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茗庄猛虎杀人案1

9月8日晚,地处本市东郊的度假山庄“绿茗庄”内发生了一起不明死亡事件,死者是一名从外地到此度假的42岁中年男性。9月9日清晨,该男子被山庄工作人员发现死于其房间内,死因是由于颈动脉破裂所致失血过多。但奇怪的是,到场的警方检查后发现其颈部伤口并非普通利器造成,而是动物爪类所致的撕裂性伤口,同时警方在案发现场发现了数根动物毛发,经专家鉴定确属于虎毛。综合这一切似乎可以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该死者是被老虎用利爪抓破颈动脉而死!同时还发现死者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内放的竟然是数块用废布包裹的石头。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案发当时该房间房门紧锁,钥匙却在室内的死者身上,现场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密室!这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元凶究竟是人是虎?案件的真相现在未明,警方还在对该案进行紧张的侦破工作,本报也将继续跟踪报道此离奇案件。

放下手中的报纸,我的手不觉有些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事情变得如此诡异,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不,不是后来才变的,是一开始就滑出了轨道,滑向不可预知的方向。从那天我住进这里开始……

那天下午,我鬼使神差地入住了这座叫“绿茗庄”的度假山庄,第二天应该是……

9月6日

不知从哪里来的光刺痛我的双眼。

睁开眼睛的同时,意识像被什么牵引似的从睡梦中回归现实。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这是在哪里?

好几秒后才搞清问题的答案。床头柜上的座钟显示时间是上午9点10分。我起身来到窗前,拉开没有遮严的窗帘,从窗口俯视这座“绿茗庄”的庭院。

窗下不远处的喷水池边坐着几个人。虽然看不清脸,但从衣着神态上我还是分辨出了其中一个。个子比较高的那个男子是跟我同一天住进来的魔术师。当然从他衣着上是看不出这一身份的,要不是他喜欢显摆,我也无从得知他的职业。手上一幅扑克牌被他翻来覆去地洗着,手法很娴熟。身旁紧挨着坐在一起的那对恋人模样的年轻男女看着他的小把戏,不时发出惊叹和笑声。喷水池里时大时小的水柱和飞溅的水花跳跃着阻挡我的视线,让三人身影若隐若现,有种梦幻般的感觉。水池边那片草坪上三三两两的人在漫步,呼吸着清新空气的同时沐浴着夏末的晨光,一派悠闲景象。

隔了一扇窗,就像隔了一个世界。

我回到了床前穿起衣服。这件棉制衬衫太过宽松,即使扣上袖口的金属纽扣依然如此,最后我把下摆塞进了裤腰里才像那么回事。简单洗漱后我背上随身的帆布背包,把休闲裤的裤腿往上卷了一圈,出了门。

这里房门的开闭并没用房卡,而是略显古老的门钥匙。金属制的钥匙柄上缘铸着我的房号,217。看来是这边特制的。我锁上门拔下钥匙,看了看隔壁218的门口。门关着,不知道人出去了还是没起来。昨天我在服务台见到里面的住客,出人意料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现在新学期应该已经开学,为什么他还会住在这里?——大概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上不上学都不打紧,反正有一份家业等着他去继承。要么就是家里有人做公安。听说这度假山庄对外营业的同时也是S市公安系统的内部疗养地,大概是借了光免费住进来的吧,总之是个闲人。

关门后刚一转身就觉光线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迎面压过来。原来是他。我查过入住登记,上面记的名字是高伟国。1米85以上的个头,在整个山庄里就数他高了,再加上他的将军肚,过道一下子显得狭窄起来。我冲他点了点头,侧身让他先通过。但他好像没看见我一样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我也懒得理他。

下楼穿过大堂在前院走上几步,喷水池边的三个人就在眼前。

“呦!谭先生。过来一起玩吧。”魔术师看到我后热情招呼着。

我是昨天在大堂里和他认识过,他自报家门说叫卢天曾。三十多的年纪,脸色晒得有些黑,一头烫得有些枯黄的头发垂在肩上,有种热带风情在里面。

我勉强挤出个笑容回应他。他边上那对青年男女也冲我微笑点头,笑容很真诚。现在很少有年轻人像他们这样有礼貌了。卢天曾向我介绍了他们,男的叫邱志诚,女的叫娄雁,原来他们不是一起来的,是到这里以后认识的。也只比我早来了两三天。

卢天曾冲我扬了扬手中的扑克牌说:“有兴趣吗?抽一张。”

娄雁也笑着插上来说:“卢大法师在给我们表演魔术,你随便抽一张,他不看就能猜出是什么牌。”

我并不想扫他们的兴,但实在是没这个心情。摇了摇头说:“不了,你们玩吧。我出去走走。”抱歉地笑了笑后往大门口走去。

路过门卫室的时候,坐在里面的头发花白的老年保安冲我抬了抬手招呼。我才来一天,跟他并不熟,可能是这里的规矩吧。

说是出来走走,但要往哪里走根本没有意向。虽然也听说过这附近山水秀丽,但始终提不起兴趣。

有条碎石渣铺成的小路往西延伸,反正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信步走了下去。

一路上没什么景色,只见一块连着一块荒废了的坡地。还好现在不是冬天,坡上的野草颜色正绿,感觉不是很凄凉。

没走多久,到了一个水潭边上,再往西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已经没什么去处了。水潭像个埋在地下的石碗,从平地倾斜而下。黑绿色的潭水不透光,纹丝不动地沉在那里,感觉即使下面潜伏着什么凶猛的水怪也不稀奇。

脚下是突出的一块大石,这里离水面约有六七米高,应该是个俯观潭水的好地方吧。但……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明明都没什么心情来观景。

不止如此,我为什么要住进来呢?为什么要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呢?怎么想我都不该在这里的。

但,不在这里我又该在哪里?

探头往脚下看去,暗绿色的潭水宽广而静谧,就算跳四五个人下去也不会拥挤。背包里装的是石块的话,跳下去就不会再浮上来了吧。

能够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错。但现在这样做的话就太自私了。背包里的东西虽然不是石头,感觉却比石头还重。

或许是头低得太久,抬头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眩晕,知道不妙的时候身体已经失去重心,头脑一片空白地往下栽去。

身后传来一声大叫。没听清叫的是什么,但后背感觉到一股拉扯的大力,我被那股力量拉得往后倒去,斜扑在大石上。

“怎么样?没事吧!”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

我抹了把冷汗茫然抬头。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有些熟悉的脸。长相普通,身高也一般,比我还矮点,但眉毛长得很神气。想起来了,就是住在我隔壁218的那个少年。

挣扎着坐起来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少年刚才是抓住我的背包把我拉回去的,现在背包也掉在了一边。我连忙把包抓在怀里,惊魂未定地回答他:“哦,我、我没事。”

“对不起,刚才太危险,可能我用力过猛了,你有没有摔伤?”他蹲下身来关切地问。

“我没事,真的没事。要不是你我就掉下去了。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我边向他道谢边低头看了看。发现只在手掌上有些皮外伤,衣服也没什么损坏。

少年看我没事才松了口气,伸手拉我起来。“我刚才就在那边石头后面,看到你神志恍惚地走来觉得奇怪,就靠近过来。还好赶上了,没出什么事。”

“是啊。好险,好险……”我擦着汗,战战兢兢地喃喃自语。

在少年的提议下我们走下大石,来到潭边上一处平坦的地方休息。地上有两块青石,见上面没什么灰尘我们就坐下了。谈了几句我们就算正式认识了,他名叫慕羽,今年20岁,是S市人,医学院3年级的学生。至于他为什么现在没去上学,他没有提起,我也没多问。

“这样的话那我就叫你谭叔,不知道合不合适?”慕羽有些腼腆地开口,斜挑的眉毛也略微低垂了些。

“当然可以,你太客气了。”

聊了几句天气后,他问我:“真没想到谭叔就住我隔壁,真巧。那么……这次是来休闲度假的?”

“……差不多吧,出来散散心。”我含糊着回答。

“哦……这样啊。”似乎也看出我说的不全是实话,他点了点头,没追问什么。

彼此都有些话题不愿提起,交谈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两个人无声地看着脚下一潭死水,气氛有些尴尬。

“起初听到这里名叫“绿茗庄”的时候,还以为这里的茶会很好喝,住下才知道也不过是普通的袋泡茶,真不知道取名字的人怎么想的。呵呵。”少年继续寻找着话题。

我点了点头没接话,实在没心情闲聊。揉了揉刚才撞到的部位,已经不觉得痛了,我站起身来咳嗽一声说:“出来挺久了,差不多该回去了。你是打算……”

“哦……这样的话,那我也……”

我看出他在担心些什么,笑了笑说:“刚才我真的只是不小心,没有寻短见的意思。你不用陪我走的。”

“……嗯!这就好。”他重重点了点头说,“那,回头见。”笑容里好像含了一丝鼓舞。

“回头见。”我冲他摆了摆手,整了整肩上背包,往来时的路走去。

虽然没回头,但总感觉这少年的视线还停留在身上。是我多心了吗?可能是刚才对他目光的记忆还有残留的关系吧。总感觉在他面前谎言很容易被戳穿似的,我不太想再见到他。

9月7日

因为昨天睡得太早,今天五点半就醒了。很久没这么早起床了,又是醒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比起昨天心情好转了些,我忽然心血**想出去运动运动,就背上包出了门。

穿过大堂的时候注意看了下墙上的钟,6点还没到。来到大门口见一位50多岁的阿姨正在门外的墙根处扫地。大扫把一下下有力挥动着,把墙角草丛中碎石废纸什么的都激得飞了起来。

大概是出入人员稀少的关系,大门依然紧闭,并排紧靠门卫室的小铁门倒是开着。

“早啊!”还没走出门,忽然有陌生的声音跟我打招呼。门卫室房门朝着大堂方向,说话的男青年正站在门口对我微笑。

“哦,你早。”对于别人的热情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尽量微笑着回应他。

“孙阿姨的干劲十足吧!”他指了指正在打扫的妇女说。

“是啊,……挺有干劲的。”

青年笑了起来:“不是干劲是怨气啦!扫这个大院子这么累,谁会有干劲。”又接着道:“早晚6点前孙阿姨都要清扫一次,里面倒还好,外面院子太大,扫起来就累了。不过她也没那么傻,只要领导不加班,她就可以省力了。哈哈哈。”

笑完他就介绍了自己。他叫陆珉,是这里的门卫。看得出这是个多话的人,我对于这种人有些棘手,因为自己话不多,要配合他们比较累。但奇怪的是老有这种人找上我,我的个性又不爽直,总是像现在这样被动陪聊。

“这里……工作忙吗?”我问了句很土的问候语。

“这地方太荒凉了,去镇上要坐一个多小时的班车,附近景点关门比我们下班都早,所以晚上值班时出入的人很少,还是比较轻松的。”他笑了笑回答。

我附和着,想起昨天看到坐在里面的不是他,我就问起了这件事。他解释说这里有两个门卫,那个年老的叫于念恩,两人轮流换班,早6点到晚6点,12小时一替换。每人值一周夜班后换值一周白班,他今天起值白班了,所以要到18点才能走。

“那你昨晚是夜班吧,要到今晚走的话岂不是要值24小时的班。不累吗?”看到他精神奕奕的样子,我不无惊讶地问他。

“是啊,没办法,每周交换白夜班的时候就得有人值一次24小时的班,不过还好,这里装了监控摄像头。”说完他指了指门卫室檐下,“只要接班后在电脑上生成个视频文件,晚上也可以安心睡觉。”

檐下装了个黑色的监控探头,隐约有电线通向门卫室里的电脑。探头的角度把大小铁门都摄入了镜头。只要有人进出就会被拍下侧脸。这山庄的围墙有三、四米高,顶端还装有铁网,大门却比围墙要低很多,因此就成了监控的重点环节吧。

在他身上已经耗费不少时间,找了个借口告辞,我出门后像逃一样快步离开。

昨天的遭遇还让我心有余悸,这次就没往水潭走,朝别的方向一路下去。这地方的空气比起城市确实纯净了许多,远处的林木和和脚底下的黄土,都让我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身上的长袖T恤也比较舒适合体,让人更觉轻松,脚步也愈加轻快了。

溜达了一圈却发现周边竟然都是经过人工开发过的所谓“景区”,进去还要花钱买门票。我当然没花那冤枉钱,在“景区”外围很无聊地兜了一圈就回了山庄。

中午在山庄餐厅吃饭时被魔术师拉到了他们那桌上。同桌的还有昨天认识的那对年轻男女,另有一个30来岁在脑后轧辫子的男人不认识。听他们介绍才知道叫夏冰,是个小说家,还是写推理小说的。我不知道推理小说和侦探小说具体有什么区别,20多年前我也看过福尔摩斯,那时候好像都叫侦探小说。现在国内也有专门以写这类小说为生的人吗?卖得好不好?日子还过得去?这种问题也不方便问,只是看他的穿着并不潦倒,又住在这种地方,那应该还行吧。或者他还有别的生财之道。

可能是因为有年轻女性在座所以想表现一番吧,夏冰在饭桌上滔滔不绝起来。我很庆幸没坐在他旁边,要不然我会担心饭碗里是不是溅进了唾沫星子。不过他的一番神侃有些徒劳,娄雁的眼睛里似乎只看到邱志诚,即使偶尔会把目光扫向正在开讲的人,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转向邱志诚时就又变得含情脉脉。我更加确定他们是在恋爱了。

吃完饭娄雁提出大家到草地上坐会儿,顺便看卢天曾表演魔术。大概是刚才饭桌上受冷遇的关系,小说家说要回房间赶稿就一个人先走了。我本来也想跟在他后面开溜,但被娄雁和邱志诚左右拉住,一定要我过去。看他们这么热情实在不好意思再一次让人扫兴,只好答应了。

四个人在草坪中的一棵枫树下坐下来,夏末的风大一阵小一阵地吹过,尽管我很久都没什么好心情,但在这样的气候,和这些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在一起,不知不觉中也受了感染,仿佛这世界也变得美好些了。

卢天曾应邱志诚的要求讲起了他在马戏团的一些经历,穿插着在手上表演几个小魔术,比如把谁的小挂件变走然后又在对方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什么的。他的技术确实很好,我就坐在边上也没看清他的手法。

期间那个大块头高伟国走到我们身旁晃了晃,他似乎也对这免费的表演有兴趣。娄雁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来,他缓缓摇了摇头,反而走远了些,不知是没了兴致还是不愿与人接近。他来到我们不远处的喷水池边坐下,池里假山的投影落在那里,又加上水花起落时带起的微风,确实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谭先生,你有十块钱吗?”魔术师忽然问我。

“啊,有啊。”我没多想就把钱掏了出来。

“先确认一下上面的标记。”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知道他是想用来当表演道具,就想去记上面的编号,但发现钱背面的一角有不知谁划的一道红色圆珠笔线。这是最好的标记了。

“好了。”我点了点头说,“你是想……”

他刷的一下抽去我手中的十块钱纸币,“我要撕了它。”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呲啦呲啦几声把十块钱撕成了许多小纸片。

“哎!你……”一开口我立即意识到是他开始表演了,赶紧打住。

他双手合在一起,把纸片都包在了里面,又煞有介事地叫一旁的娄雁往里吹了口气,然后慢慢把手凑近我的眼前。突然打开的时候我那张划着红线的十元纸币就蹦了出来。三个观众都不由自主地都拍起手来。

就在这时风突然大起来,还夹杂着远处卷过来的尘埃,等风过张开眼时才发现我那张钞票被吹得无影无踪了。大家赶紧起身帮我四处寻找。

我们这边忙作一团,坐在喷水池边上的高伟国却始终没动弹,原来他正低着头闭上眼打盹呢。这人倒真是悠闲。我走近时还听到他发出的轻微鼾声,风把他呼出的气往这边送,里面隐约带着股酒味。怪不得这么好睡。

要是在肩头推上一把的话,他会不会仰面倒入池中在睡梦中被淹死?看到他那样子,一刹那我突然有这种想法。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一圈找下来,并不算大的草地上就是没有钱的踪影。

“大概被风刮出去了吧……”娄雁望了望围墙,一脸遗憾地说。

卢天曾二话没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要塞给我,还连声道歉:“真是对不起,都怪我。来,谭先生,我赔给你。”

我当然不能要他的钱,后来两个年轻人也说要赔我。

“千万别,十块钱算什么?这样子我都不好意思跟你们在一起了……”我忙一个劲推托着。

“啊!老虎!老虎!!”

正在纠缠的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循着声音看去才知道是高伟国发出的。他两手抓住身侧水池边缘,躬着身子满头大汗,一脸惊恐。

“哦,高先生是做恶梦了吧!”卢天曾呵呵笑了起来。

或许是不好意思了,高伟国没搭理我们,抹了两把脸上的汗就离开钻进了大堂。

“大概是梦见掉进公园的狮虎山了吧。”邱志诚看着远去的背影开玩笑道。

“然后大老虎扑上来吃人啦,啊呜!哈哈哈……”娄雁爽朗的笑声把我们都感染了,笑成了一片。

虽然我没要那十块钱,但吃晚饭的时候卢天曾抢着替我付了饭钱,我反倒又欠了他人情。真是奇妙的一天。

9月8日

今天魔术师他们没来找我,也没见他们人影,大概是去景区游玩了。真是无趣的一天。

吃完晚饭我在“绿茗庄”内闲逛消解烦闷。

走到客房大楼后面,见这里建着一排平房,大概是山庄仓库什么的吧,见不到一个人影。

底楼房间的每个后窗下都砌有一个小花坛,高约半米,里面花很稀疏,那种像韭菜似的细叶草倒是挺茂盛。我来一个没有灯光的窗下,坐在水磨石面的花坛边缘,掏出香烟,对着围墙内那几株灌木抽了起来。

我的房间预定到明天,过了今夜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但是……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

好像哪儿都不是我待的地方。

“谭叔。原来你在这里。”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那个叫慕羽的少年不知从何处走过来。

我冲他点了点头。算起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本应热情些的,但心里已被一股凉意笼罩,实在热情不起来。但愿他识相些快点走开吧。

他还是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现在还算夏天吧,在这里纳凉倒是不错。”他自言自语般说着,大概是想以此作为话题。

但遗憾的是我对此完全没有兴趣,只想他走。于是我想到了问那件事。

“你不是大三的学生吗,现在应该开学了,怎么不去上学呢?”

他果然一愣,之后才回答:“我身体不太好,所以在休养。过一段时间会去学校的。”

“哦……”看到他神色黯然我忽然有些悔意。

“谭叔喜欢一个人出来旅游?”稍后他又先开口,而且是我不太想回答的问题。

“……是啊。别人都在忙,找不到人一起来呢。”

“说起旅游倒真怀念小时候呢。班上一大堆孩子坐旅游巴士出游,因为去的地方远,所以很早就要起来。但几乎都没人迟到,因为通常都是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其实比起在景点游玩,小孩子更期待的是可以不用像平时那样坐在课堂里,而是挤在一辆车上。然后看到别的小朋友晕车的时候就幸灾乐祸地偷笑,要是轮到自己就难过得要死。”说着这些的时候,慕羽又恢复了少年人特有的闪亮眼神。

“是啊,小孩子在一起就开心了。”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随口说了起来。“去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公司也组织过一次春游呢。跑得挺远的,去了黄山。好几个老大不小的人还跟年轻人一起去爬山,回来时累得腰酸腿疼。有一个家伙还把他靠窗的位置换给了我,说是坐在外侧能伸直腿。呵呵。”

“哦,那后来呢?”慕羽饶有兴味的问起来。

“后来啊……后来回去的路上大巴遇上了车祸,那个人从座位上翻出去撞到斜对面椅背上,撞断了脊梁骨,抢救无效死了。同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可笑的是我却连一点皮外伤都没有。”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慕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喃喃道。

“是啊,我老婆也说是老天保佑我捡回了一条命。但是……现在想想,老天为什么要做那么无意义的事呢?为什么那个摔出去的人不是我呢?要是那样连痛苦都来不及感受就死了该有多好。还能给家里人带来一笔事故保险金,虽然钱不多,但加上旅行社的赔偿,还有自己公司的补贴,数目也不小了。够我老婆和一对儿女开销一段时间了,至少支持到我儿子大学毕业是没问题的。”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想呢?”慕羽半张着嘴,看了我几秒,最后用有些生涩的语调问了一句。

到这时候也没必要隐瞒了,告诉他也无妨。

“三个多月前,我失业了。”我尽量不让语气透露情绪,但脸上……可能还是藏不住吧。

“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嘛,也不用……这么悲观的。”

“是啊。这话谁都会说,这道理谁都明白。但找三个月了,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年轻的大学生都很难找工作,我已经46岁了,恐怕是再也没机会了。十几年前‘下岗潮’的时候我也失业过一次,后来是托朋友拉关系找到现在的工作的。也不是多难做的活儿,适应一段时间谁都能上手,所以辞了我换人也是轻而易举。”

少年沉默了。当然,像他这样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年轻人,在这种话题上没有什么发言权吧。

“我失业的事情,还没有告诉儿女呢。我儿子比你小两岁,刚上大学,女儿还在念高中。他们都住校的,还没发觉这事,我和老婆都瞒着他们。”

“但……作为家庭中的一员,这种事没必要对他们刻意隐瞒吧。毕竟这是必须面对的现实。”犹豫了一下,慕羽又开口了,没想到他倒是挺有主见。

“告诉他们又能怎样?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只是多几个人担忧罢了,搞不好还会影响他们学业。父母为了支撑一个家到底付出了多少,子女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所以说干脆我意外死了最好,一了百了。”

“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不管怎样……难道不考虑家里人的感受了吗?”慕羽突然激动得站了起来,高声对我说话。这跟他一贯给人的谦和印象大不相同,让有些我惊讶。

我笑了笑,又低下头。

“就算我死了,那两个孩子也未必会怎么难过吧。我平时就跟他们交流不多,主动找谈话时他们也跟听报告似的,不往心里去。每年我和老婆的生日也从没见他们有过什么表示,估计他们连我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吧。”

刚才很激动的少年又没了声音,我冷笑了声问他:“你知道父母的生日吗?”

“知是知道,不过……”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他在离我稍远点的地方慢慢坐了下来,垂着头不动。

天色已经黑了。墙角草丛里有夏虫在叫,一声高一声低地似乎有着某种规律。围墙边的灌木在风中飒飒抖动,身上衬衫并不薄,但也感到了凉意。

忽然发觉这是在跟一个和我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说话。现在的年轻人关心自身多于父母也是常事,我又何必为难他呢?

我丢掉烟头,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说:“时间不早了,外面也凉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啊……好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着凉。

他跟在我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进了客房部大楼,各自回了房间。

本来以为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但在十点多钟的时候慕羽又来拜访我。看得出他是担心我过分悲观才来的,我耐心地解释水潭边那次真的只是意外,我还没那么脆弱,最后他相信了我的话,放下心来。后来他又坐下来和我聊了差不多两个多钟头,真没想到其实他还挺能说的,两人的生疏感也因此消除了许多,最后他走的时候已过了半夜12点。

9月9日

门外的喧哗和来去脚步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一看时间才7点半,昨晚上睡得太晚,现在醒来头重得要命。我边穿衣服边来到窗口,可以看到的停车场一角有好几辆警车在那里。虽然作为S市公安系统的内部疗养地这里常来警车,但今天肯定不同往常。擦了把脸清醒一下昏沉沉的脑袋后,我出去查看动静。

刚一出门就见几个住客从面前走过,直奔楼梯下去了。我跟上他们下到1楼。一大堆人聚集在106号房门口,那是高伟国的房间。

门是关着的,门口守着一个年轻的警察,还拉了隔离黄线。尽管挤上前去也看不到屋里的状况,但门两旁还是围满了人,把走廊都堵住了。这时候小说家夏冰挤进了人堆,手上高举着本子和笔。还好我的身高接近1米8,越过一个个耸动的头顶看到他似乎是在跟门口的警察交涉,但小警察面无表情地摇头,显然是拒绝了他什么要求。

“谭先生,你也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