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立风波

西太后在发动政变,并囚禁光绪帝,但只囚禁其并不是西太后的本意。其实,西太后原欲在当时即将其一举“废之”。同时,那些善于猜测上意的随风转舵的朝臣,为了迎合西太后的心意,也不失时机地鼓噪“皇上得罪祖宗,当废”的滥调。

对此叫嚷,当然西太后闻之是“心喜其言”了。然而,要公开废黜一国之君非同小可,这势必要产生颇大反响,甚至会在内外引起波动。

因此,西太后“未敢”马上采取废帝之举,暂将光绪帝囚于瀛台。至此,光绪帝已成为“阶下囚”,其支持力量也已完全溃散,他在政治上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在西太后看来,只要光绪帝仍然占据着国君的宝座,她就觉得不舒坦,似乎就是对她的威胁。因此,其废帝的企图始终萦绕于怀。

要废黜光绪帝,必然还要立一个新皇帝,“废”与“立”紧密相连。但对西太后来说,先将光绪帝废掉,即是此事的焦点,而且难度最大。

为此,西太后采取了制造舆论先在内外进行试探的伎俩。从政变以来,西太后在大肆捕杀维新人士的腥风血雨中没完没了地“审讯”光绪帝,就是先在朝廷内部给其罗织罪名、进而为废帝提供依据的举动。与此同时,于八月初十日(9月25日),已被西太后直接控制了的清廷便颁谕宣称:“朕(光绪帝)躬自四月以来,屡有不适,调治日久,尚无大效。京外如有精通医理之人,即著内外臣工切实保荐候旨,其现在外省者,即日驰送来京,毋稍延缓。”

随后,又在西太后的授意下“令太医捏造脉案”,并定时公布于外,极力制造光绪帝“患病”的气氛。在此之间,清廷还把这一情况通报给驻京的外国使馆及密电各督抚。西太后企图利用这种手法,为其废掉光绪帝制造借口和以此来观察外界的反映。

但当政变发生,“训政”上谕的颁发,光绪帝在朝廷中的活动骤然消失,已使那些对变法维新寄予希望的人们感到惊疑。到此,在清廷为光绪帝“求医”的上谕颁布后,越发使人思索:从四月以来还在雷厉风行地颁诏变法的光绪帝,为何突然“病”得连太医都不可医治的程度?更使人们为之震惊。

从而,种种传闻和议论蜂拥而起,西太后的废帝阴谋也随之被人识破。首先,便在国内引起一场风波。当光绪帝有“病”的消息传开后,工商人士经元善等,立刻与一些在上海的华侨联名致电西太后。

经元善是浙江上虞人。他十七岁时即“服贾于沪刀,开始在上海经商。数十年来,他怀着使国家“振兴富强”的愿望,历经波折,成为闻名上海的一大商人。

经元善在积极从事公益事业中,不仅扩大了联系,又获得了较高的社会地位。当光绪帝推行变法新政时,他深受鼓舞。

至此,经元善便联合国内外工商界人士,在给西太后的电文中,直接了当地提出“请保护圣躬(即清代民窑好碗光绪皇帝)”的要求。实际上,这是对西太后蓄谋废帝的一种公开挑战。

鉴于这种情况,就连原先在基本上站在变法对立面的洋务派官僚张之洞、刘坤一,也不敢公开支持西太后的暴虐行径了。以“老成”相标榜的张之洞,对西太后发来的试探密电“依违不剧答”,采取了观望的态度;刘坤一复信给荣禄却说,“君臣之义已定,中外之口难防,坤一为国谋者以此,为公谋者亦以此。”

当然,刘坤一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为了稳定局面,在根本上亦是为西太后和荣禄着想的,但他对废帝却投了反对的一票。而且在刘坤一、张之洞的影响下,东南其他一些督抚,对废帝的态度也趋向暖昧。

特别是处于关键地位的荣禄,政变后他已成为在西太后之下的一个一手遮天的人物。其实,荣禄既不愿有违于太后的意图,又不希望因废立皇帝而打破已形成的清廷权力格局。因此,在废立皇帝的问题上,后来他的态度有所改变。于是与刘坤一等“益相亲”,又“谋阻废立”了。荣禄倾向保留光绪帝的虚名,是为避免发生新的权力之争。

另外,原在西太后发动政变,随着光绪帝的踪迹之消失,也已在列强各国驻华使馆和人员当中引起了广泛关注。在变法维新期间,英、美、日等国在华的一些人,曾在光绪帝、原帝党官员和维新派身上作过一些打算。

但从这些国家的政府来讲,当时还没有对中国的变法维新形成确定的方针。

当变法维新运动被绞杀,随之而来的是顽固派的全面复旧活动。至此,列强各国的在华势力才越发强烈地感到,西太后的复旧有可能使中国“回复到四十年前排斥外国人的时代”的危险。对比之下,他们认为还不如支持光绪皇帝出来建立一个较为开明的清政府,似乎对其更为有利。

基于此,列强各国才对光绪帝产生了特别的“兴趣”。特别是在得到光绪帝“患病”的消息之后,英、日等驻华公使一再要求进见光绪帝,想一探究竟。

同时,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和日本驻华代理公使林权助,都频繁地向其本国政府电告政变后的中国政局和光绪帝的情况,加紧商量对策。在此期间,英国在华的舆论工具《字林西报》等,连续发表抨击西太后和赞扬光绪帝的文章。其国内的《泰晤士报》驻京记者,也连续发回报道光绪帝的消息。并且,一些外国的兵舰也驶进中国沿海进行示威性的游弋。

关于光绪帝的去向问题,又在列强方面产生了强烈反响。事实说明,从戊戌政变后,一些帝国主义国家,出自维护它们在华的侵略利益的需要,的确想在光绪帝身上下点赌注。

由于西太后“看到国内舆论人情的反抗”,尤其是看到其亲信荣禄等在废帝态度上产生的变化,一些地方实力派督抚亦未响应,这些情况,都使她心绪不宁。而列强方面的动向,西太后也不敢大意。

因此,西太后经与荣禄再度密谋,感到不得不暂且收敛一下废帝活动。于是议定,在加强囚禁光绪帝的同时,仍继续以利用其名义号令天下的办法,再徐图计议。正是在此内外形势的压力下,在此后一年来的期间

里,她除了严密囚禁光绪帝之外,再也不敢大肆进行废帝活动了。西太后的废立之谋,至此告一段落。

光绪帝在朝廷中即使只剩下一个空名,但他仍如一个“魔影”在困扰着西太后的心神。在她的心里,康有为、梁启超是其两大不共戴天之敌,但他们远逃在天涯,眼不见心不烦;而光绪帝却在自己的身旁,感到沉身都不舒服似乎是她的直接隐患。因此,在西太后的心中,光绪帝一日不去,似乎她就时刻不得安宁。

到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冬,西太后看到外界对废立皇上的反响有所平缓,从而其废帝之念又重新涌上心头。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以前曾两次想“承大统”而未得到的端郡王载漪、“久废在私第”但又野心勃勃的承恩公崇绮、“觊政地綦切”之大学士徐桐以及另一个别有用心的启秀等人,摸透了“太后之意”。

因此,这些人都想利用废立皇帝的机会,以捞取更大的权势和尊荣。恰恰是基于这种缘故,载漪等人便勾结在一起“日夕密谋”,极力策划废立活动。

显然,他们的这种活动是正中西太后下怀的。但是,已在这件事上碰过壁的西太后,到这时还没迅速表态。而是故技重演,仍采取了利用他人之口表达己意、然后再出面定局的伎俩。

于是,当经载漪、崇绮、徐桐等人谋定,遂由崇绮、徐桐拟就请求废立的奏疏以后,他们为了壮大声势,又拉拢最受西太后宠信的实权派官僚荣禄署名。企图让他领头,搞联名奏请。从而,“换皇上”的风声,响遍清廷上下。

荣禄原是一个废帝的主谋者之一。是西太后的头号“大红人”,答于两江总督刘坤一等的活动,其“废立”态度有所改变。尤其是对立新皇帝,他又恐在朝内掀起轩然大波,从而危及自身利益。

同时,对列强的反应更有所顾忌。因此,这时荣禄既不愿立即废掉光绪帝,更不主张立新帝。但对此,他又不便公开表露,以免得罪西太后。后来,荣禄对崇绮、徐桐的再三鼓动,没有给予明确回应。至光绪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1899年12月31日),荣禄才亲自与西太后密商大计。

他们便在秘密之中议定了以立皇储的办法,来逐步替代光绪帝的主意。显然,这对荣禄来说,一方面,对西太后的已被卡住的废立之谋,可起到为之圆场的作用;另一方面,又能缓解皇位之争。而且如此较为隐秘,似乎还可以减轻对外界的影响。

因此,当时西太后、荣禄认为这是一个万全之计。

原来,在清代前期康熙皇帝在位时,曾在宗室内因争皇储互相倾轧几乎演成彼此火并。因此,康熙帝到其末年,为避免重演这种纷争,作为“家法”颁立了“永不建储之谕”。但到此时,这个把“祖制”、“家法”视为**的“老佛爷”西太后,为了达到自己的卑鄙目的,也居然要置“家法”于不顾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物色,西太后认为载漪的儿子是合适人选,因为载漪善于献媚、钻营,颇能取得了西太后的“欢心”。因此,他的儿子溥儒(时年15岁)被选中了。

到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900年1月24日),西太后把王公大臣们召集于仪鸾殿,向他们公布了以光绪帝的名义颁发的朱谕,正式宣布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儒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以备在将来承继“大统”。并定明年正月初一日(1900年1月31日),为立溥儒为大阿哥举行典礼。

随后,溥儒便被接入清宫,辟弘德殿为其书房。从此,这个终日以玩犬为乐的花花公子溥儒,便成了事实上的新皇上。光绪皇帝在清朝政坛上,只是暂且留下一个空名而已了。

溥儒被立为实际上的皇帝,当然其父载漪父因子贵,而因之而身价百倍。同时,为此卖过力的崇绮被任命为溥儒的师傅;徐桐受命照料弘德殿事宜,皆受到了西太后的特殊封赏。

西太后和荣禄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当立大阿哥的上谕公布后,继“都中人心大为震动”,上海、湖北等地的广大绅商士庶亦都“人心沸腾”,起来揭露西太后的这种行径是“名为立嗣,实则废立”的阴谋。人们几乎同时发出:“我皇上二十五年励精图治,深入人心”,甘愿与君共“存亡”的怒吼声。

当时,上海各界一千二百多人“合词电奏”强烈反对立大阿哥;湖北官绅五十多人亲赴北京“拼命力争”。甚至南洋各埠和美国旧金山等地的华侨,闻讯之后亦均“异常哗愤”,接连电达总理衙门“谏阻此事”。

事实说明,通过维新变法,光绪皇帝的影响确已遍及海内外。与此同时,英、日、美等国的驻华公使,也纷纷表示要出面“干预”,各国兵船先后自上海北驶。

从而,在国内外又激起了一场来势迅猛的大波澜。

次年初,清廷正式立大阿哥时,一些国家的公使又拒不致贺,不断向西太后施加压力。对于来自国内人民中的抗议当然西太后有办法对付,但列强的抵制,她虽然极为愤怒,却又毫无办法。

总之,这种来从不同方面反对废弃光绪帝的强烈反响,的确对西太后的废帝活动产生了一定的牵制作用。她虽然立起了大阿哥,但短时期内却不敢废掉光绪帝。可是,光绪皇帝的可悲处境,并未因此而得到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