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见闻篇

走着走着,我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

循着气味走去,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老人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插着好些奇怪的东西,那些东西像是用什么画出来的,有小狐狸、小老虎、小猴子……满满当当摆着,这些奇怪的画是黄色的,透亮泛光,颜色看着跟柿子有点像。

好几个小孩围在桌子旁边,挂着鼻涕吮着手指,巴巴地看着。

我还没见过这种东西,觉着十分新奇,也围在旁边看,我站了一会儿,那个老爷爷看了我半晌,忽然笑着问道:“姑娘,要来个糖人吗?”

我恍然,原来这些闻起来香甜的东西叫做糖人啊。

“要一个。”我鼓起勇气,在行囊里翻了翻,找到几株药材,挑挑拣拣,掏出根山参递过去,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说:“我能拿这个东西跟你换吗?”

老爷爷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草药,又看了一眼我,半天没说话。我寻思我的中原话虽说得不是很好,但应该也不难懂啊,钟景明就能听明白。我寻思可能是我拿出来的山参不够分量,又拿一根,一起递过去。

“姑娘……两文钱一个……”老爷爷脸色为难。

从前我确实听南峒的长辈说过,中原人说话办事都是要花钱的,但钱是什么,我还没有见过。我们饶疆从来都是以物易物,家里缺什么,去别家换就行,只要大家手脚勤快,日子就能过得很好。每个苗人都是兄弟姐妹,无论是谁家有困难,只要一句话,家家户户都会伸出援手

看了看桌上的糖人,又看了看手里的山参,默默把山参收回来。

忽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递给老爷爷两块黑乎乎的东西,那老爷爷接了东西,眉开眼笑,拿了个桌子上的糖人递给我,我没有接,转头往旁边看,原来是钟景明。他用两文钱,换来一个糖人。

我接过那个狐狸形状的糖人,举到灵泽面前,灵泽顺势尝了一口,评价道:“甜的。”我也尝了一口,果然是甜的。

饶疆没有什么特别甜的东西,最甜的就是晾好的柿子,我以前一直以为柿子就是这世上最甜的东西,但吃了糖人才知道,原来糖人比柿子还要甜。抿一点儿,糖人在嘴里化开,甜味很快蔓延。

后来钟景明又给我买了两个糖人,本来他只给我和灵泽一人买一个,但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吮着手指看着我,眼睛又大又亮,眼里满是期待,像小鹿一样。我也不好意思让他干看着,于是给他分了一个,那个小孩拿了糖人后跟我道了声谢,转身就跑,其他孩子全都追着他跑,然后钟景明就又给我补了一个。

糖人直甜到人心坎里去,我舍不得吃太快,一点点啃,但还是很快就吃完了。灵泽的糖人却几乎没吃,他把完好的糖人递给我,嫌弃道:“给你,我不喜欢吃那么甜的东西。”我接过糖人。

灵泽这人毛病不少,吃东西特别挑,不喜欢吃柿子,不喜欢吃桑葚,不喜欢吃覆盆子……现在又多了一个不喜欢吃糖人。

我们在城镇里走了一会儿,钟景明又去买了三匹枣红色的马儿,他告诉我们他家在汴京,而汴京距离饶疆有千里之遥,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得骑马赶路。

我和灵泽都没见过马,只见过牛和野猪。南峒只有三头牛,每年春天播种的时候,大家会用牛来犁地,早上把牛赶去地里,晚上再骑牛慢悠悠赶回家,这户人家犁完地就轮到下一家。

牛和马长得不一样,马比较高,比较瘦,它的身子和脖子加在一块,比我高出不少。我走到马儿面前,它打着响鼻往我脸上喷气,我踩马镫准备骑上去的时候,它就不停地摇摆,十分不配合。

灵泽扶着我试了好几回,我终于踩着马镫上马,但没一会又被马儿甩下来,还摔了个屁股墩,弄得我十分没面子。

不过这难不倒我,不就是一匹马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在枣红马体内种了一只蛊虫,起先那马儿尤其暴躁,一下又一下地尥蹶子,根本不让人靠近,后来在蛊虫的控制下,马儿慢慢平静下来,无论我怎么摆弄都不再反抗。

又试了一次,果然顺利翻身上马。

之后钟景明开始教我和灵泽骑马的要领,骑马跟骑牛不同,牛背比马背宽厚,牛走的也比马儿慢,骑马的时候要握紧缰绳,踩住马镫,用小腿夹紧马肚,身体还要微微前倾,努力保持平衡。我学了三天,才勉强学会怎么骑马。

接下来,我们开始骑马往汴京赶。

据说中原很大,比我们饶疆还大,中原有三个国家,这三个国家分别是大魏、大楚和琉云。钟景明生在大魏的汴京,那里是大魏的国都。我不晓得汴京在哪,只知道是个很远的地方,从南峒出来要花二十二天的时间,而从这里到汴京则需要的时间更长。

最开始骑马的时候,我还感觉挺新奇的。坐在马背上的人只需轻轻挥舞鞭子,马儿就能一溜烟跑很远,看着身边的景色飞快后退,心里轻飘飘的,还有强烈的刺激和兴奋,可一连赶了好几天路,腿都磨红了。大腿内侧皮都蹭破了一块,又疼又肿的,我只能拿些软乎的东西垫上,偷摸着上药。垫了东西,上了药,情况确实有所好转,但时间一长,还是火辣辣的疼,骑马简直成了一种折磨。

大家一起赶路,一起骑马,可没人抱怨什么,我便也不太好意思跟他们说,只能强忍着疼痛。若是只忍耐一天两天还好说,但要赶一个月的路,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多少天。

于是每天在心里祈祷事情会出现什么转机。

我们上路的第十天,途经一个镇子的时候,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天里寒气格外重,土路泥泞难走,雨水冲到脸上,更是看不清路,我们不得已停在一处客栈歇脚。

一人一间房,我住的那个房间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街巷。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台上。窗外大雨瓢泼,街巷里有个男人急匆匆在雨中奔走,他肩上挑着一箩筐饱满鲜亮的橘子,脊背被压得佝偻,他的脸庞被晒得黝黑粗糙,穿的衣裳打了很多补丁,灰扑扑的。

男人跑到一个面摊旁边躲雨,面摊里有个正在吃面的胖妇人,那妇人穿着打扮光鲜亮丽,一张脸又白又胖,丰腴得很。一碗满满当当的面,妇人只挑了上面的几块肉吃,碗里的面一口都没动,看上去一脸嫌弃,像是没食欲的样子。

不一会儿远处来了一顶四人扛的轿子,那妇人当即撂下筷子,提起裙摆,娉娉袅袅上了轿子。

轿子从面摊离开的时候,扛轿子的一个汉子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箩筐,箩筐里的橘子滚出来,被踩了好几脚。后背佝偻的男人看着地上的橘子,对着渐行渐远的轿子敞开嗓门骂了好几声,然后捡起尚且完好的橘子放进箩筐里。

后来雨小了一点,男人挑着箩筐离开了。

等两人都走了之后,我正准备关上窗户,却忽然看到面摊的老板端着刚才胖妇人没吃完的面走到一处角落。这时我才发现,原来角落里还有个人,那人只有一条腿,穿的衣裳又脏又破,头发乱糟糟披下来,遮住了脸,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几乎跟人们丢在路边的杂物垃圾融为一体。

老板把妇人吃剩的面递到那人面前,那人捧起碗,连筷子都不用,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吸溜几下,不一会儿就把满当的面吃得精光。而后双手撑着地板,整个人趴在地上匍匐离开。

我心里酸酸胀胀,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