多,则多用严。”停顿了须臾,继续说,“具体到某个人而言,”他用手指着前面的一个监生说,“就说你吧,开始服教,则吾当用宽;继而不服教,则吾即用严;既而能改,则吾亦改以用宽;终而又不服教,则吾再改以用严。你有一分服教,吾有一分之宽;你有一分不服教,则吾有一分用严!”言毕,他扫视着众人,提高了声调,“本质在人,副之以教,谓之宽严适宜。是故,吾未尝不宽,而不可以宽言之;吾未尝不严,而不可以严言之;吾未尝不宽严得中,而不可以宽严得中言之。事无遗情,教无遗术,此之谓也!”

教房里安静异常,但是监生们在频频点头的同时,也露出不解的神情。他们不知道,祭酒大人何以召集大家,突发此番高论。

高拱似乎觉察到监生们的疑惑,很是庄重地说:“本席已蒙圣上超擢,即免国子监祭酒之任,而就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矣!当此离别之际,想对尔等说,尔等幸为国子监监生,无论是否科场夺标,都要入仕为官的,为师此番宽严之理,固然是两载施教心得,然更是为官理政所当知之!举凡用人行政、断狱济民,当宽则宽,当严则严,一味宽大,抑或一味严苛,必枉法干纪,误国害民!小子们,此即为师临别赠语,望尔等志之勿忘!”

监生们鞠躬揖拜,口中称谢不已。这当口,一个人影在教房门口一闪。我转脸望去,是一个叫齐康的监生。此人热衷传布新闻,因而在国子监无人不知其大名。

“进来!”我严厉喊了一声。

齐康低头走进了教房。

“何故?”我厉声问。

“学生、学生……”齐康支吾着,抬眼望着高拱。

“就此别过!”高拱没有理会齐康,而是向监生们抱拳左右晃动着,“尔等不必出门,继续上课。”说着,给我递了一个眼色,向门外走去。走到齐康身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袍,一同走出了教房。

“严嵩溜之乎也!”一出教房的门,不等我和高拱询问,齐康便兴奋地说,“学生本不该误了点卯,不意甫一出门,看到一辆驿车,后面跟着两个骑马的少年,学生认得,那是严嵩的两个孙儿。”

“喔?”高拱怔住了。

“看得清楚?”我问。

“学生怕眼误,特意盘桓了一会,”齐康露出得意的神情,“听得众人皆言是严嵩的驿车无疑。都在议论此事呢!”

北京内城的大门,一般在五更时才打开。这天清晨,春明门刚刚开启,一辆马车就悄然驶过。这是一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高级驿车,车厢要比普通的马车宽得多,也长得多,顶棚可以随季节的变换加以装饰。此时正值初夏,天气不冷不热。但这辆驿车还是密封得严严实实,陡添了几分神秘感。不过,守城的兵丁和起早的路人,从紧随驿车后骑马的少年的模样还是猜出了,驿车里坐着的,就是致仕首辅严嵩。

在御史邹应龙的弹章上,根据内阁票拟,御批严嵩致仕,严世蕃下狱。严嵩当国二十多年了,受到的参劾难计其数,每次都能化险为夷。邹应龙的这个弹章,与以往的弹章相比,并没有特别之处。所以,严嵩并不十分在意。可是,万万想不到,圣上准了这个弹章!震惊之余,严嵩忙上疏求情。

圣上接到严嵩的奏疏,一阵唏嘘,很可能是一时拿不定主意,遂再召徐阶商议。

徐阶读了严嵩的疏文,不得不暗暗佩服严嵩的文笔,真可谓真挚感人,催人泪下!可是,徐阶丝毫没有犹豫,他喟叹一声,道:“陛下,元辅之疏,充满舐犊之情,读来令人为之动容。臣与元辅同朝为官,何忍元辅遭此创伤?然古人云,不可以私情而忘大义。想那严世蕃及恶子贪赃枉法、行恶多端,管家、门客助纣为虐,仗势罔法,人神共愤,”徐阶特意在说到“人神共愤”时加重了语气,还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陛下铲除世蕃恶党,乃是为整肃朝纲,惩戒秽行,上应苍天,下慰黎民。臣以为,不仅不宜宽宥严世蕃,还应把其党羽人等,一概拿问,除恶务尽,此之谓也。想元辅多年来对陛下忠心耿耿,人所共知,当此之际,若元辅果为陛下分忧,定能体认圣意,以陛下圣威为念。”

圣上沉吟良久,终于同意了徐阶的奏议。结果,严嵩的奏疏不仅没有救得了严世蕃,还把自己的孙子严鹄、严鸿,管家严年,门客罗龙文这一干人等,送进了刑部监狱,三法司奉旨会审。

一时,在徐阶的直庐里,一批又一批官员出出进进,或者提供线索,或者提出希望,或者出谋划策,目的只有一个:一定要彻底清算严氏罪行,杀严世蕃以平公愤。曾经与方祥一同奉旨查办赵文华一案的御史陈瓒,不久前刚刚向朝廷呈交了查办赵文华的奏疏,舆论讥讽他名为查办,实为掩护,或许是没有想到严氏父子这么快就失势了,不能不设法弥补,也悄悄来到徐阶的直庐,透露了查办赵文华案的内幕,建议徐阶以重新查办赵文华案为突破口,彻查严氏贪贿事实,坐实严世蕃贪贿之罪。

可是,无论谁来,说些什么,徐阶只是静静地听着,临到最后,只有一句话:“严世蕃一案,自有三法司秉公审勘,他人无权干预,也不应干预。”结果,人们看到的是,凡涉及严世蕃一案的,徐阶不过问,不评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多少令人有些失望。但抱怨也好、不解也罢,徐阶似乎都不在意。

人们在焦急地等待着三法司审勘后的判决,各种各样的猜测迅速地传播着。

“这次,严世蕃那小子必死无疑!”有人肯定地说。

“人家严家有钱有势,审来审去,说不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也有人含含糊糊地说。

可是,三法司的判决结果,却出乎人们的意料:严世蕃及其子严鹄、严鸿远戍三千里充军。

圣上接到刑部奏报,御批“准议”,但又补充批了一句:“钦宥严鸿免于远戍,服侍严嵩还乡。”

多少年来,每当有人弹劾严嵩,或者国家出现什么变故,严嵩总是毫不犹豫地向圣上递交辞呈,请求圣上恩准他告老还乡。结果,每次都是圣上下旨慰留。但这次不同了,是圣上主动提出要他致仕还乡的。当得知圣上御批的三法司的判决,严嵩没有犹豫,迅即悄然离开了京城。

“一个时代结束了!”在国子监教房门外,听了监生齐康带来的严嵩离开京城的讯息,高拱感慨万端地说。

“是啊,”我回答说,“小人得志的时代,是早该结束了!”

“仅仅结束是不够的,该有所改变才是,”高拱依然感慨不已地说,“一片歌舞升平中,多少矛盾被掩盖着,要拨乱反正才是啊!再也不能等待了!”高拱眼中流露出焦灼的光芒。“正好,高某要即刻到礼部履新,科场诸弊,当尽速革之!”

望着高拱的轿子远去了,我也匆匆起身,赶往徐阶的直庐。

徐阶显然已经得到了严嵩悄然离京的讯息。对这个讯息,徐阶不仅不像其他人那样感到兴奋,相反,却显得颇是吃惊和不安。特别是听了我转述的高拱“要拨乱反正”的话,徐阶苦笑了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叔大,你看,分宜何以如此匆匆离京?”

“这……”我一时语塞。

“众人皆以为,分宜绝望了,不得不悄然离京,是不是?”徐阶反问了一句,手掌在几案上用力一拍,用肯定的语气说,“大错特错!恰恰相反,此乃分宜争取翻盘的机会!”

我愣了一下,细细品味着徐阶的话。

“难道,叔大从令分宜归乡的诏书中看不出名堂吗?”徐阶又问了一句,不等我回答,继续说,“内阁所拟诏旨,本已避重就轻,只说分宜‘纵爱其子,全不管教’,然圣上却在其前加上‘嵩小心忠谨,祗顺天时,力赞修玄,寿君爱国,人所疾恶,既多年矣’一段话,暧昧异常。似乎分宜没有什么过失,只是遭人嫉恶才不得不让他委屈致仕的。圣上虽令分宜致仕还乡,但又钦赦严鸿侍侯,关怀之情,殷殷可见啊!”

诏书用语,的确暧昧异常,但无非是圣上给辅政数十载的老臣留足面子罢了,何必咬文嚼字呢?我心里说,但并没有表达出来,而是点了点头。

“三法司会审,判严世蕃发配雷州,这个结果也大可捉摸。”徐阶继续分析说,“按常理,要维护他,贬斥为民可也,论理不该发配三千里;可若说不维护他,对贪墨有据且已判刑之官,何以没有抄家籍产之举?”

“据说发配雷州,还是鄢懋卿的提议。”这是我从李幼滋那里听到的传闻。刑部侍郎鄢懋卿是严世蕃一案的主审官之一。

“鄢懋卿何以如此?”徐阶说,看来他也掌握这个讯息,“与其说是鄢懋卿主动提议发配雷州,毋宁说是严世蕃自我发配。严世蕃甘愿到雷州充军?耐人寻味哩!”

“这是个阴谋?”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但还是急切地问。

徐阶反问道:“这么些年了,分宜经过那么多的弹劾而不倒,叔大以为,其因何在?”

“都说严阁老无他,唯一意媚上,故深得圣上欢心。”我回答说。

“分宜是善迎合,但这不是全部,”徐阶分析道,“圣上以刚,分宜以柔,刚柔相济,相得益彰。况圣上修玄,分宜一力赞襄。分宜固然贪墨成性,任用私人,但圣上并不认为这是不可容忍的罪愆。说到底,分宜从来没有挑战圣上的权威、损害圣上的尊严;恰恰相反,分宜一向以维护圣上的权威和尊严为己任,为了维护圣上的尊严,分宜不惜代为除灭谏诤、剪除异己,所以圣上对分宜,并没有发自内心的怨恨。甚至认为正是分宜对他的一意迎合、事事顺从,才遭到群臣的嫉恶。所以,朝野越是弹劾分宜、非议分宜,圣上反而越是要维护他、信任他。”

“如此看来,”我接言道,“圣上虽一时惑于道士扶乩,令严阁老致仕回籍,但随时都可能反复?”

徐阶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分宜父子非庸俗之辈啊,他们比谁都更会揣摩圣上心理的。他们当然从诏书暧昧的用语里,捕捉到了某种讯号。那么,严氏父子及其党羽,岂会善罢甘休?分宜匆匆离京,就是一个明证!”沉吟了片刻,徐阶问:“叔大,你看,下一步该如何办?”

这一定是徐阶在考察我的应对能力,我思忖片刻,道:“目前最关键的是,凡事都要顺从圣上、迎合圣上,让圣上感到失去严阁老,他并没有损失什么。至于高中玄所谓拨乱反正,学生以为,这样的时刻尚未到来。”须臾,又补充说,“还有,要和科道商榷,让彼等莫再参揭严氏父子,在圣上面前也不提及严氏父子的话题,就仿佛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徐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露出了笑容,说:“叔大非高新郑可比也!”旋即,又恢复了凝重,嘱咐说,“近期少与人交通,不到不得已,也不要直接来见我。”

或许,不明内情的人会觉得严嵩的倒台,远远没有人们所盼望的那样带来喜庆气氛;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则隐隐感到,近日的京城官场,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这天,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我刚要走出朝房,国子监教授耿定向急匆匆闯了进来,一边抹着额上的汗珠,一边焦急地说:“太岳兄,这事怪啊!何先生不是不守诺言的人呀?”

“楚侗!”我以责备的口气说,“何事如此张皇?”

“事先预订好的,今日午后由何先生讲学,可是自清早就不见了他和夫人的影子,四下找了整整一天,就是找不见人影。”耿定向不解地说。

何心隐突然销声匿迹了?凭直觉,我感到何心隐已经离开了北京,而这其中,必有隐情。打发走耿定向,我径直赶往徐阶的直庐。我知道,徐阶最近一直在直庐过夜,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

前两天,圣上突然下了一道御旨:“今严嵩已退,伊子已伏罪,敢有再言者,同邹应龙俱斩!”看到这道御旨的人,无不被惊得目瞪口呆。谁也不会想到,圣上竟然说出了这样杀气腾腾蛮不讲理的狠话!邹应龙乃是弹劾严世蕃,促成严嵩父子倒台的功臣,已晋升为通政司参议,任命诏书刚刚颁下,墨迹未干,转眼间,在圣上眼里,邹应龙竟成了该杀的罪人!看到这道御旨的邹应龙,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也未敢前去通政司履任。

走进直庐,徐阶正伏案疾书,我轻轻唤了一声:“师相——”

徐阶抬起头,看着我,责备说:“叔大,嘱咐过你的嘛!”

“师相,”我焦急地说,“何心隐失踪了!想必是听到什么风声,悄然出京了。学生觉得可能要出事,所以……”

徐阶没有回应,从表情上看,徐阶似乎并没有像我听到这个讯息那样感到惊讶。

我不便再说下去,走不是,留不是,左右为难,索性就又问:“师相,圣上何以颁发‘同邹应龙俱斩’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御旨呢?”

“以叔大之见呢?”徐阶问。

“这或许表明了圣上的心虚!”我说出了几天来苦思冥想的结论,“群臣诟病严嵩的所有罪孽,不是禀承圣上的旨意,至少也是得到过他的首肯的,倘若任由臣僚揭发严嵩父子,势必触及皇威,至少会引发对圣上德行有亏的联想。”

徐阶凄然一笑:“叔大果然有非凡的洞察力,此非一般人所能测见。然则,拔擢邹应龙的诏书毕竟刚刚颁下,如此前后失顾,必然另有隐情。”

“隐情?”我的神经绷紧了,“会是甚样隐情?”

徐阶叹了口气,说:“当然时下已不再是隐情了。本来不想告诉你,蓝道行入狱矣!”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几案上的纸笺,“老夫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写几句话,留待将来。你快走,这几天万万不可再来,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

“师相!“我顿时紧张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好,既然已经来了,不妨让你略知其事,”徐阶说,“今日一早,圣上突然召我入对,问我蓝道行伪造上天乩语,该如何处置?”

“啊——”我禁不住叫了一声,几个月都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怎么会突然事发了呢?

徐阶沉吟道:“我当时也是大吃一惊。但事到临头,是来不得半点惊慌的。我知道,这一定是圣上在试探我,所以,我平静答道,能替神说话的人,并不是神本身。圣上对我的回答似乎还算满意,口谕锦衣卫立即逮问。揭发蓝道行之阴事,显然不是彼辈之目的,目的是要追查幕后主使者。只要蓝道行供出背后有人指使,这个人,只能是我徐某,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我刚要说话,徐阶制止说:“叔大不必再说,对你来说,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毫无所知。静观其变。”

蓝道行扶乩之事,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揭发了呢?出了徐府,我脑海里一直在思考这个关节,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严嵩一方在采取行动了。一瞬间,我把当时全部的经过又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我并没有和蓝道行直接交通过,他不会供出我来。但蓝道行显然是和何心隐合谋,受何心隐指使而行事的,而我正是何心隐选来作为内应的。这些,徐阶能够替我承担得了吗?

难道,第一次涉足官场的是非之中,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前程乃至身家性命断送了吗?我感到有些后怕。

事到如今,后悔是没有用的。既然已经陷进去,就索性一搏!看这局势,似乎正在发生逆转,眼看徐阶就要转入了守势。按徐阶的主张,是要我以静制动。但总不能无所作为、坐以待毙吧?万万不行!想到这里,我转身又回到了徐阶的直庐。

“叔大,怎么又回来了?”徐阶吃惊地问。

“师相,学生以为,该派人到江西去,掌握严氏动向。”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严氏父子在反扑,则不能不掌握严氏行迹。一来知己知彼,便于因应,以免措手不及;二来若严氏及其党徒兴风作浪,有不法情事,可适时报于圣上。”

“叔大言之有理,”徐阶满意地点着头,“不过以何名目呢?又派何人前往呢?”

我已经想好了,于是很是自信地说:“学生以为,圣上笃信道玄,蓝道行下狱,圣上身边再也没有高深道士可用,就以访仙御史的名义,派往江西,名义上为圣上寻访道仙和符笈秘术,实则监视严氏行迹。”

“访仙御史?”徐阶似乎犹豫不决,我猜想他是怕出此名目,会被舆论所诟病。

“师相,当此紧要关头,不可犹豫啊!”我劝说道,“只要圣上高兴的事,就得不计毁誉去做,况此举虽有揣摩迎合之名,实则乃是为挽狂澜于即倒,拔除大奸,拨乱反正,请师相断然采行。”

“可是,能当此任者,恐不易物色。”徐阶接受了我的建言,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御史李幼滋可当此任。”李幼滋是在不久前转任都察院监察御史的。以我对他的了解,是可以托付的。但说出了李幼滋的名字,我又觉得还是不踏实。仅凭一个李幼滋,势单力薄,人地两疏,要完成肩负的使命,恐勉为其难。我突然想到殷正茂正好辉县知县任满,当下就在京师候补,何不派他去袁州任推官。推官虽然品位不高,但正是负责治安、司法,可以巡视所辖各县,对掌握分宜县严府的动向,就相当便利了。殷正茂是进士及第后直接分发到地方任知县的,所以虽然是我的同年,但与徐阶却毫无渊源,想来不会引起关注。以徐阶在朝中的威望,推荐一个知府衙门的佐贰官,在吏部那里,不会遇到什么障碍的。关键是殷正茂是否会接受。毕竟,推官只是知府在司法方面的助手,殷正茂很可能会感到委屈。但我有信心说服他接受,以殷正茂的性格,他最愿意做具有挑战性的事,而到袁州去,他所肩负的使命,本身就是一个严峻挑战。

“如此甚好。”徐阶满意地说。从他的神态、眼神可以看出,徐阶不仅对我的一番部署,更是对我所表现出的从容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