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归途恐无期

应浩牺牲后的这几天里,侦察连进入了短暂的休整期,雷钧一直生活在恍惚中不能自拔。有时彻夜坐在**,关着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白天一个人走到团卫生队,去找在那里养伤的张义。两个人常常一言不发,都小心翼翼地不愿提起应浩。

胡大牛回来的第二天,独自将班长所有的衣服全部翻了出来,然后一件一件地清洗干净,又整整齐齐地码回到他的柜子里。睹物思人,**的被子一如应浩走时的模样,没人忍心去动。战士们总感觉,有一天班长会突然回来。

郑少波来过一班两次,每次都在应浩的**怔怔地坐一会儿,不言不语,临走时轻轻地抚平床单。军师两级机关都派出了心理专家进驻侦察连,团里也派出了副参谋长代理侦察连长。兵们需要心理疏导,这也是一种新的尝试,更是我军正规化建设的一个人性化的举措。

而团里的一号首长余玉田,回到团部后再也没露面。本来由他主持的战后总结会,也不得不临时调整,由参谋长代劳。兵们都猜测团长调走了,去了集团军,甚至有人说他去了军区。但连一级的主官都知道,团长病了,而且病得非常严重,他是被师长亲自押到了军区医院。

开完追悼会的那天晚上,雷钧彻夜未归。下午的追悼会是师长徐清宇亲自主持的,从军区到集团军,都有领导参加。雷啸天也送了花圈,本来他是要亲自过来的,临时去了北京开会。

余玉田也到了,整个人比之前消瘦了一圈,明显憔悴了很多,脸上看不到悲伤。过去的整整一个星期,他将自己关在病房里,除了集团军几个首长,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访。

雷钧在会堂门口等到了余玉田,他无法容忍团长的冷漠。战后总结会上,余玉田没有出现,已经让他如鲠在喉。他笃定地认为团长是个软蛋,有意在回避责任,他甚至闪过一个恶毒的念头,那就是余玉田应该上军事法庭!这几天他没少回想当日之细节,如果当时果断击毙那个毒贩,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完美。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余玉田的指挥不当,甚至认为他是为了自己的战绩,不惜付出战友生命的代价。在他看来,卧底的杰克已经深入到了这个组织的核心,他的身份尚未暴露,掌握的情报完全够用。而且,毒贩在那种逃生无望的情况下,还要负隅顽抗,早就没想着要活命了。

雷钧越想越觉得,余玉田要为这件事情负责。他要讨一个说法,他甚至想要余玉田向全团的官兵低头认错。如果可以的话,他还要向自己的父亲如实汇报,让雷副司令员拿掉这个草菅人命的庸才!

“团长请留步,我想有必要跟你聊聊!”雷钧的语气有点不容置疑。

余玉田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雷钧,他的眼神陌生得让雷钧有点无所适从。

“小雷,有什么事等到团长出院再说好吗?”一直跟在余玉田身后寸步不离的邱江,警惕地看着雷钧说道。

雷钧冷哼一声:“他还会回来吗?他还有必要回来吗?”

邱江闻言脸色大变:“雷钧你给我住口,太放肆了!”

“没事,让他说吧。”余玉田和颜悦色地说道。

雷钧涨红着脸,喘着粗气,嘴唇一直在不停地蠕动。因为过度的激动,他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小雷。”余玉田微微摇头,轻叹一声道,“回去休息吧,有些事情,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你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雷钧终于冲着已经转身欲离去的团长低吼道。

余玉田怔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雷钧!”这次怒吼的是副政委王福庆,他的声音惊动了很多人。

张义和郑少波冲了上来,一人按住了雷钧的一只胳膊。

整个下午,郑少波一直在陪着情绪失控的雷钧,无论他如何开导,雷钧都一言不发。郑少波比雷钧更难受,他难受的是有些秘密憋在心里不能说,不是军事机密,而是一个君子约定。

晚上点名时,郑少波才发现雷钧不见了。他的第一反应是雷钧去了司令部,但哨兵说他吃完饭后就出了门。郑少波带着五个战士寻遍了二团驻地的每个角落,终于在凌晨一点钟敲开了参谋长家的门。

邱江闻言,惊出了冷汗。他知道雷钧断不可能回家,他也不敢打电话去证实。

去往县城的路上,酩酊大醉的雷钧摇摇晃晃地正在往回走。迎面驶来一辆吉普车,雷钧站在路中央,眯着眼,迎着大灯面无表情地站着。郑少波第一个跳下了车,一把抱住雷钧就要往车上拖。

“你是谁?”雷钧睁着血红的双眼,一声怒吼,用力地甩开郑少波。

郑少波被雷钧击中下巴,沉身喝道:“发什么酒疯?看清楚了,我是郑少波!”

雷钧抬起手,指着郑少波,又垂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是正的,我是副的,余玉田是团长。你们都比我大!官大一级压死人,余玉田比我官大三级,他想叫谁死,谁就得死!”

“雷钧!”站在车边的邱江一声暴喝。

雷钧晃晃悠悠地举手挡住额头,竭力想看清是谁这么无礼:“你是谁?你是余玉田吗?”

“参谋长邱江。马上闭上你的嘴,跟我回去!”邱江一字一顿地说道。

两个保卫干事一左一右地将雷钧夹在了中间。

“哈!哈哈!”雷钧仰起头来大笑道,“草菅人命的人你不去抓,你来抓我算个什么本事?有种你就毙了我!”

“把他给我捆起来,再堵住他那张臭嘴!”邱江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雷钧没有再作反抗,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被带上车后就呼呼大睡。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本来打算瞒住师里的邱江,回到司令部后思虑再三,还是要通了徐清宇家里的电话。雷钧已经成了二团的一颗定时炸弹,没人敢保证他不会干出更出格的事情。

接下来的两天,雷钧进了禁闭室,团里专门派保卫股的干事轮番看守他。师党委研究后,还是决定将此事通报集团军。按照部队的纪律条令,这算是一起非常恶劣的违纪事件。如果较真的话,完全可以让他马上褪下军装转业。因为他是大军区副司令员之子,事情便变得复杂了起来。

雷钧第二天酒醒后,压根儿就不记得头天晚上的所作所为。郑少波余怒未消,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把雷钧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十分清楚这将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这样的行为都是罪不可恕的。这小子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雷钧严重违纪的事,最终还是通过小道传到了雷啸天的耳中。执行任务的当天,雷啸天就得知儿子参战了,并且还是主动请战的。雷啸天刻意向自己的老伴隐瞒了这件事,还史无前例地偷偷吩咐公务班给他准备好下酒菜,他要在儿子凯旋的那天敞开胸怀好好地喝上一顿。那天晚上,忧心如焚的雷啸天一边在焦急地等待着前方的战报,一边反复念叨:“这才是我雷啸天的儿子,有种!”

后来因为应浩的牺牲,将军才打消了庆祝的念头。没承想,善后工作还没处理完,这个浑小子就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脾气火暴的雷啸天急火攻心,气得差点摔了杯子,直接把电话打到了D师司令部,劈头就将徐清宇一顿臭骂:“你们这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啊!欺上瞒下,还准备瞒我多久?”

徐清宇早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正在纠结要不要通知雷副司令。这下副司令直接打电话来兴师问罪,徐师长恨不得举起手抽自己一耳光。他赶紧解释:“我已经在第一时间通报了集团军党委。”

雷啸天这才感觉为了这事,越级问责有点理屈,便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徐清宇你给我听好了,不是我雷啸天的儿子要按条令处罚,是我雷啸天的儿子更要按条令处罚!你们不用为这件事情再讨论了,明天下午之前,我要看到你们正式的处罚决定!”

徐清宇还想说点什么,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嘟嘟声。一个小时后,二团副政委王福庆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禁闭室,这已经是他两天内第三次找雷钧谈话。临走前,雷钧交给了他一张纸条,请他务必转交给自己的父亲。

第二天上午,一份关于雷钧违纪事件的调查报告和处理意见,摆到了雷啸天的案头。得知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后,雷啸天的心情好了很多。这小子虽然幼稚、冲动,但事出有因,并非他一开始想象的那么恶劣。二团的书面处理意见并不明确,降半级,调离侦察连另行安排。

雷啸天再次要通了徐清宇的电话:“你们打算怎么安排雷钧?”

徐清宇试探着说道:“二团的意见是调到政治处,担任宣传干事。您看?”

雷啸天很反感这种语气,轻锁眉头:“你们怎么还是这个态度?我雷啸天会吃人吗?好吧,你非要把皮球踢给我,我来告诉你,我同意降级,但坚决不能再留在二团,更不能再去宣传单位!”

徐清宇沉默稍许,提醒道:“副司令员,小雷有个检讨,不知道您看了没有?”

雷啸天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文件袋,摸出了一张折叠齐整的信笺纸,未及细看便说道:“他没有资格为自己争取,不管他说些什么,都必须得离开二团!你们师不是有农场吗?让他去那里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再做调动。扛不住他自然会申请转业,这是他应该要付出的代价。”

雷啸天挂完电话,摊开了那张信纸。第一行字被雷钧用笔涂了几道,认真去看,可以依稀分辨出是“尊敬的雷副司令阁下”几个大字。往下雷钧改变了语气,将问候语改成了“亲爱的父亲”,这让雷啸天心里抽搐了一下。

亲爱的父亲:

对不起,我再一次让您失望了。我不想为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辩解,事实上我也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我不想离开侦察连,更不想脱下这身军装。在这里的一百多个日子里,我深深地理解了一个军人的“责任”与“荣耀”,并且学会了反省与自责。此刻,我只想请求您网开一面,哪怕让我在侦察连当一个普通的战士,千万不要让我离开这里。因为,我有一个梦想,梦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一天也能当上侦察连的主官……

雷钧

雷啸天放下信纸呆坐,好半天没有缓过劲来。几度欲拿起电话,最后还是轻轻地放下。这一刻,将军心痛不已,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对父亲的冷漠,雷钧早有心理准备。他真的没有奢望过父亲能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却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绝情。他无法理解,好不容易开始拨云见日的父子之情,为什么会如此不堪一击?难道自己真的一无是处,让父亲完全绝望了吗?

团里宣布的决定,犹如当头棒喝,抱定了大不了从头当兵的雷钧,一下子跌到了冰谷。谁都清楚,对一个心怀英雄梦想的军人来说,下放到农场是多么的残酷。那是对他过去、现在甚至未来的全盘否定。他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除非再来一场战争,否则,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雷钧没有再给家里打电话,甚至连母亲的电话他都拒接,默默地收拾行装。他脑子里闪过转业的念头,甚至想着当着自己父亲的面脱下军装,然后一言不发,决绝地、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该是多么的快意与酣畅。但他又不甘心,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脱掉军装就等于完全向另一个男人缴械投降!这一百多天的淬炼和耳濡目染,已经彻底唤醒了潜伏在他内心深处的**与梦想。

更重要的是,他对应浩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上头似乎已经完全宽恕了指挥不力的余玉田,他应该要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代价!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内心将永远不得安宁。这种近乎偏执的欲望,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和动力。

温婉娴淑的雷夫人这次彻底被激怒了。雷啸天作出那个痛苦的抉择后,最怕的就是直面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妻子。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先隐瞒几日,等儿子到了农场报到后,再慢慢告诉妻子。他还是习惯性地觉得,木已成舟,即使妻子心里不痛快,也会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然。

雷夫人冰雪聪明,对丈夫的个性更是了如指掌。儿子违纪的事,雷啸天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雷啸天害怕妻子着急,有意识地轻描淡写。这也给了雷夫人一个错觉,让她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那两天丈夫的情绪明显有些反常,再加上儿子拒接电话,不免让她心里开始惶然。

刘雅琪终于憋不住了,一个电话打到了D师。不明真相的徐清宇,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雷啸天刚跨进家门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平常都是妻子亲自来开门,再帮着他脱掉大衣。这次开门的是保姆,而且神态显得很不自然。

雷啸天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边脱下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一边亲切地喊道:“雅琪,我回来了!”

雷夫人将自己埋在沙发中,不言不语。雷啸天走过来,伸手按向妻子的额头:“怎么了?病了?”

“你才有病!”雷夫人伸手挡了一下,对丈夫怒目而视。

雷啸天叹息一声,摇摇头:“更年期!”

“你还准备瞒我多久?”雷夫人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问道。

雷啸天脸色微变,愣了半晌,回避道:“我饿了,吃饭吧。”

“雷疯子!”雷夫人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除了当我是个老妈子,当我是你儿子的奶妈,甚至当做你雷啸天的军需品,你尊重过我一次吗?”

雷啸天知道已经无法回避,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柔声道:“雷钧是个军人,他必须得服从部队的条令。如何处理,也不是我雷啸天说怎么样就得怎么样!”

雷夫人义正词严地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儿子,他都是我刘雅琪亲生的!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想调他,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越说越不像话了。”雷啸天哭笑不得。

雷夫人急了:“我怎么不像话了?我告诉你,刘雅琪是你的合法配偶,不是你雷啸天的兵!在这个家,她有自己的合法权益,她更有权力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刘雅琪,你冷静一点。”雷啸天红脸道。

雷夫人眼里噙满了泪水:“你不要以为我只会逆来顺受,我可以为了维护你这个大司令的尊严,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但我无法容忍也绝不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我的儿子!”

“他是咎由自取。”雷啸天也急了。

“就算他有什么欺君犯上的大错,也是拜你所赐!好好的北大不让上,好好的文人不让当,和你一样当了武夫,你还不满足。我们娘儿俩到底欠了你什么?”雷夫人哽咽道。

“雅琪。”雷啸天站起来双手轻抚妻子的双肩,眼里闪动着泪花,“冷静一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是我想看到的。只怪他不幸成了我雷啸天的儿子,千错万错,错在我没有教育好,错在我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你们的感受。”

雷夫人低首垂泪,肩头不停地微微颤动。良久,才抬起泪眼,盯着丈夫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求你收回命令。哪怕让他脱了军装,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他以后的路还很长,以他的性格,去那里,是无法承受之重。”

雷啸天颓然而坐,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也许,过了这一关,他才能真正地长大!”

雷夫人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丈夫的思维和行事方式。令她偃旗息鼓的是,这个一辈子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今天终于说出了肺腑之言。丈夫一个小小的改变,触动了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也让她备感释然。她十分清楚,丈夫并非铁石心肠,他甚至比自己更爱儿子。只是他表达爱的方式,是她难以忍受的。

第二天一早,独处一夜的雷夫人,装戴整齐地匆匆跨出家门。晨练归来的雷啸天,迎面看见妻子,笑呵呵地说道:“雅琪同志早!大清早的,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要出门旅游,反正你也饿不着。”雷夫人侧过脸去,与丈夫擦肩而过。

雷啸天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几步,说道:“如果你真想去,我给你派车,兴许可以赶在小钧的前面。该交代的,我会跟徐师长说,你不要给农场的干部太大的压力。”

被丈夫看透了心思,雷夫人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开车的是雷啸天的秘书,车子刚驶出军区大院,雷夫人就改变了主意,对秘书说道:“小杨,你带我去附近的景区转一转吧!小钧那边,就拜托你有时间多关心一下。我不去了,会扰乱他的心智。他有良心,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雷钧临行前,去了烈士陵园。那一天,老天憋了许久终于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鹅毛般狂舞。

“兄弟,我来看你了!”雷钧倒满一杯酒放在烈士应浩的墓碑前,双手抚着墓碑哽咽着,然后默默地清除着墓碑上的积雪。

“我要走了,离开侦察连,去一个你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以后我还会常常来看你,无论你承认与否,我都已经把你当成了我最好的兄弟!还记得那天晚上,你翻墙找我,问我到底想通了什么问题吗?我告诉你,那天我才感觉自己真正的长大了,我要做一个有责任感、有担当的男人,活出自己,活出尊严、活出精彩!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受你们的影响。是你们激发了我的勇气和斗志,也是你们给我带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英雄梦想!我以为,这一路上会有你陪伴,有一天当连长和指导员离开侦察连,你就是我最好的搭档。我们一起**澎湃、一起冲锋陷阵,甚至觉得哪怕和你天天吵架,都是一种享受。你悄悄地走了,当了逃兵;我也要走了,我被人赶走了!这一切都像一场梦,我的梦想已经被你击得支离破碎……”

良久,雷钧燃上了两根烟。一根插在了墓前,站起来抹了一把泪水,笑着说道:“你倒是清静了,可以无休止地睡下去,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用管!我呢?我该怎么办?我还想回来,可是,我还能回得来吗……”

侦察连门口。张义久久地抱着雷钧,小文书站在一旁红着眼,黯然神伤。郑少波手拿一双崭新的皮鞋轻声地说道:“这是应浩今年刚发的,他一直没穿过。你们的脚码一样,留着吧。”

雷钧接过皮鞋,吸了吸鼻子,强装笑颜:“你们就当我是一个屁放了吧。我走了,这个连队也就清静了。‘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没马就养猪!’我会好好地当个农民!想吃猪下水记得给我打电话。”

张义坚持要送雷钧到团部坐车,他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跟雷钧说。

“小雷,我有个强烈的预感,有一天你还会回来的!”

“是吗?你觉得我还有希望吗?”

“有的!只要你不放弃。你曾经给了我们太多的惊喜与感动。这一次,我坚信你仍然还会创造奇迹!”

“你别忘了,我曾经被你们无数次地打击,我曾经做梦都想逃出侦察连。你凭什么觉得我想回来?”

“哈哈!”张义开心得仰天大笑,“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认为,你内心所有的一切早已写在脸上。还有,你不要忘了,张义是个老侦察兵!”

雷钧跟着大笑,好多天没有这么开怀了:“好!君子协定!只是,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把位子给我挪出来!对你这个小连长的位置,我可是垂涎已久了!”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不怕等,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就怕你早憋不住高飞了!”

谁曾想,这一别当真就是五年。

雷钧离开侦察连的那天,余玉田也调离了二团。他的新岗位在七百公里之外的某指挥学院的教研室,调令是雷啸天亲自签发的。离开前,一直耿耿于怀的余玉田曾经想过去找雷钧,但他终于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去面对。应浩是他心底永远的痛,有些事情他不想也不愿去解释,就让这一切随着岁月的流逝尘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