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夜

夜深人静时分,王克飞守在橘色的台灯前,手下意识地搁在电话的听筒上。

如果萧梦接听了,他该说些什么好?她会欢迎他的电话吗?但如果萧梦不希望王克飞找她,见面时又为何要留下电话号码?也许她只想听到他说对于离婚提议考虑得如何了……最终,他叹了口气,收回手。

他穿上大衣,围上围巾,走出了警局大楼。

王克飞在老船长酒吧独自喝了几杯伏特加。他回想着赵申民最后的供词:“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最后那一个,就是那个瘦子。他浑身都是血。这倒省得我再来一刀放血了。我在剁他时,发现这些伤口有的在胸口上,有的在肚子上,还有一道在胳膊上,想必是这家伙当时还用胳膊挡了一下。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凶手杀其他人都杀得那么干净,怎么这一具场面搞得如此难看?”

张新,那个十九岁男孩,和其他八具尸体不一样,和董正源也不一样。照赵申民的说法,他至少被刀子刺过数十刀。因为凶手对他有格外的仇恨吗?或者这只是凶手发现毒药失效后,绝望的补救措施?

猛然间,王克飞发现自己正走在黑漆漆的阴阳街上。

他的脑袋因为酒精而发热,但吹在脸上的寒风仿佛是一个人在使劲摇着他,让他清醒。

他想象自己是董正源,正走在孤独的夜路上,一步又一步。他坦然、期待、好奇,可能还有一点紧张,却怎么都没猜到这是自己的死期。

遗像上的这个男人,掌握了浙江最大的银行和车行,一生精明谨慎,却在那一夜昏了头,丢了命。除了箬笠那样的女色,还有什么能令他如此义无反顾地去阴阳街赴一个约?

为什么是张新的身上有伤口?为什么是这九个人被挑中?……

王克飞站在1294的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

令他惊讶的是,里面的灯亮着,角落里的唱片机正在放一首咿咿呀呀的歌曲。他很困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又有人住了?屋子里停滞的温暖的空气,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

这时,木梯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他把手伸进了大衣,却慌乱地发现内侧口袋是空的,随后他才想起来,自己下班前把枪锁在了办公室抽屉里。他意识到自己醉了,站着都有些摇晃。

他绝望地抬起头,看见白色丝绸的裙尾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一个女人缓缓走下木梯。

他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后来记得自己这么问了。

“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他眼前的女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领着他上了楼。

她递给他一杯酒。王克飞的眼睛没有离开她,接过喝了。

他靠近她,并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时隔着桌子闻到的她身上的香气,那是一种温暖的植物的味道,他从前一定在哪儿闻到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把垂在她前胸上的几缕黑发拨到她的肩后,突然伤感地抓住她的肩膀,与她接吻。

她只是一直瞪着眼睛,带着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她看到他的黑眼睫毛投入地颤抖着。她接触到了他舌尖上的小刺,尝到了残留的酒精,终于,也伸出双手拥抱他冰冷的后背。

他们脱掉衣服,倒在曾被尸体污染过的床垫上。他为自己找回了她,感到充实而又空虚。她则一心感受着他的力量,他的背部如此结实,就像一头勇敢的小兽。他们四肢交缠,不言不语地**。

楼下的唱片机,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梳妆台上的钟,发出嘀嗒嘀嗒艰难移动的声音。

同一个皎洁的月亮下,重获自由的赵申民回到家中。他打开门,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却无动于衷。

女人离开了,带走了所有可以带走的家当。她甚至拆走了门帘,只留给他一把竹椅和一张光秃秃的八仙桌。三口大缸已被警察抬走。临街的窗玻璃被买过酱肉的主顾砸碎,冷空气嗖嗖地直往里灌。

他需要的只是一张自己的床而已。他一步步爬上二楼,在上床前,不禁又望了望1294后院里的那口井。

它像一张嗷嗷待哺的嘴,叫着嚷着要更多的尸体,而它的肠胃仿佛深得能通向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