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见闻篇

这一路上,通常是灵泽在前面走,我在中间,而钟景明在后面,每次我回头,都能看到钟景明的身影,距我不远不近,刚好三步之遥。

我和灵泽轮番去找食物,有时我们只能找到一些酸涩的果子,有时能逮到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有时能在小溪里摸几尾鲫鱼,有时还能在林子里薅一把罕见的草药。我们苗人世代生活在深山之中,个个都是翻山越岭的好手,无论是生火觅食,还是找地方休息,都很有经验,如果是脚程快体力好的苗人,一天可以翻十几座山。我虽没有惊人的脚程和体力,但也是在山里长大,对山路熟得很,走得也不慢。钟景明一个中原人,竟然能跟上我们,这着实让我有点惊讶。

钟景明作为一个外来人,没有和深山蛊虫打过交道,山里的蛊虫特别喜欢叮咬他。他周围总是有一圈灰扑扑的小飞虫,看准了时机就扑到他身上一个劲叮咬,咬出满手满脸包。钟景明倒是很能忍,即使被咬得又疼又痒也不吭声,只是沉默地跟在我和灵泽身后。

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随手在路边采了些药,捣碎了做成驱虫的药汁,涂在他**的皮肤上,飞虫闻到草药的味道,登时散了大半。

在饶疆通往中原的山林里,我们看到了很多森白的骨头,这些都是闯入饶疆的中原人的尸体,因为我看到了许多头盖骨和中原人的服饰。越往密林边缘走,越靠近中原,路上的尸体就越多。

遍地都是森森白骨,有的堆叠在一块,有的被野兽和蛊虫撕扯得只剩一截,还有的半截都埋在土里,白骨上有不少虫蚁在爬行,简直触目惊心。

我心中一个激灵,忍不住抓住灵泽手臂。明明上次我跟灵泽过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的,这段时间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生活在大山边缘的那些中原人都知道饶疆凶险,从不轻易踏足深山。且不说山间蛇虫鼠蚁那么多,单是山里多变的天气,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的。对山林环境不够了解的人,若是进山时间太长,很容易被山间寒气侵蚀,患上风寒伤热,若是患病的人不及时就医,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人命。

中原和饶疆相安无事那么多年,我们苗人遵祖训,没几个踏足中原,为什么这些中原人明知道饶疆凶险,却还是要进山?

我百思不得其解,转头去看钟景明,只见他眼眶通红。

我直觉钟景明身上一定有故事,但我没好意思问他,他眼里的悲痛是那么真切,就算我再好奇,再想听故事,也不能对死者不敬。

我们没有在一处过多停留,沿着既定路线继续往中原方向走。

从南峒到中原的边陲小镇,我们走了整整二十二天。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中原的城镇,上次我跟灵泽进山寻蛊的时候,偷偷来过一回,不过那时只待在城镇外围。我们在城外遇到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我用生涩的中原话跟他们问好,但他们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开始朝我们扮鬼脸,还说了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语气不太好。后来好些大人拿着扁担和竹竿跑过来,灵泽见状不妙,拉着我就跑。

苗人不待见中原人,中原人也不待见我们。

再次来到中原的城镇,被中原人打骂的记忆尚未模糊,着实有点心悸,怕那些中原人见了我们还跟上次一样。

这次我们依旧没有直接进城,钟景明说大部分中原人对苗人抱着敌意,我们要是穿着饶疆的衣裳进城,一定会遭到中原人围攻,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他先进城给我们弄来量身中原的衣裳,我们换了衣裳再跟他入城。

我觉得钟景明的这个方法很好,钟景明可是中原人,中原是他家,就算他和我们一样都穿着饶疆的衣裳,他的同伴也不会为难他。于是我跟灵泽便守在城镇外面等他。

过了一段时间,钟景明带了两身中原的服饰回来,他自己也换回了中原的服饰,看上去身姿挺拔,长相俊朗。

中原的衣裳和我们饶疆的衣裳不同,整件衣裳都连在一块,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穿,在树林里试了好久,也没穿好。最后实在烦躁,囫囵把自己套进衣服里。

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时候,灵泽已经把中原人的服饰穿得端庄整齐,他和钟景明都在等我,一看我这副模样,登时就笑了:“天青,你不会穿衣服怎么不早说?”

早说?明明看上去也没什么复杂,谁知道那些布一层叠着一层,那么复杂的衣裳,上身之前我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没好气地瞪了灵泽一眼,他稍微收敛了一下笑意,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走吧,我帮你。”我站在原地不肯动,他当即摊开手,向我展示身上的成果。

乍一看确实像模像样,只好由着他把我拉到小树林,由着他摆弄。

半晌才把衣裳穿好,可不知怎的,我总感觉身上的衣裳勒得慌。而且衣摆那么长,我稍微动一动都能感觉到一阵束缚,抬手不是,伸腿也不是。我当即质疑灵泽:“你是不是穿错了?我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不可能,那个姓钟的就是这么教的,第一次穿都是这样,慢慢适应就好了。”灵泽斩钉截铁。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跟钟景明的关系闹得那么僵,没想到会为了一件衣裳开口,我心中促狭,拿肩膀撞了他一下:“你不是说你会穿吗,怎么还要人教?”

他理直气壮:“不教怎么会,你现在不也是我在教吗?”

我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有了中原的服饰,这次进城很顺利,没有朝我们扮鬼脸的小孩,也没有拿竹竿要打我们的大人,开始还有人在打量我们。起初我不太敢抬头,但慢慢的,观察我们的人渐渐少了,我心下稍稍安定,恍惚觉着我们苗人和他们中原人也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