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家庭号

庄瑞作为管理层加入公司后,组建了一个年轻又有活力的团队。他带领着设计师们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对西区那块地的方案进行反复讨论和修改,最终将原来单纯的共享住宅项目变成了一个住宅加商业综合体的项目。

建筑模型中,高耸的大厦里像是浓缩了一个微型城市,楼梯被做成坡道的形式。新的设计团队将中国园林的理念用垂直化的方式在大厦中实现。这里除了共享住宅,还设计了购物场所、医院、室内温室花园和幼儿园。这些空间设计交织在一起,在方便老人的同时,还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了生机和活力。

这个方案的创意在国内是前所未有的,而随着方案的不断改进等,他们需要的资金和资源也越来越多。为了保证项目能够顺利开工,公开引进第三方投资势在必行。

谁都没有料到,前阵子被正信从董事会驱逐出去的安丰控股,会在这个当口再次出现。而这一次柳世南所开出的条件,竟然在方方面面都完美契合了正信的要求。

一个人在被背叛之后还有可能再次信任同一个人吗?

这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庄瑜的面前。

庄瑜做梦也没有想到,柳世南会刻意选择来坟场跟她见面。当她拜祭完父亲,转身时,发现他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陪着庄瑜来的庄瑞也看到了,他踌躇地问庄瑜:“姐,要不要我去跟他说让他走?”

庄瑜平静地看着柳世南的那双眼睛。她知道,庄瑞也知道,如果这次错失了安丰,西区的项目有可能再次陷入绝境。

“不用,你让他过来。我跟他单独谈谈。”庄瑜开口。

庄瑞很仔细地看了看姐姐的表情,确定她没有勉强后才走过去跟柳世南说话。

很快,柳世南便站在了庄瑜的眼前。

几个月时间,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脸圆润了一些,身材也是。因为怀的是双胞胎,她的肚子比一般的孕妇要大。

柳世南背起双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拥抱她。

也是在这一刻,他最终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绝不能失去她,他要那条通往她和孩子的路。如果没有,就是炸,他也要炸出一条通道来!

许久,庄瑜开口:“柳先生。”

“庄小姐。”

这对话一如他们当初第一次相遇,却又分明有所不同。

“你来的目的是?”

“道歉。”

这两个字,庄瑜没有想到,她不由得愣住了。柳世南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清澈见底过,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真心。

可仅仅过了一秒钟,庄瑜又开始怀疑自己。这会是她的幻觉吗?以他的性格,不是应该利用这次的机会逼着她就范?

他们就这样对视,在短暂的时间内审视着彼此的内心。

庄瑜的嘴唇刚动了一下,就听柳世南说:“以前的事,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我不会找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赢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庄瑜愣怔地看着柳世南缓缓滚动的喉结,心跟着微微颤抖。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呢?他又会说什么呢?她的脑海里有种无法预测的茫然。

“但现在的我,”柳世南的语速忽然变得很慢很慢,“有了心甘情愿为之俯首称臣的人。”

他说到这里,一个深呼吸,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这个人就是你。”

庄瑜的手紧紧地攥住,她的心微微发麻,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下定决心说。

庄瑜的心里“咯噔”一下,她竟然犹豫了。

可是,她很快回想起他毫不犹豫想要入主正信的日子。她沉吟片刻,硬起心肠:“柳先生,你如果是为了孩子才说这些,我想……”

他迅速打断她:“不是。不是为了孩子。不仅仅是为了孩子。”

庄瑜讶异地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她想,他几乎要再次骗过她了。可是,她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再跌倒一次。所以她还是没有松口:“柳先生,你已经是订了婚的人,不应该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我已经跟叶樱解除婚约了。”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很艰难,但叶樱终究妥协了。她清楚柳世南的脾气,他一旦决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何况,失去父亲庇护的叶樱根本无力控制柳世南。

庄瑜的目光在柳世南的脸上扫了一圈,这个男人是有备而来。

他每一次都是有备而来。

她想了想,说:“我给过你机会的,你忘了吗?在小花园,我问过你。可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是没有火气的。

柳世南愣住。

不过他既然决定要重新回来,那么就算她有天大的火气他都做好了准备承受。

他沉吟了一下,缓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但这次我是带着百分之百的诚意回来的。”

庄瑜自然不肯相信:“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沉溺过去是没有用的,强者唯一要注视的只有眼前的生活’,这句话我……”

柳世南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再次打断她:“你从来不是我的过去,庄瑜,我不允许你成为我的过去!”

他们之间出现问题后,她就一直在拿他说的话来堵他,这让柳世南有点急了。他口气有些冲,这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庄瑜握着的拳头又紧了紧:“你想怎么样?逼着正信接受安丰的协议?逼着我跟你结婚吗?”

她终于还是不假思索地将自己这些天来的担心问出口。她相信他做得出,也做得到。

这个男人她还是了解的,他也许会失败,但绝不会轻易认输。

可是庄瑜发现,柳世南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身上仿佛被人瞬间抽走了几根骨头,垮了一下。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庄瑜的心还是被震撼到了。

大概十五秒后,她听到柳世南用稍微缓和的语气说:“不会。我不会再逼你。我会证明我的诚意。一年也好,十年也罢,我会证明给你看。但是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对他们隐瞒我的存在。”

我的孩子会在爱里长大。也许今后他们会有父亲,但永远不会是你——庄瑜在电话里说的这句话,成为柳世南这些日子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拒绝接受这样的结论。

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他不能让她这么做!

“要是我不答应呢?”庄瑜问,“你是不是就再耍一次手段,再逼着我跟你演一回剧本?”

彼时的绝望仍在眼前,庄瑜眼睁睁地看着他往自己的胸口扎刀子。那时的柳世南何曾犹豫过半分?

不,庄瑜不愿意再来一次了。她没办法信任他,她找不到信任他的基础!

“庄瑜……”柳世南的语气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亲昵。

“别这样叫我!”庄瑜忽然变得很激动,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柳世南,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身边的一只宠物?还是你从商道路上可有可无的工具?从头到尾,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常的人在感情里要的不是被施舍的宠爱,也不是无所不在的控制,而是平等对话的权利,相互尊重的感情,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能力!你想过吗?你有吗?你做得到吗?”

庄瑜脸色发白,柳世南怕她站不住,想扶她却被她躲开。

庄瑜退后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这个动作惊动了远处的庄瑞,他赶紧走了几步站到姐姐身边。

庄瑜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这时的她太需要一个支撑了。

她缓了缓,看着柳世南说:“是,我是恨你利用我的感情。但就算是没有这一点,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因为我们两个人对感情的认知,从根本上就不一样!所以,请你不要说什么‘不允许’‘不能’。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而你也没有资格要求我!今天你会用这样的心态对我,明天就会用同样的心态对我的孩子。这样的你我没办法信任,你明白吗?!”

庄瑜的话锋如刀片片下柳世南的心头肉,让他疼痛难忍。原来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如此轻易地伤害到他。

虽然如此,柳世南还是注意到庄瑜越发苍白的脸色。他紧紧咬住后槽牙,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善言辞。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措辞有问题,我会改,但我不是在演戏。只要你花时间看看安丰前几日提交的计划,就会知道这一次我是真心想帮正信渡过难关。”

“是吗?柳先生那么聪明,计谋怎么会被轻易拆穿呢?”庄瑜冷笑。

有种无法自证的苦楚在心底弥散开来,柳世南苦笑:“庄瑜,如果我聪明,怎么会败给你?”

庄瑜咬牙切齿:“你想说什么?!”

柳世南缓了几秒,才再次抬头看着她:“或者我换一种说法。不管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孩子终究是我的亲人,请你不要剥夺我做父亲的权利。可以吗?”

这话听到庄瑜耳朵里就是抢孩子。就在她双眼冒火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柳世南说。

“庄瑜,我是个孤儿,但我不想再做孤儿了。”

这话让庄瑜心底一凉,因为他的语气竟是那样苦涩,眼神里透着无尽的萧索。

不行,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他示弱过后,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

庄瑜想到这里,立刻转头对庄瑞说:“阿瑞,我累了。我们走。”

庄瑞看了一眼柳世南,扶着庄瑜离开。

如柳世南所承诺的那样,他没有强迫庄瑜跟他继续交谈,而是礼貌地目送姐弟二人离开。

彼时,柳世南看着庄瑜有些沉重的步伐想,这只是一个开始,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幸,他目标坚定,也有足够的耐心。

又过了两周,正信接受了安丰的合作协议。因为放眼商场,再没有能给出同等条件的对象出现。庄瑜虽然不信任柳世南,但她信任正信律师团队的判断。说白了,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签协议的那天,庄怜心破天荒地出席了。她看到柳世南,十分直接地问:“渣男,你是回来抢孩子的吗?”

彼时会议室里人来了多半,听到这话都是一身冷汗。

毕竟现在是正信有求于安丰。

柳世南活了三十几年,没有被人如此称呼过,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倒不是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但庄怜心不是“别人”,庄瑜爱护她,也信任她。

想一想她们姐妹之间的恩怨纠葛,柳世南不由得感叹,其实庄瑜从来都是一个心软的人。她甚至可以原谅季若礼对她的“利用”,唯有他,他做的事触及了她的底线。又或者,曾经的她对他寄予的希望和信任远甚他人。

而他对她,又何止是辜负。

柳世南想到这里,十分得体地回道:“严格说起来,并不是。”

“那不严格的说呢?”庄怜心问。

会议室里十几双眼睛盯着柳世南,那是呼之欲出的八卦之心。

此刻,庄瑜刚刚好走入会议室。柳世南的眼睛跟着庄瑜,末了,缓缓吐出一口气。

“追求。”他平淡又不失礼貌地说,“庄怜心小姐,坦白说,我所做的,不过是想追回你的妹妹。”

庄怜心挑眉:“就这么简单?”

柳世南点头:“就这么简单。”

狭小空间里那一声“哗”聚集成小小的声波,如同水面的涟漪,扩散开来。对于那些不知内情的新员工来说,安丰提出如此好条件的原因,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惊叹过后,所有的目光又聚在庄瑜的脸上。

庄怜心还要说什么,被坐在她身边的庄瑞制止了。接着,庄瑜像是没看到柳世南一样,示意助理开始会议。

庄瑜能够感觉到,在整个会议的过程中,柳世南的眼睛从未长时间离开过自己。

这个发现让她的脑子都要炸了。

在庄瑜的记忆中,柳世南从来不是一个会把工作和感情混在一起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终于,会议结束了。公司员工陆陆续续地离开,柳世南走到庄瑜身边不远处,蹲下身,仰视她。

“我们谈谈。”

庄瑜抿了抿唇,眼神犹疑。

柳世南又说:“这是我以合作伙伴的身份提出的一个请求。”

庄瑜能够感觉到,他的姿态和他说话的语气,跟在坟场那次非常不同。

没有压迫感,没有步步紧逼,他的确是在发出一个“请求”。

“好。”庄瑜同意了。

庄瑞拉着庄怜心正往外走,庄怜心临出门前抓住门框回头:“喂,柳世南。”

柳世南转头看着庄怜心。

庄怜心忽然对他甜美一笑:“欺负我妹会被我阉掉哦。”

这话让庄瑞瞪大眼睛,庄瑜则捂住额头。

柳世南一愣,接着也笑了:“好。我会记住你的话。”

庄怜心再次挑起眉毛,她曾记得柳世南是怎样四两拨千斤地把她气到半死。现在,这男人好像变了一个人。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想说什么?”庄瑜问。

柳世南停了一下,仿佛在下什么决心。

少顷,他再次开口,声音很温柔:“我能做到。”

庄瑜愣了一下:“什么?”

“人与人之间需要的,平等对话的权利,相互尊重的感情,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能力。我想过了,我可以学,我能做到。”

庄瑜凝神看着他,她看得出他是认真的。

柳世南停了一下,等庄瑜差不多消化了他的话才又开口。意外地,他跟她说起了自己以前的经历。

回忆对柳世南来说从来不是一件美好的事。他是一个从出生起就不被期待的人,十八岁以前,他被厌恶,被伤害,被抛弃,被逼迫。在这个过程中,他必须学会冷漠,才能生存下去;他必须爬上金字塔的顶端,才能不被人操纵。

所以,爱之于他从来都是超出范围的事。

柳世南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自我剖析的人,但这一次他必须这样做。

当她愤怒地质问他,他到底把她当什么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那一刻,他明白了她的情绪,也看到了他们感情的症结所在。

他想起,从头到尾,庄瑜在他心里一直是一只小猫的形象。

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将她跟自己童年的创伤联系在了一起。如果说他将她视为小猫是一种心理补偿,那为什么他下意识所做的,是养父对那只小白猫做的事?难道说,他是一个比养父还不如的人?

这个结论让柳世南胆寒,也让他明白了庄瑜不肯原谅他的根源。

她怕他依然是那个为了赢不择手段的人。

她怕他对人的伤害是没有底线的。

他自问,自己是这样的吗?那个答案竟然是,不确定。

柳世南第一次深切地理解了庄瑜的决定,将他排除在孩子成长之外的决定。他也理解了她的不原谅。

“庄瑜,我以前不懂如何去爱,我的方式也错了,但我愿意改。”柳世南对庄瑜说。

他说到这里停下,庄瑜知道他还没说完。她等啊等,等了好久才听到他继续讲:“再信任我一次,看在孩子的面上。”

成长的日子里,柳世南不止一次同死神针锋相对,他不能也从未服过软。因为他觉得,男人的归宿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心里住了一个人,这个人还有了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他跟这个世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再孤单,不再无牵无挂,不再满脑子只想站上金字塔的顶端。而午夜梦回,他最想做的,是握住爱人的手。

庄瑜当然知道,他说出这些话,需要多大的气力。她再次感觉自己的心在动摇。

她不由得又想到那个问题,在被一个人背叛之后,她还有可能再次信任那个人吗?

就在庄瑜要开口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腹部一阵疼痛。

柳世南发现了她表情的变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庄瑜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送我去医院!”

庄瑜没料到,柳世南竟然会跟庄怜心在产房门口吵了起来。

陪产只能进去一个人,既气愤又无奈的庄瑜最终选择让庄瑞跟她进产房。

“都想进去就都别进去!”最后时刻,庄瑜又疼又怒地喊。

产房的门被关上,庄怜心气急败坏地质问柳世南:“你一个渣男凭什么跟进去?!”

柳世南竟然默认了庄怜心对他的称呼,近乎幼稚地争辩:“我是孩子的父亲!”

庄怜心冷笑:“谁能证明?孩子从你产道里爬出来?还是他们在庄瑜肚子里的时候你跟他们通过话?”

柳世南冷静地说:“如果需要,我不介意跟孩子做亲子鉴定。”

庄怜心怼他:“谁需要亲子鉴定?孩子不用鉴定就是我们庄家的人。孩子的父亲?你是谁啊?你算老几?!没吃苦没受累的,还装上了!”

这女人说话看似没有逻辑,但每一句都在提醒他,如果没有庄瑜的承认,他这个“父亲”的头衔就是空的。

柳世南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

此时季若礼刚好赶到,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费力地眨眨眼睛,这个跟庄怜心幼稚争论的人分明是柳世南,可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季若礼看到柳世南眼底的冷漠和孤傲不知何时退去了,终究显露出一个鲜活又充满人情味的灵魂来。

庄怜心还要说话,被季若礼拉住:“好了好了,生孩子是喜事,吵什么架?”

庄怜心冷哼一声:“我就是看不惯他!为什么庄瑜跟他说着说着话,忽然就要生了?说不定是被他气得早产!”

柳世南面部紧绷,看得出是在忍。

季若礼勾起嘴角,觉得柳世南这副百口莫辩的样子实在是好笑。

庄瑜虽然年轻,身体底子却不算顶好,又因为怀的是双胞胎,所以最终选择了剖腹产。

这种生产方式在麻醉过后,伤口会出现疼痛的现象。而为了让体内的瘀血尽快排出,医生还会定时来按压庄瑜的肚子。

这种疼痛让庄瑜难以忍受,这段时间,柳世南一直陪在她左右。

柳世南其实不算是很会说话的人,或者,他也觉察到了,与其一遍又一遍地对庄瑜重复同样的话,还不如真的做出点什么让她看到。

这方面,他一向很有悟性。

就在庄瑜即将出院,要回家坐月子的时候,她发现双胞胎之中的男宝宝在进食过程中有些反应很奇怪。她觉得心慌,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孩子脑部发育迟缓的征兆。

她左思右想,还是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了柳世南。

柳世南听完她的话,眼睛瞬间就红了。

庄瑜第一次看到他这样。

但那只是柳世南下意识的反应,他很快便镇定下来。

他对庄瑜说:“检查我来安排,你别担心。你看看宝宝的样子,哪里像发育迟缓?”

初为人母的庄瑜满脸脆弱:“真的会没事吗?”

柳世南抿了抿唇,替她整理脸上凌乱的发丝。他没有随口说什么安慰她的大话,他只是说:“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庄瑜闭上眼睛,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庄瑜才明白,在孩子的问题上,世界上能跟她感同身受的人,只能也只会是孩子的父亲。

无论她心里对柳世南有多少芥蒂,他都是孩子最亲的人,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这件事,让庄瑜的心开了个口子。她决定,不管孩子的检查结果如何,她都会给予柳世南作为父亲陪伴宝宝的权利。他们两个成年人之间需要谈的,是这个权利要如何执行。

只要孩子没事。

在医生办公室等消息的时间痛苦又漫长。庄瑜忐忑不安,而柳世南自始至终都握住她的肩膀。

为了得到确切的诊断结果,柳世南跨省、跨国请来了三位学术权威。专家们路途劳顿,就为了给他们的孩子看片子。

三方会诊之后,专家都说没有看出孩子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庄瑜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彼时她转身看着柳世南,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做妈妈让她变得更加坚强,也更加脆弱了。

自然而然,他们就像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紧紧地拥抱彼此。

庄瑜出月子的第三天,就跟庄瑞一起参加了西区项目的奠基仪式。当用铁锹为工程埋上第一锹土时,庄瑜的心里百感交集。这一路起起伏伏,她没想到自己能够咬牙坚持到现在。

梦一样,真的像梦一样。

“姐,怎么眼睛还红了?”庄瑞见状,递了纸巾过来。

庄瑜笑了笑:“特殊时期,情绪起伏比较大。阿瑞,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她的话让庄瑞鼻子也是一酸:“是辛苦你了才对。”

庄瑞说完,又叹了一口气:“爸爸的眼光还是很好的,他没有托错人。”

庄瑜听了这话,不由得抬头看向蔚蓝的晴空。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天上的人说:“爸爸,你的愿望我就快替你完成了。宋心阿姨,你交代我的事我也做到了。你们在天上也会为我骄傲吧?”

这是庄瑜有生以来,第一次向长辈们“邀功”。

奠基仪式结束后,庄瑜意外地发现柳世南在路边等她。跟往常不同,他的面色显得有些疲惫。

“你现在不是该在美国吗?”她问。

“提前回来了。”他说完又问,“可以送你回家吗?我有事情跟你说。”

庄瑜说:“好。”

等上了车,庄瑜才知道柳世南这段时间都在忙搬迁安丰总部的事。

公司总部的跨国搬迁,意味着安丰的重心、经营业务等都会发生重大的变化。这是一个冒险到不理智的决定,但柳世南的理由却很简单。

“我不想错过孩子的成长。”

庄瑜还没有重新接受他,但是这不重要,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回到她身边。

彼时庄瑜默默地看着窗外认真地想,柳世南这个人任性起来,也是可以很任性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沉默太久,柳世南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给你压力。”

庄瑜眼波流转,重新把视线投在他的侧脸上。

这个男人说到做到,她所指责他的事,他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误。也许在这段感情里,成长的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又过了很久,庄瑜问:“十一长假你在国内吗?”

柳世南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他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在。”

“那么,一起庆祝国庆吧?”

“好。”

柳世南答应后,心底旋即涌起一股战栗。他知道,庄瑜的态度松动了。虽然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月后的国庆节,庄家一家人选择在船上庆祝。这艘船是父亲留给庄瑞的,被庄瑞重新整修了一番,命名为“家庭号”。

很奇怪,庄瑜现在竟然也不怕水了。

市里为了庆祝国庆,特地牵头找了几家龙头企业,举办了一场烟花秀,而海中央是最佳的观赏烟花的地点。

晚上八点一到,烟花盛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场烟花秀持续了四个小时。这期间,庄瑜的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扫过环绕在她身边的亲人的脸。孩子,庄瑞、庄怜心、宗康、季若礼,还有,柳世南。她的心里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和温柔。

这一刻,幸福于她再不是水中的倒影。而是真真切切,能够听得到,看得见,可触摸的真实。

烟花秀结束时已是凌晨,他们一家人开船入港,一一上岸。最后一个上岸的庄瑞忽然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说:“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此时,率先下船的柳世南已经把休旅车开了过来。他在不远处停稳,然后下车。莫名地,庄瑜停下脚步。她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他身披夜色缓缓朝她走来。这一幕让庄瑜想起了最初的最初,柳世南来接她出海时的情形。

曾经的她如小女孩一般,在无尽的黑暗里带着慌张、小心和对未来的巨大不确定站在他的面前。而现在,她终于成了一个内心淡定、从容,不再惧怕未知的女人。

是的,明天会是好天气。

莫惧夜色将至,应知黎明可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