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见闻篇

以前我一直觉得中原人的生活都很幸福快乐,但现在发现其实中原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许多中原人的日子过得比我们苗人还要艰难。

我有心想把灵泽叫过来看看,跑去他房间,没看到人,问过店家才知道灵泽在厨房待了一整天。

不知道他从哪弄来一堆药材,跟客栈的店家好说歹说,终于借到后厨捣鼓苗药。饶疆的制药的方法跟中原不一样,苗药需要把药材放进锅里翻炒出药效,然后把翻炒出来的药汁装进罐子里封存一段时间,等药汁都凝固了才能做成药剂。

晚上的时候,他带着一小罐做好的苗药来找我。他做的是治外伤的药。山里的孩子大都调皮,一不小心身上就会莫名出现一些擦伤或是摔伤,所以每个有小孩的人家都会备上一罐治疗外伤的苗药,以备不时之需。

我没有跟灵泽提过腿伤的事,可能是他自己也伤了腿,所以才会想着做点苗药缓解下疼痛。

灵泽做的药黑乎乎的,还散发出一股恶臭,不过效果很好,膏药涂在伤口处冰冰凉凉,腿伤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涂完了药,他又端来酱肘子和卤猪蹄。中原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美好,但有一点很好,那就是只要有钱,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

酱肘子很好吃,卤猪蹄也很好吃,不过肉吃多了有点油腻。灵泽也不知道从哪掏出几个橘子,递到我面前,我看着他手里的橘子,想到了白天见到的场景。灵泽见我没有接,把橘子收回去剥好又递了过来,我还是没有接。最后,他把橘子掰成一块一块地塞我嘴里。

我其实不太想吃橘子,但他都伸到嘴边了,只能咽下。一瓣接一瓣的橘子塞得我满嘴都是,冲淡了酱肘子和卤猪蹄带来的油腻。好不容易吃完一个橘子,他又掰开第二个,打算继续投喂。喂一个橘子已经够了,再喂第二个是打量我没长手吗?

我偏过头,拒绝接受他的投喂,拿起帕子把嘴巴擦干净。“我不吃了,我有件事跟你说。”

这次灵泽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嘴里含糊道:“说吧。”于是我把今天看到的事情一一道出。

挑着一箩筐橘子的男人,又白又胖的妇人,还有躺在路边的那个脏兮兮的人。

灵泽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跟我搭腔,我越说越困,说到最后竟不知不觉睡了。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时有惊雷乍响。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这场雨带来了初冬的寒凉,早上起来让人忍不住哆嗦,即使多套了两件衣裳,还是觉得手脚寒凉。

钟景明去置办了许多干粮带着路上吃,我趁他掏钱的空当问他要了一点银子,他不疑其他,直接就把银子递给了我。我带着银子和几个大饼跑到昨天看到的面摊那里,想送给躺在角落的那个人,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面摊老板问我是不是有事,我只好把银子和大饼交给他,让他千万要把东西留给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如果可以,最好让男人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人得活得精神一点才能活出滋味。

老板接了东西,只是叹了口气,问我是哪里人。

我不敢告诉他自己是苗人,我怕他像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些中原人一样,一知道我是苗人就会拿棍子来打我,只能含糊说自己从南边来,不敢多言,匆匆跑开。

快启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的马少了一匹。

钟景明说是因为他昨天没有拴好马,雨又下得太大,所以马才会跑掉。我跟灵泽都给自己的马种了蛊,我们的马就算跑掉,我们也能找回来,而钟景明的马没有种蛊,他的马丢了就不会主动回来了。

本来三个人三匹马,现在只剩两匹,灵泽对钟景明冷嘲热讽,说他没用,连自己的马都看不好,让他再去买一匹,但钟景明却说我们的钱已经不够再买一匹马了,说完还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想到自己确实问钟景明要了许多钱,于是拉住灵泽的衣角,小声告诉他花了大把钱的人其实是我。灵泽听了我的坦白,尴尬地愣了一会儿,耸耸肩,没再指责钟景明,更也没说我什么。

他走到钟景明面前,伸出了手,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灵泽。”

“钟景明。”钟景明也伸出手。

他们简单握了下手,那一刻,我能明显地感觉到灵泽对钟景明的敌意消失了。

这天之后,我一直跟灵泽同乘一骑。马背颠簸,他在前边勒缰绳稳住自己,我在后边没什么能抓住的东西,只得抱着他的腰稳住自己。有时我想跟他换一下,由我在前边驭马,但我还没上马,他就在我耳边嘀咕,说我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状况,肯定会害他掉下马。碎碎叨叨念个不停,我只能妥协,把马交还给他。

两个人骑马可比自己一个人轻松多了,不用紧握缰绳,不用关注眼前的路,不用吹着迎面刮来的风,甚至还能有闲心看路边快速倒退的风景。中原的冬天不像饶疆的冬天,饶疆即使入了冬,在山顶望眼也还是一片葱葱郁郁,而中原的冬日,放眼只有荒草枯木,到处都充斥着一股荒凉萧瑟之意。

我把脸埋在灵泽后背。就如同以往他背着我回家,无论多么黑的夜晚,无论多么陡峭的山路,我都能安心的把全身重量压在都他身上。

后来又走了二十多天,我突然发现天上飘下一些像柳絮一样的东西,那些白色的东西落在脸上冰冰凉凉,放在手里,很快就化成水了。钟景明说这是雪,当天上开始下雪的时候,就意味着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要到了,等雪化了,春天就来了。

我们饶疆从不下雪,四季也不分明,哪怕是冬天也不会很冷,太阳好的时候,就算只穿一件长袄,身上也会发汗。我跟灵泽都没见过雪,眼睁睁看着白茫茫的雪花从天上飘落,纯白色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极其壮观。

漂亮是真的漂亮,冷也是真的冷。

狂风呼呼地吹,风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生疼,手也被冻得没有知觉。幸而灵泽挡在我前面,替我挡去了迎面的风雪,白雪通通落在他肩头。

骑马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天越来越冷,夜越来越长。我都开始怀疑去往汴京的路时不时永远都走不完的时候,钟景明忽然告诉我们,还有几天就能到汴京了。

走了那么多天,终于要到汴京了,悬着的心终于要落地了。心里松了口气,同时,还有点惶恐和不安,但更多是好奇。好奇汴京城是什么样子,好奇那里的人是怎么看待苗人的,好奇钟景明口中的那些烤鸭、豌豆黄、酸奶酪、京酱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