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心难测

海面上湛蓝湛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群豪死里逃生,都是欢呼雀跃,再看看日头,却是午时已过了。众人揣摩着潜回小岛时乘的小船必已被毁,索性便不回小岛,辨明了方向,径直向大船藏匿处游去。所幸大船倒还在原处,群豪爬上船来,个个都是精疲力竭,横七竖八地在甲板上躺了一地。

众人歇息了半个时辰,都觉饥肠辘辘,这才想起已有一日未进水米。船舱中除了几桶火药,空无一物,也不知如何方能坚持到回中原。

石天涯将船头船尾搜了个遍,一无所获,不禁气沮,喃喃道:“不妙,不妙。”

侯代方笑道:“石帮主何必泄气,船上虽无食物,我等大可以捕猎海中鱼类充饥,区区二十余日,难道还能饿死不成?”

石天涯叹了口气道:“食物倒不成问题,饮水却大费周章,总不能饮海水度日吧。”

侯代方一愣,道:“这……”不禁语塞。

杨珞听他二人对答,一笑道:“石帮主担心无淡水可饮,其实获得淡水的方法甚多,决不是问题。”

石天涯喜道:“这么说来,杨兄弟有办法?赶快教老叫化子一种,也好让我心安。”

杨珞微笑转身,将目光投向远方,道:“目下最简单的一种,便是稍待片刻。”

石天涯一愣,道:“稍待片刻?稍待片刻便能有水?”

杨珞道:“不错。”

石天涯大惑不解,道:“这……这怎么可能?老叫化子实在难以相信。”

杨珞道:“石帮主若是不信,不妨与在下打个赌。”

石天涯道:“好,打赌便打赌,怎生赌法?”

杨珞道:“两个时辰内在下保证一定弄到足量淡水,若是在下无法办到,便任凭石帮主处置。”

石天涯道:“任凭我处置?”

杨珞道:“正是。”

石天涯道:“老叫化子让你捶腿你也干。”

杨珞笑道:“既然说明了任由石帮主处置,石帮主但有任何要求,在下无不照办。”

石天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得很。”忽然笑声一顿,道:“若是老叫化子输了,又当如何?”

杨珞道:“若是在下侥幸胜出,石帮主便须应承我一件事。”

石天涯道:“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杨珞道:“现下还不曾想到,以后我想到了,再告诉石帮主也不迟。”

石天涯道:“不成不成,难道你让老叫化子做猪做狗,老叫化子也要应承你?”

杨珞道:“不错。石帮主若是没有胆量赌,在下也不会勉强你的。”

石天涯闻言怒道:“谁说我没有胆量,好,就是这么说的,到时候让你给老叫化子打洗脚水。”说罢气乎乎地坐到一旁,过了片刻,见杨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奇心大盛,忍不住上前陪笑道:“好兄弟,是什么法儿,不妨先跟老叫化子说说。”

杨珞眼珠一转,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少时自有分晓。”石天涯听他如此说,怒道:“好了不起么?且看你怎么输。”说罢坐回一旁,无奈心痒难耐,总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偷眼向杨珞望去,却见他负手而立,形状说不出的悠闲自得。

过了小半个时辰,石天涯实在按捺不住,上前道:“好兄弟,你就别再卖关子,戏耍老叫化子了,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了吧。”

侯代方也道:“是啊,杨兄弟,就卖侯某个面子,说与石帮主听吧。”

杨珞方要开言,忽然容色一整,低声道:“各位请伏低,有人来了。”

众人朝他所示方向望去,果见两三个黑点向这边驶来,连忙依言伏下,全神戒备。

杨珞在石天涯耳边低声道:“石帮主,你要的水来了。”

石天涯满脸狐疑,凝眸细看,渐渐看清那些黑点,原来却是三艘小船,以铁索相连,其中两条上各乘坐了五六名精壮汉子,而另一条上则装载着几个沉甸甸的木桶。

那几人驶得近了,看清大船,欢叫道:“寻了大半日,总算是找见了,如今可以向小王爷交差了。”说罢奋力划水,来到大船下,负了绳索向大船上爬来。

群雄早已各自藏好身形,待十二名大汉尽数登上船只,且将数只大木桶吊上船来,这才一起发难,眨眼的功夫便打倒数人,其间也有两个见机得早的,翻身跳入海中。石天涯不紧不慢地将长绳制成套索,振臂甩出,一手一个,正套在二人颈间,只见他潜运真力,轻叱一声:“起。”那二人身形便陡然自水中拔起,似水鸟一般飞上船来。

石天涯揪起一人衣领,用指节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小王八羔子,还想逃跑?我来问你,那木桶中装的都是什么物事?”

那汉子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道:“都……都是淡水。”

石天涯闻言一滞,偷眼向杨珞望去,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脸上更加挂不住,气急败坏地在那汉子头上又敲了两记,道:“怎么……怎么能都是淡水呢?”

那汉子被他问得傻了,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石天涯抓住他前襟连连摇晃,道:“问你呢,没事你带这许多淡水作甚么?你再不吭声,老子便杀了你。”

那汉子惊骇地瞪大了眼睛道:“小人……小人是奉了小……小王爷之令,出来寻找这艘大船,小王爷说,找……找到了这大船,便直接……直接驶回中原,淡水都……都是备着路上用的。”

石天涯没好气地道:“那你等为何不备食物?”

那汉子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道:“食物……可以从海里捕获啊。”

石天涯怒道:“你……”却接不下去,只得狠狠地一把将他推在地上,背转身去,独个儿生闷气。众人见他如此,都是肚中暗笑,却见他回转身,对杨珞讷讷地道:“这回你运气好,侥幸赢了老叫化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

杨珞笑道:“石帮主,此言差矣,在下能赢你,靠的可不是运气。”

石天涯闻言眼睛一瞪,道:“还说不是运气,你怎能肯定这帮兔崽子两个时辰之内一定来,若然他们不来,又或者过了两个时辰,你岂不是一样会输。”

杨珞道:“说得也是,我也不能肯定他们在两个时辰内一定会来,不过最近在下运气好,老天爷一定会帮着在下的。”

福慧大师原也觉奇怪,如何杨珞竟能肯定于吟风一定派人来寻船只,而且时刻拿捏如此准确,此时听他故意将“老天爷”这三个子说得特别响亮,心中一动,放眼向天际望去,登时便疑惑尽解,哈哈大笑道:“石帮主,这次打赌你是输定了,杨少侠赢你靠的是机智,绝非运气。”

石天涯不解道:“大和尚怎地也帮着这小子说话,他如何凭借机智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福慧大师道:“石帮主请看,我等头顶虽然晴空万里,天边却藏着一片黑气,且西风甚劲,此时又是东南沿海的雨季,一个时辰内必有大雨,既有天公作美,石帮主如何不输?”

石天涯闻言向天边望去,果见黑云隐隐涌动,但仍不服气,道:“不过是几片黑云罢了,也不见得就会下雨。”

杨珞一笑,也不理他,向先前那汉子道:“你口中的小王爷是否就是于吟风?”

那汉子道:“正是。”

杨珞又道:“他现在何处?”

那汉子道:“小王爷已先行一步,赶回中原了。”

静玄师太闻言道:“于吟风已取得通心树的新芽,又着急赶回中原,其中必有重大图谋,事不宜迟,我等还是尽快启程吧。”

群豪齐声称是,稍作收拾,即刻拔锚启航。船才刚动,忽见天边电闪,霹雳声动,豆大的雨点啪啦啪啦地砸在海面上,再过得片刻,风雷交加,呼呼啦啦地降下一天大雨来。

自此之后,群豪便以海鱼为食,风雨无阻,日夜兼程,竟只用了十七八日光景便赶了二十几日的航程。这天拂晓,红日方升,夜色初褪,迷蒙的晨雾中竟依稀显出海岸线的影子来。众人惊喜交集,心知一番辛苦坎坷,终于回到中原了。

待得大船靠了岸,群豪争相下船,踏着脚下坚实的土地,各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杨珞向众人作了一揖,道:“不知众位前辈如今有何打算?”

石天涯道:“有什么好打算的,老叫化子自然是先送大和尚回少林寺养伤,其他的事,将来再说。”

静玄师太沉吟道:“黄伯原诱骗我等出海之事,无论真假,总要查个明白,于吟风夺取通心木到底有何图谋,也须立即打探清楚,而襄阳孤危,更要相助死守,看来我等如何行动,还须从长计议。”

杨珞道:“师太说得是,不过在下资质鲁钝,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此别过了。”

侯代方听他说要走,愕然道:“杨兄弟何出此言,你武功智计无不超卓,若能相助,吾等行事必定顺利得多,如何竟要走呢?”

杨珞淡然一笑,道:“侯掌门谬赞了,其实在下心中尚有一事未了,此事若不解决,晚辈一生也无法心安,不得已辞去,还望侯掌门莫怪。”

侯代方道:“既然如此,吾等也不便相强,只盼杨兄弟事情办得顺利,早日归来,与我等并肩作战,诛杀于吟风等狗贼。”

杨珞道:“侯掌门放心,于吟风与晚辈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杨珞也不会放过他。”说罢一抱拳,朗声道:“各位,保重,后会有期了。”刚待离去,忽听得福慧大师道:“杨少侠,请听老衲一言。”

杨珞躬身道:“大师请讲。”

福慧大师道:“将来无论遇到何事,还请少侠冷静应对,须知世事多变,真相往往并非看来的模样,保持宽容之心,才能将事情看得更透彻啊。”

杨珞向福慧大师又作了一揖,道:“多谢福慧大师教诲。”说罢转身向前,大步流星地去了。

却说杨珞辞了众人,沿着海滩走了一阵,又再想起珈儿,心中痛楚难当,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原本乃是率性之人,这多日来强颜欢笑,勉力掩饰心中伤痛,早已不堪重负,此时真情流露,哪里还能压抑得住?索性放开怀抱,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杨珞好容易方始收住悲声,站在涨涨落落的潮水中,痴痴的望着大海,不知不觉间,天边的酷日已换作了皎月,淡淡的云缕仿佛勾勒出珈儿的面庞,疏朗的星星更好似珈儿生离死别时的眼神一般痴情,杨珞钢牙咬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誓愿:“不报此仇,杨珞誓不为人!”当下用衣袖将面容抹净,也不管他夜色已深,径直向黑暗中走去。

几个时辰后,天光放亮,夜雾全消,四周草木葱葱,又是一日天清气朗。杨珞走了一夜路,只为心中有个信念支撑着的缘故,却也不觉得如何疲累。又行得数里,杨珞寻得一处茶寮小憩,一面用些干粮,一面忖道:“萧紫雨的听雨轩就在前面,沈辛必定在此处落脚,就算她不在,也要把萧紫雨拿来问个明白。”正思量之间,忽见一人快步奔来,此人二十岁上下,一袭白衣,头戴文士冠,手握长剑,背负一个长条形的包袱,面容俊美,顾盼间神色甚为机警。他进入茶寮方才坐定,忽听得路旁草丛中一声呼哨,周围眨眼间已现出十几条人影来。

那白衣人显然有些吃惊,自语道:“来得好快。”握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但犹坐着,纹丝不动。

茶寮的伙计吓得牙关发抖,结结巴巴地道:“各……各位大爷,什……什么事啊?”

当先那人神色甚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小哥,没事,借你的地方用用,这点银子当是补偿,还请小哥避得远些。”

那伙计战战兢兢地道:“哦……哦。”伸手接过银子,飞也似地跑去了。

那白衣人见状嘿嘿冷笑,道:“明明是一伙毫无廉耻的强盗,偏要假惺惺地装好人。”

那人却不生气,转而向杨珞道:“这位公子,也请避开了去吧。”

杨珞此时对江湖上的仇杀根本漠不关心,当即答应一声,收拾东西,避在一旁。

那人见他并不走远,眼中略现惊奇之色,但仍转头对那白衣少年道:“吾等也不想为难公子,只要公子把东西交出来,在下保证你毫发无伤。”

白衣少年哈哈大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要劫人财物,只可惜在下身上银两不多,只怕不够各位分的。”

那人淡淡一笑,道:“吾等所要的是何物,公子不是不知,何必装糊涂?”

白衣少年道:“本公子当然知道,只不过此物乃是我好友所托,务必交给一位姑娘,请问各位中那一位是姑娘?”

另一人闻言大怒,仗剑上前,喝道:“休逞口舌之利,拖延时间,再不交出物事,休怪王某剑下无情。”

白衣少年“啪”地一拍桌子,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纵然性命不保,也定要护得此物周全。”

众人闻言,发一声喊,便要上前厮杀。领头的那人大喝一声:“且慢!”对白衣人道:“公子可知你所力保的乃是何物?”

白衣人一愕,道:“我不知晓,只不过是什么物事都好,断不能送给强盗。”

那人道:“公子不知?那便怪不得公子,此物关系我大宋江山社稷,若然落入蒙古人手中,大宋山河便岌岌可危,公子也是宋人,难道忍心让锦绣中华落入外族之手,做那遗臭万年的卖国贼么?”

白衣人闻言一愣,道:“胡说八道,此乃我好友家传之物,如何竟与国运相关?况且接收之人也是汉人,又怎会落入蒙古人之手?你等休要妄言相欺,想要此物,尽管刀剑来夺,若求本公子双手奉上,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头领道:“公子连日来已杀伤多人,在下等都已既往不咎,难道公子定要一意孤行,为虎作伥?”

白衣人厉声道:“废话少说,今日物在人在,物亡人亡。”

那头领道:“既然如此,得罪了,上!”

众人得令,一拥而上,茶寮中登时寒光闪闪,剑气纵横。白衣人动如闪电,各人眼前一花,还不曾看清他如何拔剑,便听得“叮叮叮叮”脆响绵密如雨,攻出的剑招都被他封挡了开去。

杨珞原本对这群人没有半分兴趣,但瞧那白衣人武功极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他趋退若神,招术奇幻,数招间竟瞧不出他武功家数来,再看其他众人,个个身手矫健,虽然武功驳杂,但却都是武林正派的一流高手。那带头之人见己方十余人联手,兀自落在下风,当即清啸一声,长剑出鞘,直取那白衣人咽喉。此人武功远胜余子,甫一加入战团,立时扭转形势,将那白衣人逼落下风。白衣人武功虽强,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片刻过后已是大汗淋漓,左支右绌。

杨珞用罢干粮,起身便要离去,忽见那头领对众人使了个眼色,各人心领神会,各持兵刃向那白衣人的不同部位攻去。白衣人左足提起,避过扫来的一棍,顺势踢向另一人手腕,右臂一沉,以剑柄撩开攻向腰眼的一支判官笔,同时剑身急转,削向一人手臂,那人刚要变招抵挡,白衣人长剑一吐,却又刺向另一人双眼,再看他左手,剑鞘指南打北,方自挡开刺向肩头的一剑,回手又已点向另一人胸口“璇玑穴”。这几下兔起鹘落,无一不是攻守兼备的精妙招数,饶是杨珞精通天下武学,见状也是暗暗喝彩。无奈白衣人武功虽然精湛,那头领的经验却更是老到,眼见白衣人招数已然使老,变无可变,这才刷地一剑向他颈间削去,这一剑看来不紧不慢,实则已封住白衣人闪避的一切角度,白衣人兵刃手足俱受牵制,无法隔挡,又无从闪躲,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白衣人牢牢钉在地上的右足忽然向前一滑,身躯陡然矮了一尺,那头领的剑锋堪堪从他头顶掠过,将他头顶的文士冠削为两截。众人虽然与他敌对,心中也都无不叹服,却见文士冠落下处,白衣人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泻落,一支绿玉凤簪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原来竟是个女子。

杨珞见状一愕,驻足观望,只见白衣女子长发飘飞,挡住了她双目,一时间不能见物。高手相争,原本只是毫厘,那头领得此良机,长剑疾出,在她背心上一划,她背后的包袱登时裂开,一个二尺来长的锦盒滚落出来。

锦盒还未落地,一人和身扑出,将锦盒在半空中抓住,随即一个筋斗滚到旁边,大喜叫道:“吕大哥,到手了。”话音未落,忽觉背心一阵发凉,原来那白衣女子回剑掠过,剑气已将他背后衣衫尽数划破,只差分毫便有杀身之祸。那人扑夺锦盒原也是一时冲动,眼见如此侥幸,登时冒了一身冷汗。

那白衣女子见锦盒被夺,杏眼圆睁,怒道:“与我还来。”剑招如急风暴雨,直取那人。

众人见状,刀剑齐出,向她背后攻到。白衣女子无奈,回剑自保,又与众人战在一处。那女子失了锦盒,越打越是心浮气躁,武功大打折扣,顷刻间迭遇险招,但见一人长剑向她前心刺到,那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了。

杨珞原不欲多事,但可怜她乃是一女子,挥手将手中半个馒头掷出,正撞在那人剑尖,将他长剑**了开去。众人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各自收剑跃开,望着杨珞,满脸都是狐疑之色。

杨珞陪了个笑脸,道:“各位英雄,反正你们所要的物事也已拿到了,何必再咄咄逼人,不如就此饶了她性命吧。”

那领头的大哥闻言收剑道:“这位兄台说得是,其实我们十数人战她一个女子,休说胜之不武,传出去简直贻笑江湖,只不过这物事实在太过紧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们兄弟也非嗜杀之人,自然应该放她一马。”转头对那女子道:“姑娘武功卓绝,在下佩服,只还望姑娘日后自重,莫再作蒙古人的走狗,否则下次再见,在下便不会再怜香惜玉。”说罢一挥手,道:“走!”领着众人向西而去。

那女子喝道:“站住!”还待要追。

杨珞一把将她抓住,道:“站什么站?你追上去打得过人家么?”

那女子道:“那锦盒对我来说万分重要,就算明知打不过也要打。”

杨珞叹了口气,道:“你的锦盒是绝对拿不回来的了。”

白衣女子道:“为什么?”

杨珞道:“只需数人与你缠斗,一人将锦盒带走,转瞬便不见踪影,你如何还能取回?”

白衣女子闻言一愣,却见这顷刻间那十余人已走得一个不剩,不由急怒攻心,指着杨珞道:“都是你不好,如今人都没了,可叫我如何是好?你……你定是跟他们一伙的。”

杨珞见她撒蛮,淡然一笑,懒得与她辨白,转身自去了。那白衣女子见他离去,想起先前他救了自己性命,心中不禁歉然,嗫嚅道:“公……公子留步。”

杨珞停住脚步,却不回头,道:“姑娘还有何指教。”

白衣女子道:“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还请公子留下姓名,容小女子日后相报。”

杨珞道:“不必了,在下只是不愿见到血腥之事,况且在下对蒙古人向来没什么好感,日后还是莫再相见的好。”

白衣女子闻言急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蒙古人,也不认识蒙古人,为何你们总是不信呢?”

杨珞道:“姑娘也许不是蒙古人,可是跟蒙古人必有瓜葛,我想先前那位吕兄还不致诬陷于你。”

白衣女子怒道:“如何他说的话你便相信,我说的话你便不信?”

杨珞转身望着那女子,道:“因为吕兄是君子,君子说的话,在下向来深信不疑。”

白衣女子没好气地道:“你认识他么?怎知他是君子?说不定他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杨珞哈哈大笑,道:“吕兄谦和有礼,为免伤无辜,先请我等远离,他使的是达摩剑法,必定是少林派入室弟子,况且姑娘也不想想,先前你双眼被遮,他只一剑划破你背后的包袱,若然有心杀你,手底只需重得一分半分,姑娘只怕早已香消玉殒,哪还轮到我来相救?如此宅心仁厚之正人君子,你说我信不信他?”说罢抱拳一礼,接道:“姑娘,你们的事情,在下实在不想过问,就此别过,姑娘好自为之。”言毕转身而去。

白衣女子叫道:“喂……你还没说名字呢。”

杨珞道:“在下流落江湖,无名无姓,告辞。”话音落地,人早去得远了。

杨珞挟着一腔怨怒,脚下疾愈奔马,一气直奔听雨轩。待到得听雨轩时,夜色渐起,华灯初上,听雨轩中却是黑沉沉的,没有半点灯火。杨珞心中起疑,提起轻功,悄悄掩近,却见门户虚闭,内中一个人也没有。

杨珞闪身而入,伸手在几上一摸,只觉淡淡一层尘土,显是数日不曾有人住过了。杨珞不禁有些失望,方待离去,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人直奔小轩而来,杨珞忙于黑暗中隐好身形,只听得一个女声在门外道:“里面有人么?楚瑶求见紫雨姑娘。”声音熟悉,依稀便是日间那白衣女子。

那女子等了一会,又将前话再说了一遍,见还是无人应声,自己推门进来,四下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道:“唉……被那帮贼子一路阻挠,晚到了几日,不但锦盒失去,就连人也已经走了,这可叫我怎么面对他。”说罢长吁短叹地出去了。

杨珞忖道:“想不到她竟然真的与蒙古人有所勾结,日里一番做作,倒险些将我骗过了。她既是来寻萧紫雨的,我便跟着她,说不定能找出沈辛等人的下落。”想到这里,连忙追出,却见那女子还呆呆地站在湖岸边发愣。

杨珞知她武功高强,倒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得远远地盯着她。那姑娘失魂落魄地望着湖水,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杨珞一路跟踪,见她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便待她离去后,也要了一间上房,正在她的隔壁。杨珞分外留心,但白衣女子进房之后便再没声息,一直到第二日掌灯时分,方才传来些许动静,息息挲挲的都是细小动作。过不多时,只听得她房门“吱呀”一声响,白衣女子走了出来,杨珞早有准备,偷眼自门缝中望去,只见她略略施了脂粉,黛眉朱唇,肤白如脂,倒也是一位绝色佳人。

白衣女子出了客栈,一直向南,来到一片竹林中,停下了脚步,不停地左顾右盼。杨珞见了她形状,知道她正在等人,当下藏好身形,静观其变。只过了少时,南面马蹄的得,一架马车不紧不慢地驶了过来,这马车龙马银鞍,朱轩秀轴,华美非凡,赶车的汉子孔武有力,双臂肌肉虬结,显然是一位外家功夫的高手。

那汉子见了白衣姑娘,勒停了马,下车道:“楚姑娘,别来无恙?”

白衣姑娘道:“多谢单二哥垂询,小女子尚算安好。”眨了眨眼,瞥向那马车道:“你家公子呢?”她话音刚落,只见那马车绣帘被人掀开,一个少年探出头来,笑道:“楚家姊姊,小弟在此。”说罢爬下车来。

杨珞见他面容白皙俊美,身手却是拖泥带水,显然不会武功。

那少年走到姓楚的姑娘面前,道:“事情怎样了?可还顺利么?”

白衣姑娘闻言眼圈一红,道:“楚瑶没用,有负你所托,锦盒被人抢去了。”

少年闻言脸色一变,向那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会意,远远走了开去。

少年上前几步,柔声道:“阿瑶,东西丢了就算了,让我瞧瞧,你没受伤吧?”

楚瑶闻言心中一暖,抬首道:“我没事。锦盒丢了,你不怪我么?”

少年叹了口气,道:“锦盒固然重要,你却更加重要,你一路担惊受怕,吃了那么多苦头,我还怎么忍心怪你。”

楚瑶闻言再按捺不住,泪水涌出,扑倒在少年怀中,道:“笛仙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把锦盒抢回来的。”

少年摇了摇头,道:“算了,那是我家传之宝,江湖上觊觎之人不计其数,如今既已失却了,便不知辗转何人之手,由它去吧。”

楚瑶心中难过之极,泣道:“都是我不好,我若是再小心些,也许就没事了,我……我……”声音哽咽住了,再说不下去。

少年伸手抚摸她头,道:“傻瓜,我知你已尽力了,不会怪你的,莫再哭了,否则便不美了。”说话间瞥见她手中长剑,又道:“我送你的剑可还好使么?”

楚瑶抹了抹泪水,道:“很好,削铁如泥,只是略略轻了些。”

少年道:“是么?我却道是你的气力又大了。”

楚瑶抬头嗔道:“如何又来揶揄我?”

少年道:“非也非也,实在是姊姊抱得太紧,我的腰都快断了。”

楚瑶闻言,满脸飞红,一把将他推开,道:“油腔滑调,总没正经的。”

少年嘻嘻笑道:“姊姊便是欢喜我没正经。”

楚瑶咬唇道:“你再胡说八道,我便不再睬你了。”

少年道:“好,好,时候也不早了,我已在别院中备下薄酒,还请姊姊赏脸。”说罢躬身一揖,右手向马车指去。

楚瑶展颜一笑,道:“这还差不多。”登上马车坐下。

少年唤回那汉子,自己也上了车,坐在楚瑶身边,伸手将绣帘放了下来。那汉子将马头一拉,转而向西,踢踢得得地去了。

杨珞心中不禁犹豫,忖道:“原来她是与情人相会,那我跟是不跟?若是不跟,这线索可就断了,以后要找沈辛,只怕更加麻烦。说不得,且走一步是一步。”当下长身而出,沿着马车轨迹,缀行而去。

只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大宅前,那汉子将马车赶进院中,楚瑶和那公子下了车,都向屋里去了。

杨珞绕到侧面,看四下无人,翻身跃入,只因迟了少许的缘故,已不见了楚瑶和那公子的踪影。杨珞见前厅中空无一人,便沿着小径向后院摸去,行了数步,视野忽然开阔,面前现出一个花园。花园的中间是一个池塘,碧莹莹的,里面开满了粉色莲花,煞是赏心悦目。池塘的边上建了个小亭,小亭的四个角上都挂着灯笼,光线不明不暗,恰到好处地射在亭中和周围地上,在夜色中构建出一片错落的雅致。

亭中两人已然坐定,所幸楚瑶乃是背对着自己,那公子则身无武功,目力不强,这冒失的一闯倒也没被人瞧见。杨珞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到一块假山石后,运足耳力,倾听他二人的谈话,只听得楚瑶道:“笛仙,今次我不慎失却了你家传至宝,你……你当真不怪我么?”

那公子道:“那帮贼子处心积虑,神仙也难保万无一失,我知道姊姊已竭尽全力,姊姊可千万莫要自责。”

楚瑶道:“你若非怪我,怎地还姊姊长,姊姊短的,此处又无旁人,你原来可都是叫我……叫我阿瑶的。”

那公子笑道:“姊姊郁郁不乐,原来却是为了这个,我向来称呼姊姊都很随便,若然姊姊高兴,我便称姊姊阿瑶好了。”

楚瑶红着脸,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又赶紧拿起酒杯,假作饮酒,掩饰窘态。

那公子替她将酒添满,又夹了些菜蔬放到她碗中,道:“阿瑶,你连日劳顿,只怕没吃上一顿好的,今日可须好好补一补。”

楚瑶闻言,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甜蜜,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迟疑道:“笛仙,我能不能……能不能问问锦盒里是什么?”

那公子道:“你知我朱家精擅奇门遁甲之术,锦盒中便是朱家代代相传,已近千年的奇门遁甲术密要。”

楚瑶闻言惊道:“啊?这等珍贵,如今失却了,可怎生是好?”

朱笛仙道:“不妨事,想我朱家数十代人倾尽毕生心血精研奇门遁甲之术,千年来尚无一人能窥堂奥,寻常江湖豪杰又怎能参透其中秘密?他们得去了,便似废纸一般。”

楚瑶听了心下稍宽,忽又嗫嚅道:“那……此物跟……跟……蒙古人没什么关联吧。”

朱笛仙愕然道:“蒙古人?跟蒙古人有什么相干?阿瑶,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说八道?”

楚瑶闻言,暗自松了口气,笑道:“我早知道那帮家伙胡言乱语,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朱笛仙道:“紫雨姑娘的爹与我爹乃是世交,且萧家对于五行八卦甚有独到见解,我此次将密要送于萧姑娘,为的也是取长补短,共同参详其中的疑难之处,怎地忽然冒出蒙古人来了?”

楚瑶道:“是我一时失言,笛仙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密要是你朱家的心血至宝,虽然艰深晦涩,终究不能让它在外流落,你且放宽心,只要一有机会,楚瑶便替你夺回来。”

朱笛仙笑道:“既是如此,当然要先敬你一杯,请。”说罢将一杯酒递到楚瑶面前,楚瑶接过一饮而尽,两人接着闲话,便都是些不相干的事。

杨珞听了他们这番对话,暗自忖道:“听他们这么说来,似乎楚瑶姑娘当真不明就里,也许真是错怪了她,而这姓朱的少年可就难说了,难道他竟不知道萧紫雨与蒙古人沆瀣一气?又或者我先前猜错了,萧紫雨口中的主人根本不是蒙古人?”千头万绪,一时间他也想不明白,且听得二人语声渐低,几细不可闻,知二人定是说些亲密的情话,自己也不愿刺探别人隐私,便瞅了个机会闪身出来,暗道:“事情疑窦重重,不如将宅中各处查探一遍,或许便有些头绪。”当下设法绕过了二人,一处一处挨着细查,刚搜罢了东面厢房,正要出来,忽听得脚步声响,却是朱笛仙扶着楚瑶过来了。楚瑶面色绯红,头斜斜地靠在朱笛仙肩上,口中喃喃地道:“笛仙,你这是什么酒,怎地只饮了三五杯,我便支持不住?我还有好多话跟你说呢,不如我们再饮几杯。”

朱笛仙道:“阿瑶,你定是累了,这才不胜酒力,我先扶你到东厢休息,但有什么话儿,明日有的是机会说呢。”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东厢门口,朱笛仙推门进去,将楚瑶扶上卧榻,除了鞋子,盖上棉被,轻轻唤了她几声,见已没什么动静,这才悄悄拿了她的佩剑,反身出来,掩上房门,向一处木楼去了。

杨珞见状,心头疑云大起,忖道:“他分明不会武功,拿楚瑶的佩剑作甚。”跟着他到了木楼下面,先前那赶车的汉子从暗中转了出来,两人低语了两句,那汉子便在门口守候,朱笛仙则上楼而去。

杨珞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幸亏方才没有贸然到小楼中搜索,否则定被人逮个正着。少时楼顶上灯光亮起,杨珞自下望去,见窗户上分明映着两条人影,其中一人体态婀娜,乃是一名女子。

杨珞四下观望,见小楼旁有一棵大树,树身高耸,已超过了小楼,且树冠茂密,正是藏身的好所在,当下取了枚铜钱向草丛中掷去,趁着守门的汉子一疏神的当儿,轻飘飘地跃上了树冠。

杨珞侧耳静听,只听得朱笛仙道:“……在黑暗中苦苦守候了几个时辰,辛苦姑娘了。”

一个女声笑道:“不妨事,妾身顺便小睡了片刻,现在精神益加舒畅了。”声音柔媚,正是萧紫雨。

朱笛仙也笑道:“姑娘呆了许久,想必也气闷了,今夜月色撩人,正好与姑娘共赏。”说罢“伊呀”一声将窗户推了开来。

杨珞见状大喜,放眼向小楼中望去,只见萧紫雨仍是一袭紫衣,懒懒地坐在凳上,右手撑着面颊,左手轻轻摆弄着右手腕上的紫色珠儿。朱笛仙则站在窗边,望着明月,负手而立。

萧紫雨道:“月色果然优美,只不过紫雨倒没想到公子还有雅兴赏月,紫雨听说公子的锦盒在路上被别人夺去了,难道公子一点也不担心如何向丞相和我家王爷交待吗?”

朱笛仙道:“此事不妨慢慢倾谈,如今先放开怀抱,饮酒赏月如何?”

萧紫雨道:“公子倒是真沉得住气,只不过紫雨的耐性就差得远了,公子若没有别的吩咐,紫雨这可就要告辞了。”

朱笛仙叹了口气,道:“姑娘倒真是急性子的人,可辜负了在下的一番美意。不错,锦盒是被人夺去了,可区区一只锦盒,有什么大不了的,姑娘若是喜欢,在下随时送你百八十个。”

萧紫雨闻言眼睛一亮,道:“公子的意思是……”

朱笛仙道:“锦盒没了,那紧要的物事却未必,姑娘何必紧张?”

萧紫雨笑道:“怪不得公子稳若泰山,紫雨佩服,那物事现在何处?还请公子示下。”

朱笛仙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紫雨闻言四处打量,目光停留在桌上楚瑶的那把剑上,道:“难道藏在此剑中?”

萧紫雨闻言将剑取在手中,细看片刻,半信半疑地道:“当真?”

朱笛仙道:“姑娘若不相信,拗断剑柄,自见分晓。”

萧紫雨左手紧握剑柄尾部,右手拇指和手掌夹住剑托,运力一拗,剑柄“拍”地一声断为两截,其中果然是空的。

萧紫雨伸出两指一探,从里面拈出个长条形小卷来,笑道:“公子果然妙计,原来你早知道定会有人来夺这机要物事,是以故意以锦盒乱人视听,想来只怕连楚姑娘也未必知道内情吧。”

朱笛仙道:“在下当然不会让她知道,她性格单纯,若然早知真相,又怎会做得逼真,惹人上当?”

萧紫雨道:“此计虽妙,可也大有风险,楚姑娘一路上遭遇诸多狙击,若然此剑在搏斗中损毁,公子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么?”

朱笛仙笑道:“此点姑娘不必担心,一来此剑千锤百炼,纵然还称不上神兵利器,却也非寻常刀剑可及,二来此剑乃是在下赠与楚瑶的礼物,楚瑶钟情在下,姑娘也是知道的,以她的个性,纵然性命不保,也断不会让此剑有所损伤。”

萧紫雨笑道:“公子好狠的心,竟连心上人也蒙在鼓里,须知高手相争,只在毫厘,倘若她真为了维护此剑丢了性命,公子便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朱笛仙道:“要成大事,便须冒险,若她当真丧命,也只好怪她运气不佳,而此剑纵然落入他人手中,也不会有人知晓其中的秘密。”

萧紫雨叹道:“公子深谋远虑,心如铁石,紫雨不得不服,现下事已毕了,公子为何还不将真相告知楚姑娘?”

朱笛仙道:“虽然我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怨我,但若我不告诉她,她心中觉得亏欠于我,日后替我办事,自然会更加尽心竭力。”

萧紫雨微微摇头道:“若是楚姑娘听到你这番话,只怕……”

朱笛仙哈哈大笑道:“紫雨姑娘不必替在下担心,楚瑶服了在下特制的好酒,现下正好梦连连,就算是雷动九天她也未必醒来。”

杨珞越听越是气恼,忖道:“想不到这朱笛仙外貌温文尔雅,内心却如此自私卑鄙,楚瑶姑娘也算是瞎了眼,但愿她早日清醒才好。”思量间见萧紫雨告辞出来,朱笛仙和守门的汉子也自去了,当下纵身下树,悄悄跟在萧紫雨身后。

萧紫雨不紧不慢地朝小径上走去,忽觉身边一阵轻风飒然而过,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那纸卷,但觉腰带中空空如也,那紧要物事早已不翼而飞。萧紫雨大骇之下,急忙转身,却见青幽幽的月光下,草长虫唱,半个鬼影也没有。

萧紫雨目光四处游移,厉声道:“哪里来的小贼,胆敢戏弄你家姑奶奶,若然再不现身,定叫你死无全尸。”她这一声娇叱,连虫都吓得一时不敢鸣叫,四下里一片死寂,凉风吹来,萧紫雨心中不禁一阵阵发毛。

萧紫雨闻言心中一阵狂跳,缓缓转身,笑道:“杨公子,原来是你,多日不见,奴家不知道多牵挂你,公子非但不体谅奴家这一片相思,还要来戏弄奴家,真是薄情。”

杨珞剑眉一轩,喝道:“休要胡言乱语,说,沈辛在哪里?”

萧紫雨闻言,眼珠一转,道:“公子原来是思念我家郡主,巴巴地赶来相见,不过就算找不到人,公子也不要那么凶嘛。”

杨珞冷笑道:“你不肯说是吧,没关系,在下告辞。”说罢便要离去。

萧紫雨忙道:“且慢。”语声一转,又变得柔媚入骨,道:“公子何必心急,不如先到我听雨轩中小憩,咱们坐下慢慢谈如何?”

杨珞道:“萧姑娘,你是聪明人,无谓再废话,再不说出沈辛下落,我便一把火烧了你的物事。”语声稍顿,瞥了萧紫雨一眼,接道:“然后,再杀了你。”

萧紫雨听他语声冷漠平静,心中忽然说不出的害怕,但仍鼓起勇气道:“公子找我家郡主作甚?”

杨珞淡淡地道:“那还用问,自然是杀了她。”

萧紫雨闻言,心中惊骇,干笑道:“公子说笑了,郡主纵有什么不对,也……”

杨珞早已不耐,打断了她道:“说!沈辛到底在哪里?”

萧紫雨见他双目中杀气渐盛,知他动了真怒,不敢再出言敷衍,小声道:“大概是在徽州,又或者是临安,我也不知道。”

杨珞大怒,道:“你一味维护她,信不信我立刻将你杀了?”

萧紫雨道:“并非我故意维护,而是真的不知道。”

杨珞道:“既然你要求死,我便成全你,反正当日害我的人当中也有你一个,况且你勾结蒙古,卖国求荣,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便算我替天行道了。”

萧紫雨知他武功远胜自己,反抗也是无济于事,当下将心一横,闭目道:“杨公子要杀便杀吧。”杨珞提起右掌,但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分明心中害怕已极,却还拼命撑着,形状楚楚可怜。

杨珞天性仁善,见状不禁心中一软,这一掌竟劈不下去,他愣了半晌,终于缓缓将手放下,道:“你走吧,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若然你执迷不悟,继续替蒙古鞑子作恶,下次相见便是你的死期。”说罢愤然转身离去,却听得萧紫雨道:“且慢。”

杨珞停步道:“还要如何?”

萧紫雨道:“多谢公子不杀之恩,紫雨无以为报,既然公子那么想知道我家郡主的下落,紫雨便领公子去找她,如何?”

杨珞一愣,道:“当真?”

萧紫雨道:“你若相信便随我来。”说罢径直向前去了。

二人走了少时,萧紫雨道:“杨公子,紫雨看得出你胸怀宽广,心地善良,绝非滥杀之人,为何却偏偏不肯放过我家郡主?”

杨珞望了她一眼,缓缓道:“她害死我最心爱之人,我不杀她,难消我心头之恨,珈儿在天之灵也一定不会原谅我。”

萧紫雨一惊,道:“珈儿姑娘身故了么?怎会如此?”

杨珞怒道:“你还敢问,若非你家郡主拿白炎化气散骗我,说是什么蝴蝶迷梦的解药,我怎么会误中剧毒,被她化去功力?你家王爷还派人在海上截杀我们,我武功既失,又遭暗算,珈儿才会为了救我而惨死,可怜她对我一片痴情,竟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我告诉你,我杨珞便是为了替珈儿报仇才苟活至今,我与你家郡主王爷不共戴天,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亡!”

萧紫雨见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一时间不敢再说话刺激他。

两人默默地走回听雨轩,萧紫雨推门进去,点燃了灯,对杨珞道:“公子进来坐吧。”

杨珞道:“不必了,叫沈辛出来见我。”

萧紫雨道:“我与郡主有约,今夜三更在此会面,如今时候尚早,公子还是先进来坐吧。”

杨珞略一犹豫,进去坐了。萧紫雨取出酒壶酒盏,替杨珞斟了一杯,道:“想来公子也口渴了,先饮一杯吧。”

杨珞望了那杯子一眼,又望了她一眼,却不饮酒。

萧紫雨见状道:“公子莫非认为酒中有毒?也罢,便让紫雨饮了此杯。”说罢端起酒杯饮尽了,又斟了一杯,递给杨珞,道:“公子请。”

杨珞将她手推开,道:“如此小杯,如何过瘾?”伸手取过那酒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呼了口气,道:“好酒。”

萧紫雨道:“公子果然豪气过人,更难得的是重情重义,我家郡主果然没看错人。”

杨珞道:“休要张口闭口提什么郡主王爷,你明明是宋人,居然甘心情愿为蒙古人卖命,残害自己同胞,简直毫无廉耻。”

萧紫雨闻言淡淡一笑,道:“公子骂得是,紫雨也觉得心中有愧,可公子知道紫雨为什么要为蒙古人效力么?”

杨珞道:“那还有什么藉口?不说也罢。”

萧紫雨一笑,仍缓缓道:“我小时候住在扬州,我爹是一名秀才,我娘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女子,平日爹爹作些字画拿出去卖,娘亲则在家里织布喂鸡,日子虽然清贫,却过得其乐融融。谁曾想祸从天降,同村的恶霸张员外因垂涎我娘的美色,一日趁我爹出去了,便来调戏我娘,恰逢我爹忘了东西回来,一时激愤,推了他一把,那该死的狗贼竟然指使家丁将我爹活活打死,这还不算,那丧心病狂的畜生,竟然就在院子里奸污了我娘。我娘受了这等打击侮辱,几次想要寻死,都被乡亲救下了,还有一位好心的邻居,帮我娘写好了状纸,劝我娘去告官,可怜那时候我年纪幼小,除了哭便什么也不会,任凭我爹娘受尽欺凌。”

萧紫雨冷笑道:“可怜我娘天真地以为县令身为父母官必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巴巴地跑去击鼓告状。谁知那恶霸早已大把银子买通了那狗官。那狗官非但将我家的命案置之不理,反而说我娘诬告乡绅,将我娘收监。我娘羞愤绝望之下,便在狱中自缢身亡了。而我,便被判给那恶霸做奴仆,说是抵赎我娘的罪行。”

杨珞听到此处,拍案道:“真是岂有此理,县令如此狠毒,便告到知府去治他的罪。”

萧紫雨叹息一声,道:“紫雨当年只有五岁,父母双亡,还到哪里去告状?况且紫雨被判入恶霸府中,公子以为还有好的么?三天两头便是一顿毒打,经常一连几天也不给东西吃,紫雨饿得狠了,便偷吃庭院中的狗粮,谁知被那恶霸发现了,又将紫雨打得死去活来,紫雨年纪幼小,经不住这般折磨,当时便背过气去,那恶贼以为我死了,便命家丁将我抬出来,扔在野地里。那是一年的隆冬,刚下过一场大雪,山野里奇寒彻骨,紫雨衣衫单薄褴褛,眼看就要冻死。幸亏此时一位公子路过,他可怜紫雨,便将紫雨抱走,不但精心替紫雨疗伤,更从此后收养教导我,教我识字,教我武功。这公子有一位妹子,碰巧与紫雨同岁,平日里便与紫雨一块儿读书,一块儿玩耍,做了好朋友。按说这公子和姑娘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可他们从来没有瞧不起紫雨,相反待紫雨无比亲厚,便好似亲兄妹一般。”萧紫雨说到此处,淡淡地笑了笑,伸手理了理鬓角,道:“我想说到这里,杨公子也该猜到了,那公子便是我家小王爷,小姐便是我家郡主。紫雨之所以说这些给公子听,并非要博公子同情,而只想说宋人中也有恶人,蒙古人中也有好人,所以是蒙古人还是宋人,对紫雨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杨珞既得知她凄凉身世,听她如此说,一时也无言以对。

萧紫雨低下了头,心不在焉地伸手玩弄着桌上的烛泪,也不再说话。片刻过后,杨珞见萧紫雨忽然秀眉微蹙,脸上绿气隐隐,口唇也变为青紫之色,不禁一惊,道:“姑娘,你……”

萧紫雨惨然一笑,道:“紫雨知道公子心地善良,是一位仁侠之士,但紫雨自幼受王爷教养大恩,与郡主更是相亲相爱的知交好友,如今公子与王爷和郡主结下深仇,不死不休,紫雨不愿王爷和郡主受到伤害,只好对不起公子了。”

杨珞闻言惊道:“你在酒中下了毒?”

萧紫雨以手压住腹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显是痛苦已极,但仍兀自强笑道:“紫雨只不过饮了一杯,公子却饮下整瓶的鹤顶红,想不到仍然是我先毒发,公子武功盖世,让紫雨好生佩服,但也正因为你武功太强,心智又高,紫雨知道王爷和郡主非你之敌,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以紫雨一命能换得他二人的周全。杨公子,紫雨今生对你不住,来生必定为奴为仆,追随公子左右。”

萧紫雨闻言一愣,随即哈哈狂笑,道:“公子可曾听闻鹤顶红有解药的么?想不到我自作聪明,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却还是救不得王爷和郡主。王爷,郡主,你们的教养之恩,知遇之情,紫雨只好来生再报了。”说罢口角渗出一缕黑血,身躯扑倒在几上,杨珞伸手去探她鼻端,却已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