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总裁办

季若礼在悉尼机场候机的时候拨打了庄瑜的电话。这么多天,他一直提心吊胆,跟岳晴见面,再通过岳晴约容科传讯的容天。

在商场里混过的,都知道容科传讯的老总容天是个多么难约的人。如果只是他季若礼的面子,容天未必会答应庄瑜所求之事。季若礼也是到这时才知道庄瑜对岳晴有着怎样的恩情。

说到底,他们都应该感谢岳晴。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岳晴才是庄瑜反败为胜的一张王牌。

临行,岳晴来送季若礼。他对她说:“岳晴,我很替你开心,你找到了珍惜你的人。”

岳晴笑着向他确认了自己的幸福:“谢谢。”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有回应,但是相互尊重,彼此理解,即便喜欢最终无法成为爱,也可以开花结果,变成可以相互信赖的朋友。

也许,人在爱情的路上跌跌撞撞,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认识自己,也认识身边的人。

电话接通,庄瑜“喂”了一声,季若礼便带着略有些痛快的语气说:“你的人情我还了。”

季若礼能够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微微舒了口气,很快,又听到庄瑜说:“谢谢你。”

季若礼说:“我们扯平了,等我回去,你手里的小本本可要还给我。”

他不过是在开玩笑,庄瑜却认真地回:“一定。”

季若礼说:“你最该谢的人是你自己。岳晴跟容先生都非常念你的好,特别是你给我的那张名片,容先生说就是为了这张名片,他也不能拒绝你的请求,因为承诺就是承诺。”

电话那头的庄瑜苦笑:“万幸,他们夫妇都是言而有信的人。”

季若礼笑了笑:“是你做得好,虽然有时候自身难保,却依然愿意真诚地帮助别人。所以人还是要相信苍天有眼,是不是?我想你每一次帮我的时候,也没有真的期待有一天我会回报你。”

季若礼的话让庄瑜猛然想起她跟柳世南最初的争执。

柳世南说,人跟人之间就是相互利用。但庄瑜却觉得,人跟人之间除了相互利用,还存在着一种更美好、更坚固的东西。

她想,当时的她并没有错。

庄瑜想到这里,竟然有些鼻酸:“是的。”

沉默过后,季若礼又开口安慰庄瑜:“振作一点。我相信正信一定能够闯过这一关。”

季若礼的这句话并不是盲目乐观,也不是信口开河。他也看到了正信停牌的新闻,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停牌,意味着正信得到了官方的力挺。有小道消息,说是正信的西区共享住宅的开发计划很受官方的认可。季若礼以前乍听到这个计划时,跟别人一样觉得是天方夜谭。但仔细想一想,如果寻求官方合作,那这个计划就不是梦想,而是理想了。

在季若礼看来,梦想总是很远,但理想却是可以通过努力实现的。

他把自己的这些猜测说了一遍,问庄瑜自己猜得对不对。

庄瑜承认,确实是这个共享住宅的计划救了正信。这个项目一报上去就引起了官方的重视。

“你是怎么想到去找官方的呢?”季若礼问。

庄瑜说:“我研究过了,这些年来官方对养老产业极为重视,因为数据就摆在那儿,老龄化社会的来临是趋势。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从政策、财政,还是用地,只要与养老产业有关的,官方的支持和补贴都很到位。而咱们市新上任的那位领导还是学建筑的,我左思右想,冒险一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原本她的希望是寄托于新加坡基金会那边,她现在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总觉得新加坡那边之所以回绝了她,是柳世南通过安婉怡动了手脚。

跟季若礼通话的时候,庄瑜的车子也到了公司。

创业难,守业更难,庄瑜现在完全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她去公司的第一件事是召集高层开会,之前庄瑜下定决心将公司里那些只领工资不肯好好做事的人开除了,那些真正为公司做事的员工反而更加卖力地工作。

“庄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跟公司一起渡过难关的!”

“我们一起加油,庄总!”

……

一番讲话后,庄瑜听到的全是这样的反馈,她没出息地鼻酸了。正信的这次危机让庄瑜看到了公司员工的团结,也让她确信自己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

会议后,庄瑜站在总裁办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忽然想起她离开病房的时候庄瑞最后问她的话。他问:“姐,你想好怎么面对柳世南了吗?”

她想,现在的问题不应该是她怎么面对柳世南,而是柳世南欠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庄瑜说了一句“请进”,柳世南便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他步步生风,虽然带着疑问,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庄瑜高估了自己,此刻她望着他,眼睛又酸又胀。她紧紧地握住手又放开。她不知道自己想去抓住什么,又或者她想要抓住的东西,从来就没有真正属于过她。

这个闪念让庄瑜的心瞬间冷静下来,就如同湖水,在冷空气的侵袭下,一层一层,缓缓结冰,最终冻得死死的。

柳世南在距离庄瑜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他沉静地看着庄瑜,似乎想要将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清楚。可是他越是看得仔细,就越是觉得模糊。

恍惚间,他竟然分辨不出对面的那一双,是她的眼睛,还是自己的眼睛。柳世南分明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双眼是如何不擅掩饰。可是此时,她眸色深沉,比最深处的海还要平静。

庄瑜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接着又看向柳世南。

也许是她的动作惊动了柳世南,他终于开口了。

他说:“没听你说过停牌的事。”

庄瑜说:“我也没听柳先生你说过Alpha公司的事。”

她叫他“柳先生”,她已经很久没有对他用这个疏远的称呼了。

柳世南愣了一下,抿起嘴唇看着庄瑜。几秒而已,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在这几秒内,他想清楚了一些事。

柳世南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所以,是真的。”庄瑜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最普通的事。

柳世南眉梢一挑,这次竟然是他心急了。她本来还没那么确定的,他却着急地承认了。

柳世南的默认让庄瑜的心隐隐作痛。她那颗被冰冻的心像是被人用铁锤重击了一下,“哗啦”一声碎成了渣。

当人内心的疼痛超过一定的程度,就会在表情和肢体语言中显露出来。

此刻,庄瑜脸上的悲伤就像是倾倒在地上的水那样迅速地漫延开来。而这种悲伤似乎也复刻在柳世南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尖锐地疼着。

“终于,还是认了啊。”

她说得很慢很慢,不过简单的六个字,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本来就很白,此刻脸已经苍白到近乎透明。她眼底的那团绝望不断徘徊,越来越大,越来越汹涌。

那种绝望柳世南不是没有在别的女人那里看过,但是当他从庄瑜的眼底瞧见时,他发现自己心里的那种尖锐的刺痛也变成了脔割般的剧痛。

室内的空气像是凝滞了,时间的钟摆也停止了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世南问:“你想怎么样?”

庄瑜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

她想怎么样?

她想这些事都没有发生!她想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她想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他能做到吗?

他不能!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他甚至没有一丝丝的悔意,他甚至在知晓停牌的事情之后,还要来质问她。

她到底还要对这个人抱有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庄瑜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笑意。她说:“分手。”

柳世南猛地看着她。

庄瑜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都疼得要命。但她还是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重复:“我想我们应该分手。”

她的肩膀在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她没有哭,只是声音略微沙哑。

柳世南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她看到他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因此更加警惕。

在他开口之前,她先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别跟我说那是你的商业决定,别跟我说你是在这个过程中喜欢上了我,或者,我从来都只是你手里的棋子,这些我都不想听。柳世南,这是我的初恋,你没有给我一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开始,所以,我要求你至少给我一个体体面面的结束。不要纠缠,不要辩解。”

她越是冷静,柳世南就越是心惊。她的话让他如芒在背:“庄瑜……”

庄瑜紧抿着唇,猛地将什么东西掷向他,厉声打断他的话:“卑鄙!你居然利用我的感情,达到你商业上的目的,这个方法真的很卑鄙!”

柳世南低下头,滚落在他脚边的是一颗蓝色的钻石,那是他送她的礼物。她说过她喜欢的,她说它像海洋一样漂亮。可是现在,他看得出她憎恶这个礼物,如同憎恶他本人。

爱不在了,再大再漂亮的钻石对她来说也毫无价值。

汹涌的难过一阵又一阵地冲刷着柳世南的内心。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面对她的怒气,可他还是低估了庄瑜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柳世南眉头深锁,上前一步想解释,可手里的电话却响了。他看都没看就挂断了。电话再打来,他再挂断。

最后还是庄瑜开了口,她说:“或许你应该接一接这个电话。”

柳世南心一惊,他如捕猎的老鹰一样,目光锋利地盯着庄瑜:“什么意思?”

庄瑜想,他果然是个凉薄的男人。他对商业上的事永远敏锐,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

电话又响了,柳世南终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杨帆。

他在哪里杨帆是知道的,所以杨帆现在打电话来一定是有急事。柳世南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接起电话,听到杨帆在那边语速很快地说,容科传讯宣布有意向收购安丰控股。

柳世南此时的感觉就像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迎面打翻在地。

他放下电话,狠狠地瞪着庄瑜:“你做的?你让容科在安丰最没有准备的时候发起攻击?”

庄瑜竟然毫不犹疑地承认了:“是的,柳先生。你也是在正信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发起攻击的。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了解别人的难处就是为了利用他们的弱点’,我师从最好的老师。”

柳世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竟然会败在眼前这个人手里。他人生的第一次滑铁卢,竟然是自己一手**的人制造出来的。

庄瑜说:“柳先生,也许你现在应该回美国,而不是站在这里质问我。对我来说,正信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可是对你而言,安丰控股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柳世南不由得笑出声:“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了?”

“是啊。”庄瑜说,“‘不择手段就是正常手段’。这句话,柳先生,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该感谢我,我用的手段比你的要光明正大得多。至少,我没有用自己的感情去做赌注!”

柳世南的怒气值瞬间冲到了最高峰:“庄瑜,你这是在公开与我为敌!”

庄瑜说:“柳先生,是你先招惹我的。”

是他让她成长。他亲身示范,给她上了最好的一课。

庄瑜最后的那句话说得是那么云淡风轻,就好像他们之间的爱情从来没有存在过。而她刚刚显露出的悲伤,也像是流云一样,风一吹就消失了。

她想,她跟他到此为止,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请吧。”庄瑜说。

柳世南又站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他皱了皱眉,终于转身离开。

门被他轰然关上,在那之后室内静得就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庄瑜知道,她赢了。但她心里没有一丝喜悦,相反有一种沉重和疲倦挥之不去。

也许对她来说,爱情,是神赐的惩罚。

柳世南是跟叶樱一起回的纽约。飞机上,叶樱就坐在他的身边。

叶樱似乎很快忘记了他对她的坏,还是“阿南哥哥”“阿南哥哥”地叫他。

他想在这方面,庄瑜就记仇多了。庄瑜是个愿意付出真心的人,但她一旦被伤害,就绝对不肯原谅。而她这一次,将自己的复仇心藏得很好,一直到最后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刻才暴露出来。

其实他早该清楚不是吗?一旦她知道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要对正信下手,她便不会有原谅他的那一天。所以他才寄希望于他们会有失误。假如她之前呕吐的反应是因为怀孕了,这个故事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然而没有意外,他爱上的女人虽然稚嫩,却有着惊人的学习能力。而她那么清醒,在这方面始终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空姐给柳世南倒了酒,飞机起飞没多久,他已经干了快一瓶烈酒了。

叶樱把酒杯从他的手里夺过来,说:“阿南哥哥,你现在颓废给谁看呢?”

明明庄瑞也去找过她,可是她就觉得没什么。她只记得庄瑞说:“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

叶樱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心头一凉,这是她以前分手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那一刻,看着庄瑞的眼神,她忽然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消失了。不过还好,她从来都是个健忘的人,叶樱想自己会很快忘记庄瑞的。

“少管我!”柳世南把酒杯从叶樱的手里夺回来。

烈酒握在手里,柳世南仰头一饮而尽。那种辛辣,从口腔到胃里,接着肆意蔓延到全身。

为什么这种时候酒会越喝越清醒?

他当初布局,甚至想过正信会停牌,所以才会把苏雅梅的证据留到最后才给庄瑜。他就是希望庄瑜不要走停牌这一步。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容科传讯会从半路杀出来。

柳世南心里有疑问,杨帆告诉他,是因为庄瑜资助过一个叫岳晴的人,而岳晴现在是容科传讯的老板娘。

柳世南听了,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感恩,哈哈,全世界都在感恩。只有他,只有他狼心狗肺是不是?!

抵达纽约机场的时候,来接他的是养父。

叶樱被安排到另一辆车上,他跟养父同坐在前一辆车的后排。此时,纽约的艳阳从车窗投射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养父说:“阿南,这次能帮你救安丰的,只有我了。”

柳世南的心里“咯噔”一下。刺目的光线里,他微微偏头去看养父,柳瑞德苍老的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柳世南恍然大悟,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都在养父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从头到尾,一切都在养父的掌握之中。

柳世南自嘲地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个大螳螂的身后,到底站着多少只黄雀呢?

柳世南忍了又忍,始终没有忍住。中途,他忽然开口:“父亲,难道是你透露给庄瑜……”

柳瑞德摇头打断他的话:“阿南,我再三说过,叶樱喜欢你,你年纪不小了,你们也该结婚了。这是我想看到的,也是你养母想看到的。”

这一句话,就算是承认了。

柳世南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出卖他的从来都是自己人。这么想来,叶樱跟庄瑞所谓的吵架,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计划已经被叶樱或者养父透漏给了庄瑞,庄瑞才会忽然离开那个浮潜小岛,匆匆忙忙赶回中国。

一身酒气的柳世南终于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对命运的抗争远未结束。但是,人终究会老去。他看着养父苍苍的白发想,自己在寿命上总不至于熬不过这只老狐狸。

而这个时刻,柳世南对庄瑜的怨恨竟然消失了。

他忽然想到庄瑜曾经带他去那个花园,她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坦白。那个时候他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糊弄了过去。

他想,那是他深爱的女人留给他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可他浪费了。

有时候,一念之差,便是永远错过。

柳世南跟叶樱在纽约帝国大厦顶层举行订婚宴的那天,带领正信度过危机的庄瑜跟季若礼一起去参加岳晴跟容天的婚礼。

这一天,也是苏雅梅和李爱兰入狱的日子。

侯正宪则因为经济犯罪被警方带走调查,这件事本来可以不波及他的,但他起了贪心,想利用正信的风波“发点小财”,触碰了法律的底线。

岳晴的婚礼在澳洲悉尼举办,庄瑜和季若礼还意外地在婚礼上看到等待他们的庄怜心。

看到庄瑜吃惊的神色,庄怜心不高兴地问:“怎么了?我还能跟岳晴当一辈子仇人吗?她现在都淡出演艺圈了,才不是我的对手!”

庄瑜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等庄怜心看到岳晴进场,庄瑜作为家长在台上牵着岳晴的手,并将新娘交到容天的手里时,庄怜心又忍不住生出醋意来。

“庄瑜到底在搞什么啊?!”

季若礼跟她坐一桌,有点无奈地说:“人家今天结婚,你就不能安静点?”

庄怜心瞪着一双杏眼狠狠地拍了一下季若礼的后脑勺:“关你屁事啊?!”

季若礼没准备,差点一头栽进菜盘子里。等他再次坐好后,下意识地把椅子往外挪了挪。他觉得庄怜心分明是抱着不满来的,可是到了新郎新娘互诉衷肠的环节,又是她哭得最凶。

这个女人的脾气,像是六月的天,很能变脸!

“呜呜呜——季若礼你给我拿纸巾啊!呜呜——好感动!”

“哦哦,好。”

整个婚礼,季若礼觉得自己才是最累的那一个。他都怀疑自己来参加岳晴的婚礼是不是一个错误。可是当庄怜心哭得趴在他肩头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好像也没错得那么离谱。

鬼使神差地,季若礼问庄怜心:“哎!”

“嗯?”

“其实我不错的,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你滚开!”

“我就问问,你那么凶干什么?”

庄瑜走过来的时候,季若礼跟庄怜心正在冷战中。她刚想问他们怎么回事,忽然看到陈晶从不远处走过来。

庄瑜一愣,后来又想,容家跟陈家是世交,陈晶会来参加婚礼并不奇怪。

她愣神的工夫,陈晶已经走近了。

“小瑜。”陈晶开口叫她的名字,“之前的事我都知道了,是阿姨错怪你了。”

陈晶的话让庄瑜忽然有点想哭,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气氛让她变得更加感性了。

“对不起。”陈晶温柔地说。

“没有。”庄瑜道,“是我太傻了。”

此时,两个女人相对而立,忽然同时笑了起来,心里的隔阂也消失了。

等正信集团的业务完全走上轨道的时候,庄瑜的肚子也渐渐显露出来。她出现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庄瑞。

经历了身体、感情和人生的巨变,庄瑞在恢复后选择了到正信上班。他说他也要担负起责任,不能让姐姐一个人受累。

也许这就是成长。

庄瑞的脸上还留着受伤后的伤疤,庄瑜总催他去找整形医生看一看,他却不以为意。

“我们家,有怜心姐一个人靠脸吃饭就好啦!”

今天是家庭聚餐,正在吃樱桃的庄怜心听到这话,立刻揪住庄瑞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是在笑话我只有脸能看吗?”

庄瑞争辩道:“你得了那么多奖项,怎么会是虚有其表呢?我夸你漂亮也要挨打,太没天理啦!姐夫,快快教训一下你家媳妇儿好不好?”

季若礼从公司文件中抬起头,笑眯眯地说:“你们姐弟吵架,千万不要拉我做垫背。我还想多活几年,看着WM上轨道呢!”

从澳洲回来,季若礼跟庄怜心就领证了。因为庄怜心说不想谈恋爱,只想结婚。庄瑜没有反对,她早就觉得季若礼比季成杰靠谱太多了。

另一方面,季成杰与玩具大王千金的婚礼也如期举行。

季家兄弟一前一后地领证,但季成杰的婚姻似乎并不幸福。

有坊间传言,千金是带着身孕嫁入季家的,而孩子的父亲并不是季成杰。

不过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庄怜心都不关心,更不要提庄瑜了。

庄瑜想到这里,好奇地问季若礼:“WM要进行下一轮融资了吧?顺利吗?”

不久前,季若礼登报跟季锋断绝关系,在跟季锋艰难地谈判之后,他将自己一手创立的WM从季氏剥离了出来。

庄怜心傲娇地说:“当然很好,我这么旺夫!”

季若礼立刻狗腿地说:“是,夫人说得对!”

庄怜心笑着在庄瑜身边坐下,问妹妹:“怀双胞胎累不累?”

庄瑜说:“单双都累吧?没有孕妇是不累的,除非天赋异禀。”

庄怜心“嗯”了一声,把手放在庄瑜的肚子上。

庄瑜说:“等生下来,过继一个给你好不好?”

庄怜心说:“你可怜我啊?”

庄瑜抿了抿嘴,怕姐姐伤心。

庄怜心笑了,另一只手屈指敲了一下庄瑜的后脑勺:“说什么过继不过继,反正生下来都姓庄。”

“不过,”庄怜心顿了顿,“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庄瑜拆礼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们都知道,这个“他”说的是柳世南。

庄怜心喜欢红色,送给孩子的礼物是一堆红色的小衣服。庄瑜一件件地叠好,一边叠一边道:“我跟你说过吗?他让人调查过我的病历。”

庄怜心挑起眉毛:“你是说事发前柳世南怀疑过你怀孕了?”

“嗯。不过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了宝宝。”

庄瑜现在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跟柳世南闹得很难看。她不想让孩子长大以后知道这件事,觉得他们的父母是以恨收场的。

无论她跟柳世南之间发生过什么,都跟孩子没有关系。

“那你想过告诉他吗?”庄瑞忽然开口问。

庄怜心立刻柳眉倒竖:“我看还是算了,他那么渣!”

庄瑞斟酌了一下,开口说:“关于正信的收购案,柳世南的确不够光明磊落,特别是利用别人的感情这一点。如果姐姐现在没有孩子,我也觉得没有再跟他联系的必要。可是……”

庄瑞认真地看着庄瑜的眼睛:“姐,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有多希望能见到爸爸吗?”

弟弟的话一下子击中了庄瑜。她当然记得,在那个物质上永远可以得到满足,精神上却缺失父爱的童年,她跟弟弟是怎样翘首期盼每年可以多见父亲一面。

一想到她的孩子无法在父亲的期待和注视下出生,庄瑜的心里总是会忍不住生出悲凉来。

末了,她缓缓舒了口气:“原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庄瑜说完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伤感的神色。

庄怜心瞪了庄瑞一眼,庄瑞立刻流露出抱歉的眼神。

正信解除危机之后,庄瑜一直照常上班,很多人都以为她没有受到什么打击。只有庄怜心跟庄瑞知道,庄瑜是怎样走过来的。她常常吃着吃着饭,眼泪就掉落下来。

庄瑞出院以后,庄怜心也搬来跟庄瑜一起住,是他们陪着庄瑜一起度过了最难的时光。

庄怜心安慰庄瑜:“别听阿瑞的,你怎么决定都好,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两个孩子都会在爱里长大,我们都会很爱很爱他们的!”

也许是感受到了爱意,庄怜心的话音刚落,忽然感觉手被踢了一下。

庄怜心发出惊叫:“啊!”

季若礼吓得跳起来:“怎么了老婆!”

“踢我了!他们踢我了!”感觉到胎动的庄怜心觉得又感动,又兴奋。

庄瑜笑:“其中一个性格很活泼。”

她没告诉姐姐,柳世南订婚了,准新娘是叶樱。而他的养父柳瑞德似乎得了很严重的病。

那天庄瑜在手机上看着这些新闻,终于深刻地感觉到她跟柳世南的分离。他们就像是两条线,短暂地相交纠缠,最终还是背道而驰。

此刻,阿珍将美味的菜肴一一端上了餐桌,庄怜心将庄瑜拉起来,又小心地将她搀扶到主位坐下。

庄瑜对庄瑞道:“叫宗康下来吃饭吧。”

庄瑞刚回头,就看到宗康拿着一幅画走过来,递给庄瑜。

那幅画展开,是他们一家人在草地上野餐的情景。

庄瑜摸着宗康的头:“我的小弟弟越来越像大画家了!”

季若礼说:“我早说宗康有天赋,以后能开画展。”

宗康开心地说:“嗯嗯,画展,要开……画展呢!”

宗康入座,庄瑜将那幅画接过来看。她看到梅姨也在他们中间,只是距离他们有些远。

梅姨入狱后,除了庄瑞会在固定的时间带着宗康去看她,他们其他人都没有再提过她。

也许这就是家庭,除了爱,它有时候还会承载一些大家无论如何都不愿触及的往事。所幸,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因为这次公司的风波,终于看清了彼此的真心,也承认了血脉相连的温暖。

席间,庄瑜看着一脸幸福的庄怜心,觉得宋心阿姨在天有灵应该也会为姐姐开心。

柳世南知道庄瑜怀孕的同时,养父被确诊为晚期癌症。那个禁锢着他的人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量。柳世南没想到这一天的来临会这样轻易。

因为病情发现得较晚,养父从确诊到死去仅用了三周时间。

泼天的财富也无法买回生命。有那么几次,柳世南在医院的病房里看着病**形容枯槁的养父,总会生出奇怪的感觉,以前种种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柳瑞德去世那晚,只有柳世南跟叶樱陪在他身边。彼时的柳世南心里并没有挣脱枷锁的快感,相反的,他第一次对养父生出怜悯之情。

在柳世南眼里,养父这一生将名利之路走到了极致。可到最后,真正为他的死而伤心的,不过叶樱一个人。

如果人生是一场硬仗,这算是赢还是输呢?

养父下葬的那天,柳世南来到海边的悬崖上。有那么一刻,他看着悬崖下方不断翻卷的白色浪花,忽然觉得他以前追求的输赢似乎毫无意义。

许久,他下意识地拨通了大洋彼岸的那个电话号码。

彼时他听着她轻柔的呼吸,心头涌起莫名的暖意。

许久,庄瑜竟然叫出他的名字:“柳世南。”

他的心里一动,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我?”

庄瑜仿佛在苦笑,反问他:“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还能有谁?”

她的语气很平静,他的心里竟然生出无限酸楚来。

他爱这个女人,时过境迁,他才发现自己在心理上对她的依赖已经这样深,深到在思维的尽头,她竟然会是唯一的答案。

他正想着,就听到庄瑜抱怨了一句:“你这个人,最喜欢扰人清梦。”

他胸口剧痛,一个想法瞬间闪过脑海。

柳世南发现自己最想做的是回到他们相识的最初,因为这样他就能改写他们的结局。

是的,他后悔了。

庄瑜打断他的思绪:“你有什么事吗?”

柳世南过了很久才说:“你怀孕了。”

庄瑜不说话了,他从她的这个反应里确定,那是他的孩子。他曾经热烈地期盼过,又无限地失望过。

柳世南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对一个女人说:“你又骗我!”

电话那头的庄瑜好像笑了,轻声问:“柳世南,我确定孩子是我的,因为他们是在我的肚子里生长的。可是,你能确定他们是你的吗?”

她太知道怎么折磨他了,柳世南的心被狠狠地剜了一下。他说:“庄瑜,你设计我?”

庄瑜说:“是你先设计我的。”

柳世南紧咬牙关,又听到她说:“柳世南,容科传讯没对安丰出手,你得承认,我不欠你的。”

庄瑜不是没想过给柳世南致命一击,但她没有那么做。因为张叔叔跟她说:“小瑜,你可以学习他,但不必成为他。”

虽然初恋的结局并不完美,但她一直努力在这段感情里成为更好的自己,这一点庄瑜的心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

说起这件事,柳世南心里更恨。

容科传讯竟然只是配合庄瑜虚张声势,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撤走针对收购正信的资金。女人说起谎来,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说:“庄瑜,你厉害!”

庄瑜点头:“是的。所以你别来惹我,也别跟我争孩子。”

柳世南不甘心地强调:“我是孩子的父亲!”

庄瑜说:“我的孩子会在爱里长大。也许今后他们会有父亲,但永远不会是你。”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柳世南,我还是那句话。潇洒一点,别回头。我不否认我爱过你,也请你给我们曾经的感情最后一点尊严,不要来打扰我,还有我的孩子。这是你欠我的。”

她说,那是“我的孩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给这件事定了性,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在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中画下一条线。从此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

这次,是她先挂断电话。

彼时柳世南握住手机,手机的桌面壁纸还是庄瑜,那是她在荣悦喝醉之后被他拍摄下来的照片。这张照片从很久以前就是他的手机壁纸,事到如今他还是舍不得换掉。

柳世南这么想着,又去注视脚下的深海。这一刻,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儿,柳世南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他用一种极轻却又十分坚定的语气说:“孩子的父亲必须是我,只能是我。”

柳世南说完,打电话给杨帆:“通知叶樱解除婚约。另外,给我订机票,我要回中国。”

柳世南挂断电话,再次抬头。此时,阳光从海平面一跃而起,金光四射地告诉人们新一天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