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跻身光绪皇帝师傅行列的,还有张家襄、孙诒经等人。但相比较而言,翁同龢和孙家鼐时间最长。就影响而言,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七(1898年6月15日),翁同龢罢官回常熟之前,他对光绪的影响更大一些;其后,孙家鼐成为光绪最亲近、最信任的师傅。“上读书之所为毓庆宫,常熟翁同龢、寿州孙家鼐、仁和夏同善、孙诒经先后允师傅,……夏公出为学政薨于外,仁和孙公以失旨出书房,翁相国以罪去,独孙相国恩礼始终无间云。”⑵

在毓庆宫里,翁同龢、孙家鼐共同担负起培养光绪帝的重任。光绪二十二年正月十三日(1896年2月25日),慈禧太后为了阻止翁同龢与光绪皇帝“造膝独对”,私下给光绪面授机宜、干预朝政,削弱其权势,下令裁撤毓庆宫,翁、孙两个师傅朝夕共事长达18年之久,这在帝师中间,也是十分罕见的。

光绪皇帝天资聪慧,酷爱读书,但并不是死读书。在日记里,翁同龢多次赞他:“读甚奋发”,“读极佳,膳前竟无片刻之停。”甚至在春节期间,别人忙着看戏时,他“略一瞻瞩,便至后殿读书写字。”他还对师傅表示:“钟鼓雅音,此等皆郑声,随从人皆愿听戏,余不愿也。”

与贪玩、淘气的同治相比,光绪从小就文质彬彬,喜爱读书、学习,这一点,连慈禧太后也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她不止一次地夸他:“皇帝向学,即尔等退后犹寻检书籍,温熟字号,无他戏弄。”“实在好学,坐、立、卧皆诵书及诗。”

有一次,读书的时候,光绪皇帝读到文中的一个“财”字,他特意停下来,指着这个“财”字,说:“吾不爱此。吾喜俭字。”当天晚上,翁同龢把这一细节记在《日记》里,并感慨道:“此真天下之福矣。”

孙家鼐、翁同龢出身相同、理念相似、目标一致,在教学时,都能够循循善诱、深入浅出,并理论联系实际,“于列圣遗训,古今治乱反复陈说”,希望把小光绪逐渐培育成勤政爱民的“圣帝贤王”。

一天上午,在毓庆宫里,孙家鼐讲解了《锄禾》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课后,他让光绪皇帝按照这首诗的主题,再作一首七绝。

孙师傅走后,光绪皇帝闷闷不乐地回到养心殿。

论及作诗,光绪皇帝造诣深厚,常常一语惊人。一年冬天,窗外大雪纷飞,师徒俩围着小火炉读书。为了测试他的诗才,孙家鼐指着火炉,让他即兴作一首五绝。光绪皇帝倒背双手,一会儿凝视炉内红红的炭火,一会儿眺望窗户外面的皑皑白雪,不长时间,便提笔写下:“西北明积雪,万户凛寒飞;惟有深宫里,金炉兽炭红。”孙家鼐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连声赞叹:“意境深远,情景交融。好诗,好诗啊!”

作诗,不仅要有文采,而且要有生活。做《围炉》诗,光绪皇帝有亲身体验。可太阳底下锄庄稼的感觉,那是一点儿也没有。

整整一个中午,光绪皇帝在大殿内溜达来,转悠去,不时地站在门口,眺望天空,闷闷不乐。

突然,一只凤尾蓝蝴蝶从门口飞过,光绪皇帝似乎来了灵感,立马跳过门槛,向外奔去。他一口气跑进后花园。蓝蝴蝶早已不见了踪影。光绪皇帝却在骄阳下拔起了花丛的杂草。小太监被他的怪异举动搞糊涂了,劝他回去,他不理;帮他拔草,他不让。不一会儿,光绪皇帝就累得大汗淋漓。小太监害怕太后知道自己要受责骂,就故意装着要去向太后告状的样子。光绪皇帝也觉得尽兴了,便哼着京剧,迈着八字步,颇为得意地走回养心殿。

第二天,光绪皇帝按时交了作业:“知有锄禾当午者,汗流沾体趁农忙。荷锸携锄当日午,小民困苦有谁尝?”

光绪十一年,慈禧太后降旨,要求师傅把“(天子)逐日所作诗、论及对子,均缮写清本,随功簿一并呈览”。表面上看,这是母后对小皇帝学习情况的重视和关心,但联系到后来她独揽大权、为所欲为的做派,可以说,从这个时候起,她就开始对光绪皇帝施行严格的思想监控了。她没有料到的却是,这些诗文,后来被编成《乙酉年御制文》,成为研究光绪皇帝思想发展的重要史料。

在《乙酉年御制文》中,光绪皇帝更为系统、深邃地表达了他的爱民情切、忧民疾苦、与民同心思想:“为人上者,必先有爱民之心,而后有忧民之意。爱之深,故忧之切。忧之切,故一民饥,曰我饥之;一民寒,曰我寒之。凡民所能致者,故悉力以致之;即民所不能致者,即竭诚尽敬以致之。”(《乙酉年御制文·跋苏轼喜雨亭记》)“善理财者,藏富于民;不善理财者,敛富于国;国之富,民之贫也。……以帝王之尊,而欲自营其筐箧之蓄,其为鄙陋,岂不可笑也哉。”(《乙酉年御制文·读史随笔》)对于皇权与臣权、谏言与纳谏等,光绪皇帝也做了理性、深入地思考:“权者,人君所执以治天下者也。人君无权,则天下不可得而治,然使权尽归于人君,而其臣皆无权,则天下亦不可得而治。”“人君喜听顺耳之言,则顺耳之言至矣;人君喜听逆耳之言,则逆耳之言至矣。”“为大臣者,必有嘉言谠论,然后有益于国家,若事事顺从,是容悦之臣耳,人君将安赖乎?”

光绪皇帝天资聪明、心地善良,而且,慈禧太后从禁锢皇帝思想、树立母后权威等私欲出发,再三要求师傅们加大孝的教育力度,除了向小光绪经常讲解《二十四孝》等,还格外增加《孝经》一书。因为,在皇权第一的专制社会里,皇帝的尊严至高无上,即使是亲生父亲、母亲,见到皇帝也要行大礼,表示服从,慈禧属于光绪的大姨或大婶,最多只是个养母,服从光绪皇帝是合规合距的。但生性狡诈的慈禧,却采取偷梁换柱手法,提倡“以孝治天下”,于是,儿子孝敬母亲,进而听从母亲的指挥,惟命是从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在慈禧面前,光绪最多是个当了皇帝的儿子,“以孝治天下”便改头换面,使母威变了个花样,凌驾于皇权之上。对于这套鬼把戏,熟读经典的文武大臣不会看不出来,他们或是屈从于太后**威,或是借机卖身投靠,或是故意装糊涂,总之,没有一个人敢于揭穿这一骗局,这也为光绪皇帝的悲惨命运和满清王朝的溘然灭亡埋下了伏笔。

《孝经》开宗明义:“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历史上,提出“以孝治天下”的王朝比较多,大都是口是心非、祸国殃民的畸形政权。

10岁那年,慈禧太后患了急性黄疸肝炎,光绪皇帝十分着急,不吃不喝,整天跪在佛像下面为太后祈祷。突然,他回想起孙师傅在讲授《孝经》时,曾经讲过的一个真实故事:

唐朝贞元(785年正月—805年八月,德宗李适的年号)年间,寿州所属的安丰县出了个大孝子李兴。他的父亲身患恶疾,多方治疗,也没有好转。在生命垂危的时候,李兴读到了《本草拾遗》:“人肉治羸疾,自是民间以父母疾,多刲股肉而进。”于是,他就咬牙挥刀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并善意地哄父亲是别人馈赠的,希望他吃下去救命。可是,他的父亲已病入膏肓,滴水不进,“不能啖啜,经宿而死。”父亲死后,李兴十分悲痛,就在他的坟地搭了间茅草屋,“扶服顿踊,昼夜哭诉。孝诚幽达,神为见异,庐上产紫芝、白芝,庐中醴泉涌。”一时间传为佳话。寿州刺史承思向朝廷做了事迹报告。监察御史柳宗元⑶听说后,深为感动,“昧死上请”朝廷,“请表其里闾,刻石明白,宣延风美,观示后祀,永永无极。”皇帝同意后,柳宗元欣然命笔,为李兴写了一篇《孝门铭》,赞颂道:

懿厥孝思,兹惟淑灵。禀承粹和,笃守天经。泣侍羸疾,默祷隐冥。引刃自向,残肌败形。羞膳奉进,忧劳孝诚。惟时高高,曾不视听。创巨痛仍,号于穹旻。捧土濡涕,顿首成坟。掏膺腐眦,寒暑在庐。草木悴死,鸟兽踟蹰。殊类异族,亦相其哀。肇有二位,孝道爰兴。克修厥猷,载籍是登。在帝有虞,以孝烝烝。仲尼述经,以教于曾。惟昔鲁侯,见命夷宫。亦有考叔,寤庄称纯。显显李氏,实与之伦。哀嗟道路,涕慕里邻。神锡秘祉,三秀灵泉。帝命荐加,亦表其门。统一上下, 交赞天人。建此碑号,亿龄扬芬。

小光绪由此受到启发,天真地想:吃什么补什么。太后吃肝不就可以治好肝炎吗?因此,他找出一把小刀,刺向肚子,想割肝疗亲。内侍发现后,急忙夺下小刀,血水已染红了内衣。此事传出,人人称赞光绪皇帝是孝子。

在现代人看来,“割股疗亲”、“割肝救亲”都是愚昧无知的表现。但在医疗技术不够发达的古代,却是比较常见的孝敬、救治父母的一种偏方。有的学者依据《明史》和《古今图书集成》记载,就统计出明代有619名贤慧女子,割下大腿、上臂、肝脏、手指、耳朵、**、肋骨、腰、膝、腹等部位的肉,去救治长辈或丈夫。至于男孝子,那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