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意外重逢

31

米果睡醒的时候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摸到手机看时间,发现竟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可是她发现手机上并没有江浩晨的未接来电,惊讶之余想起江浩晨昨天的态度——他是很大度地“赶”自己回家睡觉的,但并没有“要求”她睡到什么时候。也许江浩晨今天上午没看见她,还以为她昨晚又失眠了吧?

昨晚睡得竟然很好,也没有做噩梦。米果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才从**爬起来,她想,先去绿世界酒店把房间退了,然后去公司上班。

米果收拾妥贴准备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她想,肯定是江浩晨的催醒电话。上午十点半才打催醒电话,这么好的老板哪里去找呢?她并不知道,江浩晨之所以大半个上午都没有骚扰她,是因为在应付那些警察。所以当米果发现这个电话是刑警队长潘河岩打来的时候,有些吃惊。

潘河岩说:“米果女士,我是刑警大队的潘河岩。请问你正在上班吗?”

米果说:“我在家里,正打算去上班。”她当然不能跟警察说,她现在实际上是打算先去绿世界酒店退房。

潘河岩说:“那好,我已经替你跟你们老板请过假了,是我们去接你呢还是你自己来一趟?”

米果警惕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潘河岩说:“你不用紧张,还是关于丁茜的案子,我们还需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米果沉默了片刻说:“好吧,我一会儿到。”

米果只好改变计划先去警队。她想那些警察真麻烦,自己不出去动手调查,总是待在家里找不相干的人问来问去,浪费彼此的时间。如果丁茜死亡的真相真的能从自己嘴里问出来的话,就见鬼了。

带着负面情绪,因此她在潘河岩面前的态度不算好。

更让米果恼火的是,潘河岩一上来的问题竟然是:“米女士,请问你跟江浩晨是什么关系?”

米果反问:“你都替我请好假了,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潘河岩说:“我指的是,除了他是你的老板之外的关系。也就是你们的私人关系。”

米果冷笑:“你到底是警察呢还是记者?这么八卦。”

潘河岩的脸板得死死的:“米果女士,我希望你能用诚恳的态度跟我们说话。我们问你的问题总是有我们的道理。”

米果气得差点儿笑出来:“哦?那你说说,你问我这么无聊的八卦问题是什么道理?”

潘河岩冷冷地说:“我们现在怀疑丁茜的死亡跟江浩晨有关。你明白了吗?你是江浩晨手下的员工,不会不知道丁茜跟江浩晨的关系吧?现在江浩晨是嫌疑人,所以我们有义务提醒你提防江浩晨。”

米果的语气突变:“什么?是江总……你们怀疑江总?”

潘河岩说:“他的嫌疑很大。米果女士,你现在回答我们的问题,你跟江浩晨是什么关系?”

米果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潘河岩,震惊使她的恼怒顿消:“我们除了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之外,没有更亲密的关系。”

潘河岩说:“案发的当天,你是跟江浩晨两个人去的柳城,还在那里的酒店住了一夜。请问那夜你们在一个房间里吗?”

米果没有回答。

潘河岩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米果只好说:“我们虽然开了两个房间,但那晚他确实一直在我的房间里。我喝醉了,他不放心我,就守着我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对,第二天早上我们是被你们的电话吵醒的。当时他坐在我的床边打盹儿。”

潘河岩仔细地看着米果的脸,似乎在确定她的话是真是假。事实上,米果的回答很让他匪夷所思:开了两个房间……却一直在一个房间里……喝醉了……坐了一整夜……

潘河岩问:“你躺在**?他坐着?一整夜?”

米果觉得面前貌不惊人的潘河岩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正经却问着这么隐私的八卦问题真是滑稽透顶。

米果点头:“是的,我们并没有发生男女关系。我说了,我跟他之间很清白,没有这层关系。”

潘河岩问:“那他为什么只带你一个人去柳城?他有什么目的?他在追求你吗?”

米果哭笑不得:“警察大哥,他是服装公司的总经理,我是服装设计师,我们是一起去柳城参加时装发布会,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潘河岩问:“你睡的时候是几点?”

米果说:“我们在外面吃了消夜回酒店的时候,差不多是十点半吧。我睡着的时候大约是十一点钟。”

潘河岩问:“你确定你睡着之后一直到早晨我们给江浩晨打电话这段时间里,江浩晨没有离开你的房间吗?”

米果说:“那晚我喝了点酒,所以睡得比较沉。虽然江总给我的感觉是他没有离开,但我还是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不确定。”

潘河岩问:“你说你睡得沉,除了喝酒之外,有没有别的原因?你平常睡觉是这样吗?”

米果睁大眼睛:“你是说江浩晨做了手脚?不会的,我平常睡觉也是很死的。”

米果说完之后,发现潘河岩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一定是在看自己这段时间没睡好觉生出来的黑眼圈。于是又说:“但是这段时间我睡得不好。是一些别的事。”

潘河岩问:“是什么事呢?”

米果说:“跟丁茜的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受了点儿别的刺激。如果你们想确定江总那天晚上的行踪,找柳城酒店的工作人员可能比找我更有帮助。我非常遗憾。”

潘河岩问:“你作为江浩晨的下属,有没有在工作时间的八小时之外接过他的电话?”

米果说:“有的。他是个工作狂,想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会立刻打电话给相关的人,不管是什么时间。”

潘河岩问:“哪怕是半夜?”

米果点头:“别说半夜,凌晨都有可能。这个我们整个公司的人都是知道的,江总命令我们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

潘河岩问:“丁茜在工作方面的能力如何?”

米果被潘河岩东一榔头西一棒的问话方式弄得头晕,这就是这个家伙的工作作风吗?这样就会让嫌疑人对某些问题猝不及防从而露出马脚?

米果心里无鬼,很镇静地回答:“丁茜的工作能力很强,跟江总一样是工作狂。”

潘河岩一边继续问一边暗自得意,这个刚才还像吃了炸药的漂亮小妞这会儿已经被他弄得相当服贴了。

潘河岩问:“丁茜粗心吗?”

米果说:“这要分情况。工作方面,丁茜相当细致,但生活方面她不是很严谨,经常丢三落四的,常常忘记了带东西。”

“好了,”潘河岩说,“谢谢你的合作,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们向你表示歉意。不过,我们可能随时还会麻烦你的。”

米果站起来准备走,想了想回头问潘河岩:“潘警官,是江总杀死了丁茜吗?”

潘河岩说:“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不敢妄下结论。你回到公司看到你们江总仍然风风光光坐在老板椅上就会明白的。不过,希望你能对此守口如瓶。另外呢,对江浩晨严加防范。”

米果笑笑:“行啊,必要的时候能不能申请人身保护啊?”

潘河岩一怔的时候,米果已经扬长而去。

32

出了警局,米果直奔绿世界酒店。这个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她要赶在十二点之前退房,否则又会多出一天的费用。她米果并不是没有地方住的人,没有那么多闲钱扔到酒店里。

虽然米果前一天并没有把东西留在房间里,但她退房之前还是决定再去看一眼那个窗户。高倍望远镜还放在自己的大包里。米果想,就看一眼,最后一眼。然后她就死心,不再靠近洪之鹤。

这个想法令她感觉既刺激又安心。当昨晚的险情已如梦境,她觉得自己已经置身于危险之外。虽然危险仍然像磁场一般引诱着她的好奇心,但理智令她决定跟磁场保持距离。

一条街的距离,足够安全。窗帘后的望远镜镜头后面,足够安全。前提是,这是最后一次偷窥。

当米果怀着这样轻松的心情将望远镜架好,焦距调好之后,就在极短的瞬间,她的想法和心情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望远镜中的情景一如昨日:窗帘是打开的,房间里宽大的白色睡**,坐着一个女人。仍然是一个背影,黑发白衣。女人的面前坐着洪之鹤。

正当米果的呼吸因为眼前的画面变得缓慢之时,心脏却突然狂跳起来。

因为她发现,画面是动的!

画面当然是动的,她看的不是照片,而是即时的影像。但是与昨天不同的是,那个白衣女人突然动了!昨天白衣女人不动的时候,即便洪之鹤一直是活动着的,但米果还是感觉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凝固感。所以,当白衣女人突然站起来,并且身体开始摇摆的时候,米果感觉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

她为什么动了?为什么动了?米果目不转瞬地盯着白衣女人的时候,大脑犹如高速运转的机器思索着这个问题。

她看到洪之鹤去拥抱那个女人。当他刚把女人抱住的时候,女人使劲挣脱开来,并推了洪之鹤一把。洪之鹤向后退了两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洪之鹤的表情似乎很激动,他的眼睛瞪得很圆,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

可惜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这个高倍望远镜只负责传递图像并不负责传递声音。着急的米果突然有一种可怕的想法: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不是在远隔一条马路之后的望远镜后面而是像昨晚藏身于房间衣柜的话……

那样就可以听到洪之鹤在说什么了。甚至那个神秘的女人如果也在说话,她也能听到!

可是,这个想法又是多么的荒诞。昨晚米果真的在衣柜里藏身的时候,只听到洪之鹤喊了句“丹丹”便魂飞魄散,再讲两句就几乎崩溃。那个时候她急于脱身,她以为自己足够机智,让祝晓璇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得以逃脱。

所以,还是安安全全地站在望远镜后面比较好。

她看着那个女人抬起手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是的,那个女人是活的,是活的!昨天米果一度以为她死了。仅仅是因为她静静地在**坐了一会儿吗?仅仅是因为米果没有听到锁着的衣柜里有任何生命迹象吗?可是——

米果又想起,她躲在房间门后时只听到洪之鹤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洪之鹤进屋后打开那只衣柜的声音,以及离开前往衣柜里放回什么东西的声音。她记得自己清楚地听到布料与衣柜磨擦的声音,以及什么东西放在柜底的声音。

这个女人到底是死是活?她是不是秦丹?失踪两年的秦丹?她怎么不转过身来?怎么不转身?

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将米果猛然拉回现实,从窗前走到床边,从大包里掏出手机。

是一个自称是祝晓璇同事兼室友的陈梦发来的短信:璇子在不在你哪里?公司下午有场服装秀,却找不到她的人。

米果回复:璇子昨天晚上不是回去了吗?她回去之后还给我打了电话的。

陈梦回复短信很快:她是一早就出去的,手机都没拿。我在她的手机里找到了你的号码,如果你见到她麻烦让她跟我联系。

米果回复“好的”,便收起了电话。

就是这时她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

现在洪之鹤房间里的女人,是不是祝晓璇?

这样想的时候,米果忽然有了云开雾散的感觉。自己凭什么认为昨天的女人与今天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虽然她们都穿白衣服,但白衣服多了去了,比如祝晓璇昨天就穿着白衣服,而且昨天自己又送了她一件白裙子。梳披肩发的女人更是比比皆是,祝晓璇不就经常梳披肩发吗?

所以,昨天的那个“人”仍然是死的,今天的这个人就是活的了。秦丹已经死了,她的尸体被洪之鹤藏在衣柜里……

想到这里,米果迅速回到窗前,刚才因为匆忙没有注意那个女人衣服的款式,现在她要看清楚了。

可是,只是因为接了陈梦几个短信,镜头里的情景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那个白衣女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洪之鹤孤伶伶地站在房间中央。

33

楚南坐在孟原的车上,看着孟原严肃的表情不住地问:“到底有什么新发现,需要吊我的胃口?”

孟原被他问得不耐烦了:“嗯,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吗?不做警察很屈才吗?所以要天天客串侦探不是?那你来猜一下,我会有什么新发现?”

楚南被孟原贬损得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想当警察了?就算是客串侦探,那也是‘推测’而不是‘猜’。”

孟原不动声色:“那你推测一下。”

楚南说:“看来你的新发现很不一般。难道是找到了江浩晨害死丁茜的证据?”

孟原说:“事实上,老潘现在也不能断定是谁杀了丁茜。今天上午老潘又调查了江浩晨,并没有发现什么漏洞,继而搜查江浩晨的住所,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但那件晚装却不翼而飞了,你想想,只一夜工夫,晚装就不见了!”

楚南说:“那恰恰说明很有问题。我昨天不是高瞻远瞩了吗?预感到晚装会不见的。”

孟原白了一眼楚南:“什么高瞻远瞩?你那是乌鸦嘴!”

楚南并不介意,继续推测:“那你的新发现一定跟丁茜的案子无关,难道你发现了晚装的线索?”

孟原摇头:“没有。”

楚南说:“那就是人的线索了……难道是秦丹?”

孟原摇头一笑:“人的线索不假,但并不是秦丹。”

楚南一怔。不是秦丹,那是何人?丹青案里,林青语早就死了,惟有秦丹下落不明。

孟原看着楚南冥思苦想的样子,提醒他:“不一定跟丹青案有关啊。”

楚南一下泄了气:“跟丁茜案无关,又跟丹青案无关,那我就不感兴趣了。”

孟原并不答话,忍住笑,只开自己的车。楚南觉得无聊,打开孟原车上的音响,放出来的是一首迪克牛仔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常常责怪自己当初不应该

常常后悔没有把你留下来

刚唱了两句,孟原的车已经在停车场停下了。楚南发现停车场就在江浩晨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旁边。孟原说:“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楚南虽然心中疑惑,但知道孟原是故意卖关子也就不问,一边闷闷地听歌,一边将目光锁定写字楼的出口。心中在想:看来今天的“兔子”还是江浩晨,不过江浩晨背后,也许才是孟原真正的目标吧?

这个时候临近下午下班时间,一些先行下班的白领们开始从写字楼里出来了。楚南认真地过滤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偶尔会看一眼孟原,见他姿态悠闲地靠在座椅上,双手抱臂,只有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可以表露出他的专注。

就在这时,孟原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楚南知道是“兔子”出现了,急忙将目光调换到写字楼出口频道。

果然是江浩晨出现了。这个年轻而且气度非凡的老板身穿烟灰色衬衫和深灰色西裤,系一条亮色领带,正疾步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楚南问:“这就是我们的兔子?”

孟原只是“嗯”了一声。

楚南正欲抓狂,忽然发现江浩晨的身边还有一位亮丽的美女。刚才江浩晨出来的时候,那位美女跟在他身后,这个时候江浩晨略微放慢脚步,那位美女跟上,两个人并肩朝前走。

两个人走得相当近,一边走一边互相低语。那个美女身材高挑,细腰长腿,秀发如云,身上一条裁剪精致的黑白色镶拼的连衣裙在她轻盈的步态下摇曳生姿。

楚南的眼皮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每眨一次眼睛都会瞪得更大。

孟原却在心中暗叫“糟糕”。他今天上午已经调查清楚了,江浩晨公司的米果正是楚南的初恋女友米果。他本来强忍住不说出来这个惊天发现,打算带给楚南一个惊喜,顺便客串一下情人重逢时的电灯泡角色。却没想到米果和江浩晨竟然不避嫌,如此亲密地走在一起。

孟原在后悔自己莽撞的时候,楚南却是如遭电击。他颤抖着嗓音喊了声:“老天!”然后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南看着米果跟江浩晨一起上了不远处的奥迪车,直到那辆车离去,整个人还如同雕塑岿然不动。在孟原的设想里,今天这场自己导演的爱情片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男主人公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两个人脉脉相对,然后拥抱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够看到吻戏也未可知……

孟原拍了拍楚南僵硬的身体:“老弟,要不要跟上去?”

楚南沉默良久才缓缓地摇头,然后说:“走吧,咱们喝酒去。”

孟原一边启动汽车一边说:“我觉得找到她,你应该高兴才是。米果在江浩晨的公司做设计师,江浩晨只是他的老板,两个人走在一起很正常。”见楚南不说话,又说:“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你曾经找过她但没找到吗?你不是说你还爱着她吗?你钱夹里还有她的照片,你一直忘不掉她。现在我替你找到她了,你怎么不谢谢我呢?”

最后一句话原本是为了调节气氛,但见楚南还不说话,兀自发呆,孟原只好讪然闭口。

那首歌唱到了最后几句: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当爱情已经桑田沧海

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晚饭是楚南请孟原吃的。楚南并没说请,但孟原厚着脸皮等楚南掏钱,他并不是计较一顿饭钱,而是想借此证明楚南对自己做这件事持肯定态度。席间,楚南一直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喝啤酒。孟原便陪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桌上一片狼藉时,楚南终于开口了:“我刚才没有去见她,并不是因为江浩晨在她身边。即便刚才就她一个人,我也不会。好几年了,虽然我时常幻想能再见到她,但当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却感到很茫然。”

孟原奇怪地问:“你这家伙是叶公好龙啊!为什么会茫然?难道你发现你不爱她了?”

楚南摇头:“这跟爱不爱无关。我不再是三年前的我,她也不再是三年前的她。她的变化很大,我觉得不只是外表上的。”

孟原点头:“每个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她只是更成熟了。我认为现在的她更出色更有魅力,难道你不觉得?”

楚南终于微微露出笑容:“那当然。也许是老天有眼,安排我们重逢。”

孟原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预感到,你今晚在酒吧一定会唱那首歌,上次我听到过一次,当时虽然很感动,但并不理解那首歌的真正涵义。”

楚南问:“哪首歌?”

孟原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你自己写的歌,歌名是《如果当时不分手》。”

孟原记得没错,两个小时后,在不分手酒吧色彩斑斓的灯光里,楚南坐在高脚椅上,抱着他心爱的吉他,再次唱起那首他唱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歌。

当时我是你的明月

当时你是我的彩云

当时我们同行

看尽人间风景

当时你是我的花园

当时我是你的星空

当时我们同眠

红尘一梦不醒

是谁弹错了琴键

是谁看错了路牌

是谁伤了心一去不归

是谁断了肠一路单飞

从此没有梦可以梦

从此只有痛一直痛

你的昨天是我的明天

我的一切是你的从前

如果当时不分手

我们会幸福到永久

如果今生再重逢

我会抓紧你的手

我们不要再分手

这首歌正是楚南在米果离开之后,经过了无数个浸满了思念、痛苦和悔恨的日子写就的歌。这首歌深受酒吧里人们的喜爱,每次都会唱出一些人的眼泪。

楚南今夜再唱起这首歌,一切都恍然如梦。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刚才看到的画面。画面里,米果是那般熟悉,又是那般陌生。三年前的米果还似个小女孩,温柔又任性,而现在的她,多了几分知性美,更显得美丽和聪慧。

如果今生再重逢

我会抓紧你的手

我们不要再分手

唱到最后几句,楚南心头一阵颤粟。他们已经重逢,只是,人再来,爱会不会再来呢?那双手,自己还能够抓住并且抓紧吗?

楚南感叹万千,心潮涌动,原本清澈的嗓音竟微微地沙哑了。他的眼圈也微微发红,曲毕音停,楚南双目紧闭,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熟悉楚南的人们在窃窃私语:这个平日里沉静淡定的歌手,今天怎么了?但议论归议论,没有人去惊动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

祝晓璇今晚没有出现在酒吧里。否则,她一定会跑上去给楚南擦眼泪的。

只是楚南根本没有发现祝晓璇没来。在场的人,有人会在意那个祝晓璇常坐的位置今天是别人吗?

有的,那个人就是米果。

米果今天晚上来不分手酒吧,不是为了楚南,也不是为了洪之鹤,而是为了寻找失踪了一整天的祝晓璇。

34

祝晓璇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室友陈梦还在睡梦之中。

她身上穿的是昨天米果送给她的白色蕾丝连衣裙。她并不知道这件衣服是怎么来的,她只知道,米果身为服装设计师,漂亮的衣服多得穿不完。所以她想,模特终究是吃青春饭的,自己也应该趁着年轻多充些电,不要像陈梦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年轻的时候才感到危机四伏。

祝晓璇手里拎着一只饭盒,饭盒里是她很早就起床煮的冰糖红梨粥。她知道楚南这几天喉咙不舒服,昨天晚上又唱了好几首劲歌。他的嗓音对祝晓璇来说就如同生命一般珍贵。

可是楚南却没有在家。

楚南家在市区一个普通的小区一幢普通的六层楼里,是他用这些年在酒吧驻唱和写歌挣来的钱买的二手房。祝晓璇站在楚南家门口摁了半天门铃都无人应答,心情由紧张转向失望。不知道为什么,在楚南面前她总是紧张,忘了要说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祝晓璇虽然非常喜欢楚南,但自从知道了他死去的女友林青语那样美貌非凡,便不再奢望楚南回报她什么。她觉得,只要默默地守候在离他不算远的地方,听他唱歌,为他做事,就已经很幸福了。

祝晓璇在楚南家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她将手里的饭盒放在楚南家门口,然后悄然离去。

时间还早,祝晓璇打算去图书馆办一个借书卡。最近她看到一本书上说女人要想保持长久的魅力,不光要靠美容和服饰还要多读书。她要让楚南慢慢地知道,自己不只是个T台上衣着光鲜的花瓶。

祝晓璇坐上出租车后,感觉一阵困意。她想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今天又起了大早所以睡眠不足。她靠在出租车的后坐上昏昏欲睡,一头黑发像一只柔软的枕头被她小巧的脸蛋枕着,恬静又可爱。

蒙胧之中,狭小的车厢里似乎充斥着淡淡的芳香。这种香味让她感觉脑袋更沉了。她将胳膊压在头发下面,让自己的身体更舒服些,然后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似乎不是坐在轿车里,而是乘着一只热气球。

这只热气球越飞越高,越飘越远。糟糕!自己要飞到哪里呢?还在出租车上吗?她乘的是哪家出租公司的车?那个司机的模样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可是渐渐地,这些想法也像泡沫一般越飞越远,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张开眼皮的时候什么也看不到。不是处在黑暗之中,而是双眼被黑布缠得紧紧的。

她想张口叫喊,却发现自己的嘴巴也被死死地贴住了。

接着她意识到,不但眼睛被缠住,嘴巴被封住,甚至整个脑袋都是被蒙住的。

祝晓璇惊恐之中奋力地挣扎了几下,竟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非常地自由。她似乎一时间不相信这种自由,所以又将四肢胡乱地扭动了几下。除了周身酸痛麻木之外,竟是无拘无束,毫发未损。

她瞬间兴奋起来,刚想伸手除掉头上的束缚,却听到一个声音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想让自己后悔的话,我劝你不要动。”

祝晓璇吓得身体一缩,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只是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个声音仍然冷冷的:“我只要你好好地配合我。”

祝晓璇很想大声问:“我凭什么要配合你?”,但苦于无法说话,于是又去抓头上的束缚。那是一个质地柔软且结实的袋状物,紧紧地套在她的脑袋上,鼻子处有供呼吸的小洞,脖子处有金属链子紧紧地缠住,所以根本解不开。

可那个声音又说:“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

也许是那个声音太过冷静,也许是那个声音说不会伤害她,祝晓璇稍稍镇定了一些。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跟她说话的这个人,声音相当熟悉,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浑厚、冰冷,带给人的是一种被冷水淹没般的恐惧。

然后,祝晓璇依照周身的感觉,判断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柔软舒服的**,而且身上的衣服仍然穿得好好的。

于是祝晓璇又镇静了一些。她知道自己是被非法拘禁了,问题出在出租车司机身上。她从楚南家的小区里走出来的时候还庆幸路边正好停着一辆出租车,却不知道那是布置好的圈套。

拘禁自己的人是谁呢?依照声音的判断,应该是熟悉的人,但不会是太过熟悉的人。是公司的某位同事?是曾经追求过自己的有钱老板?是无意认识的某个朋友的朋友?他拘禁自己,目的何在?

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好了,我的宝贝,你是否知道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你明白自己有一切行动的自由是吗?只是你看不到,也不能说话而已。嗯,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只要你乖乖地配合我,那么今天天黑的时候,我便可以将你嘴上的胶布撕掉,你就可以跟我说话了。”

他要让我配合他做什么?祝晓璇绝望地想。这个人会不会是个变态色魔?如果是这样,她情愿立刻就死掉。

只听那个声音说:“别紧张,我的宝贝。现在你需要做到的就是放松。放松你紧张的心情和紧张的身体,并且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你只需要听我的口令,做一些动作。好的,你现在试着从**起来,站在地上。”

祝晓璇思索了几秒钟,决定暂时按照这个人的指令行事。她知道现在敌强我弱,只有表现出顺从才可以暂时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观其变,行其事。

于是她摸索着从**下来,站在了地板上。她的动作非常缓慢和小心,她现在看不到任何事物,就算没有任何人的威胁,也不会像平时那样做这些动作。

那个人说:“你真听话,我亲爱的宝贝。现在你要让自己相信,我就是你的镜子。你想象你正站在镜子面前,那么,镜子里的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呢?”

这些话让祝晓璇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且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那个人虽然近若咫尺,却又无法分辨他的方向。也就是说,他似乎不是在一个点上,而是在四面八方。

如果一个人的四面方八都是镜子,那会是什么后果?

那个人又说话了:“你现在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并不知道你心目中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了,让我来告诉你吧,现在的你,看起来非常的恐怖。”

祝晓璇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那个人继续说:“当然,我是不会害怕你的。因为我知道,你的头被蒙住了,所以你现在看上去并不像原来的你了。你现在穿着一条漂亮的白色蕾丝裙子,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祝晓璇心里猛然一动。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是谁跟自己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她的心脏收缩的强度和节奏越来越剧烈。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与自己同行,早在两年之前也是被一辆出租车劫走,从此再无音信。眼前的这个男人说的,除了这个人之外,还会有谁与现在的自己如此相像呢?

因此,这个人的名字在祝晓璇心里剧烈地跳跃着,闪烁着,并且越来越大:秦丹、秦丹、秦丹……

35

楚南含着眼泪唱《如果当时不分手》的时候,米果就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端着一杯蓝色香槟鸡尾酒。那杯酒是洪之鹤亲手给米果调的,米果边喝酒边注视着楚南的时候,洪之鹤便默默注视着她。

米果仍然是一身性感艳装,黑色吊带背心,豹纹超短裙,红色假发。鼻梁上架了一只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晶莹剔透的嘴唇。米果之所以这么装扮自己当然是为了让楚南认不出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仍然放不下他,却又不想直面他,只想静静地将自己藏在伪装之内,像一只孤独冰冷的刺猬。

要不是米果说了一句话,洪之鹤也没有认出她。但洪之鹤认出她之后,便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将那个风度翩翩的调酒师打发到一旁,亲手给米果调那杯鸡尾酒。

米果说:“如果是你调,这杯酒的味道一定打折,所以价钱也要打折才行。”

洪之鹤迷人地微笑着:“这杯酒免费好不好?因为我根本就不会调酒的。”这么说着,加了冰块、柠檬汁、蓝橙皮酒、伏特加和甜柠檬糖浆的调酒壶却是在他手里飞快地晃动着。洪之鹤今天穿黑色印花T恤衫,上面的印花在灯光里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再加上眩目的调酒手法,他的面孔看起来非常虚幻。

洪之鹤透过隔冰器把调好的酒倒进冰镇过的酒杯里,再倒入香槟酒至八分满,最后放入一颗晶莹剔透的樱桃,这样,一杯漂亮的蓝色香槟鸡尾酒就摆在米果面前。

米果笑了:“就冲着这杯酒这么好看,也不能一分钱不给啊。”说着将酒杯放在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口,点头:“嗯,还挺好喝。”

洪之鹤抱臂不语,但眼神一直没离开米果。

米果却将眼神投到了楚南身上。

当楚南报歌名的时候,米果想起了那晚祝晓璇跟自己说的话:“最后一首最好听的歌你竟然给错过去了,那首歌楚南很少唱的,歌是他自己写的,也是酒吧的吧歌:《如果当时不分手》。”

那应该好好听听。

一听便不得了,手里的酒再也品不出一丁点儿味道。索性放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听这首歌。

只听了一段,便呆住了。

当时我是你的明月

当时你是我的彩云

当时我们同行

看尽人间风景

明月?彩云?“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那年大学放寒假两人不得已小别时,楚南将米果送上长途汽车,然后站在站台上与米果隔窗挥别。那是个彩霞满天的黄昏,当汽车缓缓启动,楚南那张英俊的面孔就要消失的时候,两个人突然心有灵犀地向对方拼命送飞吻。年轻时候的爱情总是旁若无人,浪漫而又甜蜜。

后来每当米果想起这一幕时,都会低吟这句词:“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楚南当然不会忘记,他曾经是她的明月,她曾经是他的彩云。

难道,这首歌真的是楚南为自己而唱?

如果今生再重逢

我会抓紧你的手

我们不要再分手

当楚南唱完这两句,泪水潸然而下的时候,米果亦是眩然欲泣。她好想冲到楚南面前,握住他干净好看的十指,说:我来了,我回来了。

可是,当她微微低下头,瞥见自己的行头,情绪便一落千丈。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即便不会把楚南吓跑,也会让自己在楚南心中美好的印象**然无存。现在的米果,跟白天那个文静高贵的设计师跟本不搭调,整个一不良少女。

于是米果任由自己的情绪剧烈地波动着,因为墨镜遮住了心灵的窗户,所以表面上看却是不动声色,似乎只是在想什么心事。

楚南唱完了那首歌,沉默良久才睁开眼睛。他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虚空,开口说道:“常听我唱歌的朋友们可能知道,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但你们可能从来没听我讲过关于这首歌的故事。”

喧闹的酒吧忽然间安静不少。人们的好奇心被勾起,都想听楚南要说什么。

楚南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首歌,是我写给我的初恋女友的。我们曾经非常相爱,却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让她伤心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接着说:“三年以来,我曾经无数次梦见她。我曾经幻想会出现奇迹,她能再次回到我的世界里面……”

接下来楚南的声音激动起来:“就在今天,我竟然真的看到了她……”

米果突然站了起来。她瞥了一眼酒吧的出口,打算逃走。

“但我当时却没有勇气去面对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却没有追上去……”

米果的身体僵住了,忘记了迈步。

楚南又说:“朋友们,你们说,我该不该勇敢一些,把失去的爱追回来呢?”

“该!”“追吧!”“楚南我支持你!”“要勇敢啊哥们!”各式各样的声音。

楚南说:“谢谢你们。因为我今天心情的原因,只唱这一首歌了,请大家原谅。”然后便收拾好吉他离开了。

“喂!”洪之鹤轻轻拍了拍吧台,将恍然如梦的米果惊醒。“你要是再不喝这杯又好看又好喝的酒,它就会凉了。”

米果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坐回位置,呆呆地看着这杯酒,忽然说:“嘿,你知道吗?我今天升职了。所以我应该请你喝一杯才对。”

洪之鹤二话不说取了一只杯子倒满黑啤,跟米果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祝贺米设计师升职当老板!嘿嘿,米老板!”

米果说:“什么老板,只不过是设计总监而已,而且是副职。”

洪之鹤说:“现在的设计总监,将来的老板嘛。”

两个人干了酒,米果开始不停地跟洪之鹤说话,基本上是语无伦次,还好没到口不择言的份儿上。米果只有让自己不停地说话,才能够不至于因为楚南而崩溃。

洪之鹤把米果送到门口的时候,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米果说不要洪之鹤送了,她骑了电动车来。但洪之鹤说这么晚一个女孩骑电动车不安全,让酒吧保安把她的电动车安置好,执意送她回家。

等米果坐上洪之鹤的汽车,才突然想起正事来。

她问洪之鹤:“洪老板,你今天见到祝晓璇了吗?”

米果说:“我知道她今天没来酒吧。我是问,你在别的地方看到她了吗?”

洪之鹤一边开车一边摇头:“别的地方?别的什么地方?没有啊。”

米果说:“比如,你家里面。”

洪之鹤大叫起来:“米总监,米副总监,你可不能乱说啊。你以为我那套公寓也像酒吧一样是公共场所吗?说实话,也只有你去过。”

“是吗?”米果戴着墨镜,洪之鹤看不到她眼里的狐疑。

米果说:“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吃消夜吧。”

洪之鹤没想到米果转换话题这么迅速,愣了一下才说:“你怎么不早说?”手里及时变换了车道,“米副总监想吃什么?”

其实米果跟他说想吃东西,也不是真的饿了,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今天楚南说的话太令她意外了,她现在无法让自己冷静地面对这件事。以至于这个时候,米果忘记了身边的洪之鹤是个危险的男人。

米果说:“吃什么无所谓,填饱肚子就行。”

洪之鹤说:“这样吧,你去我那里,尝尝我的手艺。”

米果这才突然想起来洪之鹤是多么危险,他家里是多么可怕。她暗自想,自己怎么了?一定是楚南的那番话彻底让她丧失了正常思维。

不过,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那句话怎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不是在怀疑祝晓璇今天白天在洪之鹤那里吗?还有那个疑似秦丹尸体的不会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