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晨

王克飞和萧梦走进仙乐斯大厅,那里的装修是十年前的模样,高大的穹顶上绘着奇花异草,壁灯发出混浊的光芒。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他们。他仿佛能听到他们的私语,看到他们脸上的窃笑。他们穿过让道的人群,缓缓走向舞台……

突然间,音乐停了,一切瞬间消失,只剩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四周是拨不开的浓雾。

他很好奇,萧梦的手是如何从他的胳膊中抽走的?他开始在浓雾中摸索,像个盲人,一边呼唤着萧梦的名字。“别闹了,这里危险。”但他清楚,其实害怕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

正当他感到孤独而沮丧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簇温暖的火光。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举着蜡烛,从浓雾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烛火照亮了她的脸——夏若生奇怪地笑着。

“你为什么在这里?”王克飞问。

王克飞醒了过来,觉得冷。

他有几秒钟想不起自己在哪儿。橙色的碎花墙纸,绛红色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床头灯……他昏昏沉沉地坐起来,看见火盆里的红色已经熄灭,一只黑猫沿着墙角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哪儿来的猫?”他问。

夏若生把脸埋在枕头里,含混不清地回答:“它从窗子里进来的。不用理它。”

王克飞扣好皮带,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烦躁地站在窗边,扣上衬衣扣子,套上毛衣。他努力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昨天晚上的她看起来如此像年轻时的萧梦?像天真时的萧梦?为什么她要留和九年前的萧梦一样的发型……

这时,夏若生披上外套跟了出来,她的发型像是被炸过,毛衣袖子上还有一个洞。王克飞觉得有点好笑,却笑不出来。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夏若生说。

“你知道什么?”王克飞问。

夏若生耸了耸肩。“这是个误会……你最近要离婚,心情不好……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皱着眉头打断她,这是他第三次问她。

“我?”夏若生瞪大眼睛,“我住在这里呀。我没告诉你?我租的房子到期了,既然这里空着……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这里是作案现场,但我正好可以守着,对不对?我知道应该怎么保护现场,当然,我把暖炉生了……”她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捡起乱扔的袜子。

“你住在这里?”王克飞惊讶地重复了她的话。是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这么不可理喻?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夏若生又问。

王克飞一时回答不上来。“我只是来看看。”

他喝多了酒,被萧梦的信搅得心烦意乱,也始终甩不走董正源在遗像中的模样,他想弄明白那些男人为什么只身赴约……这些都是他后来才想起来的理由。其实在昨夜,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这么来了。

夏若生裹紧毛衣,问:“你想喝杯咖啡再走吗?”

“咖啡?不,谢谢。”这时他已经穿好了外套,把帽子握在了手上。

一阵尴尬的沉默。

夏若生耸了耸肩,问:“那……再见?”

王克飞戴上帽子,摔门出去。

夏若生咬着指甲,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最后,她哼着曲子,从茶几上拿起玻璃酒杯走进厨房,把杯中残留的**倒入了下水道。

在微弱的晨光中,窗台上昙花的花苞收得紧紧的,像一个拒绝享受生活的妇人,倒是那个白色瓷盆更为夺目。

这时,夏若生感觉一阵冷风从手边拂过,移去花盆,她发现这油腻腻的窗上竟有一指宽的窗缝,凑近细看,这木窗架之间还铺了一层细细的碎木屑。

她披上外套,走进院子,来到这扇窗户前。

外面的窗台上没有碎木屑,即便有,估计也被风吹走了。她俯身从窗缝往屋里望,可以望见灶间,再透过内门,望见客厅的一角。

当她困惑地站在雪地里思索时,她听到夜空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叫骂声。仔细辨听,是凤珠的嗓音。

她想听仔细些,却不知道是谁家的公鸡连续打鸣,把凤珠的声音全掩盖了。

后来她终于在凛冽的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些字句。

“你也不管管他?!你儿子都成偷鸡摸狗的小王八蛋了!也不知道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早就说了,生女儿好,用不着操那么多心……再这样胡闹,迟早要被逮进牢里去……小赤佬!你不肯交代,就别想再踏进这个门……你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夏若生正侧耳细听,郭老三家二楼的窗户砰地打开了。

一个黑色的小影子跨出窗户,蹦跶了两下,便蹿到另一户人家的墙头。不远处的狗吠个不停。

凤珠的怒气紧随其后。“你有种走,走了就别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兔崽子!”

就在那会儿,凤珠低头发现夏若生正披着一件大衣站在隔壁院子里倾听,便立刻挤出一张僵硬的笑脸,大声招呼:“夏医生,真对不住,是我把您吵醒了吧?”

“是我睡不着,起早了!”夏若生也大声回她。

“唉,这孩子不懂事。大了,管不了他了!”说着,她打了一个大哈欠,“夏医生,我再回去睡会儿!晚些见!”

她们尴尬地冲对方笑了一笑,便各自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