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通心地穴

杨珞呆坐在海边,天色渐渐昏黑,于吟风的船上灯火亮了起来。杨珞见了,猛地回过神来,暗叫一声:“不好,这于吟风若是偷偷溜了,我等要回中原便难上加难。”当下疾步赶回山洞,迎头便碰上福慧大师。杨珞道:“大师,于吟风他们……”

福慧大师道:“少侠不必忧急,他们已在山阳面背风处安下营帐,似乎一时间并不打算离开。”

杨珞一愣,道:“这是为何?”

福慧大师道:“老衲一时也猜不透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只好见机行事了。”

杨珞忖道:“于吟风此来,为的便是擒拿中原群豪,如今奸谋已败了,且敌我双方势均力敌,以他的聪明,原不应该恋战于此,难道于吟风竟是另有所图?”他心中存了这个念头,对于吟风的行动更是分外留心。可一连几日过去,于吟风,申屠南等便只是饮酒作乐,竟好似来游山玩水,丝毫也没把回中原放在心上。

这一日晚间,石天涯再也按捺不住,翻身从地上跳起,道:“奶奶的,这帮元狗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打又不打,退又不退,闷也把人闷死了,不如今晚我们一块杀将过去,将这群厮鸟杀个干干净净。”

静玄师太道:“石帮主不要冲动,如今敌我实力相当,我等并无胜算,贸然行动,只怕中了敌人的圈套。”

石天涯道:“管他圈套不圈套的,中了圈套也比坐在这里发呆强。”

侯代方道:“石帮主稍安毋躁,我有一计,或许行得。”

石天涯急道:“那你还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出来吧。”

侯代方道:“我已观察了两日,发现敌人多在岸上活动,对船只的看守相当松懈,我们不如趁夜夺了船只,自回中原,省得在此跟这帮元狗干耗。”

石天涯道:“好,就是这么说的,今日夜里便动手。”

静玄师太踌躇道:“这艘船乃是回中原的唯一依托,敌人竟然疏于防范,只怕其中有诈。”

杨珞道:“晚辈以为是必然有诈。”

石天涯道:“此话怎讲?”

杨珞道:“那日阿怀东以烟火为号即唤来敌船,只怕附近岛屿上已有敌军驻扎,于吟风不在乎这只船情有可原,但以他的性格,断不能让我等轻易回去中原,如今故示疏懒,定是已在船上动了手脚,倘若只牺牲一条船,便能将我等一网打尽,这买卖实在太过划算,于吟风岂有不干之理?”

侯代方道:“如此说来,这船是劫不得的了?”

杨珞道:“那却也未必,两日来我仔细查探,并未发现于吟风蓄意毁坏船只,换句话说,他很可能是要等我们到了大海之上再将船毁去,好叫我们葬身鱼腹。”

侯代方道:“可那时我等已走得远了,那姓于的狗贼却如何加害我门?”

杨珞道:“只须在船上隐秘处预先藏下死士,相机而行,我们便防不胜防。”

朱开征道:“依少侠的高见,这船是夺得还是夺不得?”

杨珞道:“晚辈以为船是一定要夺的,只是须加上万分的小心,为防夜长梦多,今夜便该动手,各位前辈若是没有异议,咱们便养精蓄锐,务求一击而中。”

众人在岛上已困了多日,如今听得有望回中原,个个都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当夜,众人悄悄掩近大船,船上灯火通明,守船的三五名兵卒,人影还没看清便给一众高手解决了。众人七手八脚将船驶离了岸边,回头观望,并不见有敌军追来。

福慧大师向众人使了个眼色,群雄会意,各自在船上搜寻杀手,忙活了盏茶时分,却是一无所获。众人都是满腹疑窦,杨珞环顾四周,目光触到灯盏,忽然心中一动,大声道:“晚辈想请各位前辈来猜个谜,别人躲在什么地方,他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他?”

石天涯道:“这算什么谜?无论他躲在什么地方,只要是躲起来了,我都看不见。”

杨珞道:“非也,你若瞧不见他,他便也瞧不见你,他若想瞧见你,便至少要露一只眼睛出来,这只眼睛藏在什么地方,才能使得他就算瞪着你,你也瞧不见呢?”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想不出答案。

杨珞微微一笑,道:“有些地方,你根本不会去瞧,就算偶尔目光触及,也会不由自主地避开。”说着朝墙面努了努嘴。众人齐齐朝那墙壁望去,静玄师太忽然恍然大悟,道:“是灯后面。”

杨珞道:“不错。”他话音未落,那墙壁已“砰”地一声崩裂开来,接着灯火全都灭了,空中“嗤嗤”轻响,尽是暗器破风之声。各人虽是武林高手,可事出突然,暗器又轻小难辨,仍是有人闪避不及,只听得闷哼声中,三四人已倒在地上。

这些变故都是电光火石间的事,四周霎时间已是一片死寂。众人又惊又怒,只听得福慧大师道:“杨少侠,请你将灯火点亮吧。”

杨珞应道:“是。哪位有火刀火石,还请借来一用。”话音未落,只听得一人在地上痛苦地道:“我……我怀里有,杨少侠救救我。”却正是徐泰然。

杨珞从徐泰然身上取出火刀火石将灯重新点上,只见倒在地上的除了这徐掌门之外,都是各门派的弟子,各人身上都插了数支钢针,针身细如牛毛,隐隐泛出绿光,分明喂有剧毒。

侯代方离得最近,面颊上也被钢针划出一条血痕,而且这转眼的功夫已变成紫黑之色。再看福慧大师,手中已擒了一人,黑衫黑裤,面容冷漠,眼神中透出一种骇人的狠毒。

石天涯上前便是噼噼啪啪几个耳光,怒道:“解药拿来。”

那人嘿嘿一笑,牙缝里崩出两个字:“休想。”

石天涯大怒,又是几个耳光,道:“你不拿出来,我有更狠毒百倍的方法折磨你。”

那人冷笑连连,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忽然间嘴角有一股黑血涌出,竟然就此气绝身亡。

石天涯惊怒交集,一把抓住那人领口,拼命摇晃,道:“好你个狗杂种,竟敢服毒自杀,说,解药在哪里?解药在哪里?”

那黑衣人七窍中黑血乱涌,哪里还有半分人气?

石天涯狂怒之下,将那人尸体掼倒在地,狠狠一脚踢去,只听得“卡嚓”一声,那人的脊骨已被他生生踢断。杨珞连忙上前将他拉开,俯身到那黑衣人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一个绿色的瓷瓶,打开塞子嗅了嗅,没什么异味,当下送到福慧大师面前,道:“大师,你瞧这有没有可能是解药?”

福慧大师将药粉倒了少许在掌心中,仔细观摩良久,又蘸了少许尝了尝,道:“是不是解药,老衲不敢说,不过至少不是毒药。”

石天涯一把抢过那瓷瓶,道:“既是如此,顾不得许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当下以磁石吸出各人身上的钢针,将药粉倾倒在伤口上,不多时后,各人伤口里流出的血由黑转紫,由紫转红,且淤肿尽去,这药粉竟然正是对症的良药。

众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杨珞走进那黑衣人先前破壁而出的暗格里查探,只见这窄窄深深的暗格里原来藏了六只大木桶,撬开桶盖,里面装的赫然都是火药。众人见状都倒吸了口凉气,朱开征道:“这姓于的狗贼真是狠毒,竟然是要将我等尽数炸死。”

侯代方接口道:“就算炸不死,也让我们掉进水里淹死,实在是其心可诛,不过现下好了,他可想不到害人不成,反而白白送了我们一艘船回中原。”

众人闻言皆抚掌附议,唯独杨珞双眉深锁,心事重重。

福慧大师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杨少侠还有心事么?”

杨珞道:“大师,晚辈没什么心事,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此事不妥。”

福慧大师道:“哦?有何不妥,少侠姑且说来听听。”

杨珞道:“那于吟风埋伏下这名杀手,为的便是要取我等的性命,此人若当真炸船,势必要与我们同归于尽,他早晚都是一死,口中藏有毒药不稀奇,奇的是为何他身上还藏有暗器的解药?”

福慧大师沉吟道:“这点我也参详不透,难道解药中混有别的毒药?”

杨珞道:“不会,下毒不过是要人一死,暗器的毒已够猛恶,何必再多此一举?”

石天涯道:“这有什么稀奇,或许他忘了取出来了。”

杨珞道:“他连在牙齿中藏毒这等精密的事也做了,却忘了将解药拿出来,似乎说不过去,况且他怀中除了解药外,空无一物,分明是事先都取去了,为何却偏偏要留下解药呢?”

石天涯道:“这也不对,那也不是,你说他为什么要带着解药?”

杨珞不答,左右踱步,低头不语。

石天涯道:“其实他带着就带着呗,我们管他为什么带着,如今有药疗伤,难道不好么?”

杨珞仍不答他问,却忽然停下道:“石帮主,如果他身上没有解药,而我们又有人受了伤,你会怎样?”

石天涯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掉头回去跟那王八羔子要,他不给便抢,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杨珞道:“不错,假若这解药是于吟风故意留下的,他唯一的目的便是不想让我们再回去。”

福慧大师道:“杨少侠的意思是于吟风杀得了我们便杀,杀不了我们,便让我们走?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除非……”

“除非他们在岛上还有别的奸谋,不想被我们看到。”朱开征插口道。

杨珞道:“晚辈觉得大有可能。”

侯代方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石天涯道:“当然是回去查个清楚,老叫化是个直性子的人,憋着个疑团在心里,定会寝食难安。”

杨珞道:“前辈稍安毋躁,回不回去,大家还需商榷。”

石天涯道:“这还有什么好商榷的,那王八羔子会干什么好事,总之他要做什么,我们便要破坏什么。”

杨珞道:“此去中原已是千山万水,他纵有奸谋,也未必对中原战事和中原武林有什么影响,且如今襄阳边关吃紧,何去何从,实在值得仔细思量。”说罢将目光向福慧大师投去,道:“不知大师可有良策?”

福慧大师手拨念珠,闭目思量片刻,道:“蒙古军中大批高手出动到此,可见此事绝不简单,他们既来到此处,襄阳的压力便相对减轻,老衲以为不如先折返回去,将事情查探清楚,将来敌军若有异动,我们也好料敌机先。”

杨珞道:“好,既是如此,我们便先寻个隐秘的所在将船只藏起来,再以小艇趁夜潜回,给他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各位前辈以为如何?”

众人齐声赞同,将船驶远,在一块巨大的礁石背后泊下,灭了所有灯火,放下小艇,又无声无息地向小岛划来。

却说于吟风站在岸边高处,任由群豪将船只夺去,眼见船上的微光消失在黑沉沉的水天交际,忍不住放声狂笑。

百阳书生道:“小王爷果然好计谋,这般蠢驴全都上当了。”

于吟风止住笑声,道:“地上的麻雀永远不知道天上的大鹰在想些什么,闲话少说,我们这就去通心地穴。”说罢将衣襟一拂,快步向小岛深处走去。

杨珞等绕到小岛的另一面,悄悄登岸,潜行到于吟风等扎营的地方打探,却见夜风中帐幕轻轻摇动,偌大的营地一点灯火也没有,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众人埋伏了半晌,石天涯忍不住轻声道:“老和尚,这里不会一个人也没有吧。”

福慧大师低声道:“石帮主且耐住性子,再等上片刻瞧瞧。”

又过了半个时辰,蒙古营中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石天涯忍不住拾了块石子向其中一座营帐投去,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石子穿帐而入,营帐中却还是半分声息也无。

石天涯道:“不会吧,这帮厮鸟个个都是高手,怎能一点发应也没有,我看这营中根本没人。”说罢长身而起,向敌营走去。

杨珞等人待要阻止,却哪里还来得及,只得纷纷起身,紧跟在他身后。各人走入营中,小心翼翼地挑开帐幕,却发现这十数座营帐中竟然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侯代方奇道:“怎地鬼影子也不见一个,难道他们都已离开了?”

静玄师太道:“绝不可能,这三更半夜的,他们哪来的船只,我看多半还在这岛上。”

她话音方落,便听朱开征在远处叫道:“大家快过来,这边有足印。”众人应声围拢,果然见到数个杂乱的足印向小岛深处延伸而去。

侯代方道:“半夜三更,他们到小岛深处去作甚?总不见得半夜起来打猎吧。”

朱开征道:“这岛中定还藏有其他秘密。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石天涯道:“当然是继续跟过去,我倒要看看这群狗贼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说罢当先向前行去。众人一来怕他有所闪失,二来心中实在好奇,纷纷自后跟来。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群豪来到一处林间空地,四面树木长势甚为奇异,纷乱的足印也至此而逝,再也分辨不出向何方去了。

众人四处搜寻,寻了一个时辰,既不见有人,亦不闻有声,群雄大奇,侯代方道:“这可奇了,难道这帮兔崽子竟会上天入地不成?”

杨珞听到“上天入地”这四个字,忽然心中一动,道:“不错,他们也许真的会上天入地。”

侯代方大为不解,道:“此话怎讲?”

杨珞道:“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周围的树木可有反常之处?”众人闻言,纷纷仔细观察四周环境。

静玄师太道:“阿弥陀佛,是按五行八卦方位种植的。”

杨珞道:“师太好眼力,正是如此。想这荒岛之上,如何竟有植成八卦方位的树木?这证明了两件事,一是这岛上以前有人来过,二是这些树木中还藏有别的秘密。”

朱开征恍然大悟,道:“就是说这里还藏有别的机关暗道?”

杨珞道:“不错,想来就是如此。各位前辈不妨在树丛中找找,看可有机括,尤其是生门和开门方位更不可放过。”

众人依言仔细寻找,忽听得朱开征道:“大家过来看看,这株树有点不同。”

大伙急忙围拢,只见那桃树约莫丈许高,也没什么出奇,只是脚下的土松松掩着,好像是才动过的模样。

石天涯道:“此处乃是‘开’门,多半便是它了,待我将它拔起来。”说罢掳起衣袖,上前便要拔树。杨珞忙道:“前辈,也……也不一定要拔的,说不定转动一下就成了。”

石天涯一愣,道:“也有道理。”双手按住树身,向左转了转,纹丝不动,又向右转了转,但听得轧轧机簧响动中,中间的空地裂开,现出一条地道来。

这地道幽暗深邃,不知通向何方,群豪抖擞精神,以枯枝制成火把,纷纷跃入其中,一起向前行去。地道向地底延伸,越是往下,越是潮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地道忽然转了个弯,平平直直地向前而去,甬道中泛着晶莹温润的绿光,鼻端也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让人闻了说不出的惬意。

群雄仔细打量这甬道,才发现两侧的墙壁被人挖空了许多地方,里面种了些形态奇异的植物,它们通体晶莹,那温润的绿光竟然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群豪见状啧啧称奇,朱开征道:“难道此处就是传说中的南唐宝藏所在?”

杨珞道:“绝不可能,在下到过真正的南唐宝藏,乃是在万里外西南的一座大山中,此处地貌奇异,敌人只怕已在左近,请各位前辈分外留心。”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凛,集中精神再向前潜行,只行出数步,杨珞忽听得有人在自己左耳边打了个喷嚏,侧头望去,左面一个人也没有,再看前后的同伴,脸上也都有诧异之色。

杨珞心中一动,忖道:“难道山壁中藏有敌人?”伸手在各处敲了敲,声音厚实沉闷,山壁都是实心的。

福慧大师见他行动有异,低声道:“少侠可有发现?”

杨珞皱眉道:“没有,也许是我听错了吧。”

群豪再走得许久,甬道中的绿光越来越盛,隐约可见尽头处明亮的碧光射进来,周围的发光植物全都黯然失色。众人快步赶到甬道的尽头,只见辉煌的光芒里视野豁然开朗,数十丈开阔的深涧中,一株十余丈粗的巨树耸然而立,它的根直通地底,向下望去却不见尽头,它的冠高过众人二三十丈,好似巨伞一般荫庇了整个深涧。最神奇的是此树通体空灵如玉,温润透亮,每一片叶子都发散着碧莹莹的光华,尤其树梢一株新芽,更是光芒夺目,让人不能逼视。众人虽然都是久历江湖,可几时见过这等奇观?俱是心弛神醉,赞叹不已。

杨珞向福慧大师道:“大师,您博闻强记,可知晓此树的来历么?”

福慧大师微微沉吟,道:“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通心树?老衲也不十分肯定。”

侯代方接口道:“大师,这通心树又是怎么回事?还请大师赐教。”

福慧道:“老衲自幼便在少林寺出家,小时候师祖跟我们讲故事,曾经提过一种上古典籍上记载奇异植物,名字就叫做通心树,据说此树自盘古开天时就已存在,此后每一千年长一寸,每五千年开一次花,每五千年结一次果,通体如翡翠空灵,最神奇的是若以通心树的木头制成琴,琴音可摄人心魄,琴的主人便可以控制每一个他想控制的人。”

杨珞道:“原来如此,端的神奇无比,难怪于吟风想要得到它了,此树木若真有功效,用于战阵之上,岂不是所向披靡?”

福慧大师道:“此等传说,终究过于玄奇缥缈,不足为信。”

石天涯道:“且不管它真假,总之不能让于吟风拿到手就对了。这帮王八羔子,一个个无影无踪,难道是下到地底去了么?待我下去看看。”说罢一跃而起,轻飘飘地落在树上,沿着树干向下溜去。杨珞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只得与众人紧随其后,纷纷跃上树身。方才向下滑了数丈,众人忽觉树身微微震动,地底一阵凉飕飕的旋风袭来,随即那震动越来越强,风越来越劲,到了后来,风势之强,携雷而至,群豪须发飘飞,只觉身陷漩流之中,随时都会被拽到地底去。

杨珞勉力睁大眼睛,向地底望去,只见隐约一条白影,绕着树身盘旋而上,速度之快,只眨眼间便近了数十丈,他还未看得真切,猛然间狂风涌过,那白影冲天而起,到了群豪身边,骤然止住,凝立不动。

群豪定睛望去,个个都是心胆俱裂,那白影竟是一条巨大无朋的白蛇,它长数十丈,三四人合抱粗,头生双角,眼似斗大,血盆巨口,齿若刀剑,浑身银鳞闪闪,头顶一点红光,鼻孔中呼呼冒着白气,形貌狞恶无比。一名青城弟子吓得狠了,手中一软,身躯滑下数尺。那巨蛇听得响动,巨头一甩,闪电也似地向那弟子扑去。那弟子吓得魂飞魄散,将长剑立在胸前,厉声惨叫。众人待要救援,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那白蛇巨口一张,连人带剑将那弟子吞入腹中。

一名青城弟子见状失声狂叫道:“如何是好?”

众人俱是六神无主,杨珞有心招呼众人退去,又恐大蛇自后追来,死伤必重,当下一咬牙,大喝道:“走不掉了,杀了它!”说罢双手一松,身形急坠而下,正落在那大蛇脊背上,猿臂急伸处,明晃晃的长剑已自剑鞘中蹦了出来。

杨珞弃了剑鞘,双手紧握剑柄,高举过顶,大喝一声,剑光似霹雳闪电,狠狠向大蛇背上斩落,但听得“叮”地一声脆响,长剑竟只砍入寸许,且被那大蛇的鳞片卡住了,竟然拔不出来。

那大蛇吃痛,狂性大发,嘶嘶吐着八尺长的红信,掉头向杨珞扑来。杨珞见状,只得弃了长剑,沿着那大蛇的身躯绕树急奔。侯代方,朱开征等人纷纷取出暗器,向那大蛇头上招呼,无奈大蛇的鳞片坚逾铁甲,暗器着身便都弹开去了。

杨珞一面奔逃,一面抬头张望,只见来时那甬道的对面山壁上还有一处出口,不禁心中起疑,但却无暇细想。他奔了一圈,大蛇紧追而来,却见人头攒动,已辨不出哪个是杨珞。这畜生哪管得许多,张开血口,见人便咬。眼见一名衡山弟子就要落入蛇口,福慧大师伸腿在树身上一蹬,身形急掠而至,一把抓住了那名弟子的右手,运劲一甩,那弟子身躯飞起,堪堪避过大蛇的利齿。

福慧大师拖了那弟子,回身便走,忽听他一声惨呼,手中轻了不少,福慧大师回头望去,只见大蛇不知何时追至,将那弟子生生咬成两截,下身已被那畜生吞落腹中,福慧大师抓着的上半身,鲜血狂飚,早已气绝。

那畜生咽下半截躯体,又恶狠狠地朝福慧大师扑来。福慧大师须眉皆张,顺手抓过那弟子手中长剑,待蛇头扑到,身形陡然拔起,一腿正正踢在那畜生鼻头,大蛇吃了这腿,蛇身滞得一滞,福慧大师趁这电光火石的功夫,翻身跃上蛇头,左手握住它头顶犄角,右手高举长剑,剑尖朝下,剑光匹练般朝大蛇右眼插落,但听“噗”地一声闷响,长剑直没至柄。那畜生吃了这剑,长声惨嘶,身躯拼命扭动。福慧大师牢牢抓住它犄角,使出千斤坠功夫,稳稳站在它头顶,右手运力将长剑拔出,那伤口中黑水喷射,鼓鼓的眼珠登时瘪下去不少。福慧大师转过身来,待要将长剑去插它左眼,谁知那畜生已痛得发了狂,不管不顾,甩起一颗硕大无比的蛇头便向大树上狠狠撞来。福慧大师吃了一惊,慌忙双手抱稳它头角。但见那狰狞的蛇头挟着狂风,重重撞击在树身,轰然巨响中,树身剧烈摇晃,众人抱不住树干,纷纷滑下数尺,功力浅的后辈弟子更是震得口中鲜血狂喷。福慧大师虽然武艺高强,无奈这厮力量实在太大,双手拿捏不住,身躯掼出,他空中翻身避过了要害,背心却结结实实地撞在树身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喉中一甜,鲜血夺口而出。福慧大师的身躯贴着树干滑落,正掉在大蛇身上。那畜生这一撞用尽全身力气,虽然将福慧大师甩落,自己也却也撞得昏头昏脑,懵然不知东南西北,呆呆地愣着不动,一时间人蛇对恃,情状说不出的凶险。

众人对着巨蛇,正无计可施,忽然间脚下风声又起,威势渐盛,有风雷霹雳之势,具丘峦崩摧之力。群豪齐向下望去,只见一道金光便如先前一般,盘着巨树,龙游而上,只霎时的功夫便又立在群豪眼前。群豪看得分明,此物跟先前那巨蛇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全身披覆金甲,双眼赤红如血,口中喷出阵阵黑气,形貌更加猛恶。

群豪见状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均想:“罢了,一只畜生已是如此凶恶难缠,何况两只,今番只怕要命丧于此。”众人念头还没转过,那金蛇已张开巨口,钢齿翻出,狠狠扑来。群豪慌忙闪避,那走得慢的,被它口中黑气带着一星半点便登时晕死过去,手脚松脱,直向万丈地底跌落。

杨珞心中暗自惊骇,忖道:“且不管它许多,杀得一条便算一条。”快步奔到福慧大师身边,取过他手中长剑,向那白蛇蛇头奔去。却说那白蛇撞晕了头,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竟然当真被杨珞爬上头顶。杨珞站上蛇头,双手握剑,拼命插向那大蛇左眼,这蛇眼是巨蛇身上最脆弱的部分,又再应手而破,黑色的浆液喷了杨珞一身一脸。巨蛇中了这一剑,双目都盲了,身躯狂扭狂甩着疯狂乱咬。杨珞早有准备,翻身跳下,又再落在它盘在树干的身躯上。

杨珞立足未稳,忽听得头顶有人哈哈大笑,声音嚣张狂妄,正是于吟风。杨珞抬头望去,只见于吟风,申屠南等人站在来时的洞口,于吟风手中金光粲然,竟不知何时已将树顶的那株新芽摘下,擎在手中。

于吟风止住笑声,道:“在下原本想放各位一马,谁知各位定要来管这闲事,我正愁不知如何对付这守树的神蛇,难得有人自告奋勇,于某多谢了。”说罢带领众人转身要走,

杨珞叫道:“且慢,你怎知我等会来?”

于吟风回身道:“在下忘了知会杨兄一声,这甬道唤作通心道,能通心与否,于某不知,但你们在甬道里说的每一句话,在甬道的其他地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我手下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我想杨兄也是听见了的,他行事如此疏忽,已被我杀了。中原群豪既然想要凑这热闹,于某当然欢迎之至,你等负责战蛇,在下就负责取宝,正是绝佳的分配。如今在下的任务已完成了,至于各位么,就祝各位好运了。”说罢纵声狂笑,转身离去。

众人闻言,齐声怒骂,杨珞心中虽也懊恼,但知生死关头,稍有疏忽便搭上了性命,当下大叫道:“各位前辈莫恼,且杀了这对巨蛇再说。”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又有三人被金蛇咬死。那金蛇动作之迅猛,远胜白蛇,只见它瞅准了一名衡山弟子,红信甩出,正卷在他腰间,接着红信缩回,巨口阔张,眼看就要将那弟子囫囵吞下。这时只见石天涯一跃而起,直向金蛇口中扑去,众人齐声惊呼,却见石天涯以双脚顶住那巨蛇下颚,双手拼命撑住那畜生的上颚,金蛇一时间口不能闭,竟然无法将那衡山弟子吞落。静玄师太与朱开征见状对望一眼,一起向那金蛇口中扑去,两人跟石天涯一般姿势,将蛇口拼力顶住。

石天涯大叫道:“侯掌门,杨兄弟,你们快带其他人走吧。”

侯代方道:“不成,这等没义气的事,侯某定不会做。”

石天涯道:“侯兄快走,留住了性命好替我等报仇,若然再不离开,中原武林只怕要全军覆没了。”

侯代方心神大乱,放声狂叫,跃上那金蛇身躯,发疯似地挥剑乱砍。金蛇吃痛,性子更狂,力量更猛,石天涯等人渐渐支撑不住,那金蛇巨口越合越近,终于咕嘟一声将口中的四人全都吞落肚中。

杨珞眼见各派高手已十去七八,余下各人双目赤红,势若疯虎,情势早已失控,不禁心中一阵阵发凉,忖道:“难道注定中原武林逃不过这一劫么?如今大势已去,再想要逃得性命,只怕是难如登天,这两畜生凶神下凡,非人力能敌,除非……”想到这里,忽然眼前一亮,诞出一线希望来。

杨珞原本站在白蛇身躯上,此时提起剑来便乱砍,那白蛇盲了双眼,一颗巨头仍是循着痛雷霆万均地扑来。杨珞收剑急奔,一面时不时在白蛇身上乱戳,一面大声呼喝。白蛇狂怒之下,乱撕乱咬,通心树的枝叶被它折腾得狂风暴雨一般地飘落下来。杨珞见那畜生已然上当,忽然纵身一跃,落在金蛇身躯上,转身将长剑向白蛇巨头掷出,口中大喝不止。那畜生血口暴张,循声急扑而来,杨珞就地一滚,闪过白蛇的钢牙巨齿,身形还没站起,忽见那金蛇其大如斗的赤红凶眼就在面前,紧跟着红光一闪,腰已被金蛇红信牢牢缠住,他念头还没转过来,但觉一阵恶臭扑鼻,人已到了金蛇口中。

述到此处,都道杨珞必死无疑,谁知世事中的奇变总是在最后关头才现出来。那白蛇的凶狂之性早被撩拨到极至,这一口咬落,没有一丝气力留下,哪知杨珞失了踪影,剩下的只是金蛇的一段身躯。盲了眼的凶神,那还有什么顾虑,但听得“卡嚓”一声巨响,金蛇的身躯已被它生生咬为两截。

杨珞原道今番有死无生,谁料双目闭上了半晌,非但没有被吞下,腰间的蛇信反而渐渐松了。杨珞屏住呼吸,挣脱了蛇信,却不知为何还是个头下脚上的姿势。他定了定神,透过金蛇巨齿间的缝隙望去,凋零的树叶在空中混乱地飘飞着,分明还承载着满满的恐惧,翠绿的树身眩晕地往下延伸,终于没入了一片奇异的黑暗,这一弯诡秘的黑暗,仿佛死神咧开的嘴,噙着邪恶狰狞的冷笑,提醒着杨珞,恶梦,还没有远离。

杨珞渐渐弄明白了情状,原来金蛇这小半截断裂的身躯从空中落下,却正挂在一段通心树伸出的树枝上,死而不僵,还在微微蠕动。杨珞转动身子,双手奋力向两侧推去,指望着能将大蛇的巨口撑开。他内力已失,接连运劲三次,蛇口纹丝不动,杨珞正在沮丧,却觉得蛇身一阵抽搐,竟有一个金光闪耀的小圆球从大蛇的咽喉中滚落出来。杨珞伸手一把抓住那小圆球,但觉温温凉凉,拿在手中说不出的舒服,他也顾不得多想,顺手将那小球放入怀中,又再运力去推蛇颚,无奈力不从心,蛇口铁铸般紧,竟是动不得分毫。

杨珞在蛇口中瞧不清外面的情状,那金蛇糊里糊涂做了枉死鬼,猩红的蛇血从断口处喷射出来,漫空中便似下了一场血雨,红蒙蒙的象极了血池地狱。一时间白蛇和人都呆住了,深涧里只剩下哗啦啦的蛇血涌出来的声音。在这梦魇一般的声音里,金蛇身躯的断口处忽然动了动,竟然艰难地爬出一个人来,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方才被这畜生吞下的四人竟然全都还活着,只是人人都是一身赤红的鲜血,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没有人声,没有蛇声,怪异的静谧只是倏忽间的事,杨珞却觉得已过了千年一般,忍不住大叫道:“外面还有人么?”

四个血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叫道:“杨兄弟莫慌,我等来救你。”却正是石天涯的声音。

四人合力将金蛇蛇头拉起,手脚兵刃齐用,奋力将蛇口撑开,把杨珞拉了出来,各人劫后重生,都觉恍如隔世。

再说那白蛇呆呆地立着不动,仿佛在仔细地聆听着什么,任由各人做自己的事,竟似完全没有感觉一般。众人各举兵刃护住要害,眼睛紧盯着白蛇,瞬也不敢瞬。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紧张恐惧让人分不清时间的短长,白蛇仿佛已僵硬了,难道它也知道千万年的爱侣已痛苦地惨然死去?终于,白蛇动了,它贴向树身,缓缓地,慌乱地伸展着它的身子,终于它碰到了金蛇的尸体,白蛇用它的头在金蛇的半截尸身上轻轻地,眷恋地摩挲着,可惜这熟悉的身体里已没有生命,它关爱的轻抚只换来金蛇松弛的躯体脱离了树身,向无尽的深涧中颓然跌落。白蛇慢慢地昂起它的头,缓缓伸向最远处,就在众人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它已猛地一甩头,雷奔电驰地向大树撞来,这一撞凝聚着它肌肉里的每一丝气力,凝聚着它最深的怨毒与仇恨,凝聚着它无边的悔意和绝望,亮银色的头角在树身上撞得粉碎,坚逾钢铁的天灵盖在树身上撞得粉碎,碧莹莹的通心树的筋骨也被撞得粉碎,一切都粉碎了,通心树黯然失色,在喀喇喇的响声中向山壁倒去,白蛇的身躯脱离了这千万年来的守护,义无反顾地向深渊坠落而去。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这一霎那间,再没人知道自己的对与错。

断裂的大树斜斜靠在山壁上,正指着群豪来时的甬道口,群豪沿着大树爬回甬道,个个都是心力交悴,崩得紧紧的肌肉和神经忽然松了,这才觉出疲累来。众人纷纷坐在甬道中歇息,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大战仿佛还在眼前,一时间都是默然不语。

过了少时,一名衡山弟子忽然啜泣起来,朱开征大怒,喝道:“远光,你哭什么?”

那弟子泣道:“师父,三位师兄都……都战死了。”

朱开征闻言,心中也自凄楚,喟然一叹,眼角竟也渗出泪来。

侯代方走到洞口,向下望去,狠狠地唾了一口,道:“都是这两个该死的畜生害人。”

福慧大师闻言道:“阿弥陀佛,侯掌门,这原也怪不得它们,此二物只是忠心护树,若无人来犯树,它们也不会去犯人,如今俱死于非命,也算是应了滥杀无辜的业报。”

石天涯道:“不错,说来说去都是那姓于的狗贼害人,若非他有意诱我等去惊扰两条巨蛇,断不至如此不可收拾,说起来就让人恨得牙痒痒,待我现在便追去,将他抓来杀了。”说罢起身,大踏步向来路而去。

杨珞慌忙追上,道:“石帮主,莫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石天涯不理他言,自顾自地向前疾行,只行出数步,忽听得隐隐有隆隆声自甬道里传来,随即周围石壁轻轻震动,泥尘扑簌簌地往下掉落。

杨珞先是一愣,随即大惊,道:“大事不好!”

石天涯不解道:“怎么?”

杨珞道:“定是于吟风那狗贼将甬道炸毁,要将我等活埋在此处。”众人闻言大惊,一起起身向来路奔去,待奔到尽头处,弥漫的尘砂还未散去,一块千斤巨石将甬道封得严严实实。石天涯退后两步,运起全身功力,发掌向那巨石劈去,“蓬”地一声响过后,石屑纷飞,大石却不曾移动分毫。

杨珞拉住石天涯,道:“算了,石帮主,我们另想办法。”

石天涯推开他,怒道:“不赶快帮忙,还想什么办法。”

杨珞道:“此处是出不去的了。”

静玄师太道:“还不曾试过,你怎知道?”

杨珞道:“想那于吟风是何等样的人,若然困不死我等,他怎能善罢甘休?这样的大石,劈开了一块,前面还不知有多少块,不必浪费气力了。”

侯代方道:“话虽如此,不试试我却总是不死心。”说罢举剑去削那山岩。

一干人忙了几个时辰,兵刃折损了三四件,竟只向前推进了数寸而已。众人越挖越是绝望,渐渐地都停了手,坐在甬道里喘息不止。

朱开征颓然道:“难道当真要困死在这里?”众人都是一般的心思,谁也不答他话。

过了半晌,杨珞道:“回去吧,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朱开征道:“此话怎讲?”

众人闻言都是眼前一亮,侯代方道:“不错,先前于吟风等狗贼藏身的所在。”

群豪既已有了希望,脚下自然轻快,不多时又回到通心树边,此时树已折了,无法再沿着树冠爬过去,树身离那洞口最近的地方也有数丈,轻功稍弱的便无法跃过。朱开征和侯代方对望一眼,齐声道:“待我二人先去探路。”说罢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跃上对面洞口。

众人眼见他二人身影消失在洞中,脸上都是期盼神色,不多时便见二人出来,垂头丧气,却是分明一无所获。

石天涯犹不死心,问道:“如何?”

侯代方沮丧地摇了摇头,道:“死路一条。”

群豪闻言,彻底绝了念头,有的将剑一抛,就地躺倒,有的咬紧了牙关,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杨珞见状道:“各位也不必如此气馁,其实还有一处,或许还有希望。”

石天涯道:“那是何处?你还不赶紧道来。”

杨珞走到甬道边沿,向下一指,道:“就是此处。”

石天涯吃了一惊,道:“你说的难道是蛇穴之中?”

杨珞道:“不错,此乃吾等唯一的希望所在。”

静玄师太道:“话虽不错,可如果其中仍伏有巨蛇,却如何是好?”

杨珞道:“先前那金蛇死后,白蛇便自杀殉情,若是尚有同伴,必不致如此绝望,我猜蛇穴中已无其他物事,如今我等走投无路,不知各位前辈可愿一赌?”

各人闻言不禁踌躇,石天涯咬牙道:“好,既然别无他法,何妨试上一试,就算再大战一场,也好过在这里等死。”说罢当先上树向下溜去。

杨珞紧随其后。其余各人见状也都纷纷鼓起勇气,沿着树身向那深涧中滑落。树身极长,越是往下,越是潮湿,石天涯,侯代方,朱开征交替背负福慧大师,个个都已累得力不能支。

石天涯骂道:“这鬼地方,何时才是个尽头?”却见晦暗的绿光中渐渐现出一方土地的影子来。石天涯大喜,叫道:“到头了。”一跃而下,稳稳站在地上。

少时,众人齐集,一起向前走去,只数步远,便见两条巨蛇的尸身横在眼前,众人心有余悸,纷纷绕道而行,再走出数步,通心树的光芒已不可及,四周渐渐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群豪举步维艰,方自后悔不曾带下火把。杨珞猛然想起在蛇口中取得的那发光的小圆球,伸手将它取了出来,果然便似灯火般光明,丈许内的景物,纤毫可辨。

侯代方大奇,道:“杨小兄弟,此乃何物?”

杨珞道:“我也不知晓,乃是从金蛇腹中得来的。”

各人啧啧称奇,凭着珠光,觅见一处通道,群豪强提精神,扶伤携弱,缓缓向前行去。这通道中潮湿不堪,满地湿滑泥泞,越往里走,越是腥臭难当。杨珞手持明珠,当先开路,却见道路崎岖蜿蜒,满地脏水已渐渐漫过脚面,四处开始有氤氲的雾气,三丈外景物模糊难辨,且时不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让人心中一阵阵发紧。走不多时,杨珞忽觉手中微微一震,那发光的珠子忽然抖动延展,仿佛融化了一般,变作一滩金灿灿的**。杨珞大吃一惊,慌忙双手将那**捧住,生怕一不小心这唯一的光源便会掉落在地上,再也拾不回来,他护着那**,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见一条金闪闪的细线沿着自己的脉门快速向上伸展,他只道是自己眼花了,使劲眨了眨眼再望去,那金线已到了臂弯处,原来那金色**竟已渗入他双掌,沿着筋脉扩散开来。杨珞这一惊非同小可,双手乱甩,只盼将金色**甩落,谁知这**牢牢粘在他手上,任他费尽气力,总是挥之不去。

杨珞急道:“这金珠有古怪,它……它钻到我的经脉里去了。”

众人还未领略他话里的含义,已见杨珞脸上金光闪现,穴位经络亮晶晶的,好似用画笔勾勒出来一般。此时杨珞手中的**已尽数渗入他体内,消失无踪,而他全身上下仿如罩了一张金网,金光甚至透过衣衫,隐隐将每一经脉走向呈现出来。

杨珞惊道:“这,这如何是好?”话犹未了,忽觉全身经脉一阵剧痛,仿佛千万支钢针一起扎下来,直透到骨髓中去。这疼痛来得又猛又狠,如何忍耐得住?只听得杨珞纵声惨叫,突然间全身金光暴闪,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这一阵强光之后,四周又归入无尽的黑暗。众人惊得呆了,僵直地站在原地,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分不出半点杨珞的声息。

石天涯道:“杨兄弟,你还好么?”无人应声。石天涯心中一沉,连声道:“杨兄弟,杨兄弟,你怎样了?莫要戏弄老夫。”他一面说话,一面向杨珞的方向摸去,忽听得杨珞有气无力地道:“我……我没事,前辈不必担心。”

石天涯听得他声音,一把抓住了他胳膊,大笑道:“果然还没死,老夫就知道你这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福慧大师久已不曾开言,此时忽道:“石帮主,麻烦你将杨少侠扶过来,待老衲摸一摸他脉象。”

石天涯循着他声音依言将杨珞扶过。福慧大师伸出两指搭在他脉门上,沉吟了半晌,道:“杨少侠,看来老衲要恭喜你因祸得福了。”

杨珞奇道:“大师何出此言?”

福慧大师道:“不瞒杨少侠,先前我摸你脉象,虚弱怪异,毫无节律,乃因你先中奇毒,后受重伤,更在海水中浸泡多日,是以老衲虽能将你救醒,少侠也是油尽灯枯,不久于人世,老衲之所以传你练气心法,无非也是想延你数日之命。”说到此处,福慧双目微闭,以手捻须,略有思忖,接道:“但如今老衲再查少侠脉象,坚实平和,虽还不很强劲,但却透出一股勃勃生机,分明有英华内蕴,返璞归真之象,少侠吉人天相,不但余毒全消,性命可保,就连功力也会大有进益。”

杨珞于珈儿死后,生死之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是以闻言也不如何欣喜,只道:“是么?却不知如何会有此般变化?”

福慧大师道:“如果老衲没有猜错,少侠适才拿在手中的金珠应该便是那金蛇的内丹了。”

侯代方道:“内丹?难道大师的意思是金蛇通灵,竟想修炼成仙?”

福慧大师道:“那也未必,但此等异物,必定吸收天地之灵气,万物之菁华,年深日久,体内的真元凝聚,自然而然便生出这颗内丹来。”

福慧大师道:“老衲以为内丹为真元之气所凝,自然需要有所依托,遇到体质合适之人,便会相互应和融合,杨少侠福泽深厚,天赋异禀,想来正是这内丹的真主。”说罢转而对杨珞道:“杨少侠,你不妨运功试试,看老衲所言是否属实?”

杨珞依言默运玄功,但觉真气自由流转,再没有半分阻滞,连原来不易到达的地方,如今也是轻轻松松便转过,心知福慧大师所言非虚,道:“多谢大师指点,果然如此。”

福慧大师接道:“非但如此,这金蛇乃是毒物,毒物的内丹多有辟毒之功效,老衲大胆猜测,少侠自此之后必定百毒不侵。”

石天涯闻言哈哈大笑,道:“好,好,杨兄弟有此奇遇,实在可喜可贺。”话音未了,忽然又皱眉道:“咦?不好不好。”

福慧大师不解道:“如何不好?”

石天涯道:“这百毒不侵的功效未能应验在老叫化子身上,当然不好。叫化子贪嘴,那是众所周知的,什么蜈蚣毒蛇,从来不忌口,若然老叫化子可以百毒不侵,任何罕有毒物都能尝上一星半点,想来滋味定然鲜美得很。”说到此处,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群雄听得他这番妙言,俱是哈哈大笑,蛇穴中的气氛登时缓和了不少。待笑声渐渐止歇,群豪想起前途渺茫,又不禁都是忧心忡忡。

朱开征道:“如今失了光亮,却如何是好?”

石天涯道:“不妨,便是摸也要摸出去。”说罢伸手触碰山壁,向前走去。

众人知别无他法,只得循着他声音缓步向前,蛇穴中的积水越来越深,渐渐已漫过腰际,群豪勉力前行,心中都是七上八下,忽然听得身后轰隆隆巨响,这狭窄潮湿的通道竟然坍塌了。

徐泰然原本久已不说话,此时再也压抑不住,纵身扑到坍塌处,拼命拍打倾泻而下的山石,歇斯底里的大叫大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群豪中年纪较轻的后辈弟子原本已是苦苦支撑,此时经他一闹,心神完全崩溃,当下便有人大哭起来。

石天涯大怒,厉声喝道:“别吵,谁再哭闹,我便杀了谁!”这话倒也管点用,众人一滞,声音登时小了许多。石天涯道:“各位,后路已绝,有进无退,不想死便省下哭闹的气力,努力向前多走些路。”

杨珞一直默然不语,忽然将脸贴上山壁,倾听片刻,喜道:“不需再走,就是此处了。”

众人听出他语声有异,侯代方急问道:“杨兄弟,有何发现?”

杨珞道:“侯掌门过来摸摸。”侯代方听出他方位,走到他身边,伸手向山壁上摸去。

杨珞道:“如何?”

侯代方道:“有水渗进来。”

众人闻言,都是疑惑,侯代方用舌尖舔了舔手上的**,唾了一口,道:“呸……咸的,是海水。”

杨珞笑道:“正是海水。”

石天涯道:“那又如何?”

杨珞道:“各位侧耳静听,可隐隐有水流**漾之声?”

各人都是高手,闻言凝神细听,果然听见些许怪异的声响。

静玄师太大喜道:“水波**漾之声可闻,山壁上又有海水渗入,莫非吾等与大海只是一墙之隔?”

杨珞道:“但愿如此,各位前辈,吾等合力击穿山壁,便可回归海面之上了。”

石天涯喜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动手。”

福慧大师闻言道:“且慢,吾等深入海底,海水压力必定强劲惊人,少时若壁破,海水涌入,各位不可强行从壁**冲出,须得等到海水充盈此通道,内外压力相消,方可安然游出,且须以千斤坠身法控制上浮速度,后辈弟子最好便抱上大石一块,否则上浮过速,伤及心肺,轻则身受重伤,重则性命不保。”

众人闻言齐声道:“多谢大师指点。”各自准备停当。石天涯,静玄师太,侯代方,朱开征及杨珞等高手面对山壁站定,由石天涯发令,各自运起毕生功力,一起向渗水处击出。中原五大高手奋力合击,威势何等惊人,但觉狂风过处,山石爆裂,碎石激射碰撞,火花乱窜。众人收招站定,静默中渐渐传来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众人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忽听一声霹雳,山石崩毁,一股巨大的水柱暴射而入,与石壁相激**,竟隐隐有金石交鸣之声。各人闪避在侧,不多时后,通道中的海水已将没顶,群豪各自深吸最后一口气,潜入水中,武功弱者先自裂口中钻出,武功强者紧随在后,次序井然,如长龙出水一般向海面浮去。约一支香后,海水中渐渐有光亮透入,众人知道已接近海面,心中激动自不待言。少时,四周景物渐渐清晰,但见碧蓝的海水中,各色的海鱼悠闲自得,形态各异的珊瑚鲜红欲滴,水母海马,各舞姿态,端的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群雄都是初次得见海底奇观,心中赞叹不已,犹自流连忘返时,却已浮出海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