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步步杀机
数日后。
传言，天启帝大行之际，召见信王入宫，抓住信王的手，嘱托道：“吾弟，当为尧舜。”
尔后便撒手人寰。
皇帝新丧，百官百姓百日之内不得嬉戏作乐，东方正明也就没办法去教坊司找乐子。
不能涩涩的日子，简直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偷走了一样，一眨眼便过去了半年。
等信王彻底掌握住了朝局，一场针对魏忠贤的清算，开始了。
兵部尚书杨宇轩秘密上书，陈列魏忠贤十条大罪。
朱由检召见魏忠贤，使太监将十条大罪读给魏忠贤听，魏忠贤大惊失色，遂被发配去了凤阳，看守皇陵。
又过了数日，东厂督主曹正淳则是秘密见了东方正明。
东方正明冲曹正淳抱拳行了一礼，笑道：“督主最近可是春风得意啊！”
魏忠贤倒台，但皇权离不了东厂和锦衣卫的运转，原本的阉党曹正淳非但没有受影响，反倒是将手中的权势更进了一步。
曹正淳笑道：“咱家本就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太监，只是后来能力突出才被选调主持东厂。”
“当今圣上心念旧情，对我宠信有加，我自当是为陛下效死，以谢天恩呐！”
东方正明心里瞬间翻江倒海，看向曹正淳时，不免下意识疏远了一些。
索要北斋，赵怀安劫人，万喻楼身死。
借着这个机会，将雨化田和东方正明调去龙门客栈，截杀赵怀安等人...
回来之后，皇帝落水，信王继位......
原来根本不是东厂被渗透，东厂本来就是他妈的信王一系的！
一切，都在信王一系的把控和算计中吗？
曹正淳笑眯眯地拿出《宝船监造纪要》，放到东方正明面前，问道：“西厂的事你做的不错——这东西，你作了几份？”
东方正明暴起，手按在刀上，准备杀出东厂去：“也就三五份，一份给了沈炼，一份在我这，还有几份，在西厂。”
曹正淳却漫不经心地说道：“咱家就看不得你这个急性子，雨化田死得好，这人曾经处处和当今陛下作对，你杀了他，也是帮了陛下的大忙，你慌什么？”
“西厂那边，假的雨化田已经死了，陛下的亲信太监赵靖忠回去接任，谭鲁子和赵通两个人还算得力，且留着用，素慧心长得很标致，还不错，我把她赏给你。”
“行了，把你的那份《宝船监造纪要》拿来吧，西厂的，咱家自去取。”
东方正明将册子交给曹正淳，惊疑不定地问道：“督主怎么知道雨化田是假的？”
曹正淳冷笑道：“雨化田一身玄阴凛煞，动起手来，我都要全力以赴，那风里刀是个什么东西，你真当长得像就能瞒过咱家了？”
“本来把他调离京城，就是不想让他坏了陛下的大事，你却无意之中把他给杀了，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不算你的过失。”
“只是正明啊，有的事，还是别太聪明为好，不然，容易让人猜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东方正明心中更加翻江倒海，甚至隐约萌生了退意：“不知督主找我前来，还有何事？应该不单单是为了要一个册子吧？”
曹正淳笑眯眯地问道：“让你去南京，你愿不愿意？”
南京，旧称金陵，是大明最初的国都。
成祖朱棣迁都之后，为了体现正统性，在南京依然保留了一套官僚班子，六部、国子监、通政司都有保留，只是权力优先级方面有所下降。
锦衣卫自然也是分了南北的，东方正明所辖南镇抚司，理论上来说，应该待在南京。
只是从万历皇帝驾崩之后，京师一直不是很太平，北镇抚司之前的皇甫遥又是个练胆小剑法的，所以才召了东方正明等人入京，拱卫皇权。
若是此时回南京，其实也算是一种政治上的放逐，一脚踢出权力的核心圈子。
东方正明恍然，这一番连消带打，就是为了让自己萌生退意啊！
“但凭督公吩咐，正明无有不从，只是正明到了南京之后，督公应该还有安排吧？不如一并告诉末将，末将也好早做安排。”
事实上，大明从这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是步履维艰了，一直留在北平，也只不过是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权力狗斗而已，说不定还要被急功近利的朱由检送上前线去送死。
趁早抽身，也符合东方正明的心意。
曹正淳捏着兰花指喜笑颜开：“咱家就知道没白疼你！”
“放心吧，让你去南京啊，是有好事等着你呢！”
东方正明赔笑道：“什么好事？督主说好事，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了！”
曹正淳问道：“护龙山庄，铁胆神侯朱无视，你听说过吧？”
东方正明点点头：“知道，护龙山庄是万历爷留下的大内密探，由旁系皇叔朱无视牵头统领，对东林党人多有回护，之前没少和督主作对。”
“其手下天、地、玄、三号密探首领武功高强，朱无视本人的内力更是深不可测。”
曹正淳说道：“没错，不过，随着咱们大明三度易主，护龙山庄显然是不太消停了，打着拱卫皇室，维护忠良的旗号，包庇东林党贪官污吏，大肆收买江湖人作打手，更是建立了不亚于东西厂的情报网络。”
“这位铁胆神侯，不安分呐！”
东方正明沉思道：“如此，便是要我去南京，打压护龙山庄的活动了？”
曹正淳点点头：“不错，我要你去南京，便是要打击建立在南京的‘天下第一庄’，破坏铁胆神侯的势力。”
“辽东战场缺人缺钱缺粮，最好把江湖上的势力，都收归庙堂所用，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侠客们，全都送去辽东战场为国出力！”
“在这个过程中，人随你抓，酒随你喝，钱随你拿，美人随你所好，只要把护龙山庄掐死，一切，任你施为！”
东方正明乐得直拍大腿，高声说道：“全凭督主吩咐！”
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在这个过程中，建立势力，网罗高手，等到大明油尽灯枯的时候，自己就是一方大豪雄！
见东方正明欣然答应，曹正淳笑眯眯地说道：“别高兴的太早，在去南京之前，还得把北平这边收拾干净呢。”
“北镇抚司的沈炼他们去清算魏忠贤了，你辛苦一下，把京城中的阉党余孽清理一下吧。”
东方正明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果然天上没有白掉的馅儿饼啊。
清理阉党...
他妈的站在西直门城头上往下扔块砖，十有八九都能砸到个阉党。
自己要是负责清理阉党，只怕是要把京城中的大小官吏得罪七成！
清理完了阉党，自己还用回北平吗？还回得来北平吗？
曹正淳语气逐渐变冷：“怎么，你不乐意？”
“不，卑职回去点齐了人马，就开始动手。”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江湖，东方正明也不多犹豫，回不来又怎么样？
反正过不多少年，就是李自成进京了，北平也不过是一块死地而已。
曹正淳笑眯眯地说道：“行啦，别这么垂头丧气的，本督做主，犯官家的美酒美人，任你取用就是了。”
东方正明略一抱拳，回去叫上手下的李锋、裴伦和殷澄三个百户，将名单交给他们，让他们点齐了人手，按曹正淳给的名单去抓人。
这份名单并算不上是公道，其中不乏有一些和阉党关系并不深，但是曾经和曹正淳解怨之人。
说到底，政治本身也不是个讲求公平的游戏。
东方正明不管那些，让裴伦等人去抓人后，他就独自拎了壶酒，坐在鼓楼上，私下打量着夜色中的京城。
原本富丽堂皇的官邸区，此时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火光与刀光纵横交错，男女老幼的哀嚎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队又一队的人被送进诏狱、教坊司。
一车又一车的财宝、古董、字画被送进东厂。
阉党的倒台，对东林党和信王党人来说，是一场在鲜血上起舞的狂欢。
而这一切的罪名和谴责，全部将要落在东方正明的头上。
“借着达官贵人的血腥味下酒，大人好雅兴啊。”
就在东方正明独酌之时，身后传来一道流里流气的打招呼声。
听来者脚步轻而稳，呼吸悠长坚定，应该是个高手。
东方正明倒了杯酒放在旁边，招呼道：“自己喝酒也没意思，朋友一起来喝一杯？”
来者似乎并不怕东方正明，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边，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二人之间，只留下了一把刀的距离。
“好酒！烈而顺口，不愧是东方大人的酒。”
东方正明说道：“你既然认识我，又喝了我的酒，于情于理都该自报一下家门吧？”
来者说道：“你睡了我妹妹，却不知道我是谁？”
东方正明自嘲道：“我？我睡过的女人很多，不知道你妹妹是哪一个。”
“丁白缨。”来者说道，“这个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她刀法非常好。”
东方正明大笑：“哦~原来是丁师父的哥哥，久仰久仰，不知怎么称呼？”
来者说道：“我叫丁修，修长的修。”
丁修？字加钱，号很润居士？
没想到居然还和丁白缨是兄妹，难怪丁白缨刀法那么好。
东方正明问道：“大舅子啊，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丁修扛着长刀，也没在意“大舅子”的称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个妹妹，还有我的师弟，都不省心呐，来找东方大人，自然是求你帮我个忙。”
“帮忙？帮你什么忙？”
东方正明指了指被火光和鲜血染红的京师，轻叹道，
“我只会杀人。”
丁修失笑道：“我也一样，而且，我能帮你杀人，只要你带白缨和一川走。”
“南镇抚司指挥使，带两个人走，很简单的吧？”
东方正明说道：“是很简单，只是你希望我带他们去哪呢？”
丁修看了东方正明一眼，似有若无地打探道：“你下辖的南镇抚司属于南京，就去南京吧，干你的老本行，去杀江湖上的英雄。”
“我可以帮你，刀口舔血，那才是我们兄妹该做的事，在这个地方，太憋屈。”
“一个刀客，应该死于刀刃下，而不是阴谋中。”
东方正明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少年弟子江湖老嘛，一个刀客，死在江湖才够浪漫。”
丁修笑道：“如果不用死，我想还是不要死的好。”
“一川跟着沈炼去杀魏忠贤，是西厂赵公公的命令，我觉得有蹊跷。”
东方正明浅啜了口酒，说道：“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之中，谈论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实在是不美观。”
“你提的要求，我答应你，不过，那边来了位客人，你要先陪我去会一会客。”
说罢，东方正明拎起刀来，从鼓楼上一跃而下，一路踩着房檐，出现在了城东北角。
这里是礼部侍郎周延儒的府邸，在查抄的名单上。
只是此刻一名黑衣人正在阻拦，杀了不少锦衣卫。
东方正明手按在腰间，戏谑道：“哦呦，东瀛路数，丁修，你认识这个人吗？”
丁修脸色一黑：“我们学的是戚大帅的戚家刀，是杀东瀛人的，不是和东瀛人交朋友的！”
二人说着，一左一右，对黑衣人形成了夹击之势。
三人的手全部按在腰间，用的都是居合的起手式。
东方正明笑眯眯地说道：“再不拔刀，周延儒一家可就死绝啦！”
那黑衣人受激，猛然拔刀，刀光在黑夜中映着月亮，闪烁寒芒让东方正明眼前出现一阵恍惚。
“小心！”
丁修大喝一声，拔刀斩向黑衣人的攻势。
两刀相撞，火花四溅。
丁修低声说道：“这是个高手，起码在二流之中也得往前排，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跻身一流。”
东方正明已然认出了来者是谁：“幻剑，伊贺忍法帖，你是天字一号密探，段天涯，对吗？”
“哼...”
黑衣人冷笑一声，作为答复。
东方正明陡然掏出腰间的寒铁火铳，冲着段天涯连开六枪。
仅仅一刹那，便将段天涯压制在城墙根处，对丁修说道：“杀了他！”
丁修也是刀口上舔血的高手，尽管段天涯只露出了一个呼吸的破绽，他的刀还是斩在了段天涯身上。
“噗！”
一声脆响，段天涯身上冒出无数烟雾，将三人打斗的一小块区域笼罩其中。
“还有高手？”
东方正明给火铳装填子弹的时候，另一刀已然从他背后袭来！
丁修啐了一口，骂道：“离了火铳你就不会打了是吗？拔刀啊！”
东方正明哂笑道：“我说他是高手，未见得我就看得起他。”
说着，勾爪探出，一爪勾住袭来的刀刃，另一只手挥拳便打，将那袭来的刀客给逼了回去。
丁修诧异道：“你功夫这么好？”
东方正明说道：“你当我锦衣卫第一高手的名头是吹出来的？”
二人将刺客逼退之后，却见裴伦匆匆带人赶来，面有羞愧之色。
东方正明主动打趣道：“周延儒一家跑了？”
裴伦把头埋得更深了些：“那黑衣刀客武功路数极为怪异，兄弟们挡不住他。”
东方正明轻笑道：“没事，跑了的就让他们跑，赶尽杀绝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只要把曹公公的威名宣扬出去就好了。”
“只要以后没人敢跟曹公公作对，咱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往后的日子，你们就跟着我回南镇抚司，咱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快刀杀尽江湖上的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