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对峙

彭城之战,是楚汉第一次大规模交锋。纵观始末,刘邦是先胜后败;胜于机遇、运筹;败于纵欲、松懈。这次失败,汉军兵力几乎丧尽,更重要的是诸侯相继叛离,以汉为核心的反楚联盟,已经瓦解。因此,刘邦不得不退守荥阳。

成皋(又名虎牢关,今河南荥阳县汜水镇)在荥阳以北。二城南北成一线,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它依山傍水,地形复杂,进可攻,退可守。它是关东通往关中的咽喉,又是关中威慑关东的重镇。而且,这一带又是黄河与济水汇合之处,东又有鸿沟与淮水流域相通,除陆路外,水上交通也十分便利。因此,刘邦调兵遣将,决心在此东阻楚军。

五月,大将军韩信领兵到达荥阳,不久,丞相萧何也从关内送来兵员与粮食。汉军复大振。

楚军乘胜西进,骑兵已至荥阳东南。

刘邦召来韩信、张良、陈平等人,商讨退敌之策。张良说:“荥阳、成皋,乃要塞之地,大王要陈重兵于此,西依关中之地,北取敖仓之粮,东阻楚军之犯,然后,再寻机征诸侯,伐无道。”

刘邦听后,连声称善,遂道:“君所言,正合我意,召诸位前来,正为详谋此事。据探卒来报,楚军来势甚速,前锋已临荥阳东南,欲挫楚兵锐气,不知众君有何良策?”

大将军韩信似早有准备,闻刘邦发问,立即答道:“来犯楚军,骑兵甚众,要想胜他,仍需骑兵。愿大王下令,择军中能骑善射者为将,以领兵退敌!"

知将莫如帅,刘邦已知韩信早有人选,故反问道:“不知谁能为骑兵主将,将军心中可有人选?"

“臣闻故秦将领重泉人李必、骆甲可担此任。”

刘邦听后,令人往召李、骆。不久,二人至,刘邦欲拜为骑将,但二人说:“臣为故秦之将,恐士卒难信任臣,如大王左右有善骑射者,臣愿辅之。”

刘邦、韩信见二人言之有理,于是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领兵往击楚军。

数日之后,灌婴所率领的骑兵。在荥阳东南,与楚军连战三次:一次在荥阳之东,二次在荥阳南京亭、索亭间,皆获全胜,有效地遏制了楚军西进的势头。

韩信又奉刘邦之命,指挥将士沿河滨,筑起甬道,运取敖仓储粮,以供军用。

如此,汉军凭借地势,补充了兵源,又有较充足的粮草供应,将楚军阻于荥阳、成皋一线,楚汉之战,暂处于一种相持阶段。

六月,刘邦见军情趋于稳定,将军权交于韩信,自携儿女返回栎阳。临行,魏王豹乞假归视母疾。刘邦见他始终相随,总道是已无二心,遂准其归国,与约会期。

刘邦回到关中,因废丘仍未攻下,总是心中之患。于是,亲往巡视。时值雨季,忽天降大雨,河水猛涨。刘邦见此,已得破城之法,当即返回栎阳,调兵遣将,攻取废丘。

章邯被困废丘,已近一年,因惧汉兵攻城,日夜防守,不敢有丝毫松懈。这天夜里,章邯正在房中安歇,忽闻城内喧哗起来,急忙跑出去一看,只见平地水起,转眼数尺,不久涨至丈深,响声如雷,冲倒营垒,淹没民舍,城内一片混乱。正在这时,城外汉军又乘木筏、船只,四下攻城,一时火把连天,杀声震地。城中守兵,不战自溃,忙着四下逃命。章邯也知城池难保,急忙带领家小及部分将士,从水浅处逃出城,往北而去。

章邯逃走,汉军入城,偌大水势很快退尽。

原来,废丘城两面环水,从西北流往东南。刘邦受大雨启示,令军士阻住雨水下游,使水上涨,漫入城中。时值雨季,河水量大流急,小小废丘瞬间灌满。汉军得城后,掘开下游塞流之物,城内之水便很快泄去。

刘邦入城,一面张榜安民,一面遣将北追章邯。几天之后,探马来报,说章邯被围自杀,所属将士皆降汉军。

至此,雍地尽定,刘邦将其土分为中地、北地、陇西三郡。刘邦见关中已成一统,甚为高兴,经与丞相萧何商议,颁下政令:

一、立刘盈为太子,建宗庙、社稷、宫室;二、大赦罪犯,令充兵戍,开往边塞,以防匈奴;三、建郡县,计户口,派官治理,以安民心;

四、因太子只有五岁,令丞相萧何辅佐,监守关中,且负责转漕输粟,发遣士卒,以充军饷、补兵源。

这是刘邦二治关中。他立太子,设郡县,逐步完善了各级统治机构,把关内地区建成了一个汉制王朝,这个王朝在楚汉相争期间,成了汉军补充物资、人员的可靠后方。

八月,刘邦将关中事俱委萧何,自己又返回荥阳,督兵东讨。

这时,魏王豹已回到平阳。他一回到封地,便将河口截断,设兵扼守,叛汉投楚。消息传来,刘邦十分懊悔,但又思平日待豹不薄,遂派人前往说之,以免动兵戈。他召来郦食其,令其往说魏王豹,并说:“先生能言善辩,今往说魏王豹,如能成功,我以魏地万户封赏先生。”

郦食其领命,星夜赶往平阳,拜见魏豹。然后,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反复陈情讲理,晓以福祸,希望他有所悔悟。但魏豹始终不为其所动,最后说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一日自主,一天自由。刘邦专好侮人,谩骂诸侯、群臣,就如对待奴仆,毫无君臣礼节,我不愿再见到他了!”郦食其一看难以说服他,遂告辞返回。

刘邦闻报,勃然大怒,遂令韩信为左丞相,率曹参、灌婴,统兵北讨魏王豹。

至此,刘邦对楚作战的整体战略基本形成,这就是让萧何治理关内,作为对楚作战的补给基地,刘邦自统大军,在正面战场,与项羽对峙。又派韩信领兵北上,开辟北面战场,征讨诸侯,消除侧翼威胁,壮大自己,孤立项羽。而此时,彭越仍在楚地作战,随何又往说英布反楚,如果成功,楚军必然受到前后夹击,迫使项羽分散兵力,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韩信领兵已经北进。刘邦召来郦食其问道:“先生刚从魏地归来,不知魏豹任命何人为大将?"

“听说是柏直。”

刘邦捋髯说道:“柏直乳臭未干,怎能挡我韩信。魏豹骑将是谁?”“是冯敬。”

刘邦又道:“敬是秦将冯无择之子,素有贤名,然少谋略,也不是我灌婴的对手。那么,他的步将又是哪个?”

“步将叫项它。”

刘邦大喜道:“他也不能挡我曹参,我可无虑了!"

刘邦问明情况,放下心来,身居荥阳,静候佳音。

韩信领兵到了临晋津(今陕西大荔东朝邑旧县城东黄河西岸),望见对岸有魏重兵扼守,不便渡河,遂扎下大营,与魏军隔河相距,暗中却派人往上流探察渡河之处。

数日后,探卒回报,说沿河均有魏兵把守,只有夏阳(今陕西韩城南)地方,魏军防范甚宽。韩信闻报,已有破敌之计。他召来灌婴,令他领兵入山,砍伐木材,暗中运至营中听用。又唤来曹参,命他带人前往市中,购买瓦罂,每罂可容二三石,约数千个。二人领命,虽心中疑惑,但军令如山,不敢违抗,只得各自加紧办理。而韩信自己则令军士陈船河中,每日操练,摆出欲渡河进击的样子。

不久,曹参、灌婴已将木材与瓦罂备齐。韩信又令二人合兵一处,制造木罂。具体制法是,用木将罂底夹住,四周缚成方格,用绳绊住,一格一罂,数十格数十罂,共制数千,限期完成,不得有误。

不到数日,全部木罂制成,报知韩信。韩信亲自验毕,待到傍晚,留兵数千,令灌婴指挥,摇旗呐喊,佯攻渡河。自己和曹参统领大军,搬运木罂,星夜赶至夏阳,将木罂放入河中,每个罂中载二三个士卒,用木做桨,徐徐向对岸划去。韩信、曹参也下马就罂,一同渡河。划到对岸,竟未碰到一个魏兵。遂登岸整队,往平阳进发。

魏豹、柏直将重兵陈于临晋渡口,又见汉军在对岸集船操练,愈加小心防守。没料到韩信声东击西,已越夏阳渡过了黄河。

汉军在韩信的指挥下,往北行至东张,方见到魏军营地。曹参拍马舞刀,领兵直扑魏营。魏将孙遫突遭袭击,慌忙应战,他哪是曹参对手,被杀得丢盔卸甲,大败而逃。曹参乘胜追击,直抵安邑城(今山西夏县北)下。安邑守将王襄见敌军突如天降,只得调动人马,出城迎敌。但与曹参未战几合,便被曹参擒住,魏军见主将被擒,已失斗志,当即大开城门,归降了汉军。

魏豹闻汉军已从夏阳过河,东张、安邑先后失守,惊得六神无主。一面派人令柏直迅速回军,一面亲自领兵出都,迎战汉军。

两军于曲阳相遇,魏众汉寡。然而,汉军孤军深入,有进无退,况有大将军韩信、大将曹参督战,所以各个拼命上前,魏豹本是个缺勇少谋之人,见汉军如潮水般地掩杀过来,如何抵敌得住,率众便逃。跑到东垣地方,又被汉军追上,团团围住。这时的魏豹,外无救兵,内无斗志,只得下马伏地,投降了汉军。

擒住了魏王,韩信又乘势攻取了平阳,将豹之亲属全都拿获。这时,灌婴已渡河来会,韩信自镇平阳,令曹、灌二将分略魏地。不久,柏直归顺,魏地遂定。

韩信初战告捷,遣人将魏豹及其家属押往荥阳,请刘邦发落。又修书一封,请兵三万,欲继续北上伐赵。

刘邦见韩信欲北伐燕赵,东击齐,南绝楚军粮道,遂准其所请,立即拨精兵三万,令张耳率领,前往平阳,与韩信会师。

魏豹押到,刘邦一见,不由拍案大骂,欲将其推出斩首。魏豹平时颇惧刘邦,今见刘邦发怒,吓得双膝下跪,乞求饶命。刘邦见他如此,怜意顿生,想他曾随自己东征彭城,且本性胆小,难有作为,遂道:“我暂且饶你不死,如再生异心,定诛你三族!"

魏豹闻罢,忙叩头谢恩,唯唯退出。

刘邦又命,将魏豹家属凡能充役的,都没官为奴,因见豹妾薄姬,姿貌颇美,令发往织室做工。

她就是后来的高祖薄姬,汉文帝之母。九月间,张耳将兵到达平阳,与韩信合兵一处,东伐代郡。

代郡为陈余的封地,因陈余留赵辅赵王歇,故命夏说为代相,居守代地。说闻汉兵已至阏与(今山西和顺县西北),于是引兵出迎,与汉先锋曹参相遇。二人没战几合,夏说不敌败走。曹参挥军掩杀,追至太原县(今山西太原市西南)东,汉兵将代军围住,曹参手起刀落,将夏说斩于马下。

夏说死,代城破,韩信、张耳进驻城内,正欲移兵攻赵,忽接刘邦命令,调回将士,助守荥阳。韩信令曹参领兵南归,自在代地招兵买马,准备南取赵地。

汉高帝三年(前204)十月,韩信发兵击赵。赵相陈余本以为汉已杀张耳,遂派兵从汉东征,及刘邦兵败彭城,陈余又闻张耳未死,不由大怒,当即背汉自主。其时,又闻张耳随韩信领兵来伐,更加恼怒,派兵遣将来战汉军。

从代入赵,必经井陉口(今河北井陉县北井陉山上的井陉关,也称土门关)。此口易守难攻,陈余派了近二十万人,扼险固守。

韩信大军临近井陉口扎下大营,观察地形,思考胜敌之策。

赵军谋士广武军李左车往见陈余,献策说:“韩信、张耳,离国远征,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现寻柴做饭,师不饱腹。’汉军来此,必利在速战,今井陉之道,车不能并行,骑不能成列。若从此进兵,粮草辎重,必在其后。请给臣精兵三万,从间道杀出,截其给养,若此,足下依高垒深沟之险,不与其战,汉军前不能进,后不能退,野无所掠,必断粮断水,不出十日,两将首级,可致麾下!”

此计绝妙,然而陈余不听,反道:“我本义兵,不用诈谋奇计。韩信兵少且疲,如只守不战,诸侯一定认为我是惧怕汉军。”

遂辞退李左车,不用其谋。韩信闻知此事,心中大喜,遂召来常山太守张苍,令他领兵二千,人手一旗,乘夜潜伏井陉附近,只要见到赵军倾巢出动,便乘虚而入,攻占赵军壁垒。张苍奉令而去。韩信又将大军开到距井陉约三十里处扎住。

天色将明,韩信令裨将分发干粮,全军将士暂时果腹,并传下命令:“待今日破赵后,会食不迟。”遂令大军渡过诋水(今槐河),背水列阵。赵军见后,都暗暗发笑,就是汉军将士心中也感疑惑,但都知韩信用兵神出鬼没,故依令执行,不敢有违。

天色大亮,韩信对张耳说:“决战时刻已到,赵军不见我大将旗鼓,恐难出垒应战。你我当亲往阵前督战!”

说着,与张耳披挂上马,率万余精兵,摇旗鸣鼓,攻入井陉口中。陈余在赵营之内,见韩信、张耳率领人马如此大模大样地闯入,不禁有被人轻视之感,尤其见到张耳,更是气得咬牙切齿,立即下令,出营迎敌。

井陉口中,道路狭窄,汉、赵二军都布不开阵势。赵军依仗人众,往下猛扑,汉军虽少,但各个奋勇上前。两军激战多时,汉军渐渐被赵军压住。韩信见不能取胜,遂令后退,并命令将士,边退边抛旗弃鼓,直至诋水大营。

赵军见敌军败退,心想韩信也不过如此,挥军穷追不舍。居于壁垒内的赵军也想乘机邀功,于是倾巢而出,抢夺汉军所弃旗鼓。

韩信、张耳引着败兵退入水边大营,这时陈余率领赵兵已经追到。韩信见此,在马上大声对将士说:“前是诋水,后有追兵,只有杀败赵军,才可死里逃生。现要与赵军决一死战,后退者斩。”

汉军到此时,才知韩信临水扎营的目的,只得返身杀回,以求绝处逢生。俗话说,一人拼命,十人难挡,更何况汉军有数万人之众。

陈余见汉军已败,正欲攻击汉营,不料,汉军又从营中杀出,且各个没命地前冲,忙指挥将士与汉军展开了混战。

诋水岸边,号鸣鼓响,杀声四起。汉赵两军打得难解难分。时至中午,陈余看一时难胜汉军,又担心山中营垒安危,下令收兵回营。

赵军行至半途,遥见营中遍插汉军旗帜。原来,张苍奉韩信之命,乘赵军营垒空虚,突出奇兵,已将赵军大营攻下,且擒住了赵王歇。陈余见此,大吃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山上杀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正是张苍。

“陈余,你家赵王已被我擒住,还不快快下马归降?”张苍大声喝道。

大营已失,赵王被俘,赵军遂乱作一团。此时,韩信、张耳又挥军追到。赵军将士再也无心厮杀,四处逃散。陈余想喝住败兵再战,已无能为力,及退至诋水岸边,也被杀死在乱军之中。

陈余战死,韩信又将赵歇斩首示众,余下赵臣皆伏首归降,赵地遂平。韩信又从李左车之言,以安抚之计,招降了燕王。

至此,韩信北进之军,连平三地。韩信一面整顿兵马,一面遣人报知刘邦,并请加封张耳,使他王赵。

刘邦亲镇荥阳,闻燕赵皆定,心中大喜,遂封张耳为赵王,并命韩信,寻机引兵攻齐。

十一月,刘邦收到随何来书,说九江王英布已经反楚,不久,便会领兵来降。

原来,奉刘邦之命,随何率二十余人来到九江,一连三日,没被召见。随何对太宰说:“我等奉刘邦使命,来拜见大王,大王托故不见,已经三日。我想其中原因,必以为楚强汉弱。其实,见我等又有何妨?我所言合大王意,大王可听从,倘若不合,可将我等斩首市曹,或转献楚王。愿足下转达鄙意?"

太宰入告英布,英布召随何入,随何开口便道:“刘邦使何来见大王,敬问大王起居,且嘱何转问大王,为何与楚独亲?"

英布道:“寡人曾为楚将,所以北向臣事,怎能不尔!”

随何又问:“大王与楚王,均为诸侯,王今北向事楚,定认为楚国强盛,可以托国。既然如此,那么楚曾伐齐,项王身先士卒,大王也理应亲率部属,为楚先锋,为何只拨了四千人助楚,难道北向称臣,就这样做吗?刘邦攻入彭城,项王尚在齐地,一时援救不及。大王距彭城较近,应率九江之兵,渡淮往救,但大王没派一卒过淮,而是坐视成败,难道托身他人,能这般袖手旁观的吗?如此看来,大王名为事楚,并无行动,我认

为这样很危险。”

英布听到这里,反问道:“那么,依先生之见呢?”

随何看英布已经听进,接着说道:"大王不愿背楚,是以为汉弱,其实楚兵虽强,但背盟约,杀义帝,不仁之名人人皆知,天下已不愿臣服。今刘邦仗义讨逆,汇集诸侯,还守荥阳、成皋,运蜀汉之粮,深沟高垒,与楚相持。而楚兵千里深入,运粮于千里之外,进退两难,又能相持多久?即使楚能胜汉,诸侯必将团结一致,合力敌楚,众怒难犯,又怎能不败?如此看来,楚貌强而实弱,汉貌弱而实强。今大王不肯联汉,反托身处于危亡之中的楚国,岂非自误!

“依我看,目前九江之兵未必能灭楚,但如果大王背楚联汉,项王必调兵来攻,只要大王能缠住项王数月,刘邦便可稳取天下。那时,大王与何,提剑归汉,刘邦必裂土分封,九江之地仍归大王。如此,大王方可扬名天下,高枕无忧。”

英布听完,颇觉有理,遂沉思片刻,起身离座,与随何附耳道:“寡人遵从来命,只近日勿外泄,待时机成熟,再公布不迟。”

随何见英布应允,便辞归驿馆。

数日已过,仍无音信,经探问,方知楚使到来,逼英布出兵攻汉。随何闻讯,忽心生一计。

一日,楚使正催英布出兵,随何昂然趋入,坐楚使者上首,大声说道:“九江王已归汉,楚使何来此征兵?”

英布闻言吃惊,楚使闻言变色,随何又道:“事已泄露,还不快杀楚使,背楚归汉!"

事已到此,英布也只得杀了楚使,联汉伐楚。

项羽闻讯气得火冒三丈,令大将项声、龙且,领精兵数万,往讨九江。

英布见楚军来伐,只好调动人马迎敌。两军激战数次,相持数月之久,难分胜负。十一月,英布中计,九江兵大败,妻子被杀,兵力损失严重,只得收拾残部,与随何一起,往投刘邦。

十二月,英布达荥阳,刘邦竭诚相待,并助兵万人,令暂往戍成皋。这时,楚汉相持已近一年。韩信北翼的胜利,英布南翼与楚军的激战,彭越楚后的游击,虽分散了项羽的部分力量,但楚军主力仍集中在荥阳、成皋一带,且日日逼近,汉军防线仍十分吃紧。

英布降汉后,项羽等于失去了一个帮手,更加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即踏破荥阳。范增进言道:“汉军能固守荥阳,全靠敖仓粮运。如我军能断其粮道,荥阳乏食,则一战可下。”

项羽闻之有理,遂派大将钟离昧率精兵万人,往截敖仓粮道。

敖仓在荥阳西北敖山之上,为秦时所建。前由韩信派兵自山达河,筑起运粮甬道,以供荥阳军粮。韩信北征后,大将周勃接守敖仓。及钟离昧领兵来攻,周勃接应不及,粮道被攻破好几处。

项羽闻讯,挥师西进,直抵荥阳城下。

刘邦见项羽亲自来攻,吃惊不小,且粮道被断,城内乏食,急找郦食其问计。

郦食其说:“昔,商汤放桀,仍封夏厚:周武灭纣,还封殷后;至暴秦吞并六国,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今大王若能复六国之后,六国君民,必感恩戴德,拥护大王。大王便可南面称霸,楚便孤立,必然失势,不敢再与大王抗衡了。”

刘邦听后连声称善,说道:“我令有司铸印,烦先生为我各处一行。”郦食其退出,整装待发。

事巧,恰张良从外来见刘邦。刘邦正在吃饭,见张良到来,忙说:“子房来得正好,近日有人劝我,让我立六国之后,以牵制楚军,不知可否?”

张良问道:“谁为大王出此下计?此计若行,大事去矣!”刘邦不觉一惊,停食放箸,将郦食其所言陈述了一遍。

张良随手取箸,说道:“臣请为大王借箸代筹,说明利害。昔,汤武封桀纣之后,乃是能制其死命。今大王能制项羽死命吗?这是一不可行。武王入殷,表彰商容于里门,释放箕子于牢中,又封比干墓,今日大王能做到吗?这是二不可行。武王发钜桥之粮,散鹿台之钱,专济贫穷,今日大王能做到吗?这是三不可行。武王胜殷归国,战车改乘车,倒载干戈,示不再用,今日大王能做到吗?这是四不可行。放马华山之阳,不复再乘,大王能做到吗?这是五不可行。放牛桃林之阴,不复再运,大王能做到吗?这是六不可行。况且,天下豪杰,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来从大王,无非是为日后事成,能得尺寸封土,今若封六国之后,还有何地可封诸臣,豪杰统皆失望,都归旧主,大王又靠何人去夺取天下?这是七不可行。楚若不强,则罢,如楚强如故,新立六国,必向楚称臣,大王又怎能制止得了?这是八不可行。大王试想,有此八害,岂不大事去了?"

刘邦闻言,竟将口中饭喷出,拍案大骂郦食其:“竖儒无知,几乎坏我大事!"

立即下令销毁所制印绶。

几天后,楚兵已至城下。刘邦在厅内正苦思良策,值陈平前来拜见,不禁慨然说道:“天下纷纷,何时能了?”

陈平知刘邦是有感于楚汉相争而言,遂道:“大王所虑,无非是项王。其实项王忠臣,不过范增、钟离昧、龙且、周殷等数人。若大王肯出巨金,用以贿通楚人,流言反间,使他君臣相互猜疑,然后再乘机进攻,破楚就易了。”

刘邦道:“此计甚好,可以一试。”当即派人拨出黄金四万斤,交给陈平调用。

陈平受金辞出,唤来数名心腹,令他们扮作楚兵模样,怀金出城,混入楚营,去依计行事。

数日后,楚营流言四起,说钟离昧自随项王,战功颇多,但终得不到裂地分王,欲联汉灭项,以分王其地。

项羽素来好猜忌,一闻传言顿生疑心,对钟离昧日渐疏远,不再信任。为防生变,项羽下令加紧攻城。

四月,项羽兵围荥阳。刘邦登城四顾,到处都是楚兵。“守住此城很难,不如以缓兵之计,与楚议和:荥阳、成皋以东归楚;以西属汉。待聚集力量,再挥师东进。"主意拿定,也没再和张良、陈平细议,遂派人出城讲和。

项羽见汉使前来议和,一时难以决断,当即也派出使者,前往城中探察虚实。

陈平闻讯,忙与刘邦设下圈套,单等楚使来投。

楚使入城往拜刘邦,见刘邦醉意未醒,不便议论和谈之事,只得暂时退出,由陈平陪往客馆休息。

时至中午,楚使见一班仆役出出进进,摆设了许多美酒佳肴。心想刘邦果然真心议和,否则,怎能用盛馔来款待我!

片刻,陈平从外趋入,坐于楚使对面,悄声道:“亚父可好?有无手书捎来?"

楚使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而来。沉吟了良久,方道:“我并非亚父所遣,是奉项王之命,前来议和的。”

陈平闻言顿时变色,自言道:“原来是项王使者!”

说着,起身走到门前,对役首低语道:“他不是亚父派来的,怎配食太牢之宴?”

声音虽低,但楚使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十分惊愕。未几,佳肴撤完,换上了一案粗食淡饭。楚使不由得怒气上升,本想不吃,但肚饥难熬,只得吃了几口,便不辞而别。

楚使走了,刘邦、陈平笑了。

楚使一口气返回楚营,将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项羽。项羽闻言,遂疑范增暗中通汉。

闻楚使归,范增来见,劝项羽道:“刘邦议和为假,缓兵是真。今他被围荥阳,兵竭粮缺,这是天赐灭汉良机,万不可错过。望大王下令,速攻荥阳!”

项羽正为刚才之事恼怒,范增之言,又如何听得进去,忍不住双目圆睁,大声吼道:“恐怕荥阳未下,我的性命就被你送掉了!”

范增被责,一时摸不着头脑,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项羽素来多疑,定是听人谗言,方有适才之语。又思自己偌大年纪,事事为楚王着想,到头来还不时地遭人怀疑。算了吧!难管将来天下姓刘,还是姓项,我还是回乡吧!想到这,对项羽朗声说道:“天下事已定,大王好自为之,臣已年老体衰,愿王赐臣骸骨,归葬乡里。”

说完,转身走出。项羽也未加挽留。

二日后,因闷气未出,再加上路程劳累,范增背疽崩裂,死于返乡途中。

范增死了,项羽少了一个谋臣,刘邦去了一个对手。时人为他买棺入殓,葬于居鄭(今安徽巢县东北)之东。后人说他事主忠诚,立祠流传于世。他死于陈平的离间之计,还是项羽的为人多疑。

范增身死,才启悟项羽的悔恨之心。他亲临城下,督军攻城,以泄心头之恨。荥阳城内的汉军,伤亡惨重,就是能征善战的将士,也已筋疲力尽,荥阳朝不保夕。刘邦焦急,张良、陈平这等多谋之士,此时也束手无策。然而,刘邦命不该绝,大将纪信闯进厅来,说出了脱险之计。

“现在荥阳城内,已兵少粮空,很难坚守长久。臣请扮作大王,出城诈降,大王可乘此时机,带人冲出重围。”

刘邦颇为感动,但又于心不忍。“我虽冲出重围,将军岂不是去送死?”

纪信道:“臣死了,能救出大王,也使众多将士逃生,还算值得。否则,城破以后,玉石俱焚,臣虽死又有何益?"

别无良策,只得如此了。刘邦令陈平协助纪信完善了方案,遂写了降书,遣人送往楚营。

项羽接了降书,问汉使道:“你主何时出降?”“就在今日夜晚。”汉使回答。项羽大喜,遂下令暂停攻城,专候刘邦开城归降。

时至黄昏,城下亮起火把,城中没有动静。转眼已近半夜,楚军已等得不耐烦,方见东门大开,涌出一队人马。

“汉军出城了!”楚兵呐喊着向前涌去,临近一看,不禁哈哈大笑,原来都是些穿着军服的妇女:有老有少,有美有丑。一个个披甲拖枪,一步三扭,边走边说:“城内男丁越来越少,刘邦命我辈也持械守城。现城内无衣无食,还望众将军放我们一条生路!”

“刘邦为何还不出城归降?”有些楚兵问。“刘邦的车马还在后面。”女人们乱糟糟地回答。楚兵听后,也只好让开路,放她们过去。谁知,过了一队,又接一队,妇女们队队相连,没完没了。

楚兵们并不感到厌烦,他们两眼正忙着从队伍中寻找有姿色的女子,不是想入非非,就是评头论足。时间一久,其他方向围城的楚兵也都赶来看热闹。

刘邦见时机已到,忙令御史大夫周苛、裨将枞公、前魏王豹留守荥阳,自领张良、陈平、樊哙及夏侯婴等人,悄悄打开西门,径直往成皋逃去。

天色将明,妇女队伍方才走完。城中始有兵队开出,打着旌旗羽葆,后随一辆龙车,车中坐着一位王者,黄屋,左纛,前呼后拥,缓缓行来。

楚军将士,都认为是刘邦出降,欢呼雀跃,喧声如雷。

及龙车驶近,纪信现出真面目,项羽才知受骗,气恼之极烧死纪信,下令攻城。

刘邦逃到成皋,闻纪信被焚,且悲且恨,遂向关中招集人马。准备再赴荥阳,与项羽决战。

刘邦帐下有一辕生,闻讯入拜刘邦道:“楚汉相持,已有数月,我军颇感疲惫。为此,大王不必再往荥阳,而以奇兵出武关,南下宛洛,项王必虑彭城之安危,定会引兵阻拦。如此,不仅荥阳围可解,成皋压力也会减轻,我军可乘此加以休整。大王至宛洛,可深濠高垒,坚守不战。待时机成熟,再回军荥阳,与楚军决战。”

刘邦觉得言之有理,于是出兵武关,到了宛城,掘壕筑垒,以待楚军。项羽闻刘邦引军南下,因担心汉军深入楚地,果然移兵至宛。

两军相对,楚军几次前往挑战,但汉军凭险固守,不与力战。项羽正为不能速胜刘邦而发愁,忽接探马来报,说魏相国彭越,兵败下邳楚军,杀死楚将薛公,气势极盛。

彭越,自被刘邦封为魏相国后,领兵助汉击楚。刘邦兵下彭城,越乘势略梁十余城,刘邦败走雎水,彭越也退守河上。及项羽西击荥阳,彭越又引兵游弋于梁楚之间,下城池、断粮道,成了项羽的心腹之患。此次下城斩将,又是彭越的一次较大军事行动。

项羽闻讯,气得暴跳如雷,决心留军监视汉军,自领精锐,回歼彭越。

彭越闻项羽军至,自料抵敌不住,引军渡过睢水,往北退去。项羽追赶不及,只得作罢,扎下大营,探听刘邦行踪。

六月,刘邦已从宛城转入成皋,与英布合兵驻守。项羽接到探报,便引兵西进,顺道先取荥阳。自刘邦逃出荥阳,留周苛、枞公、魏豹留守。因楚军攻城甚紧,周、枞二将怕魏豹在城内为乱,为此计杀魏豹,以除内患。及项羽东去,二人防备少疏,不料楚军乘虚而来,攻破城池,将周苛、枞公、韩王孙信擒获。

项羽先将周苛召到面前,和颜悦色地说:“你坚守城池,至今方破,可谓良将之材。如能归顺于我,我将封你为上将军,食邑三万户,你可愿否?"

周苛闻言,怒目回斥道:“你不去降汉,反劝我降你,真是怪极!你岂是刘邦的对手!”

项羽怒极而起,厉声骂道:“我看你是人才,才有刚才之说,谁知你不识抬举,那就送你去死!”说着,命人剥去周苛的衣服掷入鼎镬之中,片刻已化成一锅人肉羹了。

项羽烹杀周苛,又将枞公推入。枞公见周苛惨死,遂对项羽大声说道:“我与周苛共守城池,今苛已被你烹杀,我又有何颜独活世上?宁死不降。”

项羽赞其忠义,下令推出斩首,唯韩王孙信归顺了楚军。既陷荥阳,项羽又乘胜逼近成皋。

消息传来,刘邦吃惊不已,自思荥阳已失,成皋恐难独守,不如自行退出,保存实力,寻机再战。于是与夏侯婴同乘一车,打开北门,预先出走。诸将闻知,刘邦已经去远,遂也先后弃城追去。

项羽基本不战而得成皋,心中大喜,就在成皋驻下,休养调整,准备西进。他在军事上取得了胜利,但这种胜利会很快失去,接踵而来的是毁灭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