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号屋 一 问题的屋子3
在这甜蜜的小睡之中,他做了一个甜蜜的美梦。他梦见自己,把额上的许多皱纹一丝丝细心地剥下来,放进了一个放衣服的箱子里。于是,转转眼,他已变成一个镀金式的青年大学生。身上,穿的是笔挺的西装;襟边还缀上一朵淡绿色的康乃馨花。他正在一个幽悄的咖啡座内,和一位娇小的丽人,秘密地谈着心。他在恍惚之间,好像把一个精致的小锦盒,偷偷塞进他这丽人的纤手,做了一种博取欢心的贿赂。那个安琪儿般可爱的天使,轻轻打开盒盖,只见其中乃是两颗无价的宝珠,那夺目的光华,恰巧镶嵌进了两枚浅浅的酒窝里。
他这一个美梦,大约做得并不很短哩!所以,等他醒来之后,真的竟有两颗无价的明珠,在他面前,闪烁地发着光,射进了他模糊惺忪的睡眼。
他懒惰地伸手抹抹他的眼角。他把这两颗明珠,托在手掌之中,细细欣赏了一回。随后,却用一种东方绅士式的谦恭,温和地把这两颗珠子,连同那两个黄金的龙形的座子,再加上外面的紫檀小盒,一齐“照单全收”,装进了他自己的衣袋。
他又举起一种安慰小孩似的视线,怜悯似的看看那个神情丧沮的主人,他伸出一个指头,简单地说了一句话:“一小时内!”说完,整整他的商标式的黑色大领结,一鞠躬,便向主人告辞。他走到门口握住了那个门球,忽又旋转头来补充了一句道:“做媒的事,我们再谈。”
会客室的门砰然关闭,这里寂寞地留下了那个旧货大王,呆呆地望着那扇室门,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来客的信用,相当的可靠。自他离去这萍村34号屋子,前后还不到四十分钟,就有一辆黑牌小型汽车,驶到了萍村的村口,汽车中天真地跳跃下来的,正是这34号屋中的一颗会开口的明珠——梅姗姗小组,随在她背后的,却是她的心腹侍女蜜丝小翠。
在汽车里,是谁把她们送回来的呢?关于这,当时却始终无人知道。
主要的是,全村的人,他们见这两位小女神,依然是那样活泼而愉快,简直没有丝毫异样的神色。
所不可解的,事后,梅家的家人曾向她们几番追问,怎样无端会走进那座33号的屋子?是谁把她们引领进去的?在离了33号屋子以后,又逗留在什么地方?那位姗姗小姐,对于以上种种的问句,却始终保持政治家式的缄默;甚至她还哭哭闹闹,禁止那位小翠女士,也绝对不许吐出半个字。
十一张破天荒的米票子
到了第五天上,总算还好,那43号屋子里,消息也来了。
这一天,还不过在清晨的八点钟。柳大胖子经他夫人催促着,匆匆洗过一下脸后,照例,便要亲自出马,去探访儿子的消息。
他正要出门,忽然壁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大胖子拿下听筒,一听,只听得对方发出一种轻亵的声气,问道:“喂喂!你们那里,是不是米蛀虫柳大块头的公馆?”
大胖子正没有好气,一听到这种太不客气的问句,不由得把一团怒火,立刻提了起来。他正待痛骂几句,挂断这电话;不想他的骂声,还不及签出“派司”,而对方的子弹,竟先从电线上面寄送了过来。
只听到听筒里面,接连又恶狠狠地骂道:“喂!是不是?说呀!猪猡!”
打电话用着这种客气的开场白,那也是少有的事情!因此,倒使这柳大胖子感到了讶异。他索性忍住了气,耐性地再听下去。
啊!打电话的对方,对于骂人,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嗜好。只听得话筒之中还在一连串地放着鞭炮道;“喂!猪猡!赶快说呀!是不是!倘然是的,你们的小米蛀虫有话要说!猪猡!听得吗?”
柳大胖子听到“小米蛀虫”四个字。这当然是指他的儿子而言。在一阵心跳之下,他只觉全身的肥肉,一时都飞舞了起来。
他急忙颤声答应:“是……是的,是……是的。我正是米蛀虫!我……我正是柳大块头呀!”
大胖子心忙口乱,他忘却了自己的忌讳,急不暇择地这样回答。
“猪猡!你等一等!”话筒里寂默了。
这一等,足足等候了五分钟之久。五分钟其实也不算长,可是,在柳大胖子的心理上,无异是受到了五年的徒刑。还好!话筒里又有声音了。
“爸爸!你救救我哪!”这分明是他儿子柳雪迟的声吻。可是对方一开口,就唱出了带哭的调子,这使柳大胖子的一颗心,几乎在腔子里跳起颤动的草裙舞来。
“你为什么不回来呀?”柳大胖子急迫地问,声音几乎要哭。
“我不能回来!”
“你在哪里?”
“我不敢说,他们不许我说!”
“我怎样救你呢?”
“我快要饿死了!我要吃饭!”
“吃饭?我不能把饭从电话筒里送来给你呀!——难道他们不给你饭吃吗?”
“他们都吃不起饭!”
“胡说!饭有什么吃不起的!”
“听他们说,因为米价太贵,所以吃不起!他们还说,为了米蛀虫的捣鬼,米价还在一天天地飞涨。照这样子,我是一定要饿死了!”
说到这里,话筒里清楚地传来了一阵哭声。
“该死!”大胖子心痛已极,不觉脱口骂了出来道,“这一班黑心的畜生,为什么把米价抬得这样高?”
“是呀!这一班该死的畜生,为什么把米价抬得这样高!”
话筒里忽然换了一个声音,像山谷的回声那样接口。连着,便有一阵咯咯的怪笑,直刺上大胖子的耳膜,那电话便括的一声挂断了。
结果,这一个怪电话,却是毫无“结果”。这真使这柳大胖子,感到了非常的困惑。他简直不明白,对方打这电话,毕竟含着什么用意?若说是绑票吧,为什么不开价?若说是复仇吧,他自问生平,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人。若说是有人开玩笑吧,但在电话里,又明明是儿子的声气。
大胖子夫妇俩在一种坐立不安的境界中,度过了一个难堪的上午。一到下半天,那莫名其妙的电话,第二次又打了过来。这一次的情形,仍和上午完全一样。大胖子抓着话筒发抖,他用带哭的声气,求他儿子快说出所在的地点来。但他儿子的回答:只说“他们”不许他说。又问:“他们是谁?”话筒里只说“不知道!”
一连三天工夫,那奇怪的电话,竟先后打来了八九次;每次通话的情形,几乎做留声机片那样,成了一种印板的方式。最初,必是那个陌生的口气——这陌生的口吻渐渐也听成了烂熟,开口便猪猡长,猪猡短,痛骂过一气。骂过了瘾,接连着的便是他儿子的一串哭诉:说是没有饭吃,快要饿死了;最后,仍是一阵咯咯刺耳的怪笑,结束了这无结果的电话。
当然,他也曾费尽心机,去追究这电话的来源。但结果,却查出对方打电话的地点,都在公共场所;而且,每次的地点,也时刻变换而并不固定。等到追踪而去,那打电话的人,早已不知去向。这情形,使警探界中的人物,也感到了束手无策。
可怜!在这三天之中,大胖子夫妇俩,如同走进了炮烙地狱,每一分钟内,都在忍受着最难堪的酷刑。尤其是大胖子本人,本来他是一个好端端的中国式的胖“哈台”,而现在,却几乎要变成一个外国式的“韩兰根”。有人在背后说,再这样子磨拆下去,预料不久之间,他身上所“囤积”的全部脂肪,有尽数“脱售”的倾向;甚至,他还具有一种悲壮慷慨的以身“殉孝”的可能。
但是,全能的上帝,他自有着一种“上帝式”的道理的:他似乎还要留下这样一个残忍的人物,在这残忍的世界上,做些残忍的事业,以添加些残忍的史迹。因而,到了下一天——这是柳雪迟失踪后连头带尾的第七天——却有一个真正的消息飞来了。
这一天,有一位穿着绿衣服的先生,把一封挂号信件,投进了这43号的屋子。
这封信,由一只震颤着的肥手把它拆开。只见那信纸上,有许多行极潦草的字迹,那样地写着道:
米蛀虫先生:
在最近期中,听说你曾经把你的良心,屡次送进搬场汽车。因而,在时势的大动**中,得了不少意外的收获。料想你身上的脂肪,近来必定是更加丰富了。
我这里一开口,就提到你的发财,你一定不会痛快地承认。不过,我在写信之前,早已清楚查明:单单你在某一处的堆栈里,已有一千包以上的白米的囤积。“生意人”是喜欢保守秘密的,所以,其余的“货色”,还是不必说吧!
所遗憾的是,我又打听得,你的许多米,大约因为藏储不善,所以有一部分,已经发生了霉烂的情形!你想吧,屋内有着过剩的米,而屋外却有着过剩的饿殍,你看这是一个何等合理的情形哪?不过,这情形你是不会知道的;即使知道,你也不会有什么感想的,是不是?
有许多许多快要饿死的人,都来包围着我,要我救救他们的生命。惭愧!我自己也是一个穷汉子,我实在没有办法。因为不忍袖手旁观,我只能向有钱有米的人去商量。于是,我把你的公郎,请到了我的家里。
我一向是个“善人”,手段并不像你们这些富翁一般的毒辣!所以我并不打算查抄你的全部的财产。我只希望你能把存放在某堆栈中的米,提出二分之一,去救济一下那些捧着肚子没有人理的“饿狗”——当然,在富翁们的高责的眼光中,他们根本不能算作“人”!
你把你的白米捐出来,我也把小米姓虫送还给你。公平交易,老少无欺,你看好不好?
你如不能同意上项的办法,那我只能屈留你的公郎,把他当作一张长期的“米票”。以后,我当指派那些“饿狗”,每天排队到府上来吃饭,直吃到米价平贱到他们吃得起饭的时候为止!
以上两项办法,你喜欢采用哪一种?我们这里“做生意”非常迁就,一切任从“客”便。穷忙得很,恕不多谈。谨祝“加餐”!
这一封信的结尾,直接痛快,留着如下九个字的署名:
绑票匪最高首领鲁平
在原信之外,另附有一张信笺。整张的纸上,只写着两句话,乃是:
亲爱的父亲:
请你立刻答应这个要求吧!这是有关儿子生命的事!
儿雪迟附禀
柳大胖子一看,这正是他儿子的亲笔。不过,信上的“生命”二字,起先原写着“终身幸福”四个字,后来却涂抹去了,另改了现在的两个字。
大胖子伸着肥手,抓着这两张信纸,心头不住狂跳,一时只觉不知所可。
那是不用说的——你们想,一条向来以米为命的米蛀虫,眼睁睁看着他的一座相当高大的米山,要被人推倒,这是一件何等心痛的事?可是,他再看看他儿子那封向他哀求的信,却又使他一颗隐痛的心里,不得不默认下了无条件的屈服。
两天以后,本埠各大日报的封面栏,都刊出了一则引人注意的鸣谢广告,这广告占有二十行阔的地位。那木刻的标题,赫然是以下的几个字:
中华义赈会谨代哀黎鸣谢柳也惠大善士,慨助賑米五百石!
就在各日报上刊出这鸣谢广告的这一天,时间约在上午八九点钟——这在这烦嚣的都市中,一部分糜烂的群众,还算是个大清早——萍村村道之中,照例来了那个沙喉咙的卖报人。只听他拖着那种听惯了的悠长的调子,在高唱着各种报名。随着这卖报人的高唱声,远处呜呜地却驶来了一辆汽车。
这是一辆对萍村居户有些相熟的汽车。车子驶到村口,立刻便停了下来。车门开处,从车厢里一跃而下的,正是43号中那个失踪已久的十五岁的少年柳雪迟。看神气,他是那样的高兴。当他顺手关上那扇车门时,还向车中那个穿着旧西装的司机者,亲热地点了点头;同时,双方都露出了一种友好而善良的微笑。
啊!活宝贝回来了!
萍村43号屋子中,每一个角度里,每一方寸空气中,都充满着一种无可形容的悲喜交集的气氛,那情绪是无法加以描绘的。
在柳大胖子的初意,以为他这夜明珠式的儿子,挨了这许多天的饿,受了这许多天的惊恐,面庞一定要消瘦许多。哪知并不呀!一看他的神情,反较未离家时,更为活泼了些。大胖子单等他定下了神,父子二人,便开始了以下一节奇异的回答:
大胖子先开口问:“那一天,你为什么要到33号屋子里去呢?”
答:“我并没有到那里去过呀!”
问:“并没有去过,你的钻石胸针,怎么会在那空屋子里发现呢?”
答:“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呀!”
问:“那么,他们是用什么方法,把你绑去的呢?”
答:“什么绑去不绑去?我不明白这话呀!”
问:“你不是被人家绑票绑去的吗?”
答:“我越弄越不懂,我并没有被人绑过票呀!”
问:“既然并没有被人绑过票,这许多天来,你在哪里呢?”
答:“我在一家旅馆里呀!”
问:“你在旅馆里做什么呢?”
答:“在等候着一个约会的朋友哪!”
问:“这是一个何等样的朋友呢?”
答:“是以前的同学啊!”
问:“这同学姓什么?叫什么呢?”
答:“他……他……他……”
这奇异的问答,进行到这里为止,却已踏上了“警戒线”的边际。只见这位柳雪迟公子,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立刻间又引起了他素常那种怕羞的特性。大胖子眼看他这宝贝的儿子沉倒了头,红涨着脸,无论如何,再也不肯回答半个字。
以上的情形,恰好和34号中的那位姗姗小姐最初回家时的情形,完全出于同一的模型。
柳雪迟有两个年轻的表兄,他们和读者们,是有过一种“初会”的交谊的——那就是这43号三层阳台上的那两个漂亮的西装青年——事后,在背人的时候,他们曾偷偷向这柳雪迟探问,他们说:“你既没有被人绑过票,为什么附回来的信,要请求你的父亲,答应那个要求呢?”
柳雪迟回答说:“那封信上的要求,却是‘另外的一种要求’呀!”
两个老兄又问:“所谓‘另外的要求’,又是一种什么要求呢?”
这最后的一个问句,无异一方沉重的石块,顿时又把这柳雪迟的头颅,压低了下去。于是,这一个不可解释的疑问,终于成了一个不可解释的疑问。
然而,读者们都是非常聪明的。料想,他们对于此一疑问,你们必然已获得了一种适当的解答,那是无疑了。
十一空屋中的记事册
萍村33号魔屋里面所发生的种种离奇的事件,最初,真像一种北极的暴风雨,它的来势,是有些吓人的。可是,唯其来得迅速,它的消逝,也是迅捷得可笑。以下所记,就是风雨收歇时的情形。
不错,在读者们的心目之中,截至眼前为止,你们对于以前许多神秘的事件,必然地,还留着许多暗影咧。譬如说:
第一件:那33号空屋中最初发生的怪事——那个无名男子的突然消失——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二件:那女伶白丽娟的失踪,其前因与后果,又怎么样呢?
第三件:鲁平最先所发现于这空屋中的那张可怪的纸牌,有些什么含义呢?
第四件:两度到33号左右来窥探的壮汉和那工装青年,和这座空屋,又有何等样的关系呢?
第五件:33号对面43号三层阳台上所发现的纸牌、日历以及其他种种神奇的扮演,这其中,毕竟含藏着何种的意味呢?
第六件:那以后发生的四件失踪案,是怎样发生的呢?
第七件:还有——
啊!细细计算一下,那许多许多可供提出的问题,似乎还多着咧。不错,以上种种不可解的问题,是应该由笔者负责,予以详明的解答的。为了要解答以上的种种疑问,这使笔者不得不把我的笔尖,重新指引到最初发生这些问题的33号空屋中去。
关于33号屋中第三次发生的怪异的失踪案,一共四个角色,其中的三个,已经安然地回来了。那么,还有第四个角色——那个曾经一度出现于33号屋子中的画师俞石屏,他的最后的下落,又怎样了呢?结果,他曾否再回到他的33号屋中去呢?
关于上面这一问题,答案是“不!”而且,从此以后,这一个神秘的画师的影子,一直不复再出现于萍村诸人的眼底。可是,他在那所神秘的33号空屋之中,却遗留下了一宗小小的物件,做了一个开启一切疑问的钥匙。
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呢?那是一本小小的记事册。
在那一木纹皮面的精美的小册子上,有许多页码已被撕去。留着的,却是寥寥无多的几页。这留下的若干页,用自来墨水笔写着绝细小的字迹。从这上面,你可以找到关于萍村33号空屋中所发生的种种疑问的解答——我们说得动听一点,以下的文字,我们很可以称之为“巨盗鲁平的身边文学”。然而,强盗毕竟总是强盗哪!所以,你若要把这些文字和一个“执笔的专家”去比拟,那你一定要感到重大的失望。因此,我想请求读者,放弃了“文学”上的“欣赏”,而单看这小册子里所记的事实吧!
在这小册子中,有一节是这样写道:
(上略)谁都知道,任何一个人,观察外界的种种事物,脑力万万不宜太迟钝。脑力太钝的结果,自然随时随地,会使你遭受“碰壁”的教训。然而,掉过来说,一个人的神经,也不宜太敏锐,神经倘然过敏,那你也有“钻进牛角尖”的危险。本人(鲁平自称)自信生平对于任何一件事,从未吃过脑筋迟钝的苦。但有好几次,就因神经过敏的缘故,却受到了一种太可笑而太不可恕的教训。
像最近所遇的萍村事件,就是眼前一个最好的例子。
萍村33号屋的事件,一般的群众,对那一男一女的突然消失,都认为神秘离奇不可解释——本人最初,也有这种倾向——其实,这事情的内幕,揭穿了,真要使人哑然失笑,甚至认为不值一笑。
据本人探访所得,最初那件离奇失踪案的真相,事情是这样的:
第一次来看屋子的中年人,他的姓名,叫作王仲浩。以前,他是政海中的一个小官僚。依据我们中国传统的习惯,“官”和“钱”,有着一种必然性的联系;而“饿”和“女人”,也有一种必然性的牵涉。这一个小官僚,原是本地一个悠闲的寓公。这一次,他到萍村中来看屋,为的是新娶了一房姨太太,故而亲自来找藏娇的金屋。那一天,他在33号二层楼的前部,四面看了一会儿。后来,他又走上后部月牙形的小阳台。他正自眺望之际,忽然在下面村道之中,出乎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
这人是一个工头模样的大汉,却是他在许多年前所结下的一个势不两立的死仇。据他所知,他这一个死仇,早已关进了监狱;并且,已判定了无期徒刑,万无脱身外出之理。如今不知如何,竟会突然现身于自己眼帘之前。他知道自己和这死仇,一旦见了面,生命在呼吸之间,就有极度的危险!当时惊极之余,不知不觉,竟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呼啸。他的呼声是那样的锐利,在一所无人的空屋中,当然格外刺耳,于是立刻引起了楼下那个司阍的注意。那个司阍既听得了这一声破空而来的呼喊,以为二层楼上的来客,出了什么意外,因而急忙赶上楼去,想看一个究竟。这一下,双方却引起了一个绝对可笑的误会。
原来,二层楼上的中年来客,他在阳台上,望见村道里的死仇——那个工装大汉——脚下穿的是皮鞋。这时忽听得楼梯上面来了一阵极急骤的皮鞋声,他在万分惶惧之中,误认为他的死仇,已经破门而入,要来取他的性命!一时情急,便立刻闪在后部一室的门后,姑且作一下暂时的掩蔽。而可笑的事情,便也由此发生。
其时,那司阍匆匆上楼,他先在前部的室中匆匆一望——在这空无一物的屋子里,当然用不到细看——连着他又推开后部一室的门,向内约略一看。当然他是万万意想不到,就在这一扇门后,会有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孩子,正和他闹着“捉迷藏”的把戏!当下前后察看,不见来客的影踪,那司阍的心里,已经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他明明听得那一声锐利的呼啸,是起于二层楼上。何至于在一霎时间,就会不见了人影?
他在惊疑之中,立刻又匆匆赶上三层楼去察看。这期间,便又造成了第二个绝对可笑的错误。
当这司阍踏上三层楼的楼梯时,同时恰值那中年来客,从二层楼后部的室内轻轻开门,蹑足偷掩下楼。当时,一个是匆匆上楼,一个是悄悄下楼。在一上一下之间,恰好演成了小孩子们捉迷藏时你“找”我“藏”的话剧。这真是一种非常可笑的事情。
再说,那中年来客既下了楼,便径自开了33号屋的前门,偷偷地向外走。他在慌乱之中,不及知会他的守候在村前的汽车夫,却从村后另外一个出入口里,悄然溜出了村外。
其后,那个司阍既在33号屋的全部各室细找之后,因为始终找不到来客的踪影,当然要引起他的极度的骇怪。兼之在一小时后,那个守在村口的汽车夫,又来寻找他的主人,这更显见来客自进33号屋后,一直并未走出屋外;既未走出屋外,显然是被这座神秘的空屋,吞噬了下去!于是这事情在重重可笑的误会,与那司阍口头过分的渲染之下,使交织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失踪奇案。
以上,便是萍村33号屋中第一次所发生的离奇事件的真相。
可是,这第一次的离奇事件,除了上述种种可笑的误会之外,内幕中,还有一些题外的余波哩。
原来,那前后两度偷偷到33号屋左近来窥探的工装大汉,就是那个失踪案主角的死仇。当这工装大汉,偕着他的同伴——工装青年,第二次到萍村中来窥探的时候,他们已听到了这离奇失踪案的消息。他们虽不相信一间空洞的屋子真会吞下一个人去,但他们对这可怪的事件,也感觉到不可解释。据他们的料想,以为这一个突然失踪的家伙,或许是乘人不备,掩藏到了隔壁屋中去。——那个工装大汉,对于他这仇人,原是必欲得而甘心的——他们在别处,既遍访不获这仇人的消息,因之,第二次又到萍村中来窥伺。这一次,他们不但注意33号一屋,连带地同时注意着贴邻32号以及34号的两座屋子。他们以为那个家伙,也许会从屋顶的露台上,逾越到邻室,而躲藏了起来。
以上,便是那两个工人两度前来窥探的原因。
本人(鲁平自称)最初因这两个工人形迹非常诡秘,曾经怀疑他们对于33号屋中第一次的事件必有一种直接的关系。当时因这一点,曾耗费过许多的脑力;而结果,却几乎因之而走入歧途。眼前真相既白,方知这两个工人,于第一次的失踪怪事,虽有间接的关系,但实际,他们对那中年来客的失踪,正像大众一样,始终也处于暗幕之中。以上种种,便是本人在萍村事件中,第一次所受到的教训——说得切实点:这便是第一次因“神经过敏”而受到的教训!
由于这小册子的揭发,所谓萍村事件,那第一幕神怪戏剧的内容,至此已揭露无遗,再也不值加以研讨。至于连台接演的第二幕剧,在那本小册子里,也有一节详明的记述。现在一并抄摘如下,以作那后本戏剧的说明书。
在鲁平的小册中,对第二件失踪案,他是这样写道:
(上略)女伶白丽娟,自在大新剧场极演以后,就下嫁于本埠著名某富翁,做了一名闪烁的小星。那个富翁又老又丑,原本不是她心目中的真正的对象,只因黄金的光彩,炫惑了美人的心眼,于是,双方在“钱袋”与“脸袋”两种互相需要的供求原则之下,暂时做了一次常见的交易。实际上,这女伶白丽娟另外拥有一个秘密情人。双方的热恋,已达沸点以上。他们曾几次商议,预备卷带了那富翁的钱,一同逃往外埠去过活;这策略是在酝酿之中,还没有进入实行时期。那个秘密情人,他的住处,恰在萍村的附近。当萍村第一次离奇事件发生的时候,正值他们偕逃的计划,将达成熟阶段。那天,这女伶的情人,听到了萍村的怪消息,忽然想到了一个新奇的投机的方法。他想:借这绝妙的机会,倘能使白丽娟,到这所魔屋中去,亲自投下一个烟幕弹,那必定能使那个老丑的富翁,和其他的一班群众,暂时移转一下眼光,而使他们获得一个从容潜逃的掩蔽。于是,那个秘密情人,便授意于白丽娟,特地在第二天,专程到萍村33号屋中去转了一转,这情形,无异拍下一个特写的镜头,故意引起观众的注意。随后,他们便依着预定计划,双双远走高飞而去。至于那个同到萍村中来的老母亲,当时虽有许多惊慌的表情,实际,当然也是参与这新奇策略的一人。这样一来,却使萍村33号屋中所映的怪影片,于一个**之后,立即又扩展另外一个更离奇而紧张的**。
以上,却是那本小册子中,对第二件失踪性案件的全部揭发。当然,谁也意想不到,这前后两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件,最后的暴露,竟会显示了这样一个平凡得无可平凡的画面。真的应验了鲁平最初发表的预言:
“啊!雷声大,雨点小。”果然是雷声太大,雨点太小啊。
除此以外,在那本记事小册子里,还夹着两封信的信稿。这是一种应该把它写在粉红信纸上的作品。现在,笔者把第一封信的大意,抄录如下。从这里,可以看到萍村事件中的另一种疑问的解答。
这一封信,是由43号中的那位十五岁的柳雪迟先生署名,寄给对邻34号中的梅姗姗小姐的。信上这样写道:
(记事册中原注:信的第一节从略。)
自从上月的月初,我在阳台上初次见你,那时你曾向我微微一笑。这一笑,在你,不管是有意,或者是无意,但从此,我觉得我自己,和以前像已换了一个人。
从那一天起,我天天盼望你走到阳台上来,但我的盼望,一百次倒有九十九次的失望。我只见你们那里的长窗,每天都是关得很紧。我真痛苦,我简直要哭。
你是知道的,今年我还不过十五岁,完全是个小孩子。我的胆子很小,我见了生人,会十分恼羞。一面我虽然盼望你,常常走到阳台上来,但是你若真的走出来了,我却又吓得立刻躲藏了起来。
虽然这样,一面我仍旧用尽种种方法,想引你走到阳台上来。
我听得你们家里的用人说:你很喜欢看《白雪公主》的影片。真的,你自己也很像白雪公主呀!
你记得吗?不多几天之前,我觅到了一个美丽的日历,上面印着白雪公主和七个滑稽的矮人。我在这日历上,做了一个“爱姗姗”(A33)的记号,不知道你看见不看见?注意不注意?
我又听说你很喜欢花、鸟、热带鱼,种种的东西,因此我又常常买了这些东西,陈列在我的阳台上,希望引起你的注意。
我想尽了种种方法,所得到的只是失望。我太痛苦了!今天,我大胆写了这一封信,要求你们小翠带给你。在本星期五,下午四至五时,我在华龙路法国公园门口等你,我想和你做一个朋友,我有许多许多话,要和你说。
你不答应我,我只有自杀了。
这一封原信,长得有些吓人!以上所抄,只是十分之三的大意而已。这封信的文字与口吻,虽是那样幼稚可笑,但是细心的人,用心一看,便能看出里边许多的破绽,并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所写的。
不错,这封信,真的并不是柳雪迟所写,而是出于一个“黑暗中的秘书”的代笔——并且,那位秘书先生,写这封信,他是完全不曾取到柳雪迟本人的同意的。
那么,这一位黑暗中的秘书是谁呢?关于这一问题,这里不再提出答案,而预备让读者们自己去加以猜想。我想,聪明的读者们,你们一定能够猜中——而且,眼前你们已经早已猜中了。
还有第二封信,却是梅姗姗小姐写给柳雪迟先生的一封“摩尔登糖”式的信——当然,这也不是那位姑娘的亲笔。信上是这样写道:
(原注:称呼从略。)
听小翠告诉我,你有许多话,要向我说。记得在前个月中,你有好几回,远远跟在我的身后,你的话,为什么不当面向我说呢?
你说我有心回避你,其实你自己呢?你为什么这样怕羞,一见了人,立刻就要躲避?有好几次,你躲藏在你们二层楼的窗帏之后,偷偷掩掩,不知在看些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在看些什么呢?
记得最早的一次,你在你的三层楼阳台上,拿了几张纸牌,想要飞到我的窗口里来。我看你的手法很不行,有几张飞得太近,跌落到村道里去;还有一张,竟飞进了隔壁33号的空屋。不知道你飞这种纸牌,又是什么意思?
明天下午四时,我下课回来,在法国公园门口等你。请你把以上的许多问题,一一告诉我。不知道你能来不能来?祝你愉快!
这信的结尾,署着一个“梅姗姗”的名字。
读者们看到了以上两封信稿,料想对于43与34号两屋间的关系,必已看到了一个大体的轮廓。但,为求事情的更明了起见,笔者且把那本小册子中所记的一节初恋趣史,一并摘录如后,以供读者的欣赏。
关于那节小小的趣史,在那本册子里,有着如下的记述:
在恋爱的王国之中,本来常有许多出人意外而可供唏嘘的史实。提起那对小情人的罗曼史,却更使人感到滑稽而可笑。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间(他们原是最早搬进萍村新屋的居户),43号中的柳雪迟,和34号中的梅姗姗,因着居位贴近的关系,他们在斜对面的阳台上,双方不时见面。那时候,这一位将近进入成人阶段而尚未尝试到人生甘苦的柳雪迟,就把一颗人世间危险的炸弹,自己轻轻投进了他的弱小的心房。他一面对那梅姗姗,燃烧起了一种怒火般的热恋,而另一面,他因未曾受过恋爱的训练,他在某种特殊情景之下,每每引起了他的极度畏羞的特性。因之,他一面每每想尽种种可笑的方法,想引逗他的意中人走上阳台,好暂时满足他的望“梅”止渴的欲望。可是另一面,他见那位姑娘真的走上了阳台之后,他却又因畏羞的缘故,每次总是吓得直躲起来。尤其可笑的,在这一个时期之中,他不但对他的意中人,存着一种绝对矛盾可笑的心理;同时,他对四周任何一人,也都存着一种相类似的畏避的心理。总之,他是害怕着有人会窥破他的心房深处的秘密。
为着以上的原因,他每逢扮演着他的可笑的玩意的时候,每次总是预先审慎察看,必定要等四周绝对无人注意,他方始表演他的神奇的魔术;他的动作,简直像“天方夜谭”中所记叙的仙女一样,成了来无踪而去绝迹。本人(鲁平自称)最初每天只见到戏台上的道具,而见不到戏台上的角色,就为了这一个缘故。——当时,这一个可笑而可怜的孩子,他还以为他的心事,掩护得非常妥密,绝不会被人窥破,却不知他这种种可笑的举动,在他四周接近的人们中,早已成了一件公开的秘密;甚至连他两个不常到来的表兄,也把这事情,当作了一件新奇的谈话资料。——本人那一天,在阳台上所见到的两个西装青年,便是这位初恋主角的两位表兄。他们鬼鬼祟祟,指点着34号屋,便是在谈论着这件新发生的罗曼史。
以上的秘密,却是本人耗费了两小时的时间,与两小叠的纸币,向43号中的车夫小金和34号中的侍女小翠,细细打听出来的。
除此以外,这小册子里,对于对方阳台上的纸牌,也有一种简略的解释。
这小册子里,是这样记着:
关于那些纸牌,我最初认为最不可思议。因之,也耗费了我最多的脑力。但是不久,我已找出了其中的含义;而这含义,简直是非常的可笑!
原来,它的含义如下。
第一行“5A33”,应解释为“吾爱姗姗”。
第二行“57A33”,这里仅较首行多一“7”字,依前类推,当然可解释为“吾切爱姗姗”。
第三行“K433”,其中含着一个“Kiss姗姗”的谐音。
至于第二次的“33A5”,加上一个“?”的符号,这里面,明明藏着一个“姗姗爱吾否?”的问句,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深意呢?
由于这小册子中的种种揭发,萍村33号屋中所发生的怪事件,以及邻近34号与43号屋中所附带发生的种种神秘问题,至此已完全失却了它的神秘的价值,无复可供研讨的余地。
至于33号屋中,后来所发生的事件,这在聪明的读者们,当然,也早已窥破它的全部的底蕴,更不劳笔者提出多余的报道。
最后,吾友鲁平曾在他这“身边文学”之中,用一种伤感的笔调,抱怨着他的年龄已达于老迈无用的阶段。他在他这小册子里,这样写道:
在这萍村33号屋的全部事件中,最使他吃苦的,就是当时明明在各方面,已获得了许多许多的线索,这些线索,看看好像一个蛛网一样,仿佛四面都有牵涉,可是,再看看,又像各有头绪,各不相关,正像一盘散沙一般,竟绝对无法贯串起来。而其间最可笑的错误,就是误认34号与43号两家邻屋中的幽默的喜剧,和33号屋中最初发生的两件失踪事件,以为其中必有直接的关系。因这一点,自己却把自己深深推进了一种神经过敏的网罗,结果,终致在牛角尖中越钻越紧,几乎无法脱身而出。所以应该承认:这一件萍村事件,实是一生从未有过的可笑的失败。
好了!关于这小册子中的记载,笔者打算抄到这里为止,不再占据更多的篇幅。可是,在这全部事件之中,另有短短的几句话,必须加以补充。
这里应该请读者们耐性读完以下补记的一小节,那么,笔者可以用钢笔尖,把这33号屋中的幕布,完全挑闭起来了。
十二最后的一个小戏法
距离上述事件三个月后,萍村中的“梅”“柳”两家,由于那一阵意外的飓风的风力,无形之中,却把那一对小小的情人,吹合到了一起。这事件的最后一幕,竟造成了一个“弄假成真”的结果。
这一天,萍村中的梅柳两家,假座于新揭幕的金门大酒店,在那九层楼的宫殿型的餐厅中,举行着盛大的订婚典礼。当时,因为这男女两家,在社会上都有一点相当的地位,故而这一个宴会,却也相当富丽而热闹。
当时男女两家的来宾,双方集合在一起,那衣香鬓影与珠光宝气,在欢笑声中织成了一片狂欢白热的空气。这种狂欢的氛围,保持了一个相当长的时间,一直到夜宴以后,还不曾完全消灭。不过,在这盛大的夜宴上,有一件事情,却使宾主之间,引起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记着,这只是很小的一点。可是这很小的一点遗憾,当时也并不曾使这狂欢的空气,受到重大的影响——原来,在筵席开张的时节,那餐厅中的电灯,像遭遇到空袭时间中的灯火管制似的,忽然竟全部熄灭。这一个短促的黑暗,维持了约有两分钟的长久,等到恢复光明,有几位时代骄子——如囤虎与投机家之类——的太太们,她们的一些名贵的饰物,都不见了。
其一:当这些小小的饰物,和它们的主人宣告脱离的时节,它们的主人,竟一丝一毫都不曾有所觉察。啊!这很可怪哪!
其二:那几件无端“走失”的东西,每件都是价值最高的精品,较次些的货物,就不曾遭到相同的命运。看样子,那个黑暗中的“伸手者”,分明是经过一番很精密的鉴别与挑选的。
这些东西,是谁把它们收罗而囤积起来的呢?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个黑暗中的剽窃者,无论如何,不出乎许多来宾中之一个。
然而,哪一位来宾,会干这件事呢?
你看:男女两方的与宴者,都是那样的衣冠楚楚、气宇不凡。谁都知道,他们都是社会上的有金钱、有势力、有地位、有声望的人物,你能怀疑这些人物,会做这种窃盗的事吗?是啊!即使他们要做或会做,凭着他们优秀的能力,也将出之于较冠冕的方式,而断不致出之于着迹的偷盗,那是无疑的。
经过以上一番合理的判断以后,于是,这宴会中的全部的来宾,他们都把一种特异的眼光,输送到了这大餐厅的某一隅里。
在那竖立老朱红圆柱与描绘着蓝底金龙的富丽堂皇的礼台的一旁,一张雕刻着孔雀形的高背大圈椅内,安闲地,坐着一个人。跷着腿,在安闲地吸着一种气味强烈的纸烟。
此人身上的服装,和他眼前所处的环境,有着一种太不调和的色彩。
啊!你看,他身上穿着的那套细方格的西装,已是那样陈旧;尤其那双皮鞋,会使擦皮鞋的职业者,对它发出长叹。他的项下,系着一枚蓬松的黑色大领结;这虽然可以表示出他的身份,然而就那领结的本身而论,也分明告诉人家:这正是售货地上拣取来的东西。
总之,从这人外表而论,无论哪一点上,都表示他并没有一“西西”的资格,可以参加这一个盛大华贵的宴会。而且,不久之间,全部在场的人物,立刻都已发觉,即刻那件黑暗中的魔术,毫无疑义,正是此人所表演。可是,说出来是非常奇怪的,他们明明知道此人是一个偷饰物的盗窃者,然而,自男女两家的家长和订婚的新郎新娘起,以迄双方的许多男女来宾为止——甚至连那被窃盗的女宾们也一起在内——他们非但不敢把他们的怀疑,宣之于口舌,甚至,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敢对他失却一丝一毫的尊敬的态度。
啊!以上的情形,未免太可怪了!
喂!读者们,你们试猜,这一位神奇的来宾,他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