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见闻篇

这天晚上,我们在一间驿站投宿。

晚上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隐隐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声,起初还以为是谁晚上喝水喝多了,半夜起来小解,没怎么把这动静放在心上。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准备继续酝酿睡意。

忽然,两个冷冰冰的东西从我脖子后面贴上来,冻得我一个激灵,睡意瞬间消弭,怒火顿生。伸手一摸,原来是红玉和“天青”。我刚想教训一下它们,却感觉到手上的寻踪蛊开始跳动,一下又一下,很急切的样子,

以往灵泽有事找我,一般都只按三下寻踪蛊,如果我没有回应他,他会隔一段时间再按三下,还从来没有急到这种程度。这情况极其不对劲,我按住手下的寻踪蛊,告诉他我已经醒了。

我屏息凝神,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不一会儿,竟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有点苦,还发涩,像是我们进山打猎的时候,涂在陷阱里的迷药。我闻了一会儿,感觉脑袋晕乎乎的,遂用力掐了一下胳膊,胳膊上轻微的痛楚顷刻盖过倦意。

我们苗人自小跟各种草药打交道,这种迷药在我有准备的情况下根本药不倒我。房间外面的人来者不善,为了以防万一,我悄声念了一段咒术,让红玉和“天青”时刻做好迎敌的准备。

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有人轻轻推门而入,听脚步声不是灵泽,也不像是钟景明。那人悄无声息都走到床前,一道阴影从上方罩下来,我本能感觉危险,快速伸手把红玉和“天青”甩到来人身上,吹着唿哨,操控蛊蛇攻击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

不一会儿,一声轻呜传来,紧接着,是身躯倒地的闷响。

我从**爬起来,披上衣裳就要去点灯,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然而还没来得及点灯,灵泽就从门外闯进来了。

“天青,你没事吧?”气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没事,刚才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不过已经被我弄晕了。”

“没事就好,现在外面来了很多人,待会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出声,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再出来。”

我完全搞不清状况,为什么外面有人我就要躲起来?

没等我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回的脚步声很重,且杂乱,听得出外面确实有很多人。

灵泽没有跟我解释,而是一把握住我手腕,拉着我,把我塞进墙角的柜子里。

“天青,不要出来。”又叮嘱了一遍。

满室漆黑,窗外透进一点月光,我只能隐隐看到灵泽的身形轮廓。他就站在我面前,看起来是那么地高大,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他的眼里只有我。

灵泽轻轻把柜子关好,一阵脚步声再次从外间传来,

我蓦然感应到一种大敌将至的压迫感。

渐渐地,灵泽从房间离开,我听到利刃交接的声音,听到许多陌生人的惨叫,听到一阵重物倒地发出的闷响,浓重的血腥味透过柜子缝隙,飘到我鼻子里。

我心里咯噔咯噔地跳,密密麻麻的恐惧攫住我全部思绪,全身都止不住颤抖,又慌又怕。

以前我觉得这世上最凶的人就是大长老,因他长得凶,且爱打我手板,所以我特别怕他。但现在我才知道,跟外面的这些人比起来,大长老打我的那几下手板根本不值一提。

大长老只是想教惩戒我,而外面那些人想要我的命!

灵泽在外面跟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缠斗。我一直知道灵泽手上功夫很好,但我实在担心他,遂闭上眼,努力摒弃耳边的杂音,专心吟诵控蛊的咒术。

之前种在体内的蛊虫从皮肤下钻出来,从柜子的缝隙跳出去。我是第一次同时操控那么多蛊虫,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整个人处于飘飘然的状态之中。蛊虫只有头发丝那么小,在黑夜中根本无法用肉眼观察,但我却能准确地感知它们的存在。

几只蛊虫不停地在空中跳跃。晦涩难懂的咒术仿佛化成一根根无形的丝线,一头在接在蛊虫身上,一头攥在我手里,每句咒术都在催动蛊虫攻击外敌。

我不停地低吟咒术,越念越快,就像平时和小川他们比蛊时一样,把恐惧和不安抛在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没了动静。

不多时,我把放出去的蛊虫召回来,灵泽一手擎着烛火,一手打开柜子,笔直地站在我面前:“天青,没事了。”

昏黄的灯火照亮满室黑暗,映得灵泽的脸庞如梦幻般不真实,我费劲地从柜子里爬出来,还没站稳,就看到了灵泽脸上的血迹。

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你受伤了?”

灵泽嬉皮笑脸,一点也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就那么些人,我们家天青一个人都能收拾,我怎么会受伤呢?”

我赶紧抢过他手上的烛火要查看伤势,他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任我作为。我鉴着火光,小心翼翼打量他身上有没有伤口,细究好半天,再三确定他身上确实没有伤,终于松了口气。才想到钟景明,迟疑道:“钟景明……他怎么样了?”

灵泽语气淡淡答道:“还在喘气。”

这叫什么话。

我不放心钟景明,想出去看看,灵泽立刻隔空喊了声姓钟的,钟景明当即在外面接话,说他没事,且好言让我继续待在房间里,还保证这样的事以后都不会发生了。

我不做言语。

灵泽帮我把倒在房间里的人搬走,门口快速打开又快速阖上。

外面也点了灯,火光映照出一地的尸体和血迹,我匆匆看了一眼,心头一震,脑子有刹那的空白。

灵泽出门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忍不住问他:“外面那些人全都死了吗?”

他轻声应了我一句,而后叫我不要乱想,催促我上床睡觉。

我爬上床,背靠着墙坐在**,脑海里没半点睡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不停跳动的烛火。灵泽也爬上来,他坐在我身边,帮我把被子严严实实盖在身上。我怔怔地看着他,发现他换了件衣裳,身上全是草药的味道,冲淡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他脱掉我的袜子,捧着我冷冰冰的脚捂到怀里。他的胸膛滚烫,我想把脚缩回来,他却牢牢抓着我的脚不肯松手。他一边给我暖脚,一边和我说起小时候的事。我们曾一块下河摸鱼,一块去偷牛婶种的瓜,一块在大长老的衣服上剪了个洞,结果被大长老追着打……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今晚却说了很多话。

我靠在墙上,目光从桌上的烛火转移到他身上,轻声说:“我想婆婆了。”

“嗯。”他应了一声,“明天我带你回家。”

翌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我从**爬起来,趴在破烂的窗纸后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驿站外有十几个人纵马而来,他们停在驿站前,齐刷刷跪在地上叫钟景明主子。后来钟景明带他们进驿站,我隔着一扇墙隐隐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陛下、三皇子、惠妃、刺客……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意思,只感觉他们说的不是我应该听的。

钟景明和那些人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等他们聊完,钟景明过来敲门,告诉我们可以启程了。

可我却不想再继续跟他走下去了。

我待在房间里不肯走,钟景明没有催我,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我,他身后是那群称呼他为主子的人,他们也全都巴巴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的期待。

灵泽走到门口,毫不顾忌外面的人,用力把门关上,继而走到我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句话帮我做了决定,“我们回去吧。”

接着,他开始帮我收拾东西。我带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他便装好行囊,一手紧紧攥住我的手,拉着我走到门口。

推开门,外面的那群人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灵泽冷冷地看着众人,嘴里飞快念出控蛊的咒术。不一会儿,他们一个接一个面露痛楚地倒在地上,全程都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即使倒下,也仍旧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们。

我被他们的目光看得心头一颤,用力拽了一下灵泽的手,“继续赶路吧,要是才到这儿就被吓回去,多丢脸呀。”

灵泽没有说话,我感觉施加在手上的力道一松,过了好半晌,他才回过头,朝我咧嘴一笑:“好,那咱们继续赶路吧。”

从房间里出来,驿站里的尸体全都消失了,地上的血渍也都被擦干净了。我心里顿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昨晚的事只是一场噩梦,驿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离开驿站,准备上马的时候,忽而看到雪地上有一滩绽开红色,就像雪地里开了一朵鲜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