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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准时去了公司,虽然头还有点晕,但比起昨天晚上已经清醒多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必须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思量一整天后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当面指证那个凶手!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模仿推理小说里的侦探逞威风,而是有我的理由。我写了一张纸条,趁中午大家都去吃饭的时候塞进了那个凶手的抽屉里。做这件事的时候心中的感觉很难形容,感觉就象魔幻电影里的法师画了一道咒符,召唤异界的神明似的。我能把那个凶手召唤出来吗?实在是没有把握。

我在纸条上写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地点是离我们两个人住的地方都不远的一个露天公园。揭发那个人的罪行当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但要是周围没人我会感到害怕,毕竟对方是杀人凶手。那个时段的露天公园是比较理想的谈话地点,九点多逛公园的人不多了,但还是会有习惯夜锻炼的人在里面跑步,都是很快就经过的,不会多停留。

晚上8点三刻的时候我出了门,原本想过是不是要带点防身的东西,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不认为对方会对我下手,就算真到了那一步我也未必就不是对手吧,只要小心提防就是了。

连接我家和目的地的花园那条小马路很窄,勉强能开过一辆小汽车,但要是路一拐就会卡在那里,所以基本不会有车进来。路上一盏盏路昏黄的灯光不太规律地往前排着,成群的秋虫在灯光下萦绕,象围着尸体的苍蝇。我忽然觉得有点恐怖,似乎在哪部惊悚片里看到过这情景。置身于这画面中的我浑身不自在起来,连偶尔迎面走过来的行人也让我心头发冷。

我后悔了,开始怀疑道自己这么做的正确性,但……那个露天公园已经出现在不远处了,中间只隔了一条马路。或许是天意吧,已经没有理由再逃了。我摇了摇头穿过马路。

公园里大片的香樟树丛里有一条弯曲的小道,两旁的树枝往道中伸展着,象黑暗世界中妖魔伸出的尖爪,我在这些黑色的爪下穿行着,心里不知道是盼着那个凶手出现好还是不出现好。

约定的地点是一个小池塘边,那里有人工搭起的围栏,可以供人靠在上面俯观池里的游鱼。随着脚步的迈进,我离那里越来越近了。阻挡我视线的黑爪正在象两旁缓慢地回缩我所注视的前方景物也被一层层地拨开,从原本依稀的暗影,到逐渐明朗的身形,我看到了背对着我将两肘撑在围栏上的那个人,被我的纸条召唤出来的凶手。

如果这是在写小说的话,如果我是奎因的话,这时候一定会豪不犹豫地在下面一行的中央“咣、咣、咣、咣”打上四个字吧,“挑战读者”!说什么所有的线索都已经集齐,凶手就是小说里出现过的人物,请读者自行推理出那个人吧!但是这样嚣张的话我不敢讲,因为凶手实在太明显了,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那个人。可能所有的读者都已经猜到了凶手是谁吧,如果这是小说的话,我是个多么失败的作者啊。

附近有一盏路灯,柔和的乳白色光线投射在那个人身上。因为黑发向两侧自然下垂,露出了那截雪白的后颈。灯光下的那颗黑痣并不像白天那样突兀,但看到它的时候我依然心头悸动。今天她的穿着与往常大不相同,破天荒地没穿牛仔裤而穿了一条及膝的丝裙,运动鞋也换成了高跟鞋。朦胧光照下的她,浑身上下愈发散发出女性的柔媚,听到了后面的响动她直起身,之前垂在耳侧的短发垂到了平时的位置,盖住了那颗痣。

“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转过身来冲我微笑着,头发随着扭头的惯性前后晃动,如同有生命似的。看得出她脸上化了淡妆,这也不像她平时素面朝天的样子。

我竟在她面前呆住了,什么也答不上来。

她笑吟吟地接着说:“我在抽屉里发现了你的纸条。你怎么还玩这一套?跟小学生似的。有事你打我电话就可以了,不是公司通讯录上有嘛。”

“哎,到底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可走了。”她收起笑容,作出一副要走的样子逗我。

“哦,当然是有事了……”

我没想到面对的她今天会是这种样子,好像我此行不是来揭发的,而是来和她约会的。后面的话也完全不是我事先想好要说的。

“那天的书……”思绪不由自主的又搭上了“书”。

“有是书啊,”她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怎么了?你又想要回去再看吗?”

“不,不是的。我是说你有没有在书里看到一张照片。我有睡前看书的习惯,有可能那天把照片夹进去了。”

她的脸色略微地显出不自然,但很快笑出声来,眯着眼对我说:“有啊。……没想到你竟然会偷拍人家女孩子的照片。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暗恋人家。”

“不不,我拍那张照片只是因为……”我把后面的“习惯使然”四个字咽了下去,我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是那种会因为某些小事就而被吸引的人呢?

“还不承认吗?你看你脸都红了。”她好像不放过我似的继续拿这事开着玩笑。

我忽然想起我们说的人是谁,看到她一脸的笑意让我觉得好冷。我把头扭过去不看她,说话的声音也失去了热情。

“……请不要拿死者开玩笑好吗?”

她也在这一刻冷静了下来,止了住笑声。或许是为了不让沉默来得太突然,她小声嘟囔着:“但是……就算是也不奇怪啊。凌乐诗长得那么漂亮,又有气质,男生们不是都喜欢她吗。”

“是啊,很多人喜欢她,也包括你喜欢的人——钟奕沉。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杀了她吗?”夹带着心中的一股怨气,把一直想讲的话一吐而快。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再这个样子我走了!”听了我的话她立即慌张起来,回避着我的眼神,好象要立即离开。

“你不承认吗?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钟奕沉吗?”

显然她做不到,但也停止了要走的意思,转过身来面对我,看来已经准备好了抗争,脸上的神情一副大义凛然。

“就算我喜欢他又怎么样?我喜欢他就会去杀人吗?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到确定去实施犯罪之间有很大的距离,还需要足够的动力。而就驱使你行动的反作用力,就是我偷拍的那张照片!”说到这里时我掏出了手机调出那天的照片,朝向了她。

她显然被震动了,但很快收回眼神,沉默不语。我接着说下去:“那天我向你告白后,你扬首快步地往前走了,知道自己被人喜欢的心情我想应该不错吧。连我看到你那样子都禁不住想拍下来。可拍下的照片却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你好像突然受了什么打击似地低下了头。我再次举起镜头,这次捕捉到了我想要的画面,但精神十足地走在路上的那个人不是你,而是凌乐诗。你走在她的旁边,低着头的样子几乎让人想到童话里的丑小鸭。最后我按下快门拍下了凌乐诗,而你只在画面中占了一角。”

我收回手机,看着那张照片,说话的语气也不觉低落了下来。“当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有那样的表现,就算凌乐诗长得如何漂亮,如何有人气,但你有你自己的世界,没必要见到她就低头啊?现在我知道你自卑的原因了,因为你喜欢钟奕沉,但他喜欢的人却是凌乐诗。不管你从别人那里得到多少的爱慕,但你最爱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把你放在眼里。于是当得到你爱的人倾慕的女人走过你身旁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说到这里我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照片中的样子。我收起手机,带着自责的心情。

“本来这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她走过去以后你就可以把这件事忘记的,但错在我,我把那一瞬间实体化了,变成了永恒。还阴错阳差地把照片塞进了《中国橘子之迷》还给了你。当你看到了那张照片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她对你形成的压力,构成的威胁,为了夺过心爱的人,你最终决定消除这份威胁,所以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