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邸精英荟萃

元宪宗元年(1251)六月,蒙哥登上蒙古国汗位。继而,幸运之神又随之降临,忽必烈奉汗兄之命担起了总领漠南的重任。

总领漠南期间,忽必烈在延请四方文学之士的基础上,形成了一个号称“金莲川幕府”的谋臣侍从集团。这个谋臣侍从集团,对忽必烈总领漠南乃至以后缔造元帝国的人生历程,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金莲川幕府”,其名源于忽必烈奉命总领漠南军国庶事后的驻牧开府地点。该驻牧地在原金桓州附近的金莲川。

此地原名曷里浒东川,因夏季盛开美丽的金莲花,金世宗时故易名为金莲川。这批藩邸谋臣侍从随之被称为“金莲川幕府”。

幕府侍臣有刘秉忠、赵璧、王鹗、张德辉、张文谦、窦默、姚枢、许国桢、郝经、许衡、廉希宪、商挺、刘肃、宋子贞、王恂、李昶、徐世隆、李德辉、张易、马亨、赵良弼、赵炳、张惠、李冶、杨奂等人。

这些人都是中州精英和硕德耆儒。他们多为是较长时间留在漠北或漠南金莲川藩邸,一小部分汉地名士或因年迈者旋召旋归,并不久留。

他们地域种族各异,技能职业有别,学术派别林立,志趣主张也不尽相同。

大体可分为邢州术数家群、理学家群、金源文学群、经邦理财群、宗教僧侣群及王府宿卫群等若干群体。他们分别从自己的学术志趣出发,阐扬各自的政见方略,希望为忽必烈所采用,竭力在总领漠南的施政中留下一些属于己方主张的印迹。

邢州术数家群。这一群体的领袖是刘秉忠,成员有王恂、张文谦、张易、马亨等人。

刘秉忠是邢州邢台人,1242年随禅宗海云法师北上觐见忽必烈,留侍于漠北。

刘秉忠学贯儒、佛、道三教,特别是“通晓音律,精算数,善推步,仰观占候,六壬遁甲,《易经》象数,《皇极邵氏》之书,靡不周知”。

刘秉忠不仅“学术通神明,机算若龟策”,还娴熟治国之术。如前述,到漠北之初,刘秉忠曾上书数千百言,“皆尊王庇民之事”。但忽必烈最赏识的是“其阴阳术数之精,占事知来,若合符契”,而且有所谓“唯朕知之,他人不得与闻”的神秘约定。

据说,刘秉忠与忽必烈“情好日密,话必夜阑,如鱼得水,如虎在山”,这又是其他藩府旧臣无法比拟的。

王恂是中山安喜(今河北定县)人,曾从刘秉忠学于邢州紫金山。“蚤以算术妙天下”,在藩府担任太子伴读。

张文谦是邢州沙河(今河北沙河县)人,与刘秉忠自幼同窗,“年相若,志相得”,早年受刘秉忠的影响,“洞究术数”。

后来,又与许衡等交结,潜心义理之学。他被忽必烈“擢置侍从之列”,司教令笺奏,日渐信任。

邢州术数家群的成员,多数是刘秉忠的同乡、同窗或门人,并且是由刘秉忠荐举进入藩邸幕府圈的。学术上也以阴阳术数为主。因为刘秉忠的缘故,邢州术数家群在藩邸幕府中称得上是最早投靠忽必烈,最受忽必烈信任的。

理学家群。这一群体主要由窦默、姚枢、许衡三位北方著名理学家组成。

窦默是广平肥乡(今河北肥乡县)人,初业医,又学伊洛性理之书,一度隐于大名,与姚枢、许衡朝暮讲习。

1249年,窦默应召于漠北,首以“三纲五常”为言。忽必烈对此说有所领会,亦称“人道之端,无大于此。失此,则不名为人,且无以立于世矣”。窦默又说:“帝王之道,在诚意正心,心既正,则朝廷远近莫敢不一于正”。

忽必烈对此颇感兴趣,一日三次召见与之交谈,奏对皆称旨,自此对窦默敬待加礼,不令暂去左右。窦默是理学家群中最早进入忽必烈藩邸的。曾奉命教授太子真金,姚枢、许衡皆由他举荐。

姚枢是营州柳城(今辽宁朝阳)人,曾从赵复处得程颢、朱熹二子性理之书,潜心研读,遂成北方理学领袖之一。

1250年北谒忽必烈,上治国平天下及救时弊之八目三十条,“本末兼该,细大不遗”。姚枢所言讲究现实,也比较注重这位蒙古宗王的认同接受程度。忽必烈奇其才识,“动必见询”,视姚为藩邸的主要谋臣。

忽必烈虽然对空言性理的理学不甚感兴趣,但窦默、姚枢二人“诚结主知”,一直受到格外的眷顾和信赖。

至于许衡,因其被举荐的时间较晚,起初仅奉王府令旨教授京兆,又兼性情古怪,所言迂阔空泛,藩邸时期的忽必烈并不喜欢他。尽管许衡在理学家群中学术造诣是最高的。

金源文学群。这一群体大多数是前金朝辞赋进士出身,率以诗赋文章相标榜。王鹗是这一群体的领袖,成员主要有徐世隆、李冶、刘肃、宋子贞、李昶人等。

王鹗是开州东明(今山东东明县)人,金正大状元。

1244年,王鹗召赴漠北藩邸,忽必烈对他格外优待,每每赐座,呼状元而不名。他曾给忽必烈进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常常到深夜。忽必烈颇为所论感动,说:“我今虽未能即行,安知它日不能行之耶!”王鹗“以文章魁海内”,“一时学者翕然咸师尊之”。

王鹗向忽必烈所举荐的多是金朝的辞赋文士。忽必烈还命令近侍阔阔、廉希宪、柴祯等五人以王鹗为师,学习汉文化。

徐世隆是陈州西华(今河南西华县)人,金正大进士。他“古文纯正明白”,“诗歌则坦夷浏亮”,“四六则骈俪亲切”。

1252年,徐世隆北上,见忽必烈于日月山帐殿,以孟子“不嗜杀人者能一之”说,劝诫忽必烈征云南之行。

李冶是真定栾城(今河北栾城县)人,金正大末进士。他“聚书环堵”,以做文章为乐,“经为通儒,文为名家”。1257年,随使者北谒,也是忽必烈问以治道的汉文士之一。

其他属于此群体的刘肃、宋子贞、李昶等人,也都是喜好文学诗赋的进士出身者。

以上王鹗、徐世隆、李冶三人进讲治道时,言必称孔孟纲常,就很能说明问题。

不过,他们在崇尚标榜诗赋文章之余,兼学兼通的多是传统的孔孟儒术,而非程朱的性理之学。

经邦理财群。这个群体的人员,率以治国经邦为直接任务,或喜好谋划经略,或善于理财会计。郝经、赵璧是其代表人物。

郝经是泽州陵川(今山西陵川县)人,金朝亡后,侨居保定,充世侯张柔家塾教授。郝经虽然“上溯洙泗,下迨伊洛诸书,经史子集,靡不洞究”,但又强调“不学无用学,不读非圣书”,“不为利益拘”,“不作章句儒”,立志“务为有用之学”,“以复兴斯文,道济天下为己任”。

应召赴藩邸后,郝经充任重要谋臣,上下数千年,旁征博引,援据古义,为忽必烈呈献诸多救弊更化的良策。忽必烈喜其所言,凝听忘倦,还在日后的施政中多有采用。

赵璧是云中怀仁(今山西怀仁县)人。1242年,即被忽必烈召至漠北驻地,是忽必烈最亲近的汉人侍从之一。

忽必烈让王妃亲自为他缝制衣裘,派他驰驿出使四方,招聘名士王鹗、姚枢等人。还奉命学习蒙古语,在马背上替忽必烈译讲《大学衍义》。

赵璧被忽必烈称为秀才,颇善于草拟表章檄文,且教授蒙古生徒儒书。

然而,他“刻意吏学,以经济为己任”,后来又“经画馈运”,“手校簿书”,忽必烈任命其为中书平章的制书中也有“素闲朝政,久辅圣躬,柱石庙堂,经纶邦国”之语,故更像是一位经邦理政的精敏儒吏。

此外,“能理财赋”“调军食”的李德辉,“博学有经济器”的张德辉,“文武才兼备,有经济略”的商挺,被忽必烈命为抚州长,“城邑规制,为之一新”的赵炳,担任邢州安抚司和陕西宣抚司幕官的赵良弼,“尽通诸国语”,后任制国用司副使的张惠,出身察必皇后斡耳朵媵人,又与李德辉“偕侍潜邸”的阿合马等人,也大致属于这一群体。

宗教僧侣群。代表人物是吐蕃萨加派僧师八思巴、禅宗僧人海云、太一道教大师萧公弼等人。

这个群体人数不多,但对忽必烈的个人宗教信仰,对日后元王朝的宗教政策及治理吐蕃影响颇大。

王府宿卫群。顾名思义,这一群体是由忽必烈王府怯薛宿卫士组成。如廉希宪、董文用、董文忠、贺仁杰、阿里海牙、许国祯、谢仲温、姚天福、高天锡、谒只里、昔班、阔阔等人。

这些人来自蒙古、色目、汉人等不同种族,平时负责王府的生活服侍和护卫。

除廉希宪以外,王府宿卫士大多没有什么突出的政见主张,也不常参与藩邸的治道问答。但他们始终是忽必烈最信赖的藩邸人员。

以上六个群体,只是就其基本特征的粗略划分。实际上,六群体部分人员在志趣流派方面常呈现一定程度的交叉或复合。总之,六种类型或群体的划分,使我们对“金莲川幕府”内部构成及其与忽必烈的关系,一目了然。尽管这种划分只是相对或粗略的。

忽必烈对“金莲川幕府”及其他应召人员的态度是比较理智的。这些侍从和应召人员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所持主张及所怀目也各不相同:有的希望获取赏赐,有的希望免除本派别门人的劳役赋税,有的希望改善民众的生活并恢复中国的统一与秩序,有的则主张以华化夷,促使蒙古人逐渐汉化。

此时的忽必烈,对这些人大抵是礼贤下士,虚己而问,兼容并蓄,不明显地抑此褒彼,以多听多问为主,择其有用有益而从。即使是对个别不友好、不合作者,也不发怒,不失礼。

“金莲川幕府”的形成,是忽必烈主动吸收汉法制度,并与中原士大夫实行政治联合的良好开端。它加强了忽必烈为代表的蒙古贵族与汉族士大夫间彼此沟通、认同,对忽必烈履行其总领漠南的使命产生了深刻而积极的影响。

由于这些士大夫中的相当部分来自汉世侯幕僚属吏,“金莲川幕府”的形成,又在一定程度上密切了忽必烈和汉地世侯的联系。

从长远看,它又为元帝国的建立提供了必要的政策方略、社会支持和官员准备。

中统至元年间,这些幕府侍从“布列台阁,分任岳牧”,成为忽必烈政权的主要班底。他们有关汉地统治方式的论列,也为忽必烈君临整个华夏描绘了一幅行之有效的政治蓝图。

简而言之,此蓝图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以汉法治汉地;二是原有蒙古制度参考汉地等先进方式予以变通,以适应君临南北的形势需要。之后,忽必烈总领漠南和建立元朝的整个政治生涯,差不多都是基于这幅蓝图而实践和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