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覆满绿叶的五月柱[1],不停灌酒,暴力冲突,争吵——拥有这些美妙风俗的仲夏前夜[2]或许是一年中最糟糕的工作日。
埃拉·舍丁自告奋勇,在瑞典最明亮的这一夜当班。她的同事们有孩子或者其他事情,比她更需要休假。
“你要走了?”母亲跟着她走到玄关。她的手不停游移,捡起放在五斗橱上的那些东西。
“我得上班,妈妈,我告诉你了。你看到车钥匙了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手拿着鞋拔子,一手拿着一只手套。
“今晚,不过会晚点。”
“要知道,你用不着总跑过来,我敢肯定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现在我住在这儿,妈妈,还记得吗?”
紧随这段对话的是一阵忙乱的翻找,目标是钥匙。克里斯汀·舍丁坚持说她没动过钥匙——“我知道自己没碰过那玩意儿,你不能说我忘事。”——最后埃拉从她自己的后袋里找到钥匙,昨天晚上是自己把钥匙塞在那儿的。
拍拍脸颊。
“我们明天过节,妈妈,吃鲱鱼和草莓。”
“还要一大杯荷兰杜松子酒。”
“再来一点杜松子酒。”
气温十四度,头顶飘着一层薄云。气象预报打包票说整个诺尔兰中部阳光普照。下午就是适宜喝酒的好天气。从兰德到弗雷纳再到古德穆纳,在人们一代接一代前往消夏的居所中,在营地的冰箱里,在她经过的家家户户中,阿瓜维特酒已经被冰镇起来了。
克拉姆福什警局外头的停车场是半空的。大部分警力将集中用于晚班时段。
埃拉的一个年轻同事在入口和她碰头。
“得出警,”他说,“可疑死亡,死者是贡格尔登的一个老人。”
埃拉扫一眼他胸前的名牌。之前她和他打过招呼,不过两人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段当班过。
“老人肯定是在洗澡时倒下的,”他继续说道,一边查看从于奥默控制中心发来的报告,“他儿子发现的,一个邻居报的警。”
“听起来像是医疗系统的事,”埃拉说,“我们为什么要出警?”
“情况不明,显然那儿子想要脱身。”
埃拉跑进去换衣服。奥古斯特·恩格尔哈特,刚刚她记下了这个名字。显然又是一个刚获得从警资格的菜鸟,后脑勺和两侧的头发都剃短了,额前有刘海;刚满二十七岁,看起来还行。一般人在电视上看到的警察,往往会是一起工作很多年的那种,但他们更像是虚构的,是逝去时代遗留给人的刻板印象。
实际上,多数人是从于奥默的警校毕业,然后在这里找份工作而已。他们为了获取经验,申请去克拉姆福什这类没什么吸引力的辖区,顶多只能在这里待上半年。每周他们开车跑250公里回家过周末,直到区域内的大城市——那些有咖啡馆和素食餐厅的地方——有更好的职位出缺。眼前这小伙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在南边读的书,之前很少有斯德哥尔摩人来他们这里。
“我的女朋友也在那里。”当他们拐下大路穿过尼兰时,他解释道。
埃拉则看着旧法院塔楼上的钟。塔楼上的四面钟朝向不同的方向,指针停在不同的位置上。这些钟在一天内至少有四次能准确显示时间。
“我们买了一套公寓,不过我想在内城工作,”奥古斯特继续说道,“这样我就可以骑自行车上班,以免从车里出来时被人一板砖拍在脑门上。我想或许也可以来这儿干一段时间,等到内城有位置再说。”
“你的意思是慢慢来?”
“没错,不行吗?”
他没有留意到她话音中的讥讽。毕业后,埃拉在斯德哥尔摩工作了四年,对那段总是被同事簇拥的时光拥有美好的回忆。那时,如果她呼叫支援,他们会在几分钟内到达。
她取道汉默桥过河,转向下游方向,朝贡格尔登驶去。河流这一侧是阿达伦河谷农场的住宅区。无意之中,埃拉发现自己正在搜寻那座顶上竖着标杆的山。
她父亲曾指给她看——那是十四世纪皇家领地最北边界的遗迹。那时候海平面比现在高六米,他们周围的山都是小岛。时不时地,她有意在那根标杆融入周围景色之前瞥一眼。那是以前瑞典皇家势力范围的尽头,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北边由蛮荒和自由统治。
这个故事挂在埃拉嘴边,可她还是及时阻止自己说出口。三十二岁的她总是被当成老警员看待,这已经够糟糕的了,她可不想成为那种每经过一根标杆、一块石头都能讲一段故事的人。
信箱出现在路边,埃拉一个急转弯,在碎石路上踩下刹车。
这个地方有点特别,一股熟悉感迎面而来。和其他成百上千条林间道路相比,这条道路没什么两样,杂草在路中间冒出头,被压实的黏土印着生硬的车辙轮廓,早几年的碎石、被压扁的松果和去年的落叶散落其中。一栋平平无奇的房屋避开道路,老旧谷仓的残迹出现在林地边缘。
埃拉有种强烈的感觉:她曾经和一个朋友骑车来过这里,或许是和斯汀娜。她好几年没想起斯汀娜了,可突然之间,她感觉斯汀娜就在她身边。回忆起当她们骑车前往那枝叶纠缠的树林时那股浓烈的沉寂,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那种禁忌之感。
“我没听清名字,”她说,“谁报的警?”
“帕特里克·奈达伦,”奥古斯特低头看手机,翻找报告,“这是报警人,死者是斯凡·哈格斯特洛姆。”
就在那儿,就在第一排那几棵稀疏的树后头,是她们藏自行车的地方。高大健硕的云杉,林中有从未被清理过的区域。悬而未决之感让她难以忍受,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那儿子呢?”她问道,屏住呼吸,“就是想逃的那家伙。”
“哦,叫什么来着?就在这儿……老实说,没写名字。”
埃拉猛击方向盘,一下,两下。
“就没有人注意到吗?妈的!就没人记得吗?”
“抱歉,你把我搅糊涂了,我要注意什么?”
“不是说你,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懂。”埃拉让车子以难以忍受的龟速再往前行驶一段,树林逼近,是一片深沉古老的黑色。发生那事的时候,身边这小子或许还穿着尿不湿满地爬呢。现在在诺尔兰,每个要出警的案子都要经过于奥默的区域控制中心,过去几年也是如此。她不能指望这些人在瞬息之间就想起二十年前发生在翁厄曼兰的一起案件。
尤其是考虑到他的名字从来没有被公开。
“或许没什么。”她说。
“什么?什么没什么?”
埃拉的目光在树木间逡巡,覆盖着苔藓的岩石,欧越橘……她和斯汀娜悄悄穿过这里,猫着腰,沿着通往房子的兽类通行的小径,躲在树枝下,只为了看一眼那房子——看看那种人住的地方。
这些年的时光在她脑子里流过,“咔嗒”作响。她飞快地计算一下——二十三年过去了。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现在三十七岁,就在山顶某个地方等着——假如报告没错的话。
埃拉急转,避开一个坑,却撞上了一块岩石。
“很久以前,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犯了重罪,”她说,“他承认自己强奸杀人。”
“哇!”奥古斯特·恩格尔哈特说,“他刑期满了吗?我同意,这种人应该加以管控。”
“没有写进他的档案,他从来没有被定罪,这事甚至没有上法庭。他的名字从来没有被公开,那时候的媒体不会这么做。”
“什么时候?石器时代吗?”
“当时他未成年,”埃拉解释道,“他只有十四岁。”
案子已经结案,案卷封存,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这件事在阿达伦一带传播,极有可能从滨海高岸一直传到索莱夫特奥,流传甚远。媒体称之为“十四岁少年”。案件经过调查,破案了,结束了。孩子们又可以独自出门玩耍。他被送走了,这意味着她们可以躲在树枝下偷窥他住过的房子,看他姐姐在花园里晒日光浴。有横梁的自行车肯定是他的,她们还看到了凶手的卧室窗户,猜想屋内可能发生的事。
难以置信,这房子看上去和其他房子没啥两样。
埃拉开上私人宅地,停下车。
成百上千的简朴木屋因缺乏林中应需的维护、照管,在自然力的作用下慢慢颓败。眼前这房子就是其中之一。红木泛灰,屋角白色油漆剥落。
“或许不相干,”她说,“或许纯粹是自然死亡。”
一小群人在砾石路另一边的石堆旁聚集。一对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夫妇,穿着像是来消夏的游客——衣服太素净,太昂贵。妻子坐在一块巨石上,丈夫站得很近——看得出两人亲密无间。几米之外站着一个敦实的老人,穿着羊绒衫和长裤,裤头低低地挂在腰上。定定地站着仿佛让他很不自在,他肯定是个常住居民。
正前方,在车库旁的车道上停着一辆闪亮的黑色美国车。一个大块头男人瘫坐在驾驶座上,仿佛睡着了。
“真够慢的。”穿着白衣服的男人离开人群,上来迎接他们。他和他们握手,进行自我介绍。他是帕特里克·奈达伦,是他报的警。不待埃拉让他详细讲述事发的经过,他已经主动讲开了。
他们住在隔壁消夏。帕特里克顺着道路一指,他在这里出生长大,可他和哈格斯特洛姆一家不熟,他妻子也不熟。他的妻子索菲·奈达伦从岩石上站起来,身材纤细,带着紧张的微笑。
年老的邻居摇摇头,他和斯凡·哈格斯特洛姆也不熟,真的不熟。两人去开信箱时在路上遇见会交谈两句,冬天时他们都曾帮忙清理过道路。
尽邻居的本分而已。
埃拉记了点笔记,看到奥古斯特也在做同样的事。
“我觉得他惊呆了,”帕特里克·奈达伦朝坐在美国车里的人点点头,“任谁都会这样——假如他说的是真话。”
开始时他并没有认出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他几乎记不起这个人。所幸今天他很早就出来,赶在道路过于拥堵之前完成晨跑。他还要拿报纸,夏天他们更改了送报地址。如若不然,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让欧洛夫沿着道路倒车,等警察来。
“老实说,站在这里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接线员让我等,我就等着,哪怕等个地久天长。”帕特里克看一眼手表,无疑在表明他对警察的速度很有意见。
埃拉想告诉他,从海边到山区,从哈纳桑南部一直到与耶姆特兰交界处,覆盖这么大一块辖区的警局其实只有两辆巡逻警车可用,这次出警又跑了很长一段路。而且现在是仲夏节,这意味着警力要集中放在晚上。每年的这一天晚上,他们还会在哈纳桑部署一架直升机,因为从地理距离来看,如果永瑟勒和诺尔菲肯同时发生警情,他们不可能同时出警。
但最后,她只是问:“你们没人进过房子吗?”
“没有。”
后来他妻子索菲也过来了,身上穿着宽松的夏装。她给帕特里克送咖啡和三明治。她解释说他从不在跑步前吃早餐。她丈夫说话时偶尔还流露出翁厄曼兰口音,不过她的口中却听不出来。她说她是斯德哥尔摩人,不过她喜欢乡下。她不怕这里的沉寂和偏僻,因为这两者她都喜欢。他们几乎整个夏天都住在这里,就住在帕特里克出生并长大的那个小农庄里。那房子没啥特别,不过胜在保持原状。她的公婆身体还好。夏天时公婆就搬进以前的面包坊,给他们腾地方。感谢上帝,现在他们正在海边和孩子们在一起。索菲庆幸着摸索丈夫的手。
年纪大的那位名叫基尔·斯特里涅维克,住在最靠近大道的房子里。他说他留意到哈格斯特洛姆昨天没取报纸。他能说的只有这个。在他记忆中已经整整一周没见到那老头,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那种喜欢窥探的人,他还有很多自己的事要操心。
“你是维恩·舍丁的女儿,住在兰德的,对吧?嗯,听说你进了警局。”基尔不以为然地眯起双眼,他也可能是在表示钦佩。
埃拉让年轻的同事记下他们说的细节。这并非因为这事非他做不可,只是和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谈话更为重要,让更有经验的警员来处理也是合情合理。
她体内九岁的自己也表示赞同。
她朝车子走去。据帕特里克说,那是一辆1988年款的庞蒂亚克火鸟。当她穿过草地,帕特里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有点奇怪,他刚发现自己父亲死了,可他却在谈论车子。不过换作是你,谁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和我父母关系很好,我父亲绝不会这样死去……”
花园无人照管,但还不至于杂草丛生。初夏的炎热让草叶发黄。直到最近还有人打理园子,或许是去年才撂下不管的。
一条黑狗现身,爪子贴在车窗上,发出一声“狺吠”。那人抬起头。
“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
她举起自己的证件,与眼齐平。埃拉·舍丁,助理警员,克拉姆福什,南翁厄曼兰区。
他摇下车窗时,手臂似乎很沉重。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说。
“他就坐在那儿。”
“在淋浴间?”
“嗯。”欧洛夫低头看狗,那条狗正围着地上一个撕开的汉堡包包装袋打转。埃拉得竖起耳朵才能听到欧洛夫近似嘟囔的话语。他想叫救护车,可信号不好。他不打算逃跑,只是把车开到路上。
“你父亲独自一人居住?”
“我不知道,他养了条狗。”
或许是那气味让她反胃——长时间没洗澡的人散发出的臭味。脏兮兮的狗围着地上吃剩的食物打转。或许让她反胃的是一个念头:在层叠的时光和脂肪下方藏着一个人,这个人强奸了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用一根柳枝将她勒死,把尸体抛进了河里。
尸体顺流而下,漂入广袤的博滕海,湮没于此。
埃拉站直身子,记下笔记。
“你上回见他是什么时候?”
“有段时间了。”
“他有什么疾病吗?”
“我们不说话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小眼睛深陷于那张圆脸中。当他抬头看她,他的目光仿佛在她下巴下方游移。她突然意识到那是胸部的存在,这让她很不自在。
“我们要进屋,”她说,“门没锁吧?”
车门开了,她迅速后退一步。她的同事发觉有异动,转眼间来到她身边。可欧洛夫并没有下车,他只是微微探出身子,指给他们看。
门廊边那块与众不同的圆石,把钥匙藏那儿,和藏在门廊上的花盆里或藏在破烂木屐里一样糟糕。人们总是认为窃贼是彻头彻尾的白痴,把钥匙藏在这些地方不会有太大问题,事实显然相反。
“有什么想法?”同事悄悄问一句。
“还没什么想法。”埃拉边答边开门。
他们一走进去,奥古斯特立刻用手捂嘴道:“老天爷!”空气中弥漫着狗屎的臭味,虽然没有多得异乎寻常的苍蝇,但过道里有一大堆垃圾,一直延伸至厨房:一袋袋报纸和空瓶、灌木割除机、除草机、金属浴缸,以及其他垃圾。埃拉开始用嘴呼吸,她还见过更糟糕的。有一次,她见到了一具在家中躺了六个月的尸体。
当她加入警队时,暴力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孤独却出乎她的意料。孤独留下深深的伤痕,就像有人在这样的房子里逝去,却无人问津。
她往厨房里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落脚。那条狗必定到处乱窜,踩踏自己的狗屎。食物包装袋被撕开,上面满是牙印。
有一种警探只要扫一眼现场就能凭直觉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埃拉希望自己就是这种人。然而事与愿违,她能“混”下去全凭功夫做全套——观察,记录,拼凑碎片。
马克杯底部有干结的咖啡残渣。一个空盘子,有三明治的碎屑。一张报纸摊在餐桌上,周一的报纸,是四天前的。斯凡·哈格斯特洛姆最后阅读的文章是本地入室盗窃的报道。那些窃贼很可能是几个本地的瘾君子,关了短短一段时间后被放出来。她知道这事,她还知道赃物很可能被藏在罗城的一个谷仓里。不过报纸继续以波罗的海彼岸的黑帮为元凶而做出种种推断。
奥古斯特跟着她,两人继续向前,来到浴室。你得习惯这个,埃拉心想,要比你想象得更快一点。
门开着,门前有一汪水。
眼前这一幕透着一股难以忍受的哀伤。死者看上去毫无防备,弓着腰,光着身子。那煞白的皮肤让她想起大理石。
埃拉在上个冬天回到阿达伦。在那之前,她在黑堡的一间公寓里见过一具在浴缸里泡了两个月的尸体。那皮肤一被法医触碰便碎裂了。
“我们不等法医来吗?”奥古斯特在她身后问道。
她懒得回答。你觉得呢?如果我们要等,如果我们的工作不是把与案件相关的一切信息搜集起来,那我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让我们的鼻子凑到一具死了四天的尸体跟前?感觉水汽升腾吗?水一停止流动,腐坏立即开始了。
埃拉小心地转动着那张椅子——医院淋浴间用的那种椅子,防跌倒的,材质是塑料和钢材。死者的臀部从椅面的空洞中挤出来。
她半蹲在尸体前,这样就能看到尸体的胸腹部,没有血,但伤口很深,横贯腹部。她能看清刀口和里面的一些组织。
她站起来时感觉一阵眩晕。
“看出什么了?”奥古斯特问道。
“我只看到一处伤口。”埃拉说。
“你是说这是行家干的?”
“大概吧。”
埃拉检查门——没有暴力闯入的迹象。
“你觉得是熟人作案吗?”奥古斯特继续问道。他后退几步,来到窗前,向外张望,看看停着美国车的车道,“凶手就这样走进来,看起来不像暴力闯入,不过那人或许知道钥匙藏在哪儿。”
“如果案发时间是周一,”埃拉说,“那他就会出去取报纸,或许进门后他没锁前门。浴室的锁很容易用小刀或螺丝刀撬开,假如他当真锁了浴室门的话——他自己一个人住,干吗要多此一举?”
“该死!”
奥古斯特冲出去,埃拉在门廊里追上他。欧洛夫已经不在车里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开得大大的。
“从窗户那儿我看不到他,”奥古斯特喘着粗气说,“只看到车子空了。就他那状态,跑不远的。”
他们有没有让邻居们回家?就算有的话,基尔·斯特里涅维克肯定没有听从。这对他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站在路的更远处,指着树林,指向河流方向。
“他在哪儿?”
“他说要方便一下。”
两人分别从两侧绕过房子,却没看到欧洛夫的身影。向下倾斜的陡峭岩坡,密集而暗淡的树林,有早在二十多年前清理林地时开始生长的树苗,还有覆盆子和杂草。当他们跑到第一条下坡道,埃拉开始呼叫支援。他们拼命地跑,穿过堆堆碎石和丛丛灌木。
“我的错,”埃拉说,“我没有考虑他的逃遁风险。”
“如果他是真凶,他为什么要等我们来?”
一棵倒地大树的树枝划破了埃拉的小腿,她骂了一句。“欢迎来到现实世界,”她说,“在这里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理可循。”
透过白桦的枝叶,他们先看到了那条狗站在距离岸边几米的水中,然后看到那个人。他坐在河边的一根圆木上,一动不动。她的同事在她之前穿过了一米高的灼人荨麻。几只海鸥尖叫着飞入空中。
“得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奥古斯特说。
欧洛夫茫然地看向河对岸。一阵风掠过水面,将天空沉入水里的倒影打碎。
“船以前就拴在这里,”他说,“不过现在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