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英雄大会1

杨珞终于走出了绝谷,站在雪峰顶的阳光里,他禁不住潸然泪下,五年了,老天爷用五年的时间煎熬着他微薄的希望。年月改变了他的嗓音、身形,改变了他的性情、模样,而其实,无情的年月已经将世间的一切全都改变了。

杨珞转身望着那个山洞,那就是五年前他们一起找到所谓南唐宝藏的山洞,这里面曾经收藏了他们的多少欢声笑语,可如今……杨珞望着远处山颠的白云,想起了珈儿,想起了豆子,想起了小炮和雁静如,往日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可伙伴们却已是天各一方,跟豆子更是阴阳永隔。杨珞百感交集,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那一瞬间的变故,就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杨珞呆立良久,忽然深吸了口气,一声怒啸脱口而出,声音雄壮激越,却又充满了无限的忧伤。顿饭功夫后,杨珞的啸声渐渐止歇,心情也好了很多,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禁不住哑然失笑,五年来他一直穿着这身衣服,自然已是又破又烂,污秽不堪,再加上五年中他的身材又长高大了不少,这短小褴褛的衣衫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可笑。杨珞忖道:“这可不成,我若出去,别人定以为我是个野人,还不成了老鼠过街。总须想办法弄套衣衫来换换,要买衣服便需银子,我此刻却是不名一文,说不得,只好再取些珠宝出来使了。”杨珞回到洞中,从留在外面的那口箱子里取了少许宝物,出了洞口,径直向崖边走去。

悬崖边上,五年前那根钢索还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虽然没有了吊篮,但以杨珞此刻的武功,登萍渡水也非难事,何况是一根吃得住力的钢索。杨珞拧身纵上钢索,大步而行,如履平地,不多时便回到了冰堡中。他片刻也不停留,出了冰堡,便沿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他在绝谷中呆了五年,无异于过了五年的囚居生活,这时得了自由,心情欢畅得很,用尽全力,步如流星,但觉耳边呼呼风响,片刻之后,两座令他痛恨的万丈悬崖便已淹没在群山之中,看不见了。

杨珞在山中寻了个避风处过了一晚,第二日午时便已赶到了雪山村,他远远地见到一个村妇走在前面,忙快步赶上,搭话道:“这位大嫂你好。”

那村妇回头望了他一眼,“呀!”地一声惊叫,向后退了两步,失声道:“你……你……你别过来。”

杨珞一愣,忖道:“我的模样很吓人么?不就是衣服破烂一点吗?难道五年不曾照镜子,连模样也变得丑了?”一时也不明白,仍是向那村妇和颜悦色地道:“大嫂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问问,你家中可有多余的男子衣服么?”

那村妇又退了一步,道:“你……你想做什么?”杨珞上前一步,道:“我只是想向你买套衣衫而已,这颗珠子也值些银两,大嫂你就随便卖套衣衫给我吧。”说着取出一颗龙眼大的珍珠递了过去。

那村妇盯着那珠子看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道:“衣衫是有的,我那汉子去年病死了,留下好几件衣衫,反正也没什么用,就都给了你吧,但这珍珠我可不敢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杨珞道:“那怎么成?我拿你的衣物,便该付你银钱,请大嫂一定收下。”说罢又上前一步,将那珠子硬是塞到村妇手中。

那村妇拗他不过,只得接了,对他道:“你且等等,我这就给你拿过来。”说罢快步而去,过了一会便取了好几套男子的衣服过来。杨珞只挑了一套质地较好的,对那村妇道:“大嫂,我要不了这许多,余下的你都拿回去吧。”说罢向她作了一揖,也不进村,又绕道向前行去。

不多时杨珞便在路边寻得一处水源,他心想道:“且让我瞧瞧,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怎地把那村妇都吓得傻了?”快步走到小水潭边,低头朝水中瞧去。他不瞧不打紧,这一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这些年来他都不怎么洗漱,头发象杂草堆一样乱蓬蓬地披散着,脸上堆满了厚厚的污垢,不但将本来面目遮得一点不剩,而且看上去凹凹凸凸的甚是吓人。

杨珞喃喃地道:“原来你竟是这副嘴脸,别人没有狠狠地揍你一顿,已经是客气的了。”看看四下无人,除下衣衫,就着那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他洗刷完毕,身子轻松舒泰,精神大振,换上了刚从村妇处取来的衣服,忍不住又到水边看看自己的倒影。潭水已恢复了平静,清清楚楚地将一张英俊青年的面庞呈现在他眼前。杨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盘,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已变成这副模样了,怎地变化这么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认识你。”念头一转,又自嘲道:“你这无名小辈,本来就没几个人认识你,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干系?”说罢理顺了头发,又向前走去,两个时辰后,他便已踏进了山外村。

来到了山外村,杨珞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那卖红线的聂姑娘,随即旧日的一幕幕又清清楚楚地浮现眼前。杨珞轻叹了口气,忖道:“这一晃就已是五年过去了,从前的事当真便似做梦一般,不知道这聂姑娘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他一面想着,一面抬腿向从前那小屋走去。

小屋还在,一如当年的俭朴雅致,屋内虽没有人,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看来仍旧有人居住。杨珞在小屋中转了一圈,刚要转身出去,却见一个十八九岁的漂亮姑娘已站在门口,她手中拿着个筛子,两个酒窝浅浅地挂在脸上,让人一看便自然而然地生出醺醺之意。姑娘望着他,他也望着那姑娘,过了半晌,那姑娘忽然展颜一笑,道:“你终于回来了。”杨珞道:“是呀,我回来了。”语声平静自然,便如同跟一个多年的好友重又见面一般。杨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见了她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亲切感,他甚至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是不是当年的聂梦阑,因为面容已大不相同了,除了那两个酒窝,还有对视的瞬间,那熟悉的眼神。

聂梦阑放下了手中的筛子,轻声道:“你一去就去了五年,山中的日子舒坦么?”

杨珞轻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总之要多谢姑娘给我的红线,多亏了它,才让我捡回一条性命,姑娘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杨珞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当日他若不是依靠这红绳取得了万年雪参王的汁水,此刻只怕早已含恨九泉了。

聂梦阑淡淡一笑,不搭他话头,却道:“你可寻着了那万年雪参王?”

杨珞道:“我……我……我若说寻着了,你多半便不相信。”

聂梦阑伸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道:“我为什么不信?只要你说了,我便相信。”

杨珞心中一热,道:“我寻着了,只是……只是却已被我吃了,不能让你喝参汤了。”

聂梦阑轻轻一笑,道:“你还记得当年说过的话,那已经足够了,不过参王既已被你吃掉了,我便当作你没找到,你便须十倍赔我红线的钱。”

杨珞道:“我……我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粒大大的红宝石放到聂梦阑面前的桌上,这是他带出来的宝贝中价值最高的一个。

聂梦阑瞅了那宝石一眼,笑道:“我的红线就值这么多钱么?”

杨珞嗫嚅道:“我……我……”

聂梦阑不待他说话,将那宝石取在手中,道:“虽然便宜了些,我也只好将就着收了,你这就走吧。”

杨珞一愣,傻傻地道:“我还没说要走呢。”

聂梦阑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不走又能如何?你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呆在这里又什么用处?外面的世界才是你的,你也是外面的世界的。等到哪一天你过得累了,再回来跟我说说闲话吧。”

杨珞望着聂梦阑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杨珞刚走到门口,却听得聂梦阑又道:“慢着,你将这个带上吧,虽然不怎么好看,可也许很有用。”说罢递了一物过来。

杨珞接在手中,仔细观瞧,原来是个用红色丝线缠绕得很精致的平安符,杨珞将它小心地贴身收藏好,向聂梦阑一抱拳,道:“姑娘保重,后会有期。”说罢快步出门,向东而去。

杨珞向东疾行,一路都没有回头,他也知道聂梦阑并没有出屋相送,可他总觉得背后有两道祝福的目光,那么安详温暖,让他忽然忘了五年来所受的苦楚,让他觉得勇气百倍,无论是什么样的前途,他都会勇敢地走下去。

杨珞想要寻找旧日的伙伴,但伙伴们都是下落不明,想要探访父母,父母却也不知身在何处,一时间漫无目的,却也落得逍遥自在。他这番劫后余生,心境已大是不同,益加觉得世间美好,人生可贵,但凡所过之处,无不风景,前途该当如何,反而想得少了。

杨珞一面赶路,一面游山玩水,遇到城镇,便进去找家银号将珠宝都换成了金银,又寻得店铺买了全新的衣衫换上,此时再看来,已俨然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哪还有往日的半点落拓?

这日杨珞已到了长安城内,他一路玩得累了,刚巧又走到回雁楼前,便到楼上寻了个临窗的雅座坐下,点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自斟自饮起来。他正吃得高兴,忽听得“噔噔噔”地楼梯响,从楼下上来一个紫衫少年,他个头不高,皮肤白皙,模样甚是俊美。那少年见杨珞看他,冲杨珞笑着点了点头,在与杨珞相邻的桌子坐下了,唤过伙计叫了一大桌子菜,自顾自地享用起来。杨珞见他排场甚是铺张,寻思道:“他一个人哪吃得了那许多?简直太也浪费,定然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想罢摇了摇头,刚收回了目光,楼下却又上来两名劲装汉子,相貌甚是粗豪,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杨珞对面的桌旁,其中一人大声叫道:“小二,将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统统给我端上来,大爷们今日要喝个痛快。”

店小二连忙唯唯诺诺地去了。另一人说道:“三哥,咱们这趟差使总算是跑完了,虽然是辛劳,但也总算是为国家出力,值得。”

先前那人大声道:“妈那巴子的蒙古人,围攻襄阳城已有数年,若是再不想出办法,破了敌人的围兵,那襄阳可就危殆了。襄阳乃是大宋的咽喉,若是被敌军攻破,大宋天下可就朝不保夕,这回咱们掌门发起这个武林大会,就是要邀集天下英雄,共商破敌大计,如此一来,襄阳定可保得住了,哈哈哈……”

两人一面吃酒,一面痛骂蒙古人,直把蒙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杨珞开始听得痛快,到了后来却不以为然,忖道:“蒙古人虽然可恶,却也不至于如此,其实蒙古人当中也一定有好人,宋人中也有很多坏人,那奸相贾似道不就是大大的坏人一个,是非善恶岂可一概而论?”他正想着,忽听得远处桌子上一声闷响,酒壶忽然爆裂了开来,酒水洒得到处都是。就在众人都闻声望去之时,先前上楼的那紫杉少年手腕一抖,两粒细如米粒的物事已闪电一般无声无息地飞入了两个汉子的酒碗之中。

杨珞眼角瞥见,不禁一愣,忖道:“他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置那两个汉子于死地么?这两人虽然说话不大中肯,可都是忠心为国的好男儿,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了毒手。”正寻思间,一个汉子已抬起了酒碗,道:“三哥,我敬你一碗。”两人举起酒碗,眼看便要饮下。

杨珞大惊,情急之下,用筷子夹起两粒花生米,向两人手中的酒碗掷去。两汉子刚要饮酒,忽然掌中巨震,两只酒碗都翻溅了开来,泼得满脸满身都是。两人勃然大怒,“唰唰”两声,抽出长剑,喝道:“什么人跟爷爷过不去?有种的便给老子滚出来。”楼上的食客莫名其妙,一下子全都惊得呆了。

杨珞和那少年也都装作惊恐万状的模样,傻傻地望着二人。两人叫骂了一阵,却没人应声,渐觉无趣,刚坐下了,忽又笑了起来。杨珞心中纳闷,抬眼望去,只见两人都是指着对方“哈哈”而笑,原来两人脸上刚才溅着酒水的地方都已变成了翠绿之色,模样甚是滑稽。杨珞忍俊不禁,连忙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口中,以防自己笑出声来。那两汉子对笑了一阵,渐渐回过神来,心中暗暗惊骇,其中一人小声道:“三哥,看来今日有高人在场,咱们还要回山复命,不宜久留,不如先行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另一人想想有理,道:“好。”两人放下银两,收起长剑,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待到两人去得远了,那紫衫少年斟了杯酒,笑嘻嘻地走到杨珞对面坐下,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杨珞一愕,道:“我哪有相助于你?”

紫衫少年道:“怎么没有?刚才那两人嘴巴太贱,我原本只想将他们的口舌涂成绿色,也就罢了。谁知兄台的两粒花生却更具创意,将两人都涂成了绿毛龟,实在是大快人心,来,小弟敬你一杯。”

杨珞看了他的酒杯一眼,淡淡地道:“谢了,你的酒我可不敢喝。”说罢抬起自己的酒壶倒了一杯酒,将目光投向窗外,慢慢地品尝起来。

那少年讨了个没趣,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街面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原来你在这里,可给我找到了。”那少年闻言一惊,吐了吐舌头,转身就往楼梯口跑。他身法虽快,那老者却来得更快,眨眼间便已站在了酒楼之上,将那少年堵了个正着。

紫衫少年见已逃不了,索性退了回来,又在杨珞面前坐下,向那老者道:“你别过来,我可是有人保护我。”转过头来,附在杨珞的耳边小声道:“兄台,此人是个大魔头,他硬说十几年前救过先父性命,先父跟他指腹为婚,定下了两家的姻缘,如今他闺女长成了,非要我娶她过门,先父从未提过此事,在下也已有了心上人,怎能负心薄幸,別娶他家女儿?求兄台念在大家武林一脉,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杨珞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转头向那老者望去,只见那老者花甲年岁,身子高壮,须发皆白,手中拿着一根铁杖,说话中气十足,声如雷奔。那老者瞅了杨珞一眼,道:“又说有人保护你,这话已经说了多少次了?可谁保护得了你?这小子模样倒还过得去,武功却定是稀松平常得很。别再多说了,跟我走吧。”说罢上前便来抓那少年的手臂,可掌到中途,忽然势头一变,转而向杨珞袭来。

杨珞不闪不避,那老者运指如风,顷刻间便点了他胸前六处穴道。老者一招得手,哈哈大笑,道:“这等脓包,还说什么保护别人,我看他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别再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吧。”说罢转身向楼梯走去,也不害怕那紫衫少年会突然跑了。

紫衫少年望了杨珞一眼,低下了头,刚要跟着那老者下楼,忽见杨珞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菜肴,道:“婚姻大事,须得两厢情愿,怎能强人所难?”

那老者闻言大吃一惊,须知他手下虽然只用了两分力,可点中的都是大穴,以他的武功,这少年人至少六个时辰不能动弹,怎地立马便悠闲地吃起菜来?他却不知杨珞在南唐宝库中练过一种易经换穴的功夫,转换经脉,移动穴道,只不过如家常便饭一般。

老者转过头来,瞪着杨珞看了半晌,道:“不错,不错,这小子倒还有些门道,且接我一掌试试看。”说罢单掌横胸,“呼”地一声劈了过来。杨珞初试身手,半点也不敢托大,运起恒山“水韵掌”功夫,全力封了出去,但听得“波”地一声响,那老者犹如击中了一池静水,软绵绵地浑不受力,但片刻之后,忽然一股大力反弹出来,老者吃不住力道,竟然“噔噔噔噔”退出七八步才拿桩站稳。

那老者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好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再接我一掌试试。”说罢将手中铁杖一按,那铁杖“扑”地一声插入了地板之中,老者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双掌青筋暴起,缓缓提到胸前,翻了两翻,突然向外一推,一股雷霆般的劲力挟着骇人的狂风向杨珞扑面而来。

杨珞不敢怠慢,双掌运起十二分劲力,一招“无相如来”,透过狂风,直迎而上。但听得“砰”地一声巨响,两股巨力迎面相撞,掌风四溢,将楼上的桌椅掀得东倒西歪。杨珞斜斜飘出数尺,那老者虽然站在原地没动,却是“喀喇”一声,两脚已踏碎了脚下的地板。

那老者盯着自己的双掌发了一阵呆,忽然喟然一叹,道:“老夫真是老了,这些年没有到江湖上行走,竟不知道江湖上已经是能人辈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能与老夫分庭抗礼,唉……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应该归隐江湖了。”老者说罢,拔起铁杖,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那紫衫少年见状拍掌笑道:“兄台真是好武功,连昔年两大邪派高手之一的‘铁魔’秦重宽都被你击败了,真是了不起。在下沈辛,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杨珞闻言愕然道:“你说什么?你说他是跟申屠南齐名的‘铁魔’秦重宽?”

沈辛道:“正是。如假包换。”

杨珞闻言不由得发起呆来,他不敢相信自己出谷之后第一次出手,击退的竟然是名震江湖数十年的大魔头秦重宽,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已经成为了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杨珞呆立了一阵,忽然向沈辛一拱手,道:“在下杨珞,就此别过了。”说罢径直向楼下走去。

沈辛连忙从后面追了上来,叫道:“杨兄,杨兄,等等小弟,等等小弟。”

杨珞不理,甩开步子朝城外疾行。那沈辛却是锲而不舍,死缠活赖地在后面跟着。

两人在郊外的旷野中一前一后奔行了一阵,杨珞再也忍耐不住,停步回头道:“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沈辛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道:“我……我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你……你走了以后,那秦……秦重宽,又来捉我怎么办?”

杨珞道:“可是你一直跟着我也不是办法呀。”

沈辛道:“那……那也没辙了,只好跟得一天是一天,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你放心,我不会烦你的,你尽管走你的路,吃你的饭,睡你的觉,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杨珞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一软,无可奈何地道:“唉……好吧,算我倒霉,怎地遇上了你这号人。不过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到何方去,你跟着我可别后悔。”

沈辛大喜,忙道:“不后悔,不后悔,杨兄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杨珞淡淡一笑,不再理他,一面信步而行,一面却又想起先前那两汉子提起的武林大会来,暗忖道:“此等武林盛会,必定英豪咸集,不如我也去瞧瞧,说不定能结交些志趣相投的英雄好汉,将来起出宝藏,组建义军,同心协力,共抗外侮。”他心中正自盘算,忽听得沈辛道:“杨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瞧热闹?”

杨珞道:“有什么热闹好瞧?”

沈辛道:“方才你没听那两个汉子说么,要开什么武林大会呢。”

杨珞道:“听是听见了,不过他们又没说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开,况且这种英雄大会,到者多有请柬,你我俱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人家怎么会让我们进去?”

沈辛嘻嘻笑道:“时候、地点小弟都是知道的,就在明日辰时,华山派聚义堂。至于那请柬嘛,不劳杨兄费心,小弟自然会办妥。”

杨珞闻言目中光芒一闪,忖道:“这沈兄弟虽然来历未明,但手下颇有分寸,无非贪玩了些,却不似奸恶之徒,横竖我正有与会之意,便由得他安排,进了会场再说。”当下道:“既然沈兄弟已是胸有成竹,那便由得沈兄弟主事,请问沈兄弟,目下应该如何打算?”

沈辛道:“当然是找间客栈,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明日一早,便启程上华山去。”

杨珞一笑,道:“好吧,反正我也累了,就依你所言,先回城投栈。”

两人回到城中,客栈却都已客满,好容易寻着一家,还只剩下一间上房,沈辛正在犹豫不绝,后面又上来一名客人询问房间。

沈辛忙道:“没了没了,今日客满,客官明日再来吧。”

杨珞见状笑道:“你怎地帮忙做起掌柜来了?”

沈辛道:“我不说得快些,被别人抢了先,我们可就得睡街上了。”转头又向那掌柜道:“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家家客栈都客满?”

那掌柜的陪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明日华山派要召开武林大会,天下的武林人物齐集长安城,那自然是要挤些,明日便好了。”

沈辛道:“这么说来,你们这里也住了不少武林人物了?”

掌柜道:“当然、当然,小店乃是城中最好的客栈,客人都愿意来,天字号的房中住的多半便是各路英雄豪杰。”

沈辛撇了撇嘴,道:“少吹牛了,快找个伙计带我们到客房去吧。”

掌柜连忙点头答应,招呼一名伙计过来,谁知那伙计走得快了些,脚下绊着条凳腿儿,一个踉跄,直向他面前的一名客人扑去。那人看来也是个武林人物,虽然猝不及防,却并不慌乱,左手一挥,长袖飘出,卷住了那伙计的左前臂向外轻轻一带,那伙计便向旁里直跌了出去,他这一跤摔得可是不轻,手中那托盘里残羹剩菜的汁水登时四下飞溅,那客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种变故,虽然尽力闪避,鞋面上终究还是沾上少许。那客人皱了皱眉,还没说话,旁边坐着的几名弟子已是勃然大怒,跳了起来,抓过那伙计“噼噼啪啪”便抽了他四个耳光,喝道:“你他娘的没长眼睛么?竟敢弄脏我们师父的鞋?”

那伙计双颊顿时高高肿起,眼中尽是惊惶之色,忙不迭地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呀。”

那弟子揪着伙计的衣领,转头向师父望去,但听得那师父冷冷地道:“放了他,让他将我的鞋面舔干净便罢。”

杨珞闻言勃然大怒,刚要开言,却听得沈辛口中啧啧不住,向那客人道:“这位兄台,你身上这件冰蝉锦袍,色彩鲜明,剪裁精致,上缀川西王家的风云暗绣,再配上腰间一条麂皮革带,青铜兽面吞,端的是好品味啊。”那客人闻言脸泛得色,嘿嘿一笑,正待搭他话头,却听得沈辛又道:“不过嘛……阁下这双鞋却只是平常的薄底快靴,质料下乘,手工粗劣,未免有点不入流了。”那客人闻言一滞,面上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将脚向后缩了缩。众人见状都是腹中暗笑,那人的一名弟子急忙上前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我师父穿什么样的衣帽鞋袜,哪轮到你来评价?再不快滚,休怪我不客气了。”

沈辛闻言,向那人作了一揖,道:“是是是,在下失言,对不住,对不住。”说罢转脸向掌柜道:“掌柜的,你告诉我们房间号码,我们自己去得了。”

掌柜忙道:“天……天字第三号房,客官请自便。”

沈辛微一颔首,拉了杨珞便往楼上走,待得到了房中,犹听得那店伙计的哀告传来,杨珞皱眉道:“沈兄弟,便只让那厮出这么个小丑,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吧。”

沈辛道:“你知道那人是谁么?他乃是点苍派的掌门人徐泰然。”

杨珞道:“点苍派的掌门人又怎么样?掌门人便可以欺负人么?路见不平,便当拔刀相助,畏首畏尾,不是侠义所为。”

杨珞说完转身向外走去,沈辛慌忙将他拉住,道:“杨兄稍安毋躁,小弟另有办法治他,还请杨兄暂且忍耐。”

杨珞道:“什么办法。”

沈辛嘻嘻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到时候杨兄自然知晓。”

杨珞略略沉吟,道:“好,便信你一次,瞧你有什么手段。”说罢坐上床头,拍了拍那床铺道:“不错、不错,这床倒是蛮大的,两个人睡也将就了。”随即除掉了衣服鞋袜,横身一躺,回头对沈辛道:“喂,这床还蛮舒服的,你也上来歇会儿吧。”

沈辛背对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呢,你先睡吧。”说罢拉开房门出去了。

沈辛这一出去,直到半夜才又回来,杨珞都已然做了好几个梦了。

沈辛回来之后便坐在桌子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珞迷迷糊糊地向他招呼道:“沈兄弟,快来睡吧,你再不睡觉,天可就要亮了。”

沈辛的脑袋摇得象个拨浪鼓一样,道:“我还不困呢,你只管睡你的,不必理我。”杨珞睡意正浓,也懒得多言,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黎明时分,一声鸡鸣声将杨珞惊醒。这时天才蒙蒙亮,桌上的油灯早就燃尽,沈辛趴在桌子上呼呼地睡得正酣。

杨珞翻身坐起,摇了摇头,道:“还说不困,困得连床都找不着了。”起身拿了条被子,想替他盖上。谁知沈辛却忽然坐了起来,绷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道:“你要做什么?”

杨珞一愣,道:“做什么?当然是替你盖个被子了,我还能做什么?”

沈辛望了望他手中的被子,尴尬地笑了笑,道:“杨兄,不好意思,我方才做了个恶梦,梦见那秦重宽又来拿我呢。”

杨珞道:“不妨事,你还是到**再多睡一会吧。”

沈辛揉了揉眼睛,道:“不睡了,不睡了,现在哪还有空闲睡觉呀。杨兄,你过来,坐在我面前,小弟我要开工了。”

杨珞不解地道:“开工?开什么工?”

沈辛狡黠地笑道:“少时你自然明白。”

杨珞依他所言,在他面前坐下,只见他探手入怀,这样那样地掏出一大堆物事来。

杨珞看得眼睛发直,说道:“沈兄弟,你怎地象个变戏法的一般,怀中竟然装得下这许多东西。”

沈辛一笑,不答他话,取过一种黄色的药膏,在他脸上涂抹起来。

杨珞道:“沈兄弟,你莫非是要替我易容么?”

沈辛道:“正是。”

杨珞道:“想不到你还会这门奇特的功夫。”

沈辛道:“那有什么?凡是好玩的玩意儿我都会,你刚才说的变戏法儿,我也擅长得很呢。”

沈辛虽在不停地说话,手上却没闲着,一会涂涂抹抹,一会描描画画,一会又粘粘贴贴,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大功告成。沈辛将手一拍,道:“行了。虽然不是很像,却也差不太多。”随手拿了个铜镜递到杨珞面前。

杨珞往镜子里面一瞧,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蜡黄的脸,八字眉,塌鼻子,神态老成,活脱脱正是那嚣张的点苍掌门人徐泰然。

杨珞一愣,道:“如何要将我扮成这厮鸟的模样?”

沈辛笑道:“我拿了他的名帖,不扮成他却扮成何人?”伸手又递过一把长剑,看来也是那徐泰然的随身之物。

杨珞转脸向他望去,只见他笑嘻嘻地冲着自己不停地眨眼,知道那徐泰然必定已着了他的道儿,心中大为舒畅,回头又仔细照了照镜子,但觉这假的徐泰然惟妙惟肖,连神情都是一般模样,不禁对沈辛深感佩服,道:“沈兄弟,你这易容的功夫可真是一绝,我想就连徐泰然自己也认不出来呢。”

沈辛得意洋洋,将桌上的东西收入怀中,道:“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杨珞道:“要走了么?可是你还没易容改扮呢。”

沈辛随口道:“我早就改扮好啦。”

杨珞闻言一愣,沈辛连忙又道:“我扮的是你门下弟子,籍籍无名,易不易容都是一样,别再多说了,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吧。”说罢拉了杨珞便向外走去。

杨珞从未到过华山,只是听说华山道路险峻,群峰奇特雄伟,心中早已悠然神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路上啧啧地赞不绝口。

待走到华山派门口,杨珞忽然停步,道:“沈兄弟,我们是不是太招摇了?似这等人物,识得他的人必定很多,只怕很容易便会露出破绽。”

沈辛道:“杨兄尽管放心,小弟自信这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识穿我的易容术,杨兄只须尽量少开口说话,定然可以蒙混过关。”

杨珞点了点头,又道:“若是那真的徐泰然来了,又当如何?”

沈辛哈哈笑道:“杨兄大可放心,徐泰然和他的随从现下还在客栈中睡大觉呢,不到明天这个时候,他们是决计不会醒的了。”

杨珞闻言微微一笑,抬步又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寻思道:“那徐泰然乃是一派掌门,武功必高,江湖经验也必定丰富得很,想不到竟也着了他的道儿。这位沈兄弟心思缜密,行事从容,虽然调皮了些,但能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也算是我辈中人了。”

两人走到门口,沈辛献上名帖,早有弟子殷勤地过来将两人带到聚义堂中。杨珞暗道:“我既然扮了一派的掌门人,便须扮得象些,免得露了马脚。”当下大摇大摆地寻了个位子坐下,装模作样地品起茶来。

沈辛肚中暗暗好笑,忖道:“给你穿上龙袍,你还真象太子,居然有板有眼地摆起谱来。我可就命苦了,扮什么随从,居然还只能站着,早知道也随便弄个什么掌门人的当当。”

过了一会,堂中的人众渐渐多了起来,每有一人进来,沈辛便在边上小声提示此人的姓名身份,杨珞压低了嗓门,照本宣科,随意寒暄,竟然也应对得从容不迫,天衣无缝。再过得片刻,聚义堂中已是济济一堂,后来的人连找个位子站也难了。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忽见一名华山弟子快步走了进来,大声道:“家师有命,这聚义堂实在太过狭小,闷热难当,实在是委屈了各位武林英雄,我等已在迎客松前的空地上布下数百座椅,敬奉茶点,请各位英雄移驾前往。”

群豪在这堂中早已憋得不耐烦,闻言轰然叫好,一起向外涌去。

沈辛见状忙道:“杨兄,咱们也快些去吧。”

杨珞道:“忙什么?等他们全都去了,我们再慢慢地过去不迟。”

沈辛急道:“那怎么成?那样可就抢不到好位置了,这里这么多人,若是站在最后面,还有什么热闹好瞧?”

杨珞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就依你了。”说罢站起身来向人群中走去,他一面走一面运起上乘内功,那武功稍弱的登时便被弹开,杨珞等二人转眼间便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待得到了迎客松下,却见少林,昆仑,青城等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早已正襟危坐,想来是华山弟子暗地里先通知了他们。

沈辛见状嘻嘻笑着小声道:“看来你点苍掌门的面子还是不够大,下次还是做少林派的吧。”

杨珞瞪了他一眼,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不多时群豪便已到齐,一名华山弟子看看天色,跳入场中大声道:“各位英雄豪杰,众所周知,襄阳城被困多年,如今已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若是让鞑子兵攻下了襄阳,我大宋江山便难保了。我等既身为大宋子民,热血男儿,便当舍生忘死,共赴国难,大家说对是不对?”

山上群雄闻言群情激愤,齐声道:“对!”

那弟子又接着道:“如今朝中有贾似道这个奸贼当道,襄阳告急的文书全都为他所隔,不能上达,皇帝还以为天下太平得很呢,指望朝廷出兵,那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家师这次邀集各位英雄前来,便是要跟大家共同商讨往援襄阳的大计,朝廷既然靠不住,咱们便得靠自己,大家说对是不对?”群豪又是轰然答对。

那弟子见状面露喜色,转头向右,道:“下面就请家师跟大家说几句话。”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与少林方丈福裕大师同列的席位上站起一位老者,容貌清癯,身材高挑,年纪约在五十开外,举动之间潇洒自如,隐有仙风道骨。

杨珞暗道:“这华山掌门倒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怪不得凭他一纸请柬便可令得天下群雄奔走劳顿。”思量间,听得那老者朗声说道:“各位英雄,老夫召开此会的目的,想必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无非就是为了解救襄阳之围。本来由各门各派的志士分头前往也无不可,但力分则弱,力合则强,这个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我等武林中人,武功强过寻常兵勇数倍,但组织却不够严密,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惟有各门各派团结起来,上下一心,倾力合作,作战时一呼百应,如臂使指,方可操必胜。老夫以为应该由大伙选出一位盟主,统领各门各派,所有的武林人马都由他调动,如此一来,中原武林的力量便能发挥到极致,攻破鞑子兵便指日可待了,老朽愚见,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杨珞趁着没人注意,稍稍侧头对沈辛低声道:“沈兄弟,这华山掌门叫什么来着?”

沈辛道:“他叫做黄伯原,江湖人称‘无极剑仙’,据说他华山派有一门无极剑法,威力惊人,这黄掌门已将它练得出神入化,只是这套剑法向来只传掌门,各届掌门又不轻易施展,所以见过的人甚少,不知道传言是否属实。”

杨珞轻轻“哦”了一声,暗暗寻思道:“这无极剑法我也是会使的,但却不知道它只传掌门,看来以后行走江湖便用不得这套剑法,否则少不了惹上麻烦。”他正想着,忽有一人过来,向他拱手一揖,道:“对于选盟主之事,不知道徐掌门有什么高见?”

杨珞一愣,心道:“你这家伙是哪个门派的?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为难我。”只得打了个哈哈,道:“这个嘛……选盟主有选盟主的好,当然也有它的不好……”正不知如何继续,忽听得东首一人叫道:“若是要选盟主,该如何选法?是由哪一位英雄提名,然后大家举手数人头么?”

群豪闻言大笑,西首一人应道:“提名数人头是不成的,大家天南地北汇集到此,彼此间未必了解,你道你的功夫强,我却道我的武艺高,嘴上说的作不得数,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东首人丛中又一人道:“那也不好,我们这次选盟主,为的是带领我们攻破鞑子兵,又不是单打独斗,个人的武功再高,作用终究有限,我看还是选一位见识高,懂兵法的有能之士为好。”

西首那人又道:“若是武功不济,上阵就给敌人杀了,见识再高又有什么用处?我看还是应该以武功为先。”他刚说完了,东面又有人出声相应,一时间群豪各抒己见,闹得不可开交。正在这众说纷纭,混乱不堪之时,忽听一人朗声道:“大伙别吵了,还是听听这次大会的发起人华山掌门黄老先生有什么高见吧。”这人语声并不甚高,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耳中,分明内力不凡,更奇的是这声音飘忽不定,竟不知道是从何方发出的。

群雄闻得此言,都不禁一窒,便在这当口上,黄伯原开口道:“各位英雄,依老夫所见,大家的意见都有道理,不如就以武功强弱选出一位盟主,再由大家推举一位见识高,谋略好的英雄作为军师,岂不是两全其美?”

黄伯原此言一出,登时赢得一片叫好之声,但声音平息之后,又有一人问道:“怎么比试武功强弱?这里怕不有上千人,一个个都比过来,岂不是要十天半月的?”

黄伯原道:“不错,所以老夫已经想了一个预先汰选之法,各位请随我来。”说罢振臂一挥,大步当先而去。

群豪见状,无不凛然,但听得黄伯原道:“此地唤作裂空崖,崖顶终年狂风不歇,寸草不生,却唯有一株伏风藤紧附崖壁,逆天求存,伏风藤每年结出六十四枚伏风果,此果宁神活气,对修习内功颇有裨益,老夫以为就以伏风果为凭,哪一位英雄想竞逐武林盟主,便请摘一枚果子下来,最先摘得伏风果的六十四位朋友便视作获得比武资格,老夫此计,各位有无异议?”

群豪闻言面面相觑,均想:“这汰选之法委实凶险,要攀上这人间绝地,轻功内力自不必说,胆色智慧也缺一不可,何况多人取果,难免争斗,只怕稍有不慎,便会摔成齑粉。”

众人正自思忖,忽听得一人道:“既是如此,趁着果多人少,在下不客气了。”说罢纵身一跃,登上崖壁,手脚并用,顷刻间便上了五丈有余。

众人见状暗道:“不错,先上不过是摘取,后上可就变成了争夺。”当下纷纷抢出,各显神通,向裂崖高处攀去。

黄伯原见众人蚁附于壁,纵声长笑,道:“众位英雄身手不凡,黄某技痒,也要腆颜一试了。”说罢飘身直上,几个起落便已抢到了众人头里。

裂空崖下一篇沉寂,武功强的已争先而去,武功弱的裹足不前,只屏住了呼吸抬头张望。沈辛见状向杨珞悄声道:“杨兄,不如你也去摘个果子回来。”

杨珞一愕,道:“我?我去凑什么热闹?”

沈辛道:“这可不是什么凑热闹,你瞧周围,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便只剩下少林住持和你这点苍掌门,想那徐泰然那般自以为是,自命不凡,遇到这种场面若是不出手,他点苍掌门人的面子哪能挂得住?”

杨珞道:“挂不住便挂不住,跟我有什么相干?”

沈辛道:“怎么没相干?你现在便是徐泰然,若不摘个果子回来,定会惹人起疑。”

杨珞哈哈一笑,道:“你休要拿话套我,那徐泰然连些菜汤也躲不过,分明武功未臻一流境界,遇到这种情形,躲还来不及呢?哪有硬往上冲的道理?你只不过是想看看我的身手,图个热闹而已,你当我不知道么?”

沈辛闻言脸上一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杨珞见状又是一笑,道:“你莫沮丧,你想看热闹,我也正想试试身手,便借用这厮鸟的身份,上去献一回丑得了。”

沈辛大喜,连声道:“好好好,就是这么说的,快去快去,这会儿已经是吃了大亏了。”说罢忙不迭地将杨珞推了出来。

杨珞信手攀崖,初时落后甚远,到了中段已赶上众人,再往高去便渐渐没入雾霭之中,沈辛目力有限,却再瞧不清了。

沈辛在下面心急如焚,杨珞在上面可也并不轻松,此时天风寒冽,强劲非常,众人气血僵凝,身飘体摇,衣裤猎猎飞舞,要稳住身形已颇为不易,更何况是登高取果。

杨珞抓牢了岩壁,抬头张望,只见那伏风藤就蜿蜒盘附在自己头顶数丈,六十四枚金红的伏风果飘舞风中,便好似跳动的火焰一般,鲜亮夺目。杨珞正自称奇,却忽见前方黄伯原与昆仑掌门钟铁筝几乎同时拔起身形,一冲三丈来高,长臂疾伸处,已各自摘了一枚果子。

这二人一击得手,相视大笑,将伏风果藏入怀中,翻身化作流星弹丸,向崖下直溜而去。群豪见了,连忙各施本领,奋力向前,顷刻的工夫便将那伏风果摘得寥寥无几。杨珞也取了一枚果子,正要下崖,却听得耳畔“嗖”地一声风响,一道黑影闪过,将一名红脸汉子手边的伏风果卷去了。

那红脸汉子先是一愕,随即大怒,骂道:“你奶奶的蒋沐阳,明摆着偷奸耍滑,占老子的便宜么?”原来他脚下一人,眼看不及取果,竟然甩出一条长鞭,抢走了最后一枚伏风果。

那蒋沐阳哈哈大笑,道:“胡义达,大家各逞手段,伏风果你又还没到手,怎么算是占你的便宜?”

胡义达道:“老子在你前面,伏风果当然就是老子的,你这么横插一手,是存心找老子的麻烦么?”

蒋沐阳道:“胡兄,你我横竖是做不成武林盟主的,何必如此计较。”

胡义达道:“老子从来没想过当盟主,但这伏风果乃是行气练功的好东西,老子好不容易爬上来,岂能被你平白夺去?废话少说,给老子还来。”说罢两手一松,双足运力,直向蒋沐阳头顶踏落。

蒋沐阳见他来势凶猛,急忙侧身避过,怒道:“胡义达,当真动手么?好,你有本事,尽管来抢。”

胡义达更不答话,一招黑虎掏心,直向蒋沐阳心窝捣来,蒋沐阳抬手接过,还了一招灵蛇出洞,二人你来我往,竟在这绝壁上狠斗起来。

杨珞见状也是无可奈何,绕过了二人,溜回崖下,沈辛早已迎了上来,管他要了伏风果过来,一面把玩,一面啧啧赞道:“这果儿当真漂亮,谁舍得吃呢?”

沈辛闻言一愕,道:“真的?真的给我?”

杨珞点了点头,道:“说了给你,就是给你了。”

沈辛大喜,笑逐颜开,瞥了杨珞一眼,转过身去,从怀中取了条手绢出来,将那伏风果不停擦拭。

杨珞见状一笑,再回望崖上,蒋,胡二人已斗得益加猛恶,加之崖壁嶙峋,强风怪乱,端的是惊心动魄。又数合过后,蒋沐阳渐渐力怯,当下瞅了个空子,向崖下滑来。胡义达如何肯依,双掌在岩壁上一按,如苍鹰搏兔,猛袭蒋沐阳顶门。蒋沐阳没料到他竟然这般凶悍,骇然迎击,只不过使出三分劲力,竟被他震得斜里飘开八尺,脚下失了依托,直向崖下急坠而来。

群豪见状大惊,心知这般落下,必定一命呜呼,正不知如何相救,却见一条人影如赤电疾闪,眨眼间上了十余丈,随即一片红云卷出,直飘蒋沐阳身下。众人此时看得分明,原来那人乃是少林住持福裕大师,而那红云正是他身上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