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颅

董正源的尸体没有任何外伤,没有可疑病史,尸体高度腐烂,血液败坏,夏若生对死因一筹莫展。她本来寄希望于找到其他的尸体,现在听说赵申民把尸体腌了,喂进了居民们的胃里,便愈加失望了。

幸好,东新派出所早上打电话来,他们手上确实有两个头颅,可能正是牛桂琴丢弃的,至于其他的七个,估计已经和尸体一道被埋了。

夏若生提前套上白褂,铺好了解剖台,在窗口焦急地守望。只见小林歪戴着警帽,提着一个小铁箱不慌不忙地穿过花园。

小林走进验尸房,把铁箱搁在桌上,道:“夏医生,它们在这里。”

“怎么才送过来?”

“嘿!它们是一个拾垃圾的老头发现的,乱坟岗管理员报了案。我们领回来后,也不知道咋办,就在停尸房里搁了两天。若知道这是你们要的,早就给你们送过来啦!”

“其他的七个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挖?”

“真挖?!”小林急了,把帽檐一把转到脑后,“哪天埋的都弄不清楚,难不成我们真把所有土坟都掘一遍?我觉得吧,打扰他们不好,孤魂野鬼不会放过我们的。”

夏若生把左耳贴在铁箱上听动静。

“你这是在干什么?”小林凑过来看。

“他们刚对我说,他们死不瞑目,就因为你们太懒。”

“夏医生,你别吓唬人好不好?你清楚的,那些头埋了这么久,烂得差不多了,就算叫他们亲爹来认,也认不出来啊。我每天只拿三块的工钱,你还是放过我吧。”

夏若生无奈地将他打发走了。

头颅因为长时间浸泡在雪水中,肌肉浮肿,肤色发紫。由于暴露在寒冬室外,腐烂程度并不高。夏若生又仔细检查了颈部,切口整齐利索,只有赵申民这样有力而熟练的屠夫才能一刀砍断。

这时,周青玲带了一对姓张的老夫妇前来认尸。

自从儿子失踪后,他们向街头巷尾散发了上千份寻人启事,也到处认过尸。这一次,他们依然心存侥幸,希望儿子只是赌气出走了而已。

但看到那两个头颅时,老太太当即晕死过去。老头老泪纵横,搂着头发稍长的那一个说,这就是他们在大光明电影院售票处工作的儿子张新。张新今年只有十九岁,上头本有个哥哥,但在抗战时牺牲了。因为快四十岁时才怀上张新,夫妇俩对他格外宠爱,百依百顺。可上个月十七日,张新下了晚班后再也没有回家。

接着,老头又从1294的遗物中确认了一双鞋子和一身衣物是儿子的。

那么,剩下的那个应该就是青龙帮朱世保了。夏若生心底暗想,朱世保长得肥头大耳,赵申民倒没想过把他的耳朵下酒吃?

这时,老头和刚刚苏醒的老婆耳语了一番,哽咽着问,他们何时可以把儿子领回家。

“人都死了,哪天入土又有什么区别?”夏若生正把舌头从另一具头颅的口中拖出来,心不在焉地回答。

老头吃惊地捏紧拳头,周青玲急忙用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把他们送出门去。

周青玲回到验尸房后,远远地坐在角落里,扭过头去,不愿意看见夏若生手上的操作。

“他们还想知道,有没有办法辨认出哪些尸骨是张新的。他们希望和头颅一同下葬。”

“哎!你知道吗?骨头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和磷酸钙,等埋入土里,运气好一点呢,就变成像恐龙一样的化石。运气差一点,什么都不是。”夏若生道。

“你的意思是?”周青玲不解。

“我想说,它们,”她敲了敲张新的头盖骨,“它只是骨头,不再是他们的儿子了。没有人能改变这一点。”

周青玲难掩自己的吃惊和不满。“夏医生,你为何一点也不同情他们?”

“同情?找出凶手,才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他们真正需要的。这比同情这种心理活动有意义得多。”

周青玲无法反驳这句话。

夏若生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一种离生活很遥远的动物。对了,是她有次在杂志上见到的火蜥蜴。这种蜥蜴自从出生后便独来独往,拒人于千里之外。夏若生的容貌妖冶热烈,但心是凉的,血液是冷的。因此即便你离她只有几寸远,还是感觉不到她的体温,猜不透她的心思。

找不到话题,周青玲便远远地坐下,问:“法国的女警察是穿裙子还是裤子?”

夏若生停下工作,扭头看了看周青玲的警服,道:“裙子,但比你的短。可能全世界的男警察都不喜欢女同事跑得比他们快。”

“男警察为什么要嫉妒女人呢?当时和我一起上学的有八个女学员,现在只剩下两个还在警局工作。等我一结婚,也会离开这里。”

“哦,你要结婚了吗?”

“定了亲以后婆家一直催,可能结婚就是这两年的事。”周青玲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帕,把它折成一只天鹅的形状。

“可孙浩天喜欢你。”夏若生突兀地说。

周青玲一怔,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似乎又掺杂了一丝得意。“他不喜欢我,他就是想讨好所有人,往上爬而已。”

夏若生对这句话思索了几秒钟,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