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馆前的特大爆炸案
1991年3月20日,临潼县公安局向省市公安机关和附属单位发出了一份通报:
秦俑馆前发生特大爆炸案的情况通报
3月19日中午1时10分左右,秦俑馆附近约300米处的华岳照相部秦代服装照相点,发生特大爆炸案。炸死3人(董××,男,19岁;邢××,女,19岁,两人均为照相点工作人员;另一名王建荣,男,26岁,白水县尧禾镇北草村6组农民),炸伤3人。
临潼县公安局局长王凤学、副局长郝金岗、张发战,以及副政委张忠全等人,接到报案后立即赶赴现场。
王建荣自幼丧失父母,婚姻问题迟迟不得解决,生活失去信心,加之对现实生活不满,3月1日就写好了长篇遗书,要一死惊人。
3月19日上午,他提上装有炸药、雷管的皮箱,于当天11时左右赶到秦俑馆附近,在仿造的铜车马上照相时引爆自杀。
同时还在其家中搜出了存放的雷管等罪证。
事隔一天之后的3月21日,《陕西日报》在头版公开报道了这则令人震惊的消息:
临潼县公安机关查清一起爆炸案
本报讯 本月19日中午,临潼县境内秦俑馆以东300米处发生一起爆炸案,炸死3人,轻伤3人。省市公安机关接到报案后,迅速赶赴现场,指导当地公安机关开展破案,抢救受伤群众,在白水县公安机关的配合下,8小时查清全部案情。
罪犯王建荣,现年26岁,白水县农民,因婚姻问题产生悲观轻生思想,留下遗书,携带爆炸装置,于3月19日中午1时许来到秦俑馆附近的华岳摄影部秦代服装照相点。当工作人员为其拍照时,引发爆炸。除王犯当场炸死外,另两名照相点工作人员也被炸成重伤,经抢救无效死亡。
(省公宣)
可以看出,《陕西日报》的这则报道,实则是临潼县公安局所发通报的改写,其内容基本是重复的。但只要仔细对照两篇报道,又不难发现,《陕西日报》在报道中将“在仿造的铜车马上照相”悄悄地隐去了。这绝不是作者的疏忽和遗漏,恰恰是破费了一番苦心才作出了这样的抉择。其目的是为防止读者将仿造的铜车马误为真正的铜车马,而引起不良的社会效果。
但是,作者的这番苦心最终还是没有达到目的。就在爆炸案发生的数日后,当地农民以及西安市众多的市民、游客,还是把假的当作真的流传开来。直到十几天之后,我结束了对秦俑博物馆及考古队的采访,踏上了西安开往北京的列车时,仍有不少乘客还在议论“秦俑馆铜车马被炸”的消息,其活灵活现、令人大惊失色的描绘与叙述,仿佛让听众觉得他们似乎亲眼目睹了秦俑馆铜车马被炸的惨象,如此演说使得整个车厢四座皆惊,为之哗然和感叹不已。然而,所有的演讲和宣传者都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真正的现场目击者或许正是我呢。
3月19日上午11时40分,我结束了对秦俑馆一位工作人员的采访,像往常一样手提采访包,来到馆外当地群众开办的饭摊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兰州拉面和夹馅烧饼。12时30分又来到了一个茶摊前品尝关中的大碗茶,同时,我也想借此和主人闲聊,了解他们的心理状况和当地习俗。我在秦俑馆采访的每一天中午,几乎都是如此安排。而此时我断然不会意识也不可能意识到,20米开外的不远处,将在40分钟后竟会发生特大爆炸案。
但事实毕竟发生了。
当我捧起大碗茶,准备一饮而尽并向主人告别时,身旁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我的身心在雷声的震撼中蓦地颤抖了一下,不等在懵懂中醒过神儿,手捧的大茶碗里已不偏不斜地飞入了半截手指,淋漓的鲜血将大碗茶染成殷红的浆汁。
我抬起头,向爆炸声的中心部位寻声望去,只见刚才还完好无损、专供照相使用的“铜车马”随着腾起的硝烟和尘土顷刻化为无数块碎片,在天空中飘**、翻滚。透过浓浓的烟尘,依稀可以看到两条大腿和一个人头从树梢和房顶上慢慢滑下,几条身影如同在电影中播放的特技镜头,先是蹦跳起来,再是张扬着双臂缓缓倒下去……
硝烟散尽,人群从四处涌来。“铜车”已**然无存,“铜马”则伤痕累累。令人惨不忍睹而又胆颤心惊的是,那从树梢上落下的人头和半截臂膀仍在微微颤动,四周仰躺着十几个被炸伤和惊昏的男女,黄色的土地上涌起黑红的血水。
惊骇、迷惑、恐怖……现场一片混乱。
有清醒者拨开**不安、惊恐不已的人群到附近的派出所拨通了医院和公安机关的电话。几十分钟后,医院的救护车和临潼县公安局的警车相继开来,并迅速投入了各自的营救和侦破工作。
我在帮助医护人员将受伤者抬上救护车后,留在原地跟踪公安刑侦人员的侦查足迹,并打开了采访本记下了侦破此案的详细经过。
有目击者向刑侦人员反映:中午1时左右,有个长发高个身披大衣的青年人,手提一个不大的棕色皮箱来到“铜车马”照相服务人员面前问道:“秦俑馆的铜车马在哪里?”两名专管招揽生意的年轻服务员立即答道:“这就是秦俑馆的铜车马,快照个相吧。”
提皮箱的青年人望望面前的“铜车马”,没有吭声和动作,冰冷的面部表情给人一种淡漠和犹豫的感觉。
“快照吧,机会难得,你看这铜车马多好。”服务员以惯有的招揽顾客之道,自以为已准确地猜中了青年人踌躇不前、犹豫不决的表情是吝惜钱财的心理反应,于是又极力鼓吹劝说,终于使年轻人来到了开票处,拿起笔写下了“白水县尧禾镇北草村王建荣”的地址和姓名。身边的服务员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似乎在暗自庆贺又一次胜利。
王建荣进入车中坐定,约十秒钟后引爆,此照片是临潼县公安局刑警队根据摄影师手中被炸飞的照相机底片洗出,以此为线索展开侦查,很快查清了案件当事人与发生的经过(临潼县公安局提供)。
可惜,当青年人放下手中的笔,以和服务员同样的笑容大踏步踏上“铜车马”之时,死神悄悄地降临了。
青年人刚刚坐稳,摄影师便举起早已准备就绪的相机。一声“咔嚓”的轻微响动还没有落下,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吼。青年人的碎尸乱骨飞向天空的同时,“铜车马”的木片和铁筋毫不留情地楔入两个服务员的胸部和小腹下方的致命部位。其实,当救护车匆匆赶来时,医护人员和目击者心中都一样地明白,这两个均为19岁的青年男女,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个繁华的大千世界再也不属于他们了。
值得庆幸的是,为青年人照相的摄影师尽管在爆炸的轰响中倒入了尘埃之中,但死神没有收留他,依然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暂时留存下来。因而,他怀中相机里那个摄有青年人面貌的底片也成为刑侦人员迅速、准确查清罪犯的重要依据。
当然,这只是部分目击者向刑侦人员提供的一些情况,与事实少见得完全吻合。而另一种说法却让人更感到惊恐:罪犯王建荣乘车来到秦俑馆前,他将装有烈性炸药的小型手提箱隐藏在身披的大衣内,走进秦俑馆并越过两道警卫防线进入一号坑展厅,结果发现展厅中只是站立着一片泥塑的“瓦爷”,便不感兴趣地走了出来,寻找他要找的爆炸目标——铜车马。但当他踏上铜车马展厅门口的台阶时,他的手提箱由于身体的抖动从大衣内暴露出来,并被守卫人员及时发现。因秦俑馆早已制定了不许游客提包进入铜车马展厅的规矩,故此他的爆炸阴谋没有得逞而转向馆外的假铜车马。
被炸毁的“铜车马”惨状
作者(右二)在现场采访
从实际勘察和大量的走访调查推断,这种说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不是这样的过程,那么,罪犯从上午11时进入秦俑馆停车场到下午1时实施爆炸,在这长长的两个小时内他会干些什么?
在遍地血污、碎尸、残片的爆炸现场,几乎所有身穿警服和便衣的公安人员都在忙碌着勘察、测绘、照相、化验……只有一个人没有动。他站在现场一侧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一切,面部表情沉重而严肃,忧虑而焦躁不安。我知道,在这极为复杂的情愫中,最能使他感悟的是什么。
我轻轻来到他的面前交谈起来,我和他早已认识并打过数次交道。他是秦俑博物馆公安科科长冯得全。
“又给你敲了一次警钟。”我说。
“嗨!”他打了一声招呼,“何止是一次警钟,简直是在我心里捅了一刀子。前几年在上海湛江饭店发生过一起爆炸案,凶手是个女犯,炸死了两个人。后来公安机关审问罪犯时,她说最初是想来秦俑馆引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来成,结果在上海实施了犯罪行动。早在那个消息传来时,警钟就在我心里敲响了。”
“如果这个罪犯真的将出土的铜车马炸毁,我看对你这个公安科长的处理绝不会轻。”
他苦笑着轻轻摇摇头:“对我怎么处理倒不重要,也无所谓,只是遭受的损失和影响恐怕不是能想象的了。”
“我们应该在兵马俑坑和铜车马展厅安装像机场检查站那样的检测器,这样或许就能避免恶性事故发生。”我望着他阴沉的脸,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长叹了一声,又摇摇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不用说安装检测器的投资问题,即使安上,这么多的游客又以怎样的方式和程序进行检测?秦俑馆毕竟不是机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提高警卫人员的素质和辨别能力,加强责任心与使命感,别无他法。”
我点点头,心想他说的也许符合秦俑馆的实情,在这块满是血污的土地上,他惊恐而又威严地站着,他在为整个秦俑馆的安全而陷于深深的不安与沉思之中。
秦俑馆前的爆炸案,不仅给秦俑馆领导人和工作人员又一次敲响了警钟,也在他们心中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增添了一分沉重的忧虑。就在爆炸案发生的当天晚上,正在西安办理公务的袁仲一馆长,立即返回秦俑馆,召开了全馆工作人员紧急会议,在强调了全体人员要提高警惕的同时,又对公安科和警卫中队格外叮咛一番。
会停了,人散了,袁仲一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他曾几次从宿舍里走出来,仰望时隐时现的星斗,独自一人在漆黑、寂静的夜幕中徘徊。他深知,只要秦俑馆存在,罪恶还将会在这里发生,如果哪一天秦俑博物馆的文物遇到不幸,他这个一馆之长该如何向中国乃至世界人民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