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俑头再次被盗
就在这次爆炸案发生两年之后的一个冬天,冯得全和袁仲一所担心的事情,再一次降临到秦俑馆。
这是1993年7月13日,青海省大通县后子河乡东村农民韩光云,踏上了开往古城西安的列车。这位21岁的男性公民,随着列车不住地颠簸**动,思绪也在剧烈地翻腾。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要走出那个偏僻、贫困的乡村,到外面的世界闯**一番的打算。只是一个偶然或者说是必然的事件,让他不得不作出了这个抉择。尽管这个抉择很令他感到为难和苦涩,但也有一线甜蜜的曙光似明似暗地映照着他——这是关于一个女人的事件。
在他的眼里,那个女人是世界上最为美丽也是最为可爱的,他无法详细地回忆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或许是在小学,也许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因为跟他同村又是同学的姑娘,经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有事无事地经常来到姑娘的身边,说一些朦朦胧胧的生硬的但肯定掺杂着爱情味道的闲话。当他们双双辍学回到乡村后,他便经常帮助姑娘一家不计报酬地干些杂活。他是一位身体强壮、头脑灵活的西北汉子,他知道该以什么样的优点来取悦她。
当他感到时机成熟或者说水到渠成之时,便悄悄地托了个媒婆去摘心中向往已久的鲜果。尽管老媒婆伶牙俐齿,经验丰富,处事干练老道,无奈两家相处太近,谁的家中有几只老鼠都十分清楚,加之姑娘自恃年轻貌美,心比天高,故断然拒绝了老媒婆想撮合的亲事。
韩光云见提亲老手败下阵来,心中大为惊骇的同时,又猛生疑窦,认为这老妪故意跟自己兜圈子,耍布袋戏,实属贪婪钱财之徒。为使好梦成真,他便心生一计,速到本村小卖部购了几个罐头和几斤鱼干给老媒婆送上,嘱其再次从中周旋。
老妪见小伙子聪明真诚,又有礼品送上,不好推辞,只好于第二天晚上,再次硬着头皮拜访姑娘家。在去姑娘家之前,老媒婆便仔细地总结了上次失败的教训,然后脑海里像演电影——样把自己在姑娘家的场面以及言谈举止细细地过一遍。凭着多年的媒婆经验,她从回忆的众多镜头中,终于捕捉到了对方显露破绽的画面。针对几处破绽,她详细地制订了攻防计划,准备一举将对方降服。
决定一个女人命运的酣战重新拉开了帷幕,老妪尽管年届七旬,但不愧是方圆数十里的媒介名将,依然有宝刀不老之势。在那个寂静清冷的黑夜,面对孤灯,她舌战众人,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地向前逼进。对方则步步后退,大有一触即溃之势。
大约五更时分,对方终于招架不住,被迫有条件投降。这个条件就是只要韩家能拿出3000元,姑娘便由他娶走。这个条件对韩光云来说也颇苛刻,他一家六口,只住着两间土屋,一年到头温饱都成问题,怎么拿得出这3000元钱。但不管怎么说,曙光终于出现了,只要想些办法,也许会有希望的。
从此,韩光云日夜思念起发财之道。当他偶尔听一个亲戚家的表哥说,西安打工可以赚钱后,便怀着万分惊喜踏上了开往古城的列车。当韩光云随着人流走出西安站步入广场时,他差点晕倒了。这个突来的意外,不是由于他得了心脏病或脑溢血之类的急症,而是眼前的景象使他感到头晕目眩。宽大的广场上聚集着数不清的人群,车辆来往穿梭,高耸入云的楼群几乎挡住了太阳的光线,使他辨不清东西南北。眼前的一切使他惊奇、羡慕、迷惑,最后达到了晕眩。当他稍稍回过神来后,便突然觉得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偏远闭塞的乡村是多么落后和寒酸,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简直是白白度过了。在懊悔与亢奋中,他投靠一个在西安打工的同乡,不再顾及挣钱发财的事,第二天就登上了西安东线一日游的大轿车,决定先浏览一番,以弥补这二十多年来人生的遗憾。
大轿车在举世闻名的兵马俑博物馆停了下来。韩光云随着乘客进入展厅。当他看到面前只是一排排的泥人时,觉得实在有些无聊,甚至觉得花8元买门票是多么冤枉。正当他垂头丧气、后悔不迭之时,只见一个浓妆艳抹但仍周身透着土气和俗气的野导游(野导游又称“刀子”,是近几年在中国旅游区崛起的新的气象,关于“刀子”的故事后文详述)说:“兵马俑的价值随便拿出一个就能换回一个香港,有十个就能换一个美国。”女导游说着,自鸣得意地看了看惊骇不已的众人,更加狂放地说:“前年一个叫王更地的青年,来这里偷了一个俑头,一下子就卖了几百万元……”女导游不再讲下去,她感到刚才的话足以把兵马俑的价值生动又形象地表达了出来,她感到她已尽了自己作为“刀子”的义务和责任。而听众也由于她的一番高谈阔论激动万分,狂骇不止。
此时的韩光云收紧了砰砰跳动的心,眼睛死死盯着“刀子”,他不是为她那张浓艳的脸蛋,而是为她的话,为她话中那几百万元的**。这个**太大了,大得不敢让他相信,一个泥人头就值几百万元,这不是瞎说也是神话,想一想自家那两间泥屋才值多少钱?
正当他困惑不解、信其有又信其无的时刻,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走了过来,他们以威严的面容注视着大厅的各个角落,令人感到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文物重地。
韩光云似有所悟,他的聪明很快使他把这里的一切和自己那个乡村做了对比,并很快得出结论:如果这些泥人不重要、不值钱,怎么戒备如此森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特别是一些黄头发、长鼻子的外国人专程来看,自己的那个乡村怎么就没有人愿意光临?想到这里,他又下了最后的结论:那位导游小姐的话是真实的,兵马俑了不起。
将要走出博物馆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恋恋不舍,到底舍不得什么,他自己也一时搞不明白,当他最后瞥了一眼四周那高大森严的围墙时,心中翻起一股莫名的沉郁和狂跳。
由于韩光云此次西安之行没带足够的盘缠,十几天之后,他便在无奈中怏怏返回青海家中。
外面的世界已经走入他的心灵,那个偏僻贫困的乡村已不可能再让他留恋了,唯一值得留恋的是那个将要嫁给他的姑娘。或许,正是为了逃避乡村的贫困、得到女人的温暖,他才痛下决心,重返西安。
1993年12月25日,他凑了80元钱的经费,又踏上去往西安的途程。当他站在西安站广场的时候,由于车票花掉了29元钱,身上只剩下51元钱。更糟的是,他没有身份证,一时难以找到打工的活计,几天之后便身无分文了。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韩光云躺在黑乎乎、脏兮兮的屋子里,开始了是走还是留的严峻抉择。继续留下来,已十分困难;如果就此回去,何以向父老乡亲交待?何以去面见那位朝思暮想的姑娘?
想到那位姑娘,他的心中越发不安,要是再不拿点钱给她家,看来她的父母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而她自己也不见得就非要等下去。从前一段的接触情形看,姑娘好像对自己并不感兴趣,只是迫于老媒婆和父母的压力,加之还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才勉强答应下来。就以她的聪明和心比天高的性格看,答应这门亲事,也许是缓兵之计,一旦找到上等的男人,她是注定要飞走的……想到这里,他的额头已沁出了汗,他感到心中焦躁不安,痛苦难耐。
当最后一个烟头扔到地下并被狠狠地踩灭之后,韩光云脸前灵光一闪,一条奇招迅疾划过脑际。他抬手抹了把脸,脸上散发着火辣辣、热乎乎的气息,待这气息稍稍散开,那闪电般的奇招又涌向心头,并使他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感到了一片欣喜。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兵马俑博物馆大厅参观时,那位女“刀子”的讲解,想起了那遍地站立或躺着的泥人,想起了那值几百万元的泥人头。假如这千万个泥人头有一个是属于自己的,那会是一副什么模样?不但家乡那位姑娘束手就擒,即使古城西安那些涂脂抹粉、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小姐,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歪财不富,这是家乡流传了几辈子的俗语。如今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何不去偷一个泥人头发上一笔财?
决心一下,他便借着暗夜的寂静,构思行窃的计划。
1994年1月5日下午5时许,韩光云拿着从同乡那里借来的十几元钱,乘车来到秦俑馆。借着夕阳的余晖,他在馆外各处详细侦察了一番,便悄悄来到秦俑馆南边村麦场上一堆玉米秆中躺了下来,尽管时值冬日的严寒季节,黄土高原上冷风凄厉,尘土飞滚,但他却感到周身阵阵燥热,脉管的血液在汩汩流淌,他完全沉浸在一个非常行动之前的紧张与狂喜中。
天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笼罩了突兀的骊山,四周已处于平静。一阵紧张与狂喜过后,面对无尽的黑夜,韩光云感到在极度的疲乏之中又有几分孤独和恐惧。夜风卷了过来,周围的玉米秆叶子哗哗啦啦地响着,像一群游兵散将穿越丛林的脚步,越发让他感到凄凉和不安。韩光云将玉米秆的缝隙拓宽了些,整个身子被埋在里边。他闭上眼,仰躺着,索性好好地静一静神。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当韩光云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他钻出玉米秆堆,不禁打了个寒颤。风仍在无尽的夜里往返窜动,阴沉的天空像锅底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润,像要下雨,又似在降雪,或许要落下一种更加庞大和沉重的不祥之物。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天地在混沌中裹夹着世间的芸芸众生苦度沧桑。
韩光云将头摇晃了一下,使劲睁了睁眼睛,以辨别他所在的位置和他要去的地方。片刻,他提起那个黑乎乎的手提包,借着夜色向秦俑馆摸去。
秦俑馆渐渐近了,院内几盏路灯在夜暮的包围中,疲惫地燃烧着,惨淡的光映照着点点树影和高大的围墙。
韩光云摸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翻墙进院,躲在漆黑的地方向周围窥探。这时,只见一个身背长家伙的民警走了过来。他惊出一身冷汗,砰砰跳动的心脏几乎要蹦出口中。他按捺着又准备着。他悄悄地从身旁摸起一大块砖头,做好了攻击准备,他想:如果自己被民警发现,他要一个箭步蹿上去,先发制人,照准民警的脑袋就狠狠地来一下子。但是,民警没有发现他,而是从他身旁慢慢走了过去。他看到那冰冷的枪刺离自己越来越远,便轻轻嘘了口气,将砖头放回原处。
他不敢向存放兵马俑的大厅走去,他要摸清值班民警的规律,否则,不但是徒劳,反而是引火烧身。终于,他摸清了。值班民警转一个来回要数十分钟。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长时间。事实上,秦俑馆内几个大厅相隔不远而又各自独立。仅一号坑大厅就长达230米,宽72米,绕一周便是604米,更何况要围绕三个大厅走一大圈。
韩光云开始壮着胆子,趁着值班人员巡视他处的空隙,向一号大厅飞奔而去。当他停下来时,顾不得喘口气,便伸手去拉大厅那带转轴的大窗。这个大窗他白天就悄悄地试过,他觉得整个大厅就是这个大窗可以拉动并有可能钻进去。他在白天悄悄拉动大窗时就犯起疑惑,为什么整个大厅偏偏这里可以拉动?是馆内人员的疏忽,还是故意设下的陷阱?或许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不管怎么样,这里是唯一可通往大厅的道路,只有进了大厅,才能得到自己要得到的东西。
韩光云(本照片与以下照片为秦俑馆保卫科提供)
韩光云踏着垃圾桶爬上大厅窗台
韩光云钻进一号坑大厅
别无选择,干下去。
大窗转动了,发出轻微的不情愿的吱吱声,可惜这种声音极其弱小,刚一发出就被原野的风吞噬了。韩光云麻利地翻身进入大厅,而后像个行盗的老手,匍匐前进到大厅西区兵马俑修复现场。这里排放着一些尚未修复的陶俑。此时,他的两眼放射着异样的光,极为兴奋地向一个陶俑扑去。
面前的秦俑又高又大,重在150公斤以上,要盗走整个一件谈何容易?于是,最具艺术和文化价值的秦俑部件——俑头,自然成了他猎获的对象,他像农民拔萝卜一样,飞速地拔着俑头。遗憾的是,俑头像是长在陶俑的身上,怎么也拔不下来。情急之中,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当他一个个不住地摇着俑头时,脚下被绊了一下,险些将他绊倒。他无意识地往脚下一看,原来地上正躺着一个只有上身而无下身的陶俑,这显然是出土后未来得及修复的残俑。令他兴奋不已的是,居然俑头完好无损。他立即弯下腰,两手抱住俑头左右扭动了几下,很快就拔了出来。
韩光云挟一俑头逃跑
当他抱着俑头顺原路返回到窗下时,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和激动。他仿佛觉得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铠甲武士俑头,不是一个冰冷的泥人头,而是一个鲜活水灵的女人,他仿佛嗅到了这个女人吹到自己脸上的热烈而甘美的气息,以及醉人的那略带泥土味的馨香。
一个难题摆在了他面前。
由于窗子太高,他无法怀抱俑头爬上去。怎么办?他环视四周,发现坑内散落着一根根的草绳。他不知当初考古人员为什么要在坑内放这么多草绳,也不知这些草绳的真正用途。他只是觉得这是苍天在暗中帮助着他,让这里有这么多草绳。他不敢耽搁,跑上前去拽了几根草绳,胡乱将俑头捆绑起来。他要用农家打水的办法,待自己爬上窗子后,将俑头吊出来。好一条奇妙的计策。
秦俑馆监控室情形
当他庆幸着老天保佑并觉得心中那个姑娘已被自己牢牢绑住时,大祸来临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当他翻窗跳进大厅的一刹那,已经落入一张天罗地网之中。
1月6日凌晨2时55分,秦俑馆安全技术总控室监测荧屏显示了大厅04号区域有外物侵入。那儿装设的是一种先进的监视预警系统,具备微波扫描和红外线控温两种功能,能迅速智能化分析并侦察异常情况。总台值班人员听到警报,马上通知大厅内民警:“04号地区情况异常,立即进行现场搜索!”并向公安科长、队长报告。一把利剑迅速出鞘。
公安科长冯得全和民警队毕队长在3分钟内就将全体民警召集起来,果断命令兵分三路:包围大厅外围、封锁馆内所有通道、部分警力去馆围墙外设伏堵截。与此同时,公安干部兰革利,民警詹向东、梁金刚、杨安吉,在馆内大厅兵分两路向西区搜索前进。大厅内虽有照明设备,但在这阴沉的冬夜似乎显得特别幽暗。要在总面积14260平方米内的大厅,寻找一个暗藏的盗窃分子并非易事。约3时10分许,当搜索人员合拢包围到大厅西南角运土木桥时,发现一个黑影紧贴在桥下立柱上。他,就是韩光云。
秦俑馆保卫人员进入大厅搜索
从韩光云手中缴获的兵马俑头
训练有素的民警飞速上前将其擒获。现场缴获了罪犯用草绳捆扎好的俑头,在墙外缴获一个手提包,这是用来装俑头的。韩光云被送入大牢,所获赃物经陕西省文物鉴定委员会鉴定,结论如下:“被盗俑头系秦俑馆一号坑西区T20-8C-81号铠甲武士俑头,属秦代。俑头造型优美,塑作精致,神韵生动,属国家一级文物。”
1994年9月1日,陕西省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如下判决:被告人韩光云犯盗窃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至此,韩光云的女人梦和发财梦全部落空了。他将在高墙和铁网中度过他的人生。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能活多少岁月,但他的归宿现在就可以说得清,这就是——死于女人和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