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巧合

下午，周青玲把两份报道过董家文画展的报纸，放在王克飞的写字桌上。报道只占了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上面把董家文介绍为“才华横溢的写实主义青年画家”，称这次画展可以“陶冶情操，让人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报纸上方印刷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五日。

王克飞默默地看着窗外。化雪时的城市显得真脏呵。

十一月十五日。又是一个十一月十五日。

这一天，董家文在上海办了一场小型个人画展，除了董家强外，董家全家出席。相隔一年后的同一天，董正源出现在仙乐斯舞宫。

这世界上确实有种该死的东西叫“巧合”，它们乍一看让人血脉偾张，但本质上却只是老天随机安排事件的方式之一。时间、事件、人物上的巧合，时常夺取警员所有的注意，最后却被证明毫无意义。

会不会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他去看了画展，并和董正源约好一年后的同一天在仙乐斯见面？这也是为什么董正源会在那一天“心血**”地直奔仙乐斯，点名要和箬笠跳舞……解开了这个谜，才能回答他为什么不久后会死在阴阳街上。

王克飞召开会议交流各自手上的线索，并嘱咐孙浩天带人调查去年十一月十五日，箬笠和她亲近的人有没有去过画展。

夏若生也来了，她默默坐在角落里，膝盖上盖着一本小说。他并没有通知她开会，虽然她有权力参与案件的进展。他希望她坐在那里，就这么玩着手指甲，不要开口。如他所愿，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她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案子可真棘手呢，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动机，看起来个个都像好人。”孙浩天总结道。

“恰恰相反。”王克飞说，“这案子棘手的地方，在于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很可疑，看上去都不像好人。”

“你信董家文的话？他真的在画展上见鬼了？”章鸿庆问。

“从我对他的观察来看，他并非只活在幻想中。”王克飞回答，“他只是某些想法比较偏执而已。”

“夏医生，你认为呢？”章鸿庆突然转过身，破天荒地向坐在末排的夏若生请教。

“我认为？”夏若生瞟了眼皱着眉的王克飞，“我觉得他是典型的妄想型人格，他父亲从小就不喜欢他，他逐渐把父母的死亡和自己的失宠都怪罪在哥哥身上，并把他幻想成魔鬼的儿子。再后来，他读了很多鬼怪故事，自己建立了一套体系，对此越来越深信不疑。”

“说得好。”章鸿庆得意地摸了摸八字须。

王克飞不愿意与夏若生针锋相对，草草宣告散会。

他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取出今天刚收到的来信。他能猜到萧梦寄给他的是什么。他发现抽屉底还留着一张萧梦早年的照片，便取出来端详了一会儿。

他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抬头，发现夏若生站在门边。

“有什么事吗？”王克飞疑惑地看看夏若生。

夏若生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其实我同意你的猜测，董正源和其他死者不一样。”

她说话时，瞟了一眼王克飞手边的照片。

王克飞有些疑惑，不知道她要搞什么花样，问：“凭什么？”

“因为张新身上的刀伤。”

“怎么说？”

“这毒药中最诡异的是它的致幻成分。我们假设凶手使用它，目的不是为了让任何人去死，而是为了追求一种完全迷幻的情欲状态。可是由于凶手并没有完全掌握这种药的特性，导致那八个试验品白白死去。在第九个人张新的身上，他终于成功了。”

夏若生偷偷向他手边泛黄的照片望去。照片上的女人穿了旗袍加针织开衫，耳后夹了一个繁复的发夹，懒懒地倚靠在某座石桥的栏杆上，含情脉脉地笑。那是一个春天，他带她去郊游了？

她接着说：“在确定试验成功后，他才对董正源——他真正的目标下手。这也是为什么从董正源死到尸体被发现，凶手再也没有作案。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再也不需要回到1294。”

“如果他杀张新，是因为张新还活着，看见了他的容貌，必须要死……”王克飞分析道，“那所谓试药的成功到底是要人活，还是要人死？”

“发挥致幻的作用，同时让他活下来。”

王克飞往椅背上一靠，道：“若真如你所说，他在张新身上试验成功了，为什么董正源还是死了？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夏若生承认，“也许，凶手并不像我们想得那么完美，最后一次，他只是失手了……”

“这世上真有一种药能让人听到的、看到的都不作数？”王克飞点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地问。

“在《本草纲目》中就记载过一种花，‘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广西山区也有一种巨人蕈，谁若误食，必会产生幻视，周遭的一切看起来都像庞然大物，甚至一只家猫都可能把误食者活活吓死。还有一种虫果，若吃进肚子，会同时产生幻视和幻触，仿佛有无数的小虫子在全身皮肤上爬动。所以啊，大自然无奇不有，什么都可能发生。”

“而那晚的你，又究竟看到、听到了什么？”这一句，夏若生始终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