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室时代1

女人似乎非常兴奋,唾沫横飞地冲着“我”滔滔不绝。不过想起来,她也有莫名安静的时候。“我”想:她的情绪真不稳定啊。

“我”开口询问得知,女人似乎是集体自杀的幸存者。她和自杀网站上认识的人一起去了深山里的废旧房屋。那里有给每个人准备的一杯水,杯子里放了乌头碱、氰酸钾或者河豚毒素。然而其中一个杯子里没有下毒,而是放了安眠药。

“嗯,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女人说,“只有一个人会活下来。”

是这么回事,“我”想。

“而喝下安眠药的人就是我。”

看起来很明显,“我”想。

“真是的,事情麻烦了。我本来打算和大家一起和和睦睦地死掉,结果现在却在这种生意萧条的店里喝咖啡。”

“这不是挺好吗?”“我”说,“生命很宝贵啊。”

女人抿嘴一笑:“你竟然会说这种话?”

“我”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很难喝,虽然是我自己泡的。看来“我”似乎没有泡咖啡的才能。

更准确地说,我只擅长一件事。

制造密室。

“总之,我活下来了。”女人说,“所以来见你了。”

女人指着“我”的脸。

“来见你,密室操纵师。”

“香澄,吃百奇饼干吗?”

我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坐在对面的朝比奈夜月递过来一盒百奇饼干。我说了一句“要吃”,从她手里的盒子中抽出一根。我把饼干叼在嘴里,视线又转向窗外。十二月的景色配合列车行进的速度在不断后退。虽然没有积雪,但草木都枯萎了,入眼一片凄凉。我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厌倦的情绪。

夜月边吃饼干边说:“怎么了,厌倦了吗?难道你的目标是成为诗人,每天睡觉前在本子上不停地写下自己的作品?”

总之,我听出了这家伙看不起诗人。

我敷衍地说:“诗这种东西,初中以后我就没再写过了。”

“原来你初中时写过啊?”

“普通初中生都会写吧。”

“我不知道你的普通是什么标准。不要拿你的标准和大众的标准做比较。”

不知为什么,我被她训了一通。顺带一提,香澄是我的名字,我姓葛白,葛白香澄。所以上小学时,我有一段时间被叫作“人渣”[1]。和木村拓哉被昵称为“木拓”是一个用法,意思却完全不同。老师甚至在班会上训斥大家:“你们不要再把葛白同学叫人渣了。”那次班会上我非常伤心,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夜月,她的鼓励方式让我不明所以:“你的名字里有‘葛’还有‘香澄’,听起来就像俳句里的季语[2]哦。”

夜月是我的青梅竹马,二十岁的大二学生——比在上高二的我大三岁。她有一头蓬松柔顺的齐肩长发,染成了浅褐色,五官非常端正。“一天内有七个星探找上我”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事情,虽然其中四个是夜总会的人,两个是请她去当美容院的发型模特。不过她坚持表示:“剩下的一家可是正经的娱乐公司啊,真可惜。不过我的性格就像反复无常的猫,果然还是不适合娱乐圈那种有很多条条框框的工作。”

确实,夜月是一只反复无常的猫,恐怕不适合娱乐圈。更准确地说,她就不适合工作。她有一个特技,不管在什么样的地方打工,都能在一个月之内被炒鱿鱼。

这只如此反复无常的猫,此时正吃着百奇饼干玩手机。然后,她发出了一声惊叫。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说:“喂,香澄,好像又发生密室杀人案了。”

“诶,真的假的?”

“嗯,在青森。说是县警刑事部门的密室科正在搜查。”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确认消息。看起来的确是真的,这个国家的密室杀人案一如既往地泛滥。

“真是个奇怪的时代啊。”夜月边吃百奇饼干边说。

千真万确,我心想。以一起杀人事件为开端,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年前,日本发生了第一起密室杀人案,从那以后,这个国家的犯罪类型就一直围着密室转。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无人车站。我和夜月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关节嘎吱作响。三个小时的车程,姑且还算是一段长途旅行。

“那么,我们今天住哪里?”

“嗯。”听到我的问题,夜月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回答,“从这里坐车坐到半山腰,后面的路车就不能走了,好像只能步行。”

“车只能开到一半吗?”

“对,要走一个小时左右。”

“挺远的啊。”虽然有益健康。

我们两个穿过检票口,来到车站前的环岛,坐上一辆出租车。

夜月把目的地告诉了出租车司机。

“麻烦开到雪白馆。”

雪白馆现在是一座酒店。我们之所以利用寒假来到这里,是因为一个月以前,夜月来我家拜访。说是拜访,其实她来得挺频繁的。不过那天,夜月确实是带着目的而来。她喝着我泡的咖啡,开门见山地说:“香澄,我要去找夜帝。”

我当时的想法是,她终于还是脑子不正常了吗?

“那个,你说的夜帝……”

“你不知道吗?是一种UMA(未确认生物体)哦。大大的,毛茸茸的,简单来说就是雪男[3]啊。”

不是,我知道雪男是什么,问题是她打算怎么找呢?

“你看啊,我不是特别喜欢UMA嘛,从懂事起就开始买超自然杂志《MU》了。”

说到这里,我好像确实看见过夜月读《MU》。

为了吞下快到嘴边的叹息,我含了一口咖啡。

“总之,请你努力吧。”我真诚地说,“我想寻找雪男会很难,不过我会为你祈祷,祝你平安归来。”

希望这不会成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要是青梅竹马因为去寻找雪男而失踪,那可太让人伤心了。

结果,夜月看着表情真诚的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你在说什么呢?香澄,你要和我一起去哦。”

说什么呢?我想。

“你是说我也要去喜马拉雅吗?”

我对青梅竹马的爱还没有那么深。结果夜月又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对我说:“你在说什么呢?香澄,我们要去的不是喜马拉雅,是埼玉哦。”

我觉得她终于还是脑子不正常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她的脸上充满自信,看起来是认真的,虽然我希望是哪里弄错了。

我认认真真地询问:“嗯,为什么要去埼玉找雪男呢?”

“当然是因为雪男就在那里啊。”

那语气仿佛在说,因为山就在那里[4]!

“埼玉不会有雪男吧?”

“有的哦,因为叫埼玉雪男嘛。”

“埼玉雪男。”

听起来像日本职业足球联赛里的球队队名。

“冰河时代,日本是和大陆连在一起的哦。”夜月得意扬扬地说,“所以当时日本和喜马拉雅之间是连通的,可以步行前往。”

“你是说,雪男在冰河时代从喜马拉雅来到埼玉了吗?”

“对,这是有可能的吧。”

绝对有可能。

“就是这么回事,香澄,和我一起去埼玉找雪男吧。”夜月探出身子说,“一定会留下终身难忘的回忆。”

去埼玉找雪男这种回忆,确实会终身难忘吧。

……

我思索片刻后下了结论。

嗯,我是不可能去的呢。

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然后夜月死缠烂打地恳求我。

“拜托了,香澄,一起来吧。你想让我一个人寂寞地旅行吗?”

“不是,你和朋友一起去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我说要去埼玉找雪男,朋友肯定会大吃一惊,不是吗?”

“你还保留着常识这一点反而让我大吃一惊。”

我甩开缠着我不放的夜月。她大叫了一声,最终瘫倒在**有气无力地叹着气。

“听我说嘛,香澄。”

“好。”

“这次去找雪男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我怀疑地歪了歪头问:“对我有好处?”

“对,有好处。”夜月坐在**说,“不需要护发素的洗发水[5]。”

这个梗有点老了啊。

她竖起食指,得意扬扬地抬头看着我。

“这次住宿预约的酒店可是那个雪白馆哦。”

“雪白馆?”我微微侧了侧头。那是什么?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啊呀,就是你喜欢的那个雪城白夜。”

“啊,是那座宅子啊!”

夜月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我,得意地笑了笑。我看着她那副可恶的样子有些火大,佯装冷静地咳嗽了一声说:“原来如此,计划要住在雪白馆吗?”其实心里已经兴奋得不得了。

雪城白夜是一位真正的推理作家,尤其擅长写密室。作为一位人气作家,虽然他在七年前去世了,但是如今在书店依然能看到不少他的作品。

我也是他的忠实粉丝。大众普遍认为他的代表作是《密室村杀人事件》或者《密室馆杀人》,不过粉丝们的意见很统一,他真正的代表作并不在其中。他真正的代表作不是小说,当然也不是电视剧、漫画或者电影。

而是实实在在的案件。

十几年前,雪城白夜邀请作家和编辑来到他的宅邸中,举办了一场家庭派对。美食美酒和白夜的独特魅力让那场派对非常热闹,可是派对上发生了一件事。

事情很小,甚至可以说是恶作剧,没有人受伤。只是,在宅子中的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个被刀刺穿胸膛的法国人偶。

那间屋子是一间密室。门从房间内上了锁,可以打开房间的唯一的钥匙也在室内发现了,而且不仅仅是发现,钥匙装在玻璃瓶里,瓶盖盖得很紧。

俗称瓶装密室。

事情发生之后,白夜嘴边一直带着诡异的笑,任何人看到都会恍然大悟,明白制造那次事件的人就是他,这是派对的主办者之一白夜设下的推理游戏。

既然如此,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挑战呢?

在场的作家或者编辑都是同行,所有人对密室都有独到的见解。于是大家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渐渐发展成了即兴推理大赛。

参加派对的人都表示“很开心”,而且最后一定会加上一句,“不过要是能解开谜题就更开心了”。

密室诡计没有被解开。

这就是雪城白夜真正的代表作——“雪白馆密室事件”。当然,因为不是刑事案件,所以不需要审判,不过那件事比三年前日本的第一起密室杀人案还要早七年。

十年都没能解开的密室。

那间密室如今依然是推理迷之间的谈资,雪白馆作为现场,成为推理迷无论如何都想去看一看的人气朝圣地。尽管雪白馆如今已经转手给其他人,还被改造成了酒店,不过据说只有那间密室还保留着当时的状态,为了实现诡计而留下的痕迹也保持着原状。

于是这一次,夜月是想用雪白馆当饵把我拉上。虽然有些可恶,不过我还是中了她的计。雪白馆的规矩有些奇怪,只允许客人常住——具体来说,就是必须在馆内逗留一周以上,若要留宿,则注定要花一大笔费用。我不知道这次夜月从哪儿凑出了这么多钱,不过要是能免费去一趟雪白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顺便小小地助她一臂之力,帮她找找雪男也未尝不可。

下出租车后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一座五十米左右的木质吊桥出现在我们眼前。一条深深的山谷仿佛将森林截成了左右两半,这座木桥连起了山谷两端,看起来不太结实。从桥面到谷底的深度大约有六十米,两岸都是悬崖峭壁,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沿着崖壁爬上或爬下。

夜月探头看了看谷底,发出一声惊叹。

“哇,掉下去肯定会死吧。”

她说了一句废话。不过掉下去确实会死,所以我们过桥时都战战兢兢的。过桥后又走了五分钟左右,没有修过的山路对面出现了一道白色围墙。围墙相当高,大概有二十米。

围墙中央是一扇大门,我们见门开着,便走了进去。门边有监控,镜头捕捉到了我们这两位客人。

对,我们是客人。围墙里是一片庭院,庭院中央矗立着我们这次的目的地,雪白馆酒店。那是一座比白色围墙更加洁白的白墙,“雪白馆”正如其名,是一座新雪颜色的建筑。

围墙里的庭院很宽敞,与其说是庭院,不如说只是用墙壁围起雪白馆周围的土地。树很少,地面也只是**的黑土,甚至没有花坛之类的装饰。

我们走到玄关前,一个穿着女仆服装的金发女人正在抽烟。她二十岁上下,长发及肩——不是本来的发色,像是染过的样子。她长得很漂亮,没有化妆,给人以清爽的印象。女仆注意到我们的到来,从口袋里取出便携式烟灰缸,恋恋不舍地按灭了烟头。

“请问两位有预约吗?”女仆冷淡地问。

“对,我是预约过的朝比奈。”夜月说。

女仆轻轻鞠了一躬,“久等了,里面请。”

听女仆的口吻,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在等我们,总的来说就是不够热情。不,或许不是不够热情,而是干劲不足。

穿过玄关大门就正式进入了雪白馆。女仆走在从玄关延伸出去的一条短短的走廊上,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照本宣科地说:“我是这座酒店的女仆,名叫迷路坂知佳。不管有什么事,客人都尽管吩咐我。”

因为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不由得担心,若是真的吩咐她会不会不太好。

“迷路坂小姐,女仆迷路坂啊。”我听见夜月在小声嘟囔,听起来像谐音梗[6]。夜月有个习惯,在记人名的时候喜欢联想谐音梗。

从玄关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就来到了大堂。大堂非常宽敞,面积与中等规模的酒店相比毫不逊色,简直想象不出这里本来是一座私人宅邸。大堂里摆放着几张桌子和沙发,有几位客人正在享用咖啡或者红茶,桌子上还摆放着装了蛋糕的碟子,看来酒店会提供咖啡馆那样的轻食。墙边还有一台大电视。

我和夜月先来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前台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身上散发着一种咖啡馆店主的气质,稳重而成熟,看起来像是一位会帮我们解决日常谜题的美女店主。

实际上,她确实就是这家酒店的经理,整座酒店只有她和女仆迷路坂两个人操持。

她的名字是诗叶井玲子。夜月知道后马上小声嘟囔:“经理诗叶井吗?”[7]

诗叶井带着温和的笑意说:“朝比奈小姐,葛白先生,欢迎两位光临雪白馆。请尽情欣赏美丽的大自然,享用美味的食物,以及破解推理作家雪城白夜留下的密室之谜吧。我们雪白馆的员工会全心全意地招待各位。”

诗叶井说这段话时有几分不好意思,说完后敲了几下前台的电脑键盘,应该是在确认房间号。“二位的房间都在西栋二楼,朝比奈小姐住在204号房,葛白先生住在205号房。”

接下来,诗叶井走到前台后面的房间拿来了两把钥匙,钥匙是银色的,有十厘米长,形状纤细,钥匙头上刻着房间号。她递给我和夜月一人一把钥匙。

我确认了手中的钥匙,诗叶井半开玩笑地说:“请不要弄丢啊,这里可没有万能钥匙。”

听了她的话,我又看了一眼钥匙,发现钥匙柄的形状相当复杂,恐怕真的无法复制。

我把钥匙放进口袋,嘴里念叨着自己的房间号“205”,向诗叶井询问我关心的事。

“请问,西栋在哪里?”

我的房间是西栋205,不过我是第一次来雪白馆,只是在刚才简单地看了看外观,并不清楚这栋建筑的结构。

“那里就有示意板。”

诗叶井说着,指了指挂前台后面墙上的板子,上面画着建筑物的俯瞰图,是雪白馆的示意图。

“这座雪白馆由四栋建筑组成。”诗叶井说,“首先,我们现在所在的大堂位于中央栋,中央栋只有一层。然后,中央栋的东西两边分别是东栋和西栋,中央栋的北侧则是食堂栋。食堂栋正如其名,是食堂所在的楼,早、中、晚三餐都由那里负责。”

根据示意图可以看出,东栋、西栋和食堂栋(北栋)都通过门和连廊与中央栋的大堂相连,不过东、西、北三栋建筑之间并不直接相通,在各栋建筑之间移动时,必须经过中央栋的大厅。举例来说,如果要从西栋前往东栋,就必须经过大堂。

“您没看错。”诗叶井温和地笑着说道,“中央栋承担着三栋建筑连接处的作用,而且雪白馆里完全没有后门之类的地方。窗子同样全都是无法开合的固定窗,或者装有窗格,无法供人进出。唯一能通往庭院的只有中央栋的玄关,正如我刚才所说,这座建筑没有后门,无法经由庭院前往其他各栋。”

“嗯,挺不方便的啊。”夜月说,“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结构呢?”

“这个嘛,推理作家的想法我不懂。”诗叶井的脸上浮现出暧昧的笑容,指着示意图继续介绍,“对了,连接各栋建筑的连廊被屋顶和墙壁包围,因为不是开放结构,所以无法从连廊离开。”

听了诗叶井的话,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尽管是连廊,其实与室内的走廊没有区别。

我看着示意图问:“这栋建筑是什么?”示意图上除了刚才提到的四栋建筑之外,还有一栋小巧的建筑,从西栋北侧突出一块,似乎通过连廊与西栋相连。

“啊,那是别馆。”诗叶井说,“是雪城白夜创作时使用的房间之一,俗称隔离屋。听说没有灵感时,他就会把自己关在那里吃苹果。”

“为什么是苹果?”夜月问。

“阿加莎·克里斯蒂有一段轶事。”我说,“一边泡澡一边吃苹果,就能想到好点子。”不过每次听到这段轶事,我都会心存怀疑。

总之,那是雪城白夜的隔离屋吗?一定要去看看。

“很遗憾,那里现在是客房,不能参观。”诗叶井带着歉意说,“今天已经有客人预约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遗憾。顺带一提,由于别馆同样由连廊与西栋相连,要去那里必须经过西栋。

“那么,请各位好好休息。”在前台办好入住手续后,女仆迷路坂带我们来到了房间。西栋有三层,我住的205号房位于二楼的最里边。一条笔直的走廊旁边排列着201到205五个房间。将我带到门口后,迷路坂鞠了一躬说:“晚饭七点开始,请按时前往食堂。我和诗叶井的房间也在西栋,晚上如有需要,请尽管吩咐。”

迷路坂的语气还是那么公事公办,晚上真的可以吩咐她吗?我感到不安。

我一边小声嘟囔,一边转动把手打开房门,眼前出现的是一间以白色为基调的整洁的房间。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简直无法想象这里的员工只有两个人。

“酒店里大概放着二十台扫地机器人。”迷路坂从我身后看着房间里说,“所以打扫基本上交给扫地机器人做。当然,细小的地方必须亲自打扫,由我负责,不过我很擅长打扫的。”

“是吗?”我总觉得有些意外。

“对,我毕竟是世界女仆打扫锦标赛的决赛选手。”

“世界女仆打扫锦标赛的决赛选手?”

出现了谜一般的头衔,大概她是开玩笑的吧,当然也可能是真事。

“各位好好休息。”

迷路坂又说了一遍后,向酒店大堂走去。我放下行李,马上打量起房间。

房间大约有十叠[8]大小,还带有洗手间、浴室和一个宽敞的洗脸台。家具有床、电视、带冷冻室的双层冰箱。地上铺着米黄色的木地板,窗户是嵌死的,没办法开关。房间很不错,迷路坂说这原本是一间客房。雪城白夜喜欢招待客人,据说西栋的房间几乎都是客房。

接下来,我看了看房门。

房门是巧克力颜色的单开门。看起来挺厚重,不过实际重量挺轻,应该是普通人家常用的室内门——中空的平板门。门是木质的,重量在十公斤左右,既然如此,成年人撞上几次应该就能撞开。另外,据迷路坂说,西栋的房间都用的是同一种门。既然如此,只要知道了自己房间门的结构,就能同时掌握其他房间房门的结构。顺带一提,这个房间的门是向内开的,西栋所有房间的门都是向内开的。

我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趴在地上看了看房门下方。门扇和门框紧密贴合,不存在缝隙,即“门下面没有缝隙”。所以密室诡计的标配——把钥匙从门下面的缝隙送回室内的招数就无法使用了。只是因为这件小事,我这个推理迷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调查完房门后,我便准备离开房间,因为我和夜月约好要在大堂喝茶。我来到隔壁204号房,敲了敲门,夜月探出头说:“抱歉,我的行李还没收拾好,你先去吧。”

虽然她这样说,不过明显她是在撒谎。夜月蓬松柔软的头发翘了起来,刚才应该是在睡觉,所以需要时间打扮吧。

见我盯着她翘起来的头发,夜月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用手挠了挠头。

没办法,我独自一人向大堂走去。沿着楼梯走向一楼时,我看到了一个身影,不禁有些吃惊。一个女孩站在走廊的窗边,静静眺望着庭院。她皮肤白皙,一头齐肩银发,一眼就能看出是外国人,她的容貌像人偶一样端丽。

那女孩应该和我同龄吧?看起来像是高中生。

少女看到了我,微微一笑,然后用流利的日语说了句“你好”。我也慌慌张张地回了句“你好”,和外国人说话还是会有些紧张。

和我相反,少女看起来完全不紧张,她笑着和我攀谈起来:“这里真不错,夏天肯定是很好的避暑地。”

避暑地,她会说很复杂的日语。

“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我接过她的话头。

“对,我是来旅游的,因为听说最近这里出现了天空鱼。”

“天空鱼?”我疑惑地问。

少女伸出食指向我说明:“天空鱼就是在空中飞的鱼。简单来说就是UMA。”

“简单来说就是UMA。”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

这家伙和夜月是同一类人啊。

突然出现的夜月气息让我生出了戒心。然而一番纠结后,我还是附和着说:“好厉害啊,天空鱼,我做过鱼在空中飞的梦。”想得到可爱的女孩子喜欢的心情,让我说出了这番场面话。

我的附和是有价值的,少女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她有些害羞地说:“很厉害吧,天空鱼。我为了看它们特意从福冈过来的。”

“福冈?不是从外国来的吗?”

“我是住在福冈的英国人,从五岁开始一直住在那里。”

原来如此,怪不得日语说得那么流利。

我和她聊了几句,差不多该去大堂了。

“下次见。”我微微鞠躬,她也向我回礼。在我离开之前,她报上了姓名。

“我叫芬里尔·爱丽丝哈扎德,准备在这座酒店住一段时间,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寻找天空鱼哦。”

我竖起大拇指说:“我叫葛白香澄,一定要一起寻找天空鱼。”

“糟了,香澄,这里连不上网。”夜月一边喝蜜瓜苏打,一边冲着坐在对面的我哀叹。

我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喝着红茶说:“下了出租车之后就不在服务区了吧?”

“话是没错,可我以为到了酒店就能用Wi-Fi(无线网络)了啊。”夜月一边呻吟,一边叫住了正在用抹布擦旁边桌子的女仆迷路坂。

“抱歉,这里没有连Wi-Fi吗?”

“不好意思。”迷路坂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歉意,“这里没有连网线,所以没有无线网络,手机也一直不在服务区。”

“呜呜呜,真的吗?”夜月一边哀叹一边把手机放回了口袋,环顾一圈后说:“这是陆地上的孤岛啊。”确实,大堂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今天有多少客人住在酒店里啊?”

“有十二名客人预约。”

“有十二个人,这么多?”夜月瞪大了眼睛,然后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果然,大家都对雪男感兴趣嘛。”

“雪男?”

“请无视她。”我对迷路坂说。

迷路坂歪了歪头,告诉了我们酒店生意兴隆的原因。

“客人们是冲着自制味噌来的,要知道经理做的饭菜特别美味。”

“诗叶井吗?”夜月说,“饭菜是她做的吗?”

“对,是创意意大利菜,评价特别高。这座酒店之所以只接受常住的客人,一开始也是因为诗叶井希望客人可以享用各种各样的饭菜,才自顾自地制定这样的规则。不过多亏了她的任性,冲着她手艺来的客人可不少,比如坐在那里的社先生。”

迷路坂看向在稍远处桌旁谈笑风生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四十岁上下、穿西装的高个男人,另一个是穿着毛衣和牛仔裤、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社先生应该是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对了,社先生好像是某家公司的社长。”

“社长社先生。”夜月说。

“他非常喜欢我们这里的饭菜,经常光临。不过,我怀疑他是来追求经理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些理解。从外表看,社先生是自信爆棚的类型,眼睛炯炯有神,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

“另一位是和社先生一起来的吗?”夜月问。我看向正在和社先生说话的毛衣男,他和社先生相反,外表十分稳重。

“不,那位客人和社先生是初次见面。”迷路坂说,“两个人都对手表感兴趣,看到彼此的手表后马上就聊得热火朝天。他们都是昨天住进来的,才过一天就交上了朋友。”

看两人之间的气氛确实不像第一次见面。而且,戴着能让当社长的社先生看得上的手表,那个毛衣男大概也是个相当有钱的人吧?

“没错,他好像是医生。”

“医生啊。”果然是上流阶层。

“对,他叫石川。”

“医生石川。”[9]夜月说。

“两个人戴的手表好像都要几百万日元。戴着那么高级的奢侈品,我反而觉得挺俗气的。”迷路坂吐槽道。

她竟是一个毒舌女仆,而且仔细想想,她还会毫无顾忌地泄露客人职业之类的个人信息。所以,她大概是不太注重保密个人信息的。虽然听她说话很开心,不过这实在不是酒店工作人员该做的事情。

这位不注重保护个人信息的女仆向我们鞠了一躬之后准备离开。我突然想起自己找她有事,于是叫住了她,迷路坂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问:“您有什么事?”

“不是,那个,”我喝了一口红茶润了润嗓子,“我听说这座酒店里有个房间,从雪城白夜住在这里开始就一直没有人动过。”

我说得很含糊。不过迷路坂马上反应过来了。

“啊,你也是冲着那个房间来的吗?”

“那个‘雪白馆密室事件’的犯罪现场。”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过去雪城白夜举办家庭派对时,事件发生的那个现场。

迷路坂轻轻耸了耸肩。

“破解密室之谜?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当然可以参观。那里和经理的创意意大利菜一样,都是酒店的卖点。”

我喝完红茶站起身,询问正在喝蜜瓜苏打的夜月。

“你要去吗?”

“我完全没兴趣。”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令我的内心感到非常凄凉。

“雪白馆密室事件”的发生地位于东栋二层,与我住的西栋相对。东栋二层的走廊上铺着长毛地毯,走上去软绵绵的。走在我前面的迷路坂停下脚步,指着一间房子的门说:“就是这间房间。”

是这间房间啊,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我带着一丝紧张握住了门把手,打开了房门。这间房子的面积和我住在西栋的那间差不多,有十叠左右,不过这里是两间房组成的套房。站在房间入口,能看到左边墙上有另一扇门,可以进入隔壁房间。而隔壁房间才是“雪白馆密室事件”的真正现场。

我走进房间,穿过左边墙上的门,现在门是敞开的。听说十年前——事件发生时这扇门也是敞开的。

走进隔壁房间后,人偶吸引了我的目光。不是被刀子刺中的法国人偶,而是一个完好无损的毛绒小熊。大概是因为刀子刺中人偶的画面冲击性太强,因而用这个毛绒小熊替换了。

我回忆起过去在书上看到的事件梗概,大致内容如下。

事件发生在十年前,雪城白夜主办的家庭派对上。当众人在中央栋的客厅(现在改建成酒店大堂)享用美食时,东栋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人们吓了一跳,纷纷赶往传出尖叫声的东栋,并在那里再次听到尖叫声,声音似乎是从二楼传来的。大家走上楼梯,不知该往何处走时,尖叫声再次传来。这一次,众人终于发现声音是从哪个房间传出来的。一名和雪城白夜同时代的推理作家抓住门把手转了转,对白夜说门被锁上了。

“这个房间的钥匙呢?”

“几天前丢失了。”白夜回答,“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不过好奇怪啊,我昨天查看的时候,这间房子应该没有锁门。”

“那么,有其他人锁上了门?”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吧。”

接下来,另一位客人问:“有没有备用钥匙?”他是大型出版社的一名年轻编辑。

“没有备用钥匙。”白夜摇了摇头。

“可是,你是有备用钥匙的吧?我看见你用过。”

“啊,那是西栋的备用钥匙,西栋和东栋的门锁不一样,西栋的备用钥匙打不开东栋的房门,而且东栋并没有备用钥匙。”

“为什么没有呢?”

“嗯,为什么呢?我忘记原因了。”白夜含糊其词地回答道。

又有别的客人问他:“那么没有万能钥匙吗?”这次是一名刚出道不久,年仅十几岁的女作家。

“没有,雪白馆所有钥匙的结构都非常特殊,不可能做万能钥匙。”

“那么,要想进入房间只能破窗了?”

“不,窗子外面有窗格,人没办法出入。”

“那究竟怎样才能进入房间……”

这时,人们再次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大家面面相觑,一位以文风辛辣而闻名的三十多岁男性评论家说:“没办法了,破门吧,可以吗,老师?”

“这是紧急情况嘛。”白夜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几个体格强壮的男人围在向内开的门前,喊着“一、二”,一起撞向房门。门发出嘎吱一声,几个人接着又撞了好几下,快到第十下时,门总算发出一声巨响。

被撞破的门猛地打开,室内一片漆黑,有人伸手打开了灯。

被灯照亮的房间中看不出丝毫异常。

“会不会是那间房子?”大型出版社的年轻编辑说着,指向了左边墙上的门。那扇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此时是敞开的。门位于墙壁中间偏右,因此,从门口看更靠近房间里侧。

大家战战兢兢地靠近通往隔壁房间的门。隔壁房间的灯似乎是和主屋连动的,打开主屋的灯后,隔壁的灯也亮了。所以靠近房门后就能清楚地看到房间里的情况。隔壁房间里,一个被刀刺中的人偶倒在地上,直直地面对着房门。插在人偶身上的刀子仿佛要刺穿地板,刀刃有三十厘米长,朝着门口闪烁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