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英雄大会2

蒋沐阳见袈裟飘来,急伸手去抓,谁知展尽手臂,仍是差了几寸,正万念俱灰间,忽听福裕大师一声断喝:“用鞭!”

蒋沐阳猛然醒悟,急抖长鞭,堪堪缠住福裕大师的袈裟。他下坠力道凶猛,福裕大师也抵挡不住,沿着崖壁滑出数丈才渐渐稳住身形,此时再看,蒋沐阳的双足已几乎着地了。

蒋沐阳死里逃生,浑身冷汗涔涔,向福裕大师翻身拜倒,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说着从怀中取出伏风果,双手呈上,道:“请大师纳了此物。”

福裕大师道:“阿弥陀佛,蒋施主,此乃你舍命夺来,老衲如何能取?”

蒋沐阳道:“若不是大师出手,蒋沐阳这条命便当真是舍了,大师武艺精深,德行高亮,正是这武林盟主的不二人选。我辈有何能为,竟然也敢觊觎盟主之位,想来实在可笑。大师,万勿推辞,否则便是瞧不起我蒋沐阳。”说罢将伏风果硬塞进福裕大师手中,回头向群豪道:“在下将伏风果转赠福裕大师,各位有无异议?”

众人齐声应道:“没有,正该如此。”

蒋沐阳点了点头,转向刚刚下来的胡义达,道:“胡义达,你我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今日是盟主之会,我只怕煞了风景,不来与你为难,将来江湖再见,便是不死不休。”说罢一拂衣袖,大步向山下走去。

胡义达闻言冷哼一声,也自去了。福裕大师见状正要拔步追去,却忽然袖口一紧,已被钟铁筝拉住了。钟铁筝笑道:“大师何往?”

福裕道:“老衲要去归还这伏风果。”

钟铁筝道:“蒋兄已将之赠给大师,这里众人都是见证,何况大师取得此物,乃是众望所归,何必推辞?”

福裕大师连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然则就在他与钟铁筝纠缠之间,蒋沐阳却已走得不见了踪影。钟铁筝见状一笑,放开福裕大师,转向黄伯原道:“黄掌门,如今六十四枚伏风果已各归其主,下一步怎么安排,还请黄掌门示下。”

黄伯原闻言朗声道:“各位英雄,请随我回去迎客松下,届时各位自愿出场比试,得胜一场的,便可到一旁休息,待到所有人出场完毕,再由最先得胜的两人互相比试,余下的以此类推,直到选出武功最高的那位侠士为止,大家以为如何?”

他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人应道:“好好好,如此甚好,就这么办。”

黄伯原又等了一阵,见无人再说话,才又道:“各位既然没有异议,请随老夫来。”说罢当先行去,引领众人回转迎客松前。

黄伯原待群豪站定,步入场中,高声道:“老夫宣布,这次比武正式开始,不知哪两位英雄愿意先下场较量?”

群豪闻言,正相互推让,却忽见南首人群中跃出一人,道:“在下洪劲松,练的是家传的百步神拳,自知武功低微,权充个抛砖引玉之用,向天下英雄讨教了。”说罢双手握着那伏风果,向群雄作了个四方揖。

他揖还没作完,便听得东面人丛中有人叫道:“我来会你。”随即一人跃出,也展示了一下手中伏风果,才道:“在下赵家驹,乃川西圣手门门主,请教了。”说罢拉开架式,两人登时斗成一团。

这两人一个招式俭朴,一拳一脚,清清楚楚,另一人却是招式又快又奇,拳腿上下翻飞,晃得人眼花缭乱。

沈辛看得大为高兴,小声对杨珞道:“杨兄,你认为谁会赢?”

杨珞道:“这姓洪的百步神拳已有四分火候,招式虽然缓慢,却能以拙制巧,我看在五十招之内,他便能稳操胜券。”

沈辛道:“哦,且看看你说得对不对。”抬眼又向场中望去。此时两人已经越斗越紧,又过得三、四十招,那赵家驹忽然招式一变,左右穿插,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掌影。

沈辛见状“哎哟”了一声,道:“照此看来,那姓洪的只怕挡不住了呢。”

杨珞笑道:“不急,且看着。”他话音刚落,只见那洪劲松当胸一拳打出,对那漫天的掌影竟似没有看见一般,说也奇怪,他这拳到中途,纷飞的掌影便减少了一半,再每前进一分掌影便减少几只,等得到了尽头,所有的影子全都汇成一只手掌,一拳一掌结结实实地碰在一起,但听得“砰”地一声巨响,洪劲松站着纹丝不动,赵家驹却是飘开数尺才稳住身形。

洪劲松抱拳道:“赵掌门,承让了。”

赵家驹脸色煞白,一言不发,拱手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黄伯原见状道:“这一场是洪兄弟胜了。黄某在这里恳请大家,只分高下,不决生死,今日的胜败也决不可记挂在心头,以至于生出什么仇恨来。各位都是心胸宽广之人,又都是为了替国家效力,万万不可因此结下仇怨,坏了武林的和气。”语声稍顿,环视了众人一眼,接道:“老夫也不再多言了,各位英雄请继续。”说罢返身落座。

场中立时又跃入两人,互通姓名之后便各展生平所学,紧紧相斗。

沈辛看了一会,忽然伏在杨珞耳边道:“杨兄,下一场就该轮到你了吧。”

杨珞一笑点头,正巧此时场中二人胜负已分。杨珞当下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场中,压着嗓门道:“各位英雄,在下点苍徐泰然,不知哪一位愿意指教一二?”

他话音刚落,忽听得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连点苍掌门人也已出马,总算有点看头了,就让老头子来接这一阵吧。”

杨珞随着语声望去,只见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越众而出,他手中拄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秃顶马脸,骨瘦如柴,尤其那两颗大暴牙更是难看得很。此人原是杨珞见过的,方才攀岩时,他便老是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群豪见了这人,不禁都替杨珞捏了把冷汗。原来这老怪乃是九阴教教主九隐龙冯忌,数月前徐泰然与其子冯遮为了争个粉头,大打出手,结果徐泰然失手打死了冯遮,从此两家结下大仇,此乃武林中人所共知的一段笑柄。冯忌武功高强,性情凶残怪异,为人阴狠毒辣,又好色贪**,是以他名号虽叫做九隐龙,暗地里将他唤做九阴龙和九**龙的反而更多。他中年才得一子,自然是爱逾性命,谁知却糊里糊涂地被徐泰然杀了,这等深仇大恨,他如何肯善罢甘休,今日明摆着就是报仇来的。

杨珞困于谷底五年,哪里知道这段恩怨,向沈辛望了一眼,见他一脸的惶恐,只道他也不知道这老头的来历,当下一拱手,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众人听他这么问法,只道他故意戏谑冯忌,都是禁不住暗暗好笑。冯忌自然是怒气勃发,但他性情阴沉,表面上却是神色不动,道:“老夫九隐龙冯忌。”

杨珞听也没听过这名号,随口道:“久仰、久仰。”

冯忌听了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沉声道:“久仰?久仰我什么?”

杨珞一愣,心道:“哪有这么问话的?”只好说道:“前辈大名,这个……如雷贯耳,自然是久仰了。”

群豪闻言俱是忍俊不禁,年轻一点的登时便笑出声来,众人皆知这冯忌少年时曾得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双耳几乎完全失聪,如今与人说话,全靠唇语之术,所谓九隐龙的“龙”便是由“聋”而来。杨珞一句如雷贯耳,那是又狠又正地戳在了冯忌的痛处。冯忌果然神色大变,须发皆张,大喝一声:“纳命来吧。”举起拐杖,当头劈下。

杨珞慌忙侧身避过,顺势从腰间抽出长剑,左手捏了个剑诀,稳稳站定。他表面上从容不迫,心中却是纳闷得紧:“怎地这老头一上来就跟我拼命,难道是徐泰然跟他有杀父之仇么?”他哪知道杀父之仇没有,杀子之仇却硬是有一桩。

冯忌的杖法怪异无比,手杖或撩或刺,尽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攻过来,杨珞碍在是点苍掌门人的身份,只得展开苍梧剑法,紧守门户,见招拆招,却也并不落下风。两人一攻一守,转瞬间已拆了上百招。冯忌久攻不下,渐渐焦躁起来,杖上贯注了十二分劲力,杖影过处,厉啸声不绝于耳,声势甚是骇人。杨珞身在杖影之中,便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眼看随时都会被巨浪吞没,可每次巨浪过后,它又总是悠闲地驶了出来。

杨珞初时使那苍梧剑法,心中颇有点打鼓,但越使越顺,越使对那剑法的妙处领悟越多,渐渐得心应手,将苍梧剑法苍劲雄浑的妙旨发挥得淋漓尽致。再战了片刻,杨珞对冯忌的杖法变化已了然于胸,故意在身前卖了个破绽,冯忌果然挺杖刺来,杨珞的身子忽然飘开半尺,将那手杖让在一侧,随即身随杖走,不知怎么转了几个圈,冯忌的手杖已被他抓在手中。杨珞抓住了那拐杖,挺剑缓缓向冯忌的咽喉刺去,他不欲取冯忌的性命,只要逼他撤手认输也就罢了,是以剑势甚缓。谁知就在此时,冯忌伸出拇指在杖柄上一按,杨珞抓着的半截杖身忽然弹了开去,一道电光自杖身中闪出,直向杨珞咽喉奔去。这下奇变陡生,杨珞再想躲避,却哪里还来得及,眼看就要伤在那电光之下。

众人见状俱是失声惊呼,杨珞别无选择,只得将全身功力运于左手中指,看准那电光来势,奋力弹出,但听得“叮”的一声脆响,那电光断为两截,分别弹了开去。杨珞再不敢怠慢,右手长剑连颤,眨眼间刺中了冯忌胸前七处穴道,每剑只深入半寸,闭住了他穴道,却不伤他性命。冯忌手中一软,剩下的半截兵刃“呛啷”一声掉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那兵刃乃是一支只有一指来宽的细剑,剑身锋锐,隐泛蓝光,看样子竟是喂有剧毒。

群雄登时大哗,纷纷指责咒骂起九隐龙来。九隐龙技不如人,输得一败涂地,老脸挂不住,早已涨成了猪肝色,但他心中的惊异,远胜羞愧,须知他这柄拐剑乃是用百炼精钢加入万载寒铁所铸,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如今竟被敌人以二指之力弹断,敌人的内力之强,实在是深不可测。

杨珞虽然奋起神威,弹断了冯忌的兵刃,自己受的罪可也大了,整个中指的第一指节都已涨成紫黑之色,鲜血不断地从指甲缝里涌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杨珞抱剑一揖,冷冷地道:“冯前辈,承让了。”转身回到自己位上坐下。

沈辛慌忙取出匕首将他左手中指的指甲削去,用手绢替他包扎好,然后将一粒淡黄色的丸药送到他嘴边,道:“快些服下。”

杨珞知道那剑上喂有剧毒,早已运起玄天真气将毒血逼出体外,但见他神色忧急惶恐,不忍拂他美意,当下张口将那丹药吞了下去。这粒丹药一入口,便有一股清凉之意从腹中升起,眨眼间弥漫四肢百骸,让人如沐春风,舒畅无比。

沈辛见他服下了药丸,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这下好了,有这‘百阳香丹’护体,便是再猛恶十倍的毒药也不怕了。”

杨珞知道那丹药甚是珍稀,忍不住问道:“沈兄弟,你为了救我的性命,白白浪费了如此贵重的灵药,不觉得可惜吗?”

沈辛笑道:“那有什么可惜的?反正原本也不是我的物事,只要救得了你的性命,要我的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区区一枚丹药。”

杨珞听他语出挚诚,心中甚为感动,他久居谷底,数年来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关心,这时心情激**,竟险些掉下泪来。

那九隐龙动弹不得,立在场中好不尴尬,幸亏教中两名弟子快步跑出,将他抬了下去,九隐龙面如死灰,心中对那徐泰然的仇恨之深,直欲将之碎尸万段,自然是不在话下。

又是几场比武下来,时候已近正午,华山派弟子送来酒食,群豪暂且罢斗,各自用膳。待酒足饭饱之后,又再出手较量,到得申牌时分,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差不多都已过关,仅余下少林,华山两派尚未出手。黄伯原见天色渐晚,起身走入场中,向众人拱手一礼,道:“老夫华山黄伯原,恭请天下英雄指教。”说罢负手卓然而立,但他站了良久,却无一人上来挑战。黄伯原将那话又说了一遍,仍是无人应声,黄伯原道:“既然众位都已不屑出手,那只好算作黄某胜了,今日的比试就到此结束,各位今晚尽可在华山下榻,明日一早,咱们再开始第二轮比武。”

黄伯原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忽听得人群中一人叫道:“不成,少林寺的福裕大师尚未出手,这第一轮比试岂能到此为止?”

他此言一出,登时便又许多人附和,又一人道:“不错,少林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福裕大师武功盖世,智慧高超,德行更是高人一等,他若是不出手,选出来的武林盟主便算不得数,大家说是不是?”场中百人轰然应是,齐声喊道:“福裕大师不出手,我等俱不服气。福裕大师,武林盟主,福裕大师,武林盟主……”

黄伯原见群情激愤,无法控制,转头向福裕望去。福裕大师缓缓站起,低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他声音低沉,音量也不大,但不知怎的,这声佛号竟似从天边传来,在群山间回**不息,众人心中俱是微微一震,登时心静神宁,但听得福裕大师又说道:“多谢各位施主抬爱,但老衲乃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与世无争,名誉权利更是视作虚无,怎能跟众位去争这武林盟主的虚名?老衲来此,无非是本着我佛慈悲,欲尽少林绵力,解救天下众生,其余的事情,老衲想也不曾想过。”

人丛中一人应道:“大师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今天选这盟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带领我们上阵杀敌,挽救大宋河山,绝对不是为了某一个人的权势。我们要的是一位武功智计俱高的有能之士,大师的武功谋略有目共睹,德行更是没话说,参选盟主那是众望所归,绝非争名夺利。大师慈悲为怀,若是我们选一个脓包盟主,带着我们都去送死,大师的心中能安么?大师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难道我们便不是天下苍生么?”

这人说的话句句在理,福裕大师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只是不停地摇头。

众人见他不允,又一人道:“大师若是执意不允,只怕江湖上以讹传讹,说少林武功稀松平常,岂不是堕了少林的百年威名?”

福裕大师仍是摇了摇头,道:“旁人怎么说便由他说去,少林武功得以享誉数百年,岂是侥幸所致?相信不用老衲多说,天下自有公论。”

沈辛站在杨珞身边已有许久没有吭声,此时却笑道:“大师妙悟禅理,怎地这‘名’之一节却始终参详不透?大师不愿争这武林盟主的名号,那咱们便把这名号改为武林狗蛋好了,大师不愿争名,便是心中有名,其实盟主不荣,狗蛋不辱,只要大师心中无名,盟主狗蛋又有什么不同?受想行识俱是空的,又何来的盟主?何来的狗蛋?”

福裕大师闻言心中一动,低头冥思片刻,忽然抬头大笑道:“多谢施主提点,老衲数年苦参,竟不如此刻一朝闻道,不错,没有盟主,也没有狗蛋,没有福裕,也没有少林,哈哈哈……”

众人见福裕放声大笑,心中俱是欣喜万分,那黄伯原也是哈哈大笑,道:“好,恭喜福裕大师终于修成正道了。”笑声稍杀,转头对众人道:“各位朋友,福裕大师的武功智慧不用我多说,依我之见,福裕大师便可自动进入第二轮,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欢然响应,掌声雷动。黄伯原待群豪稍稍安静,接着道:“今日天色已晚,华山派已为众位备下酒食客房,请各位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再来见证这百年难遇的龙争虎斗。请。”说罢一抱拳,带着几个门下弟子,径直去了。

群豪由华山弟子引领,也一面谈笑,一面散去。

杨珞和沈辛混在人群中用完了酒饭,由一名华山派弟子领到西面厢房中歇息。

杨珞待那弟子退下,对沈辛笑道:“沈兄弟,想不到你对佛学也有研究,连福裕大师这样的高僧也要经你点化才能修成正果,愚兄真是佩服。”

沈辛嘻嘻笑道:“杨兄别来取笑我了,其实我只会说说,其中的道理却是不懂的。”

杨珞道:“懂也好,不懂也好,都比我强多了,我可是连说都不会说呢。”

沈辛笑嘻嘻地甚是得意,忽然却叹了口气,道:“唉……可惜明日便瞧不成热闹了。”

杨珞道:“为什么?”

沈辛道:“明日那徐泰然醒转过来,定然直上华山,你们两个徐掌门碰到一块,还不马上闹翻了天?虽然他武功没有杨兄的好,可咱们毕竟是假冒的,事情穿了帮,定被大伙赶下华山去,与其那样,还不如咱们现在偷偷走了,省得受些闲气。”

杨珞闻言道:“不错,咱们这就走吧。”说罢开门就向外走去。

沈辛见状不禁一愕,张口结舌地道:“杨兄,杨兄,你……你怎地,这就走了。”

杨珞道:“咦?不是你叫走的吗?怎地却来问我?”

沈辛道:“我……我虽说是要走,可……可也不用走得这般快吧。”

杨珞道:“那你还想做什么?”

沈辛一滞,道:“我……我也没什么好做的,走啦走啦。”说罢将衣袖一甩,低着头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杨珞伸手拦住了他,笑着轻声道:“沈兄弟,跟你开玩笑呢,徐泰然要走,咱们不须走,只将脸面清洗干净不就得了,这华山上人山人海,谁又知道咱们是哪一派的弟子?”

沈辛闻言一愣,随即喜道:“不错不错,不须走,不须走。”说罢拉了杨珞,蹦蹦跳跳地向外而去。

杨珞不解道:“沈兄弟,既是不须走,如何还向外去?”

沈辛道:“杨兄,小弟以前从来没来过华山,趁着眼下好兴致,正好四处转转。”

杨珞道:“其实我也没来过。”

沈辛喜道:“既是如此,咱们不如先到华山绝顶看看,佛光瑞气虽然见不着,欣赏一下月色却也是好的,这月下的华山说不定别有一般好处呢。”

杨珞道:“贤弟何必急在一时,不如等明日……”话没说完,沈辛已插口道:“那可不行,第一日上华山,当然便要登到顶上,否则日后想起,定要觉得遗憾呢。”说罢不由分说,拉了杨珞的衣袖便一同向山顶走去。

杨珞心道:“那有什么好遗憾的?”脑中还不明白,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沈辛而去。

两人脚下轻捷,不多时便已登上华山绝顶,其时一弯新月高挂空中,月虽不圆,却已足朗,四面山峰尽沐于淡蓝色的月光中,一面连绵起伏,一面悄立聆月,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兼之清空万里,云闲风微,端的一番好气象。

沈辛仰头向天,张开双臂转了几个圈子,一跤跌坐在草地上,笑道:“杨兄,我说这里不错吧,你看,多舒服。”

杨珞深吸了口气,道:“不错,的确是个好所在,只是不知此峰唤做什么名字,未免美中不足。”

沈辛笑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这里便是华山思过崖。”

杨珞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

沈辛道:“什么原来如此?”

杨珞笑道:“沈兄弟成日调皮捣蛋,如今幡然悔悟,终于肯来思过了。”

沈辛扑哧一笑,道:“杨兄,你又来取笑我,我几时调皮捣蛋了?就算有……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可怨不得我。”

杨珞嘻嘻一笑,转身走到崖边,张目望去,只见脚下千丈绝壁,雾气氤氲,端的是人间绝险,杨珞见状心中忽然一颤,当日坠崖的一幕重又浮现眼前,一时心潮起伏,竟自呆了。

沈辛不明就里,但见他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崖下,不禁大为好奇,问道:“杨兄,崖下有什么好瞧的么?”说着走到他身边,探首向下望去。

杨珞正在失神,眼角瞥见沈辛身影,心中想着豆子往事,霎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是真,那个是幻,不由自主地失声道:“豆子小心!”,同时手臂急展,一把揽住了沈辛的腰肢,猛然向后跃去。

沈辛吃了一惊,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惶然道:“杨……杨兄,你……你怎么了?”

杨珞如梦初醒,冷汗涔涔,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没事,只是忽然……忽然想起了往事,我……没吓着你吧?”

沈辛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怎么没有,可吓死我啦。你瞧你,满头是汗,先擦一擦吧。”说着从怀中取出条丝帕,递到杨珞面前。

杨珞抬手接过,抹拭了两下,忽觉鼻端传来一股淡雅幽香,中人欲醉,不由心中一动,暗忖道:“如此精致的熏香丝帕,女儿家身上才会有,沈兄弟怎么也……对了,我方才抱他回来,他腰肢纤柔,浑不似男儿硬朗,难道沈兄弟他……”他念头还没转过,沈辛已经一把将丝帕抢了过去,道:“好啦好啦,随便擦擦就好。”

杨珞道:“这丝帕……”话没说完,沈辛已抢道:“杨兄,你……帮个忙好不好?”

杨珞一滞,改口道:“好,沈兄弟尽管吩咐。”

沈辛道:“我忽然间内急,你帮我望风,小弟就地解决了。”说罢忙不迭地跳进旁边的草丛里,眨眼间便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触地之声。

杨珞闻声一愕,忖道:“哪有女儿家如此不拘小节的?又哪有女儿家居然……居然是站着解决的?沈兄弟是男子,那是确定无疑的了。”他想到此处,心中释然,正待取笑沈辛几句,耳畔却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衣袂飘风之声,杨珞心中一凛,低声道:“沈兄弟,有人来了。”

沈辛闻言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跳出草丛,一句“哪里?”还没出口,已被杨珞一把拉过,一同隐入一块巨石之后。

沈辛探头张望,但见空山寂寂,哪来半个鬼影,刚要开口说笑,杨珞已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巴。

沈辛见他神色郑重,心中纳闷,推开了他手掌,又向外望去,这回果然见两名黑衣人如两道轻烟一般直向峰顶飘来,不禁对杨珞大为佩服,连忙缩回了头,压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两黑衣人在思过崖下停住,四下观望,似乎在勘查地形。

沈辛向杨珞望了一眼,见他满脸俱是迷惑之色,不禁大为奇怪,将口唇贴到杨珞耳边,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道:“杨兄,怎么了?”

杨珞转过头来,将食指压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出声。又过了一会,那两黑衣人忽然一左一右迅速散开,隐蔽于两侧的乱草之中。

沈辛更是不解,疑惑地向杨珞望去,杨珞拉过他手掌,用食指在他掌心中写道:“又有人来了。”

沈辛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果然又见两人向思过崖上走来,这两人一僧一俗,却正是少林的福裕大师和华山掌门黄伯原。两人一面走一面低声谈论,待到了两黑衣人埋伏的所在,那黄伯原忽然停下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

福裕大师问道:“黄施主,不知你所说的机密要事到底是些什么?需要如此郑重,到这偏僻无人的思过崖上来说?”

杨珞听到此处,心中倏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恰又见那两黑衣人藏身的草丛中隐隐有寒光一闪,禁不住大声叫道:“大师小心,有埋伏。”

他语声还未落,左首那黑衣人已经一个筋斗翻出,手中长剑呼啸,带着匹练般的银光向福裕当头劈下,右首那黑衣人却象毒蛇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草丛中溜出,手中一柄黑黝黝的软剑,向着福裕的双腿绕去。

福裕大师处变不惊,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右手一招“天花乱坠”,掌影重重,迎向空中那人,左手却将念珠一挥,念珠便似长了眼睛一般,与那攻到脚下的长剑缠在了一起。福裕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毕生武功精华所聚,先是在那佛号声中运上了佛门上乘内功“狮子吼”,震得两黑衣人心旌摇**,右手所出的一招则是攻敌之必救,最难得的是他右手挥出刚猛掌力,左手却还能以阴柔内力绞住敌人的长剑,这三门功夫,每一门都须练上二十余年才能有成,如今三门齐使,更不知道需要多少苦功。

杨珞抽出长剑,正要跃下相助,却听黄伯原大声喝道:“何方妖人,竟敢行刺福裕大师,纳命来吧。”说罢长剑递出,直刺左首那人咽喉,他剑光闪烁不定,剑到中途,竟忽然一转,闪电般地向福裕大师后心刺去,这下变起俄顷,福裕大师就是神人也无法防备,只听得“扑”地一声轻响,黄伯原的剑自福裕大师后心扎入,前心穿出,福裕大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转身猛地挥出两掌,却都被那黄伯原躲过了。

福裕大师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指着黄伯原道:“你……你……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黄伯原嘿嘿冷笑道:“老秃驴,你若是老老实实地吃你的斋,念你的佛,我也不来为难你,谁叫你不安分守己,也要出来争那武林盟主之位,我若不杀你,如何可以登上盟主宝座?你要怪就怪自己六根不净,可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杨珞长剑方才抽出,惨剧便已酿成,一时间惊得呆了,此时听了黄伯原的话,心中怒火如炽,从高处一跃而下,一招“独劈华山”,狠狠地朝黄伯原头顶劈去。

黄伯原身形一缩,陡然退后八尺,那两黑衣人却一左一右挥剑急攻上来。杨珞势如疯虎,右手展开无极剑法,左手运起七绝神掌,恨不得立时便将三人毙于剑下。那黄伯原也不上来帮忙,远远地在一旁负手而立,口中不住嘿嘿冷笑。

杨珞越战越怒,体内玄天真气忽然如潮水般涌来,他一声狂呼,左掌猛地向那使软剑的黑衣人拍去,那黑衣人不识得玄天真气的厉害,眼看这掌并无多大威势,伸手硬接,双掌刚一相交,立觉不妙,但为时已晚,杨珞的内力排山倒海般地涌来,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那黑衣人的掌骨,腕骨,肘骨,肩骨尽皆折断。杨珞左手掌力得手,右手剑招更是绝不容情,一招“天地无极”紧跟而上,那黑衣人已受重伤,哪里还躲闪得过,长剑如流星般从他喉头穿了过去。

杨珞杀了此人,另一个黑衣人的剑光却已挟着劲风向他右手臂斩落,杨珞急切间无法拔出长剑,只得松手撤剑,向后跃出。黄伯原此时才吃了一惊,手掌一扬,一物飞出,在山壁上一碰,一声轻响过后,四下里浓烟滚滚,什么也瞧不见了。

杨珞急忙后退,舞动剑鞘护住全身,待那浓烟过后,黄伯原,黑衣人,另一黑衣人的尸体全都不见了踪影,地上只留下福裕大师的尸身和一块铜牌,杨珞拾起那铜牌,只见上面刻着些古怪花纹,不知道是文字还是图案,他只怕刺客逃逸,也顾不得深究,将铜牌塞在腰间,拔腿便向山下追去。

杨珞追下山来,却见迎客松下灯火通明,黄伯原竟已带着群雄,列阵以待,但见杨珞如飞而来,黄伯原戟指骂道:“就是这个元狗暗害了福裕大师,大伙千万别让他走脱了。”

杨珞闻言大怒,厉声喝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暗害了福裕大师不算,如今竟然还来栽赃陷害,诬赖好人,我今日定要取你狗命,以祭福裕大师在天之灵。”说罢双掌一分,向黄伯原猛扑而来。

黄伯原不来与他接战,退入了群豪阵中,骂道:“兀那元狗,满嘴狗屁,臭不可闻,明明是你和同党暗杀了福裕大师,居然还敢反咬一口,实在是龌龊下流已极。”

群豪见这两人一个是大会主人——华山掌门黄伯原,一个是点苍掌门徐泰然,互相指认对方杀害了福裕大师,一时间犹如坠入云里雾里,面面相觑,真伪难辨。

杨珞见状暗道:“等到言语分辨明白,黑衣刺客早已不知逃往何方,不如以雷霆之力,制服了黄伯原再说。”当下撇了群雄,径直来追黄伯原。

黄伯原边退边道:“元朝狗贼,你杀害了福裕大师,那是铁证如山,赖也赖不掉的了。你若是心中不虚,便让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是答得上来,福裕大师便算是我杀的,任由在场的各位英雄豪杰千刀万剐,也绝没有半句怨言。元狗,你敢答么?”

众人听他口口声声指杨珞是元狗,都是疑云大起,昆仑掌门钟铁筝侧身挡在两人中间,道:“徐兄且慢,你若是真的没杀害福裕大师,便答三个问题又有何妨?”

杨珞见钟铁筝出面阻挠,知道事已难成,只得停步道:“好,狗贼,便瞧你如何狡赖。”

黄伯原见状也停下脚步,道:“元狗你可听好了,第一,你手中只有剑鞘,你的佩剑呢?”

杨珞道:“我的剑便插在你这狗贼的同伙身上。”

黄伯原嘿嘿冷笑道:“插在我同伙的身上?我看是插在福裕大师的身上吧。”

杨珞闻言心中一震,暗道:“不好,我失了佩剑,又无人看护福裕大师的尸身,只怕要被这厮栽赃陷害了。”

黄伯原哪容他思量,接着问道:“第二,你身上有个铜牌,可敢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么?”

杨珞闻言更是吃了一惊,忖道:“他如何知道我身上有个铜牌,难道……竟是他故意留下的?”举目望去,只见黄伯原负手冷笑,群豪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只得道:“那有什么不敢。”掏出那铜牌,递给了钟铁筝。

钟铁筝伸手接过,一瞥之下,神色大变,沉声道:“这是蒙古探子的腰牌,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珞知道中计,一面寻思对策,一面缓缓道:“这铜牌是从被我杀死的黑衣人身上掉出来的。”

黄伯原冷冷地道:“黑衣人?众位可有见到什么黑衣人么?再说人被你杀了,尸体总该留下吧,尸体在哪里呢?”

杨珞道:“尸体被你和你的同伙运走了,何必明知故问?”说着转向群豪,接道:“我想请问大家,如果我是蒙古奸细,如果是我刺杀了了福裕大师,而又正巧被黄掌门撞见,我孤身一人,不去逃命,却为何要没头没脑地撞上来送死?”

黄伯原闻言一惊,忖道:“这小子心思好快,若给他机会反击,便不知鹿死谁手了。”当下冷哼一声,截口道:“不必籍辞狡辩。我再来问你第三个问题,你若非心中有鬼,为何要易容改扮?你既然易容改扮,那便定是心中有鬼,是也不是?”

杨珞闻言心中骇然,忖道:“这厮好毒的眼睛,沈兄弟如此妙手,居然也被他识穿了。这个问题可当真不好回答。呀,沈兄弟呢?光顾着追这恶贼,却把沈兄弟忘了,所幸他心思机敏,应该不会有事。”

众人见他沉吟不语,心中疑虑越来越深,正在这时,忽听一人叫道:“福裕大师的尸身找到了。”随即有二人将福裕的尸身抬入场中放下,众人纷纷围上前去,只见福裕大师怒目圆睁,口中鲜血已半凝结,胸口上竟赫然插着杨珞的那柄长剑。杨珞日间比武时用过此剑,场中众人有一大半都还记得,登时有人失声道:“呀,是徐掌门的佩剑。”

钟铁筝面沉若水,双目炯炯地望着杨珞,道:“徐掌门,这你又作何解释?”

杨珞不答,心中暗道:“没想到这黄伯原党羽众多,顷刻间就设计好圈套等我来钻,偏偏我又没头没脑地钻了进去,如今骑虎难下,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事到如今,不如知难而退,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何苦一意孤行,白白搭上性命。”杨珞想到此处,忽地使出“梯云纵”轻功,拔地而起,向群豪身后跃去。谁知那黄伯原早料到他有此一招,也是一跃而起,在空中一掌三腿,连续攻来。杨珞只得奋力化解,真气一泻,重又落下地来。此时群豪已认定杨珞便是杀害福裕大师的凶手,是以他刚一落地,便有数十种兵刃向他身上招呼过来,杨珞左支右绌,眼看便要被众人剁成肉泥。

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落下数十颗弹丸,每颗弹丸一着地,便爆出一阵极强的烟雾,竟是跟黄伯原逃跑时所用的一模一样。杨珞顾不得多想,借着烟雾避在一旁,突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杨珞一惊,刚要运劲反攻,却听得那人低声道:“杨兄,随我走这边。”听声音正是沈辛。杨珞大喜,当下携了他手掌,运起“踏风行”的轻功,一溜烟地朝山下冲去。

杨珞和沈辛跑到郊野中偏僻处,看看没人追来,杨珞将徐泰然的那身行头脱下扔了,又掬水将脸上的药物洗擦得干干净净,两人才又慢慢向长安城中走去。

沈辛见杨珞一路默默不语,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杨兄,你在想什么呢?”

杨珞转头望了他一眼,道:“沈兄弟,难道你不觉得此事大大不妥么?”

沈辛道:“当然不妥,那杀千刀的黄伯原,为了当什么狗屁盟主,居然心狠手黑地谋害了福裕大师,若有一日落在我手里,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切碎了拿去喂狗。”

沈辛不解地道:“那还有什么复杂的?”杨珞道:“你想刺杀福裕大师的那两人,武功高强,不输于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这样的人物都已为黄伯原所网罗,他的势力可想而知,如此强大的势力,却还来搞什么武林大会,选什么武林盟主,这背后必有重大图谋,最令人起疑的便是被我杀死的那人身上居然带着蒙古探子的令牌,那黄伯原多半便是蒙古人一伙,今次武林大会的目的若是伺机戕害我武林同道,则中原武林危矣,大宋天下危矣。”

沈辛闻言略一沉吟,道:“杨兄这么说也有道理,不知我们现下应该如何?”

杨珞左右徘徊,道:“既然事关天下安危,你我俱为宋之子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今夜咱们好生歇息,明日再上华山,总要想法戳破这老贼的奸计。”

沈辛道:“好,小弟一切听从杨兄的安排。”

二人商量既定,一同入城,眼看接近客栈,却有二名汉子迎面而来,两人肩上都扛了个麻袋,看模样总有百十斤重。沈辛待二人走过,转头向杨珞轻声道:“杨兄,这二人有古怪,那麻袋里装的乃是活人。”

杨珞点头道:“不错。这二人日里见过了,都是九阴教弟子。我瞧他们定要作恶,咱们跟上去看个究竟。”

沈辛点头答应。二人远远缀在两名汉子身后,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所在,二层楼面,灯火通明。那两汉子将麻袋送上二楼,便又回到楼下厅中饮酒。杨珞和沈辛悄悄绕到屋后窗下,只听得屋内一人悄声道:“教主受了如许大伤,还要二女相伴,这……使得么?”

另一人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便是因为伤了元气,才要御女采补啊。”

先前那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倒是个好法门,不知什么时候教主才会教给咱们。”

杨珞听到此处,大吃一惊,急将身形一拧,纵上二楼,弹腿踢开窗户,跳进屋内。那九阴教主正自宽衣解带,见杨珞闯入,猛吃一惊,急将桌上长剑抓入手中,尖声道:“你是何人?”

杨珞见床榻上二名少女,都只是豆蔻年华,僵卧不动,满脸惊恐之色,不禁怒火升腾,厉声道:“冯忌,好贼子,我只恨日间没有一剑杀了你。”

冯忌闻言一愕,随即醒悟,道:“难怪难怪,我说那姓徐的脓包哪来如此高明的武功,原来竟是旁人易容改扮的。”

杨珞道:“日里我留你一条狗命,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岂料你豺狼之性,竟然又出来作恶,今番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冯忌紧了紧长剑,欲作垂死之斗,但想到敌人武功深不可测,自己又是身受重伤,不禁心灰气馁,将长剑随手一抛,叹道:“动手吧。”

冯忌本以为必死无疑,听得竟有一线生机,忙道:“少侠尽管吩咐,老朽无不遵命。”

杨珞道:“先莫应得爽快,我话说在前面,此事凶险,办了也未必能活。”

冯忌闻言略略沉吟,道:“少侠但且说来。”

杨珞上前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冯忌思量了一阵,一一点头应承。杨珞道:“你若食言或是耍花招,定会落个惨不忍睹的下场,小心记住了。”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楼下沈辛正踩着一名汉子的屁股得意地哼着小曲,见杨珞下来,忙迎上前,道:“杨兄,已料理了那贼子么?”

杨珞道:“不曾。”拉了沈辛出来,将自己的主意跟他说了一遍,沈辛抚掌大笑,直呼有趣。

此时天已透亮,二人走了几步,正撞见一名老者挑了个热气腾腾的面担出来,二人见状登时食指大动,一人要了一碗,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狼吞虎咽。须臾的工夫,碗中的香葱面一根也没剩下。沈辛伸出舌尖舔了舔碗壁,叹道:“真是从来不曾想过,一碗粗糙的素面竟也如此美味。”

杨珞道:“怎么贤弟从前没试过街边素面么?”

沈辛闻言一滞,道:“这……”侧头凝望了杨珞一眼,接道:“试过是试过的,只不过没有杨大哥这样的好朋友在身边,这滋味大概就不同了吧。”

杨珞闻言大笑,结账起身,再看天色,红日渐起,清晨的风中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伴着薄薄寒意,激得人神清气朗。沈辛闭目深吸了口长气,志得意满地大步向前走去。

杨珞和沈辛回到客栈,掌柜伙计都已起身,一个个神色古怪,象是想笑,却又不敢笑,楼上还传来阵阵喝骂之声。

杨珞心中奇怪,唤过一名伙计道:“小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伙计正是日前被徐泰然羞辱的那一个,闻言捂着嘴偷笑道:“日里穷凶极恶的那一位,住了店,却拿不出房钱来,硬说是银子被人家偷了,连他那柄破剑也拿走了,现下正在房里拿他几个徒弟出气呢。”回头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又低声道:“真是活该,似这等恶人,老天爷自然就会医治他。”说罢“呸”地一声,往地上轻啐了一口,笑嘻嘻地去了。

杨珞和沈辛相视一笑,跟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一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两人走到天字第三号的门前,听得隔了几个房间,徐泰然骂道:“你们这几个饭桶,这么多人,居然连个小贼都防不住,他拿了银子事小,拿了我的剑到处去招摇撞骗却是事大,若是当真作出事来,坏了我的名头,看我不抽了你们的筋,扒了你们的皮。”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啪”地一声脆响,想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个耳光,接着便听徐泰然怒道:“你们这几个兔崽子,身上就一文钱也没有么?罢了,长安城中有位王员外,跟我有数面之缘,你们拿了我的名帖,到他庄子上去借些银钱吧。”

几人齐声道:“是,师父。”转身正要出门,却听得徐泰然道:“且慢。他要是问你们我怎会失却了银两,你们怎么说?”

一名弟子道:“就说一时不慎,被贼人窃去了。”

他话音刚落,又是“啪”地一声脆响,再吃了个嘴巴子。徐泰然怒道:“放屁!你们这么说法,我们点苍派还有面子么?以后我徐某人还能在江湖上行走么?”

那弟子委屈万分地问道:“那要怎么说法,请师父示下。”

徐泰然道:“你们……你们就说……就说我昨日在郊外发现贼人,当时我赤手空拳,没带武器,众贼人向我扑来,这个……我只得将怀中银两当作暗器,全都发出去了。”

几人道:“是。”回身要走。

徐泰然忽然又道:“站住,还需加上那众贼人尽数被我暗器所伤,一溜烟地跑了,这个……我沿途追去,贼钻进个山洞就不见了。这个……我再回头找寻银两,却也早被路人拾去了。嗯,是了,就这么说法,若是说错了一个字,看我不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

几名弟子唯唯诺诺地应了,这才终于开门出来。杨珞和沈辛听了这段对白,只觉得滑稽无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几名弟子见状一愣,其中一人喝道:“兀那两个小子,你们笑些什么?”

沈辛笑道:“我们方才在外面见着一只野狗,守在肉摊子旁边,好容易等到一块骨头,刚要啃呢,忽然斜刺里蹿出几只老鼠,那野狗见了,头一甩,便用嘴巴里的骨头砸了过去,不过却没砸着,野狗顾不得骨头,撒腿追去,谁知那几只老鼠钻进个洞里就不见了,野狗只好又回去找骨头,骨头却也被路人踢飞了,野狗什么也没捞着,只好又守在肉摊子旁边喵喵叫着要,这回却被那屠夫一脚踹了开去,现下只好灰溜溜地在街上游**,真是好笑得很呢。”

几个人听得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弟子道:“是么?竟有这种事,那野狗现在哪里?待我也去瞧瞧。”

旁边一人拽了他一把,道:“你这傻蛋,听他胡说呢,哪有抓老鼠的狗?就算有抓老鼠的狗,又哪有喵喵叫的狗?他这分明就是在瞎扯。”

沈辛嘻嘻笑道:“不错,象这种呢,就真真正正叫作瞎扯胡掰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那几人恍然大悟,一人道:“原来如此,碰到个疯子,真他妈倒霉。”

沈辛和杨珞说话都很大声,徐泰然在屋内听得分明,肺都快气炸了,大吼一声,道:“你们几个兔崽子,还在罗里罗嗦地磨蹭什么?找死么?”

几人吓了一跳,撒开腿便跑。杨珞和沈辛关上了房门,又是哈哈哈哈一阵狂笑,这才渐渐止住。

二人小憩了一阵,杨珞向沈辛讨得一粒黑色的易容丹,用水化开,在自己脸上抹了,又随便贴了些胡须,转向沈辛道:“贤弟,咱们这就走吧。”

沈辛忍住笑,道:“大哥,你这就算是易容了么?”

杨珞道:“怎么不算?横竖你也看不出我本来面目。”

沈辛道:“早知如此,何必浪费我的易容丹?随便给你弄些锅底黑烟也就是了。”一面不住摇头,一面涂涂抹抹,却把自己扮成了个惨白脸的阴郁少年。

杨珞见状笑道:“你这模样便好我很多么?我看用把面粉也是一般的功效。”

沈辛白了他一眼,道:“快走吧,姓冯的老贼可等不及了。”

杨珞闻言收起颜色,与沈辛大步出了客栈,行不多远,便见到冯忌和一众九阴教弟子牵了马匹在前方的大树下躬身相候。杨珞上前做了个约定的手势,道:“昨日里我说的话,你都还记得么?”

冯忌见状,知道面前此人就是杨珞,道:“少侠放心,老朽虽然耳聋,记心却是好的。”

杨珞也不多言,翻身上马,众人扬鞭踢蹬,如流星掣电般向华山而来。

一个时辰后,众人已到了华山半腰,杨珞看看四下无人,向沈辛和冯忌道:“你们先进去,我自有办法混入场内。”

沈辛点头答应,退到冯忌身后,弯腰低头,扮作卑屈的九阴教弟子模样。一干人来到华山派门前,冯忌阴沉着脸,大剌剌地便往里闯。

华山众弟子见了冯忌,心中直犯嘀咕:“怎地这姓冯的又回来了?”却都知道他昨日栽了个大跟头,谁也不敢上去询问,触他的霉头。

沈辛和九阴教众人来到场中,比武已近尾声,最后一场,是由昆仑掌门钟铁筝对华山派的黄伯原。二人功力悉敌,黄伯原剑招吞吐不定,虚实难辨,钟铁筝则招招沉稳,式式狠辣,二人缠斗良久,仍是不分胜负。其时烈日当头,群豪晒得七荤八素,渐渐不耐,忽听钟铁筝一声轻啸,手中铁筝“铮铮”急响如雨,随即招式陡变,筝掌交加,迅捷奇幻,黄伯原不虞有此一变,登时手忙脚乱,渐为所制。

钟,黄二人再过得几招,黄伯原抵挡不住,渐渐露出败象。

钟铁筝笑道:“黄掌门,你若是再不出华山无极剑法,可就要被小弟占先了。”

黄伯原干笑两声,道:“既是如此,黄某只好献丑了,钟掌门,多多指教。”话音刚落,剑招已变,轻灵飘逸,动如闪电。

杨珞凝眸细看,只觉那黄伯原招招都是似是而非,剑意更是与自己学过的无极剑法大异其趣,不禁大感诧异,忖道:“难道是我练错了?可是口诀中明明白白,剑招应是沉雄有力,快而不飘,狠而不辣,断不是他这般使法。”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场中“砰”地一声巨响,钟黄二人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二道人影各自飘开。

钟铁筝拿桩站稳,戟指道:“你……”话没说完,黄伯原已抢道:“再接我几掌试试。”随手扔下长剑,身形如鬼魅般飘至,掌影翻飞,直向钟铁筝天灵劈落。钟铁筝哪敢怠慢,慌忙弃筝接招,但听得“砰砰啪啪”响个不停,顷刻间两人已换了十数掌。

众人俱知此战已到了紧要关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但听得轰然巨响中,两条人影倏然而分,各自卓然而立,此时场中虽有数千人,却是一片死寂,清风吹过,拂起二人的衣带,沙沙轻响,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群豪呆立了片刻,忽然有人轻声道:“钟掌门只怕是不行了。”众人凝神望去,只见钟铁筝的眼耳鼻口中均有鲜血缓缓渗出,模样甚是狰狞恐怖。当下便有昆仑弟子快步抢上,扶住了钟铁筝,惶然叫道:“师父,你怎么样?师父,师父……”却见那钟铁筝只有出气,没有入气,双目圆睁,牙关紧咬,身躯颤动了几下,终于颓然软倒。众弟子纷纷扑上,见师父已然仙游,无不抚尸恸哭。

杨珞见状大惊,忖道:“昆仑派七绝掌力独步天下,钟掌门分明已得其神髓,也未见那姓黄的老贼掌力如何猛恶,怎地竟将他生生震死?啊哟,不好,如此一来,那老贼便要当上武林盟主了。”只听得黄伯原缓缓叹道:“我与钟先生情同手足,想不到……唉……钟先生掌力卓绝,黄某不得不全力以赴,谁料一时求胜心切,竟然收不住手脚,以致铸成大错,却叫老夫于心何忍。”说罢双手背负,昂首向天,满脸戚然之色。

群豪见了这般变故,都是不胜唏嘘,均想钟铁筝为人侠义,潇洒大度,却落得如此收场,世事之变幻无常,委实只是无奈两字而已。

眼看那少年这一剑就要得手,黄伯原身边却突然抢出两人,一人挥刀直迎他长剑,另一人却是刀挟风雷,猛地向他腰间斩落。但说电光火石间,那少年就要被劈成两段,却忽闻“叮”地一声脆响,那劈向少年的长刀已断为两截,断刃堪堪从少年的腰际掠过,端的是惊险万状。

那少年死里逃生,恍如隔世,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黄伯原却是嘿嘿一笑,向西面人群拱手一礼,道:“是哪一位壮士出手相救,免去一场惨祸,黄某真是感激不尽。”

不必说,救人的乃是杨珞,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足尖挑起一枚石子,运劲踢出,撞断了那要命的钢刀。杨珞见众人目光投来,心念一转,上前道:“这位小兄弟的师父无端端地死于非命,性子难免焦躁了些,这样就要取他性命,似乎太不近人情,其实在下出手也是多余的,黄掌门与他近在咫尺之间,救人易如反掌,那轮到我来管这闲事?”杨珞这话中带刺,意思是说“你任由他人行凶杀人,是何道理?”

那少年向杨珞躬身一礼,道:“多谢先生相救,在下今日若能不死,定图后报。”说罢回身对黄伯原戟指骂道:“黄老贼,你用卑鄙的伎俩害了我师父性命,纵然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你聪明的今日便杀了我,如若不然,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抽筋扒皮,替我师父报仇。”

众人闻言尽皆哗然,华山门下弟子更是群情激愤,一人越众而出,怒道:“小狗,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师父分明是技不如人,被我师父的掌力生生震死的,比武较技,生死各安天命,我师父胜得光明正大,你若是再满嘴放屁,毁我师父清誉,便休怪我们华山派无礼了。”

他话音刚落,昆仑派中一名弟子立时冷笑道:“华山派无礼?先前那两位仁兄不是华山门下,但一出手便要行凶杀人,难道便有礼了么?你们蛇鼠一窝,分明是串通好了来对付我们昆仑派,嘿嘿……家师虽然不幸仙游,咱们昆仑派却也容不得你等沆瀣一气,只手遮天。”

华山派弟子闻言齐声怒喝,长剑纷纷出鞘,昆仑派中也是白光耀眼,兵刃闪烁,眼看便有一场恶斗。群雄上得山来,真心实意选武林盟主的少,瞧瞧热闹的倒多,况且更多有黄伯原的党羽混杂其中,这时见了这般场面,登时便齐声起哄怪叫,火上浇油。

杨珞见状,嘴唇微动,远远向冯忌说了几句话。冯忌读唇知意,连忙点头,越众而出,尖声道:“昆仑派今日是来找碴的么?钟铁筝死便死了,谁叫他学艺不精?黄掌门英雄仁义,乃是这盟主的最佳人选,谁要是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九阴教过不去,姓冯的第一个不会饶他。”

昆仑弟子更是怒不可遏,一人冷笑道:“好个华山掌门,道貌岸然,暗地里结交的却是这种蛇虫鼠蚁。嘿嘿……华山派,九阴教,真个物以类聚,臭味相投。”

华山弟子闻言都是无地自容,黄伯原首徒顾庆丰道:“冯教主,华山派的事,华山派自己会解决,不需要冯教主来出头。”

冯忌闻言面色一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跟我说的话都是不作数的么?”

顾庆丰一愣,道:“我跟你说什么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