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藩叛乱

清朝在正式开始撤藩之前,已经逐步削减“三藩”权势,限制其不法行为。

首先,收缴吴三桂的大将军印。按清制规定,大将军权势颇重,系临时性差遣,事毕即解除职务,将军印缴回。可是,吴三桂驻镇云南数载,竟拒而不缴。康熙二年(1663),清廷遣内大臣对住在京师的吴三桂之子额驸吴应熊说:“他日永历在缅,边方多故,故予若父将印,重事权也。今天下大定矣,据之不还何为者?”吴应熊将朝廷之意转达其父,吴三桂不得已,具疏上缴大将军印,但内心对此却很不平静。

其次,裁兵裕饷。早在顺治十七年(1660),有人建议裁减云南绿营兵五分之二,以节约兵饷。吴三桂借口边事未以自固,兵力难减;康熙六年(1667),左都御史王熙又奏请裁响,省额饷百余万。

第三,解除藩王总管云贵两省事务职务。康熙六年(1667)五月,吴三桂以目疾辞云贵两省事务。朝廷立即批准,决定“将该藩所管各项事务,照各省例,责令该督抚管理”。其大小文官亦照各省例,由吏部题授。同年九月,吴三桂党人云贵总督卞三元及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深共同上疏请求云贵两省事务仍交吴三桂管辖,并以“目前边疆叵测可虑”威胁朝廷“收回成命”。朝廷态度非常坚定,并规定,藩王下属人员不得任督抚。翌年冬,卞三元见吴三桂与朝廷矛盾日益尖锐,欲求脱身之计,遂托言母病乞休,朝廷准其离任“回旗养母”,另派汉军正蓝旗人甘文焜继任云贵总督。甘文焜驻贵阳,精练标下官兵,察访山川形势,试图牵制并逐步取代吴三桂。

康熙智擒鳌拜之后,认真学习经史典籍,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三藩”不能与宋初的开国功臣相比,而是属于唐末藩镇一类,势在必除。因此,便加紧进行撤藩的准备工作,如整顿财政,筹措经费;扩编佐领,加强训练,提高八旗兵的战斗力;采取缓和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的措施,以争取民心;等等。此外,他还关心因反对吴三桂而遭到处罚的官员。康熙九年(1670),将因揭发吴三桂“阴谋不轨”而被判死刑的原甘肃庆阳府知府博宏烈免死遣戍广西梧州;康熙十年(1671),康熙皇帝东巡至奉天(今沈阳),亲自诏见因劾奏吴三桂而被流徙尚阳堡的郝浴。郝浴向康熙皇帝详细披露三藩为害的始末,康熙皇帝听后为之动容。不久,又有南明遗臣查如龙窜至云南,煽动吴三桂反叛朝廷。此事泄露之后,查如龙被解京处死。从此朝廷对吴三桂的怀疑更深。三藩必撤之势已成,只待有利时机。

真正意义上的撤藩,起自平南王尚可喜奏请告老还乡。尚可喜早在顺治十年(1653)即奏请回京。两年后,再次奏请北迁,请“以山东兖州故明鲁王虚悬地亩拨给耕作,或于辽东旧地筑居安插”。当时因“奥东尚未宁谧”“难以独议迁移”,顺治皇帝未允所请,但答应等天下安定之后再议。康熙十二年(1673)二月,尚可喜年届七十,再次疏请,要求带两佐领官兵作为护随,并藩下闲丁孤寡老弱计男妇两万四千余口,归老辽东;同时,请令其子尚之信袭封王爵,带官兵家口继续镇守广东。显然,这时已与顺治年间不同。康熙皇帝见撤藩时机已到,便于三月二十日降旨,肯定尚可喜欲归辽东,情词恳切,具见恭谨,很知大体的同时,以“广东已经敲定”为由,提出是否撤退全部“王下官兵家口”,即全藩撤离问题,令议政王大臣等会同户部、兵部二部“确议具奏”。议政王大臣等体会皇帝意图,认为应该同意平南王尚可喜的奏请,复归辽东,并未允其子尚之信袭爵镇守广东的请求。尚藩所属左右两营绿旗官兵,经兵部议复,“应仍留广州府,令广东提督管辖”。准尚可喜全藩撤离的诏书,由钦差专程于五月初三送到广州。尚可喜即缮书称谢,陆续题报起程日期。

尚藩撤离,对吴三桂、耿继茂震动很大。他们闻讯之后,立即分别于是年七月三日、九日将撤藩申请送往北京,意在试探朝廷的态度,解除朝廷对他们的怀疑。吴三桂上疏前曾与谋士刘玄初发生一场争论。刘玄初劝阻说:“上久思调王,特难启口,王疏朝上而夕调矣”。吴三桂不听,扬言:“予疏即上,上必不敢调予,具疏所以释其疑也”。然而事情出乎吴三桂所料,康熙皇帝于是年七月初接到奏疏后,即称赞二王“请撤安插,恭谨可嘉”,并以云南、福建“已经敲定”,同意将两藩撤离,令议政王大臣会议。议政王大臣等对迁移耿藩意见一致,认为“福建今已底定。地方有防守官兵,靖南王既请自福建迁移,应将王本身并标下十五佐领官兵家口均行迁移”,但对是否迁移吴三桂却产生了分歧。刑部尚书莫洛、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及苏拜、塞克德等人,同意将吴三桂本身并所属官兵家口均行迁移,在山海关外酌量安插。为保持云南的防御力量,建议暂遣满洲官兵戍守,“俟戍守官兵到日,该藩起程”;大学士索额图等人则认为:“吴三桂镇守云南以来,地方平定,总无乱萌。今若将王迁移,不得不遣兵镇守。兵丁往返,与王之移,沿途地方民驿苦累。且戍守之兵,系暂居住,骚扰地方,亦未可定。应仍令吴三桂镇守云南。”康熙皇帝斟酌再三,仍坚持三藩并撤。满人大学士索额图等人反对吴三桂撤藩,或同意撤而又主张派满兵驻防者,主要是防备他造反。康熙对此已有所考虑,曾说“三桂等蓄谋已久,不早除之,将养痈成患。今日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因此,他断然决定撤藩。

同年八月,康熙皇帝分别派遣礼部右侍郎折尔肯、翰林院学士傅达礼去云南,户部尚书梁清标赴广东,吏部右侍郎陈一炳往福建,会同总督、巡抚、提督,“经理各藩撤兵起行事宜”。康熙皇帝深知云南之行多有风险,于折尔肯、傅达礼起程之日,特遣侍卫赐御用佩刀一口,良马各二匹,以示关怀,并壮其势。

康熙十一年(1672)下半年,吴三桂乘云贵总督甘文焜回京葬母之机,已将督标官兵从贵阳调往云南,“而以利啖之,冀为己用”。现在,见世守云南的幻想已经破灭,便决心以武力反抗清廷。折尔肯、傅达礼于康熙十二年九月至滇。吴三桂表面恭顺,答应十一月二十四日起程,背后却加紧谋反进程,“阴与左都统吴应麟、右都统吴国贵、副都统高得捷、婿夏国相、吴国柱谋乱,部署腹心扼关隘,入者听,出者有禁。”是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他集合藩下官兵,当场杀害拒绝从叛的云南巡抚朱国治等人,扣留朝廷使臣折尔肯、傅达礼,自称天下都诏讨兵马大元帅,蓄发易衣冠,帜色用白,以明年为周王元年,标榜兴复明室,起兵反清。

吴三桂在《反清檄文》中宣称: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师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告天下文武官吏军人民等知悉,本镇深叨明朝世爵,统镇山海关。一时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驱,斩将入关。不意狡虏遂再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据燕都……本镇刺心呕血,追悔无及,将欲反戈北逐,扫**腥气,适值周、田二皇亲,密会太监王奉,抱先皇三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泣隐忍,未敢轻举,以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枕戈听漏,束马瞻星,磨砺兢惕者,盖三十年矣。兹彼夷君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管之辈,咸居显职,君昏臣暗,吏酷官贪。……本镇仰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也。爰率文武臣工,共勃义举,卜取甲寅年(1674),康熙十三年正月元旦寅刻,推奉三太子,郊天祭地,恭登大宝,建元周启,檄示动布闻,告庙兴师,刻期并发。

这是一篇典型的色厉内荏、期世盗名的伪作,构成其中心内容的所谓“寄命托孤”纯属子虚乌有。其实,吴三桂身旁从来就未曾有过什么朱三太子,翌年元旦亦未“恭登大宝”,而数年之后登基称帝的却是他自己。因此,所谓借兵复仇、兴复明室等谎言不攻自破。尤其不能自圆其说的是他绞杀永历皇帝父子一事。起兵之前,谋士方光琛提起此事,认为“出关乞师,力不足也,此可解。至明永历已窜蛮夷中,必擒而杀之,此不可解矣”。吴三桂在昆明所铸太和宫金殿“三桂听之悚然”,檄文中遂将此事彻底回避。但此事尽人皆知。清廷在发布的《讨吴檄文》中揭露说:“王籍言兴复明室,则曩者大兵入关,奚不闻王请立明裔?且天下大定,犹为我计除后患,剪灭明宗,安在其为故主效忠哉?……为人臣仆,迭事两国,而未尝全忠于一主,可谓义乎?”吴三桂出尔反尔之丑行为天下人所不齿。因此,尽管他在檄文中的“道义之儒”大鸣不平,而道义之儒却无人响应。吴兵进湖南、下衡阳,几次派人往请著名思想家王夫子。王夫子虽然坚决不与清廷合作,亦曾在南明永历政权任职,却坚决反对三桂谋反之举,最后逃往山中躲避。

吴三桂所仗恃的是军事实力。不过,这个充满谎言的檄文也有一定的迷惑力量。吴三桂在起兵前后致书平南、靖南二藩、台湾郑经及贵州、四川、湖广、陕西等地“官吏旧相识者,要约党附发兵”。于是,明朝降清的武将构成了这次叛乱的主力。据统计,参与叛乱的总督、巡抚、提督、总兵等地方大员共二十六名,其中明朝降清之武将即达二十名。此外煽惑征集云、贵土司苗彝各族兵数万。同时清廷自入关以来忙于征战,尚未顾及吏治之整饬,某些地区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比较尖锐,为叛乱者所利用,从而壮大了反清势力。因此,吴三桂兴兵之后来势甚猛,滇、黔、湘、蜀纷纷响应,“东南西北,在在鼎沸”。吴军主力东侵黔湘,很快便集结十四万兵力;侧翼北攻川陕,亦不下数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