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意外

董家文本来一直与父亲同住。董正源死后，回到杭州的董家强也搬进了这宅子。董家文不愿意与之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便暂住到妹妹董淑珍的家中。

王克飞眼前是李欣同夫妇在半年前入住的小洋房。它位于半山腰，可以俯瞰白雪茫茫的西湖。

看到董家文把他领进家，董淑珍惊讶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王探长，你怎么在杭州？”她的肚子比上次见面时又隆起了一点，尖尖的下巴也圆了起来。

“王科长来杭州办其他案子，我邀请他来住两天。”董家文抢着回答。王克飞可以看出董淑珍眼中的疑虑。

“父亲的案子有什么进展？”

王克飞每每遇到这样的问题，便有些尴尬。他只好解释，他们目前锁定了几个嫌疑人，但还在取证中。

晚上，王克飞入住二楼客房。他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上的枝形铜吊灯，久久难以入眠。想到和萧梦的告别，他便觉得未来一片黑暗。在他们相识以前，他也一样形单影只，却并不觉得孤独。这世上所有不可消化的空虚，都是因为得到了又失去。

他走上阳台，对着月光下黑色的西湖抽了一支烟，然后想下楼去花园里走走。

二楼的走廊里立着一个精巧的红木书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了翡翠托盘、琥珀花瓶、古铜烟斗等装饰品，正中是董正源和他妻子的合影。

王克飞拿起照片打量董正源的妻子，她的头发向后捋去，露出圆润的五官。宽厚的嘴唇和双目中闪耀的母爱的光辉，似乎都能说明她是一个好女人。而左边那一个正义凛然的董正源似曾相识……对了，应该就是灵堂上的那一幅。王克飞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照片，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炭精画。也许是董淑珍叫人把父母各自的遗像画成了一张合影。

当他走下楼梯时，发现李欣同正独自坐在客厅的欧式沙发上看文件。他见了王克飞，摘掉眼镜，指着沙发道：“想不到王科长也没入睡，请坐。”

李欣同收拾起茶几上的文件，王克飞瞥了一眼，注意到了一些有关遗嘱的字句，便问：“最近你们还忙于料理董先生的身后事吧？”

李欣同点头。“遗产分配的确有些复杂……家强最近一直留在杭州处理，他明天一早会来与淑珍签一些文件，我就先帮淑珍整理一下。”

“他怎么不去公司谈呢？”王克飞问。

“因为家产部分主要涉及淑珍，但她怀了孕，又不便去银行，所以……”李欣同改变了本来的表达，“我认为只要他们兄妹两个商量好就行了。我毕竟是外人，在不在场不重要。再说，我明天一大早有个会议，不能偷懒啊，这职位不知道还能坐多久。”李欣同低下头，擦了擦镜片，脸上显出一丝自嘲的落寞。

王克飞道：“你的经理位置应该不会受影响。”

“这我就不清楚了。现在换了董事长，总会有新主意，”也许因为已是深夜，李欣同开始吐露真情，“其实啊，老人家的想法我真的无法理解。我和淑珍一直全心全意照顾父母，但这次遗嘱上只分到了一栋湖边的祖宅和一小部分股票，那个房子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等于是个累赘。董家文呢，分到了一辆车和一些黄金，可笑，这些对一个醉鬼来说，实在没什么用。倒是老大，这么多年都没照顾家里了，但银行、大房子、大车子都是他的。”

抱怨完后，他似乎觉得自己多嘴了，赶忙转换话题道：“请问王科长此行的真正原因是？”

“抱歉，我们的任务不便透露。”王克飞的心里并没有底气。一切真的是董家文的幻想吗？难道自己走投无路到只能追随一个疯子了？但他已准备好了，如果明天一切正常，自己便不会露面，除非真的有危及董淑珍的紧急情况出现，他才会出手。

第二天一早，当用人进来通知董家强的车子已进入花园时，董家文向王克飞使了个眼色，把他带进了与书房相连的储物间。

王克飞看到董家文神情紧张、坐立不安的模样，便提醒他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出声，知道吗？”董家文答应了。

王克飞躲在储物间门后，透过锁眼，看到董淑珍把哥哥带入了书房。他们客气地寒暄了一番后，董家强坐下来，拿出一沓资料。“我本想带律师一起来，但又觉得外人说话太条条框框，还不如我简单表达一下意思好。”

他说，他想保留董家在湖边的祖宅，愿意用公司百分之五的股权交换，这样董淑珍就将成为董事会中持有股份最高的人。他不懂金融，也不愿插手银行业务，他会全权交给李欣同一人打理，他只会每年回杭州参加两次董事会议。而他继承的住宅，董家文可以继续住下去，他自己则会回重庆。

董淑珍对于这些安排显然有些吃惊。“我以为你会把嫂子他们接到杭州来。而且，你已经很多年没回去看过祖宅了吧？恐怕和我们童年记忆相去甚远，它已成了个杂草园子。你真的要拿股份换它吗？”

“我们董家后来遭遇了很多变故，住在那里的时光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时光。我会把那里打理一下，季节好的时候，也许会带家人小住。”

当对股权转让的提议没有异议后，董淑珍便在书桌上签了一堆文件。董家强把文件收入皮包中，问：“你最近身体如何？我看样子是个男孩。”

董淑珍低下头，捂着肚子笑道：“我还是喜欢女孩。”

“对了，你嫂子让我给你带了点燕窝，听说对安胎有好处。之前忙于琐事，没空带来。你可以尝一下。”

王克飞发现董家文越来越焦躁，恐惧和愤怒已经扭曲了他的面孔，急忙把他按在椅子上，警告他别出声。

董家强弯腰从皮包里取出燕窝，董淑珍立刻高兴地打开瓶子，嗅了一下，道：“我马上就让他们拿去厨房加热。”

王克飞没有料到，就在那一刻，董家文奋力挣脱了他的手，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大叫一声：“他要害你！”并把燕窝打翻在地。

董家强震惊地站起身来。董家文已经在书房里叫骂起来：“你毒死母亲不够，还要来毒死淑珍！你这个禽兽，快滚出去！”

董家强显然已忍受多时，他愤怒地抓住董家文的衣领，一拳挥去，两人扭打作一团。王克飞试图拉开两人，董淑珍也上前劝架。“作孽！别打了！”

这时，董家文胳膊肘一用力，董淑珍便连连后退，后腰撞在了铸铁花架上。

顷刻间，她的脸色煞白，捂住肚子大喊起来：“来人哪！”只见她的裤管下透出一缕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