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禁宫盗宝1

杨珞将萧紫雨扶到**,伸出右掌顶住她背心,一股真气自她“灵台穴”注入体内,上下奔走,助她与毒质相抗。杨珞全力施为,顶门上白气蒸腾,萧紫雨脸上一连闪过三次黑气,都被他压下去了。过了一支香的功夫,萧紫雨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黑血,鼻孔中又回复了微弱的气息。杨珞大喜,手中十二分的加劲,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杨珞周身大汗,疲累不堪,而萧紫雨却仍然是气若游丝,没有半分起色。

杨珞喘了口气,想要站起来,谁知全身气力都已耗尽了,非但无法站起,反而“咕咚”一声栽倒在萧紫雨身边,手足酸软,一时无法动弹,杨珞索性闭了眼睛,运气调息,一周天后精神渐渐回复,他缓缓睁开眼来,却见萧紫雨不知何时醒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杨珞一惊,慌忙翻身从榻上跳起,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我……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并非……并非……”

萧紫雨声音细若蚊鸣,道:“紫雨知道,公子乃是正人君子,紫雨只是不明白,公子为何要大耗功力,相救一个谋害你的人?”

杨珞松了口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姑娘乃是忠义之人,让在下好生相敬,更加不得不救。只可惜在下倾尽全力,也不能将姑娘体内毒质驱除,说来实在汗颜。”

萧紫雨道:“紫雨下毒害你,你非但不怨恨,反而损害自己,救我性命,足见公子宽容仁义,紫雨感激不尽,想不到紫雨一生孤苦,到头来竟也有人肯为了我不顾一切,我死也满足了。”说到此处,双目中泪水夺眶而出。

杨珞忙道:“姑娘何出此言,此毒虽然猛恶,也并非绝无生机,只需小心静养,再辅以药石,稍假时日,便无大碍了。”

萧紫雨道:“公子何必安慰我,鹤顶红乃天下毒物之冠,无药可救,若非先前公子闭了紫雨的穴道,暂缓毒气攻入心脉,又以全身功力压住我体内的毒质,紫雨便有十条命也呜呼了。紫雨自知终究难逃一死,只是为何到了这最末时刻,才知生命可贵?公子所赐的这一时三刻,紫雨永生难忘,倘若紫雨可以转世为人,希望……还可以遇见公子。”

杨珞闻言柔声道:“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救你。”说罢扶她躺好,拉了被子替她盖上,转身走出了听雨轩。

杨珞虽然明知无用,还是到城中找了几个大夫,诊治之后,自然都是束手无策。几个时辰下来,萧紫雨又是奄奄一息,杨珞连忙渡真气给她,总算是勉勉强强保住她性命。

萧紫雨再一次醒来,见杨珞还在身侧,双目中又垂下泪来,道:“杨公子,算了,紫雨贱命一条,不值得你如此相待,你便自去了吧。”

杨珞道:“在下只会救值得救的人,姑娘便是一个在下认为值得救的人,不救则已,既然救了就一定要救活。”说罢伸臂将她从榻上抱起,向外走去。

萧紫雨惑然道:“杨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杨珞道:“临安。”

萧紫雨道:“难道你真的要去临安找郡主?”

杨珞并不答话,片刻后道:“临安是大宋都城,藏龙卧虎之地,必定有能人异士能将你的伤治好。”

萧紫雨闻言心中一阵温暖,道:“紫雨效力蒙古,是有负大宋的罪人,况且先前还想毒杀公子,公子竟然如此待我,紫雨实在……实在……”激动得狠了,竟然说不下去。

杨珞叹了口气,道:“蒙古人对你恩深似海,换了是我,也不知该如何抉择,也许便跟你一样,不顾一切,以性命相报,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怪责于你?”语声稍顿,又接道:“不过你要记住,你已为他们死过一次,之前的恩义你已经全数报还,倘若我这次能将你救活,你就是你自己,再不欠任何人的,再也不要为了任何压力做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逼你对付蒙古人,但至少你也不要再助纣为虐,残害我们宋人。”

萧紫雨闻言心中百感交集,早已泣不成声。

杨珞到市镇上购了马匹,携了萧紫雨,两人共乘一骑,向临安府进发。萧紫雨身体虚弱,坐在杨珞身前,斜斜地靠在他怀中,心中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安全可靠,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了一会,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杨珞道:“杨公子,有一件事,紫雨须得向公子说明。”

杨珞道:“姑娘请讲。”

萧紫雨道:“其实骗你服下白炎化气散的事,原本是怪不得郡主的。”

杨珞冷哼一声,懒得答话。萧紫雨接道:“其实当日紫雨的确在公子身上下了蝴蝶迷梦的毒,郡主她不愿你受伤害,所以向我讨了解药给你,可谁知……那解药是小王爷给我的,想来他早知道郡主不忍害你,所以将我和郡主一并蒙在鼓里,小王爷的脾性,紫雨最清楚,如果郡主不忍你被蝴蝶迷梦所控制,不能为他所用,他便宁愿将你除去。紫雨可以肯定,郡主根本不知道交给你的是白炎化气散,她一直钟情于你,绝对不会害你的。”

杨珞冷冷地道:“你以为这么说,我便饶了她么?”

萧紫雨道:“紫雨并非存心替郡主开脱,事实本就是如此。”

杨珞将手一挥,截道:“他二人之事,我心意已决,再也休提。”

萧紫雨见他充耳不闻,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一声叹息,将此事就此搁下。

两人策马徐行,一路上杨珞对萧紫雨悉心照料,因恐她毒发,便是一刻也不曾远离。这一日正午,两人终于进了临安城,城中车水马龙,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真是一派繁华景象。杨珞扶着萧紫雨走了几步,忽然间叹了口气,郁郁不乐。

萧紫雨道:“杨大哥,因何事叹息?”她于杨珞相处日久,便连称呼也改了。

杨珞道:“襄阳,樊城被围已久,兵祸亡国迫在眉睫,此地竟然仍是一片歌舞升平,足见贾似道这狗贼一手遮天,大宋皇帝更是糊涂透顶。”

萧紫雨闻言一惊,四下张望一番,小声道:“杨大哥慎言,此处是京城重地,莫要被人听去了,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杨珞微微点头,两人又走了几步,仰首看见一间气派非常的酒楼,上书三个瘦金体大字-丰乐楼。两人一连几日已没好好吃过东西,见状相视一笑,一起进去了,伙计连忙招呼他们坐下,萧紫雨随便要了几样小吃,两人便一面用膳,一面闲聊,他二人乃是临窗而坐,侧头望去,只见街面上车马穿行,人来人往,好不喧嚣。

二人正在欣赏临安风物,忽听得街面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声音密集清脆,分明是主人策马加鞭地促它急奔。二人一愣,都是一般心思,忖道:“街上如此多人,策马奔来,岂不伤人无数?”正在思量间,见远处一匹白马风也似地奔来,马身纯白如雪,全身上下连一根杂毛也没有,步伐龙腾虎跃,端的神骏无比,再看马背上那人,一身黄衫,明眸皓齿,风姿绰约,眉目之间依稀便是楚瑶。

杨珞和萧紫雨见了都是一愣,各自凝眸细看,却见那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与楚瑶有八分相似,稚气未脱,神采飞扬,虽然并非楚瑶,但却更加美丽。这一人一马在街道上蹿上跳下,好几次要践踏到菜贩肉摊,都被那少女恰到好处地一提缰绳,轻轻松松地避过去了。一段人山人海的市集,虽然给她弄得鸡飞狗跳,但却一个人也没伤到,一件器物也没打破。

白马奔到丰乐楼前,少女毫不怜惜地狠狠一拎缰绳,那马儿正翻蹄亮掌地欢跑,那想到有此一勒,希聿聿地一声长嘶,昂首扬蹄,整个人立起来,它后蹄吃不住力,又向后退了两小步,这才稳住身子,牢牢钉在丰乐楼前。那少女拍了拍白马的脖子,得意地一笑,翻身跳下马背,将缰绳扔给一个伙计,大摇大摆地走进丰乐楼,噔噔噔地上到二层,在远处一张桌子前坐定了,将佩剑往桌上重重一拍,道:“小二,上好的酒菜端上来。”

小二陪着笑脸,战战兢兢地走到她身旁,道:“姑娘今日又想吃点什么?”

黄衫少女瞪了他一眼,道:“废话,你们这破地方,还能有什么好吃的,照旧。”

小二忙道:“好,好,只不过……只不过……”

黄衫少女眉头一皱,不耐道:“你结结巴巴,罗罗嗦嗦,到底说些什么?再不快去,小心姑娘我打断你的狗腿。”

小二吓了一跳,益发口齿不清,道:“是,是,是……不是,不是……”

那少女见状,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到底怎样,慢慢说来,最多先留下你的狗腿。”

小二闻言,松了口气,道:“这两日附近的鸡鸭都被姑娘吃光了,所以,只怕没办法做出姑娘设计的菜式‘鸣凤朝阳’来。”

少女闻言怒道:“你堂堂一家丰乐楼,竟然连区区几只鸡鸭都没有,莫非是瞧不起本姑娘?我不管这么多,总之你今天不给我把这道菜做好,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小二见她发火,再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萧紫雨望着那少女,自言自语道:“好象,真是太象了。”

杨珞道:“你也觉得?”回过头去,却只看见那少女的背影。

萧紫雨没答他话,反而小声问道:“杨大哥,你听见他们方才说的话没有?”

杨珞道:“如何?”

萧紫雨道:“我便总是不解,她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如何能将附近的鸡鸭都吃光了。”

杨珞笑道:“那又如何,或许人家便是这般好胃口。”

萧紫雨道:“我却不信。”挥了挥手,唤过一名伙计,轻声问道:“这位姑娘当真胃口很好,吃得很多?”

那伙计望了黄衫少女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姑娘的嘴可刁了,哪能有什么好胃口?每日一大桌菜,她便只挟三四筷,真是浪费。”

萧紫雨不解道:“那她如何竟能将附近的鸡鸭都吃光了?”那伙计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这位姑娘古灵精怪,她自己设计了一道菜,名字叫什么‘鸣凤朝阳’,须得以十八只雄鸡冠拼成火焰飞升之状,上下各九,以合九九至阳之数,再用三十六条鸭舌和鲜笋,樱桃,橄榄条等拼成凤凰模样,图案拼法都有讲究,定要做到阴中含阳,阳内储阴,这也罢了,最难的是做那只太阳,须得以新鲜猪肚洗净,将上好高汤煮沸,以鸽蛋清调配鲈鱼,鲤鱼等八种鱼和各种时鲜,一面在高汤中迅速摇动猪肚,一面将调配好的蛋清注入猪肚内,只要摇得够快,那蛋清就会一层一层地附在猪肚上,最后将猪肚破开,弃去不用,内中的圆球则取出过一遍滚油,将鲜味封住,这才能装盘出菜。”那伙计说到这里,咽了口口水,接道:“做法是无比苛刻,一道菜就需十八只雄鸡,三十六只鸭,不同鲜鱼八条,猪肚一只,各种配菜无数,所以这附近的鸡鸭都被她吃光喽,不过滋味之鲜甜滑美,当真是天下无双。这姑娘也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千金,竟如此会吃。”

萧紫雨见他馋涎欲滴,笑道:“看来你也是品尝过的了。”

那伙计尴尬地笑道:“不瞒姑娘,那位姑娘只吃了一两口就不要了,实在让人可惜,所以小的便偷吃了那么一点点剩下的。”

萧紫雨闻言不禁失笑,取些散钱打发他去了,转而对杨珞道:“杨大哥,你猜这少女是什么来路?”

杨珞笑道:“与我们何干?莫非你听了好吃的菜式,勾动了馋虫,想结交人家,混吃混喝?”

萧紫雨白了他一眼,道:“我却总觉得她似极了一个人。”

杨珞道:“容貌酷似,并非稀奇,莫再胡思乱想,赶紧吃完了自己的,我们好去投栈。”

他们俩说话的功夫,那黄衫少女一刻也没闲着,不停地从怀子掏出物事来放在桌上,什么木梳,发簪,手镯,香粉,偶人……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应有尽有,满满地放了一桌子,她左手托着腮帮子,右手随手拣了个配结用食指勾住甩来甩去,口中喃喃地道:“还说临安是宋国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可看来看去也就这几样东西,根本就没什么好买的,唉……这日子可真是过得没劲。”

这时小二端了头道菜上来,但见桌上已摆满了物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那少女见了,没好气地道:“你站在这里发什么愣?桌上没空位了,难道你不知道再拖一张桌子过来么?”

小二连忙应是,将旁边的桌子拖过来,两张桌子拼成一张,放下菜,连忙走开。那少女却仍是摆弄她的小玩意儿,对那热腾腾的菜肴,看也没看上一眼。

这时楼梯噔噔作响,又上来一位客人,二十来岁年纪,粗眉细眼,腰佩长剑,他四下一张望,见了那姑娘,哈哈笑道:“姑娘,咱们今日又相见了。”

那少女见了他,眉头一皱,转过脸去。

青年上前道:“姑娘,在下坐在此处,你不介意吧。”

少女道:“不行,此处已被我包下了,你另寻空位。”

青年道:“眼下正是食客最多之时,哪里还有空位,姑娘一个人两张桌子,实在是霸道了些。”

那少女抬头一张望,见四下里人头攒动,果然一个空位也没有,但仍道:“没空位你便等着呗,总之此处你不能坐”。

青年嘻嘻笑道:“姑娘,有缘方能相会,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黄衫少女怒道:“谁跟你有缘,是你每日来缠着我,告诉你,说了不能坐就是不能坐,自己慢慢等吧。”

青年便似没听见一般,自取了一把椅子在桌子旁坐下,对伙计道:“小二,多添一副碗筷。”

少女怒眼圆睁,道:“真没见过有人似你这般无赖的。”

青年并不理会,等碗筷上来,自顾自地挟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地吞下了,道:“肉质鲜嫩,醋汁香浓,西湖醋鱼果然天下一绝。”

少女没好气地道:“你今日头一回吃么?每天都是这两句话,你烦是不烦?”

青年放下筷子,道:“姑娘说得对,每天都说这两句话,的确是有点烦,不过请问姑娘,你每天都赶在下走,姑娘又烦是不烦?”

黄衫少女气得说不出话来,背过脸去不理他,忽然间眼珠一转,回头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每日都赶你走,的确很烦,今日便与你开开心心地吃一餐吧。”

青年闻言大喜,道:“难得姑娘有此好心情,这顿便由在下做东。”

少女嘿嘿笑道:“我这几日吃的,那一顿不是你做东?不过每日都在这种不入流的地方做东,我都替你寒碜。”

青年闻言,脸上一红,干笑道:“有菜无酒,不能尽兴,姑娘今日想饮什么酒?”

少女道:“还有什么别的,琼浆,玉液,眉寿,仙醪,一样一壶。”

青年连忙吩咐下去,不多时酒菜齐备,青年斟了两杯酒放在两人面前,道:“姑娘风仪,如仙女下凡,在下倾慕已久,这杯眉寿,在下敬姑娘,希望姑娘赏脸。”

少女一笑,爽快地将酒干了,青年大喜,连忙也将自己的酒饮尽。少女伸手取过他杯子,替他斟了一杯仙醪,自己也倒了一杯,道:“小女子也回敬公子一杯。”

青年受宠若惊,慌忙饮下,放了杯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少女。

少女再替他将酒斟满,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公子莫要发愣,趁热用些菜肴。”

青年连忙举箸胡乱夹了些菜肴塞进口中,也没怎么咀嚼便咽下去了。

黄衫少女抿嘴一笑,道:“滋味如何?公子倒是评判评判。”

青年闻言张了张嘴,却没声音发出来。

少女道:“你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

青年又动了动嘴唇,仍是没有声音发出,不由得大惊失色,拼命揉弄自己的口唇咽喉,可除了“咿咿哦哦”的含混声音,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黄衫少女见状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你还能说出话来么?”

青年闻言,瞪大了眼睛,指着少女,口中“胡胡”乱叫。

少女道:“你不必指手画脚了,指了也没用,你这登徒子,平日里对本姑娘死缠烂打,疯言疯语,不把你毒哑了,你也不知道本姑娘的厉害。告诉你,你身中剧毒,再不赶快找个大夫医治,死在这里可别怨我。”

青年闻言又惊又怒,嘴唇乱动,挥手跳脚,偏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情急之下,一把将腰间长剑抽出,向那少女刺去。

少女挥剑挡开他长剑,道:“哟,方才还说倾慕本姑娘,转眼就拔剑相向,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说话间两人手底已过了五招,攻防有致,竟都是名家剑式。

她二人打得乒乒乓乓,寻常客人早吓得一哄而散,杨珞和萧紫雨远远坐着观战,却见那少女剑招剑意与楚瑶分明是同一家数,只是火候却差得太远,青年的武功沉稳,一招一式练得扎扎实实,数招下来,少女已落在下风,好在她心思机敏,一面绕着桌椅游走,一面拿话挑逗那青年,弄得他心浮气躁,一时间还不致落败。两人又打了一会,青年渐渐平静,武功中的威力发挥得越来越强,少女抵挡不住,一步步向杨珞和萧紫雨的桌子退来。

杨珞和萧紫雨低头吃菜,便当没看见一般。那少女手忙脚乱,迭遇险招,但瞥见杨珞和萧紫雨神色镇定自若,心中一动,对那青年虚晃一剑,一脚将一把椅子踢起,向他面门撞去,青年右手挽起剑花护身,左手一掌挥出,将那椅子劈成碎片,再看那少女,却已绕到杨珞和萧紫雨身后。

青年待要上前攻击,黄衫少女却笑道:“且慢。”

青年一愣止步。少女一指杨珞和萧紫雨,道:“你瞧见了么,这便是我姊姊和姊夫,他们可都是绝顶高手,你若想死,便上来试试。”

青年闻言半信半疑,但见杨珞和萧紫雨气度渊停岳峙,一时心中踌躇,倒也不敢上前抢攻。

萧紫雨向杨珞眨了眨眼,意道:“要不要帮这小姑娘?”却见杨珞面无表情,仍是自顾自地吃东西,当下也一言不发。

黄衫少女见他们不吭声,愈发得意,道:“怎么样,小**贼,你怕了吧,我若是你便乖乖地夹着尾巴逃回家去,省得白白送了性命。”

那青年原本心里已怯了,但听她叫自己小**贼,心中气愤难平,何况中了她的毒,也不知有没有救,当下将心一横,挥剑向少女劈去。

他二人间隔了杨珞和萧紫雨的桌子,招术并不灵动,剑光闪闪便在杨珞和萧紫雨头顶纵横交错,一时间险象环生。萧紫雨暗暗心惊,但见杨珞不紧不慢地将筷箸穿梭于剑光中,夹菜,吃菜,好不悠闲自得,当下也自放宽了心,对二人置之不理。

青年见杨珞和萧紫雨并无动作,心中一宽,手脚放开,剑招大开大窦,再不将二人放在眼里。黄衫少女被他风雨不透的剑招逼得透不过气来,越打越是破绽百出,那青年看准时机,刷地一剑向少女肚腹刺来,此处正是少女的破绽所在,但见她回招不及,身上便要多个透明的窟窿。却也是那青年打得欢了,忘了还有杨珞和萧紫雨在侧,他这一剑,又快又狠,从萧紫雨鼻端掠过,“嗤”地一声将她手中竹筷削为四截。

杨珞见状眉头一皱,也不见他如何出手,手中筷箸已将青年长剑夹住。青年这一剑原是快如闪电,可惜宛如刺入了大山之中,离少女的上腹只有半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推进分毫。少年大惊失色,拼命运劲回夺,长剑却偏生似铜浇铁铸,纹丝不动。

杨珞见他脸颊涨得紫红,手中力量却渐渐弱了,知道他若在苦苦支撑下去,难免会受内伤,当下手中一松,任他将长剑抽出,只拇指和食指一跳,用筷子顺势在他剑脊上敲了一下。青年夺剑,正在不遗余力,谁知忽然间筷子松了,哪里还能控制得住,身子向后猛然翻出,在地上滚了两圈,摔倒在墙角里,眼前金星乱冒。

黄衫少女见状哈哈大笑,萧紫雨也是忍俊不禁。那青年摇了几下头,略略清醒了些,以剑撑地,想要站起,谁知长剑受力,“毕剥”地一声响,竟然碎裂成数十截,原来杨珞刚才用竹筷在剑上一敲,早已将长剑震得粉碎。青年不虞有此一变,收不住势子,又是一个跟头扑倒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

黄衫少女笑得弯下了腰,双手按住腹部,眼中泪花闪烁,连长剑都抛在一边了。

那青年面如死灰,从地上爬起来,恨恨地向杨珞等三人望了一眼,转身向楼下奔去。

黄衫少女笑得够了,拾起佩剑,向二人抱拳一揖,道:“多谢二位仗义相助。”

萧紫雨道:“不妨事,只是日后遇着他,还要多加小心,对了,姑娘,你可是姓楚的?”

少女一愣,讶然道:“不错,敢问这位姊姊如何得知?”

萧紫雨道:“这么说来,楚瑶姑娘一定是你姊姊了?”

少女闻言大笑,道:“原来两位是我姊姊的朋友,怪不得肯施以援手,两位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日便由小妹作东,请你们好好地大吃一顿。”

杨珞道:“不必了,姑娘如此冰雪聪明,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援手,在下实是多此一举。”

少女道:“这位大侠说笑了,他剑招如此狠辣,要不是你及时出手,小妹早已命丧当场。”

杨珞一笑,道:“真的么?我却怕命丧当场的会是那个倾慕你的哑巴。”

少女一愕,道:“大侠何出此言?”

萧紫雨闻言也是一愣,转头望向杨珞。

杨珞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道:“姑娘方才敬他酒的时候,趁着他不注意,将桌上的一块小铜镜藏入腰间,是也不是?”不待她答话,又道:“其实你故意露个老大的破绽,引他刺向你上腹,那方位却正是藏铜镜的所在,等他一招得手,必定大喜,但见剑刺不入,又必定错愕,就这一疏神的功夫,要伤他还是要杀他,全在姑娘一念间。再者,这酒楼如此大,为何姑娘偏偏要退到我们身边?只不过因为我们的座位是在窗边,而且姑娘的坐骑正在我们窗下,姑娘以我二人扰乱他心神,若是势头不对,随时一个跟头翻出窗外,落在你的宝贝白驹背上,那白马如此神骏,姑娘的骑术又如此精绝,我看那他这辈子也别想追到你了。唉……与其说我救了你,不如说我救了他。”

黄衫少女越听越是惊奇,末了哈哈大笑,道:“大侠果然是好眼力,小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没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萧紫雨道:“这位是杨公子,我姓萧,跟你姊姊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是朋友。”

少女道:“我的名字叫楚琪,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便称你们杨大哥,萧姊姊如何?”不等二人答话,又高声笑道:“今日能与杨大哥,萧姊姊相识,实在三生有幸,当然不醉不归,小二,给我重新上菜,都拿到这边来。”

萧紫雨笑道:“不必客气了,我跟杨大哥先来,已饱餐了一顿,只怕肚内已挪不出地方来消受你的盛宴。”

楚琪道:“不妨,我让小二慢慢地上菜,咱们也慢慢地品尝,就当它是晚餐,临安美食乃天下一绝,姊姊既然来到临安,当然要一饱口福。人生际遇无常,两位都是纵横天下的人物,错过了今日,也不知何时方能再有闲暇到这丰乐楼中重聚,便算有了闲暇,陪你同来的也未必就是这位杨大哥,既然如此,何不权且珍惜今日,尽一番意兴,与知己相悦,记取一件人生乐事?”

萧紫雨闻言暗自忖道:“我已不久于人世,日后只怕当真没有机会再回来了,难得杨大哥对我一片挚诚,紫雨总算不枉此生,今日有他在侧相陪,实乃人生至乐,便放浪一回形骸,将死之人,又有何惧?即便立刻下了黄泉,也还是饱鬼一只。”当下笑道:“妹妹既然有此雅兴,姊姊便舍命陪君子。”

楚琪闻言大喜,唤过小二,噼里啪啦地吩咐了一大串菜名,小二听得糊里糊涂,两人自然又是一番纠缠。杨珞原待出言阻止,但见萧紫雨眼中一片欢欣满足,心中不忍拂逆她意,便也默然允了。

楚琪本是个喜欢说笑之人,海阔天空地跟二人神侃,说的都是些天下风土人情,却看不出她小小年纪,对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竟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萧紫雨听得心驰神往,赞叹道:“妹妹遍历天下,博闻强记,姊姊我又是羡慕,又是佩服,但有时日,我也随妹妹去到处玩玩。”

楚琪得意洋洋,道:“那当然好,管叫姊姊看遍天下美景,享尽天下美食。不瞒姊姊说,楚琪自小贪吃,但若听闻得何处有美食,无论山高水远,总要赶去尝个新鲜滋味,所以小妹对于精美食品简直可以说是了若指掌。”目光一转,指着桌上的一盘鱼,道:“比如说这西湖醋鱼,它的名字便有一番来历,据传西湖附近有个青年,平日以打鱼为生,有次病重难起,他嫂嫂便亲自到湖里打鱼,可惜风急浪大,一天下来,小虾也没网到一只,家中无米无粮,总不成叫小叔饿死,嫂嫂是个良善之人,当晚不顾暴雨急风,又出去撒网,半夜里居然网上来一尾金灿灿的鲤鱼,嫂嫂大喜,回到家赶紧给小叔烹饪,可惜除了糖和醋,什么佐料都没有,嫂嫂生就一双巧手,就用醋加糖调成香浓的汁将那条鱼烧了,据说菜熟之时,香飘十里,青年吃了鱼之后重病竟立即霍然而愈,自此西湖醋鱼的名头便传于天下,人们都说这道菜不但滋味鲜美,更有驱毒祛病的功效。”

萧紫雨闻言道:“是么?那我可要多吃些了。”夹了一筷放出口中,细细品尝。

楚琪望着她道:“如何?”

萧紫雨缓缓将鱼咽下,道:“酸酸甜甜,鲜嫩爽口,果然独有一番滋味。”

楚琪得意地一笑,好像那醋鱼是她做的一般,低头指着另一道菜,道:“这宋嫂鱼羹也是大大有名,姊姊也不可不尝。它是北宋汴梁人宋五嫂随皇室南迁到临安后创制的,以彭鱼为主,配以火腿,竹笋,香菇,鸡汤烹调而成,鲜嫩润滑,味似蟹羹。宋五嫂厨艺天下首屈一指,果然有独得之法。”

萧紫雨闻言盛了一小碗,正要动勺,忽见杨珞和楚琪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不由得面上一红,窘道:“你们都瞧着我作甚么?你们也吃呀,楚妹妹,你也来一碗。”

楚琪摇首道:“我便免了吧,每日都吃这些菜,任它再怎么美味,也都味同嚼蜡了。”

萧紫雨道:“说得也是,我听妹妹畅谈天下美食,如数家珍,真要吃出什么新鲜来,只怕要到皇帝的御厨房才能如愿了。”

楚琪闻言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御厨房,怎么我就没想到呢?”

杨珞一直默默坐着,这时忽道:“楚姑娘,想来你到临安也有数日了,可曾听说有什么驱毒疗伤的名医圣手么?”

楚琪道:“名医么,多的是,城东的肖先生,城南的东方先生,据说都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不过他们的收费可也都甚是惊人。”

萧紫雨笑道:“连姑娘都这么说,想来当真不菲。”

楚琪道:“不菲又怎地?就不信他们敢收本姑娘的钱。”

两人又说笑了片刻,萧紫雨的气色渐渐晦暗,杨珞知道又必须替她压制毒素,当下起身道:“今日多谢姑娘款待,他日若再相逢,杨珞做东请还你。我们两人还有要事在身,只好就此告辞了。”

楚琪道:“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要多多感谢你们仗义援手才对,不过杨大哥说要做东,小妹求之不得,到时候可须得备办些罕有的佳肴才行。杨大哥和萧姊姊还有事做,楚琪不能阻着你们,但愿后会有期了。”说罢行了一礼,三人就此分别。

杨珞带着萧紫雨投了客栈,照例为她运功驱毒,萧紫雨待要说些感谢的话,却被杨珞阻住了,道:“你莫不是又要罗罗嗦嗦地来烦我。”

萧紫雨一笑,换了个话题,道:“杨大哥,你觉得楚琪这姑娘怎样?”

杨珞道:“什么怎样?”

萧紫雨道:“楚琪姑娘虽然性情爽朗,但行事总带三分邪气,她今日毒哑了那傻小子,怎也不见你生气。”

杨珞道:“那人也有不是,整日缠着别人姑娘家,轻浮无行,是该给他点教训。”

萧紫雨眨了眨眼,道:“可是楚琪将人家毒哑了,你也不生气?”

杨珞笑道:“说到用毒,在你这大行家面前,还有人能将别人毒哑么?”

萧紫雨道:“如何不能?我又不会多管闲事。”

杨珞道:“你虽这么说,我却不信,若真有人痛下毒手,你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萧紫雨道:“你怎能如此相信我,我可是个心地狠辣的坏人。”

杨珞大笑道:“你若真是个心地狠辣的坏人,我又怎会救你?”

萧紫雨不答,出了一会神,叹息道:“幸亏楚琪只是用了寻常的麻药,如果真的是下毒,只怕我又要忍不住多管闲事了。”

杨珞一笑,扶她躺下,萧紫雨甚是疲倦,不多时便睡着了。杨珞独自出来,往东门便去找楚琪所说的肖先生。

肖先生的住所是非常好找的,因为还没到地方就已经看见了等候看病的队伍,杨珞心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回紫雨姑娘兴许有救了。”垫起脚尖向人群里望去,只见一人正在替人号脉,这人五十来岁,八字眉,三角眼,几绺山羊胡子,与其说他是个医生,倒不如说他是个贼来得贴切。

杨珞倒不在乎他长成什么模样,但见人实在太多,便先去城南东方先生的地面瞧瞧,只向南走了几步,便有一人拦住他,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要瞧病么?”

杨珞道:“不错,在下有位好友病得很重,想请肖先生看看。”

那人道:“既是如此,便请公子留下姓名住址,我家先生三日后就有空了。”

杨珞道:“还是不必了,我想先到东方先生那里看看。”

那人道:“听公子口音不是临安人,那就难怪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与东方先生素来不和,所以订了条规矩,如果任何人先让东方先生看过了,我家先生就再不会替他诊治。”

杨珞奇道:“行医者旨在悬壶济世,怎会有如此奇怪的规矩?”

那人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只不过几十年来都是如此,公子自己斟酌吧。”说罢自去了。

杨珞略一踌躇,还是举步向南门走去,东方先生的所在也不难找,只不过门前冷落了许多。

杨珞见他门口站了个仆人,上前问道:“在下杨珞,有急事求见你家先生。”

那仆人道:“来这里的个个都是有急事的,只不过公子来得不巧,我家先生奉诏入宫给贵妃们瞧病去了。”

杨珞一愣,道:“怎么宫里没有太医么?”

那仆人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只不过太医又哪有我家先生的回春妙手?我家先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公子若是着急,还是先请别的医家瞧瞧,不过千万记住,可不要找城东的肖先生,否则我家先生就不会替你诊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