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从铁柏寒踏上日本土地之后,一种莫名的感觉便缠绕着他。多年前中日甲午海战情景在心头挥之不去,那些倭寇们残杀我官兵,击沉我铁甲战舰,侵略我国土,民族之恨尤深。自己竟然还来到这个的地方。从片山丸号到东京的路上,遇到很多日本人,男人女人,老人幼童。身材魁伟的铁柏寒左右望着矮自己半头的过往人群,从心底里升起一种自豪感,东方中华是伟大的。从他们的表情看,大多数人并不排斥自己这个炎黄的后人。呼延樵夫也是首次到日本,似乎没有铁柏寒这种感觉。接船人是一位日本中年人,名叫山本,操着半生不熟的东北话,后来得知他在中国东北居住多年。在铁柏寒眼里,日本普通人的烦琐礼节和那些蛮横狂妄的倭寇很难画等号,甚至有些怀疑那些侵略华夏国土的倭寇是否真出自这个岛国上。

在山本带领下,二人上了电车进入东京市区。铁柏寒冷静地注视着大街上的人流,预测此行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他在往来穿梭的人流中捕捉着投向自己的每一个探寻的目光。

呼延樵夫则扫视着电车内外,虽然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不用马拉驴拽的铁家伙,就能呼呼奔跑的铁壳子,但站在上面挺舒服,这日本人真能整,俗话说矬子就是心眼多,让心眼坠住了,整天琢磨这些玩意儿,你别说还挺快的。比骡马挂大车强多了。八国联军祸害京城前,也听说过英国人从马家堡到永定门开了什么电车,没多久因为闹义和团被捣毁,别说去坐一下,连看几眼都没来得及。后来听说天津卫也有了电车,也只是听说而已。今天在这小岛子上开眼界了。

呼延樵夫说:电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能拉这么多人呼呼地奔跑,回去咱也弄点放起来。

铁柏寒瞥一眼对方:做梦吧,我听说这玩意儿是挺好使,但也有缺点,就是不好储存,你省省心吧。

呼延樵夫不停在对方耳边唠叨,铁柏寒没再理他,这座城市把他带进一个回忆的情景里。他惊奇地望着这座似曾相识的城市,仿佛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日本人真够能耐,是如何把我国唐代长安城,如此高仿真地搬到这个小岛上来的?他联想到多年前的甲午海战,不由阵阵心酸。望着街头上不时出现的汉字愤怒地骂道:真他娘晦气。

呼延樵夫不解对方此意,说道:你以为啥,到家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还记得在山东蓬莱岛上的鉴真东渡吧,相传那五百童男和五百童女上了渡船,沿着东海越过日本海峡漂泊到这里。这帮矬孙子本就是中华民族的海外香火,只不过越来越变异成今天这个样子,再往下说,咱也弄不明白。

铁柏寒想,你弄不明白最好,东京是个好去处,三面环山、一面邻水,风景美丽,仿佛一下子闯进李白醉卧的长安城。夕阳西下,蓝白色的天空中点缀着片片红晕,慢慢感染成大片火红。低头再看大地已是一片沉色。触景生情好像自己走进唐诗的意境中,忽然诗兴大发,刚想酝酿几句,呼延樵夫突然抬手指着前方:看,残阳如血,好不美丽,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铁柏寒从诗意境中走出来,落日下的东京,一幅美丽多彩的画卷下,把一切都掩盖了,村庄,农田,山脉,联想到许少白和龙虎会高手们的追杀,忙机警地四下巡视。

呼延樵夫没有像铁柏寒那样背着沉重的包袱,他也不想去回忆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危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铁兄,你说这日本人女人可真够累的,上街还要背着米袋子,看看,大人孩子,就连老太婆也背着袋子,真够辛苦,在咱那里这都是男人们的活计,女人挎个篮子,夹个小包袱啥的也就是了。

铁柏寒没有对方这么没知识,自然晓得这是日本女人的风俗习惯:呼延老弟,不要少见多怪,这是人家民族的风俗习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就像咱们那里的女人缠脚裹足一样。她们的衣服,就是和服,是有中国唐朝服装改进而来,但为啥不叫唐装叫和服?因为古代的日本是有大和国来统一的,至此之后日本民族就叫大和民族,这种服装也得改名叫和服。把别人的东西拿过来,稍加修改整理变成自己的东西,再赋予一个符合自己民族的名字,这可能就是他们的盗窃文化吧。不信?你再看看他们打的这些雨伞,是不是我们雨伞的改进版,应该和和服差不多的时代吧。

呼延樵夫家见对方说得头头是道:这些小矬子们喜欢偷东西呀,那咱可小心点啦。

铁柏寒机警地看看周围:你说得不错,小心隔墙有耳。

呼延樵夫讥讽道:看把你吓得,隔墙有聋耳吧,咱听不懂他们的鸟语,他们还能听明白咱的京腔儿?多虑了。

铁柏寒摇摇头:小心无大错,别等让人家把刀架在脖子上时,还不知道对方是干啥的。

呼延樵夫点点头。

铁柏寒:这东京的风景却也令人陶醉。

呼延樵夫:我更喜欢长江的咆哮和黄河的吟唱。

其实山本已经把二人的谈话收入耳中。他已经习惯了来之于异国他乡的人们的理解或不解。只管挣钱养家糊口,其他并不重要。他熟悉中国东北的风俗民情,眼前这两个人非一般人可比,出手大方,这足够了。

山本把二人带到老熟人的旅馆,告诉二人今晚就住在这个临街的小旅馆中。这是一对中年华人开的小旅馆,主人来自福建。男主人叫梅志明,女主人叫香雪冉。山本似乎和他们很熟悉,介绍完后离开。

见家乡人来到自己的旅馆里,梅志明和妻子很热情,免去了日本人那套烦琐的礼节,按照家乡的风俗照顾二位和拉家常,双方各取所需、无所顾忌。

铁柏寒见搭地铺睡觉,很是不便,脱了鞋就上坑不习惯,还要坐在地上,不,是双腿跪在地铺上更是难以接受。心想,这是啥民族风俗习惯,吃顿饭还不得累个半死。

呼延满屋找凳子,梅志明来到屋外把放花盆的两个架子(凳子)拿进屋里:二位兄弟,不好意思,将就将就吧,这边不兴这个,这还是我奶奶在世时留下的。

铁柏寒指着饭桌说:梅大哥,你可怎么将就这么多年啊,坐在地上吃饭,这桌子就太高,坐着凳子吃饭,桌子就矮了,多别扭。

香雪冉笑了:大兄弟,一个地方一个风俗,何况这儿是漂洋过海的日本国,入乡随俗吧。

铁柏寒无奈地摇摇头,环顾这单薄的小房子,心说,这木板子拼凑的房子,睡到半夜被一阵大风刮跑了,岂不成睡在露天地里一般,盖这样的房子真够节省材料和工夫。

铁柏寒问:梅大哥,能否来一顿可口的饭菜,别再像中午在外面吃的那些什么料理一般难受。

梅志明忙对妻子摆摆手:快去,猪肉炖粉条子,让二位兄弟开开胃。

香雪冉一愣,站在原地没动,上哪儿去弄猪肉炖粉条子?真难死猴哥了。

梅志明忙又摆手对二位说:二位兄弟先歇会儿,这活儿还得我亲自动手。

呼延樵夫看了铁柏寒一眼,你咋这么不能就和事儿,凑合着吃呗,能填饱肚子就得了,又不是在自家炕头上,想怎样就怎样。这里是日本国,吃得精细刁钻,看不见人长得都精巧吗。

铁柏寒正端起茶杯喝茶,这一路上赶碌得上火了,感到口苦再加上水土不服,喝一口怪怪的味,手不停地忙活,左一杯右一杯:这牛眼子茶杯,像婴儿用的一般,你说啥时能解渴。出于礼貌,没好意思端起茶壶直接灌。

呼延樵夫乐了,想到在一起练功时的情景,出汗后,从水缸里舀上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那个解渴,那个痛快。一瓢相当于这三茶壶:大哥,这叫工夫茶,你得有工夫才行,以后时间长了,慢慢地品吧。

晚饭吃的还真是猪肉炖粉条子。只是那个味道和老家的味道差些。但口苦上火的铁柏寒饥不择食,也没感觉出太大差别。反正要比中午吃的什么料理强得多。

铁柏寒感谢道:梅大哥,多谢了,这才是正宗的家乡饭,好吃,好吃。

呼延樵夫打着饱嗝:梅大哥,手艺不错呀,来到日本后一直没撂下?

梅志明和妻子对视一下,妻子摇摇头。

饭后几个人坐下来唠家常。铁柏寒想尽快了解一下日本的风俗民情和这座城市的背景环境。梅志明两口子更急于想知道家乡的变化和国内的局势。一时间嘴巴累得够呛。大家不停地叨叨,另外一名日本客人莫名其妙,总感到要发生什么,便立刻结账告辞。梅志明求之不得,担心照顾不周引起客人反感,这下好了,都是自家人,可以海阔天空地聊聊。

时至午夜,香雪冉总算停住嘴巴,回屋歇息。梅志明推开房门走到院子外,不一会儿返回来。走到二人身边悄悄地问:你们何时被人盯上了?

铁柏寒一惊:不会吧。

呼延樵夫忙道:梅大哥,有话直说,咱们都是纯种的老乡,不必避讳。

梅志明低声说:刚才外面有两人驻足观察,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龙虎会的人。你们怎招惹上他们,这会很麻烦。

铁柏寒从对方的表情上看出,这个龙虎会不是一般的组织,很可能和片山丸上那两个日本浪人有关,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次日本之行就凶险了。是否是自己在船上太过莽撞,不该杀那两个家伙。

呼延樵夫说:我知道这个龙虎会,上海和奉天都有这样的组织,是一个类似于黑道上帮会的东西,其成员功夫高强,心狠手黑。

梅志明点头:你说得对,不过这个组织在一般情况下不会无事生非,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难为谁。

铁柏寒忙问:接我们过来的井上是不是龙虎会的人?

梅志明否认:不是、不是,请放宽心。歇息吧,有事明天再说,在我这儿不会出事儿。

呼延樵夫直言:梅大哥,你不会和这个组织有关系吧?

梅志明乐了:呼延兄弟你想哪儿去了,我可没那个能耐,好啦,歇息吧。

梅志明走出房间,顺手带上门。给二人留下一个谜,试想二人如何能睡得着。对龙虎会,呼延樵夫不陌生,行走江湖多年,绿林道上各式各样的组织多少都有些了解。龙虎会在日本很有名气,继而又渗透到东南亚等国家,在国内也有他们的影子,他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会被这些人盯上?

铁柏寒看得开,倒不是他曾久居大内,比呼延樵夫经历的大事险事多,而是心胸似乎豁达和坦**些。什么龙虎会、虎龙会,民间组织见得多了,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或者打家劫舍绑个票儿,无非想弄几个零钱花。国内是如此,到了国外还能弄出啥新鲜玩意儿来不成。劝呼延樵夫别往心里去,还讥讽对方,你这一剑走江湖的主儿,常说神鬼皆不惧,怎么被什么会吓尿裤子啦。还说,这小岛子弹丸之地,不如大陆十分之一,何惧之有。

呼延樵夫身负重任,哪里会有他一身轻松,声言一个逃犯竟然还这么潇洒无忌,真乃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逃犯二字令铁柏寒颇感不入耳,即便是也不愿意承认。噌地一下坐起来瞪着对方:谁是逃犯?是我吗,朝廷背叛民心民意,只代表少数人的利益,连皇上都没他们捆绑出卖了。

呼延樵夫戏谑对方:你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应该站在大清立场上,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他避开了逃犯二字。

铁柏寒一摊双手:你是去问袁世凯李莲英那帮人,看看他们如何回答。心想,我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才变成现在这样子的,谭翤同等六人何罪之有,变法维新是为了国强民盛,惠及广大百姓们利益。这影响到少数人的利益,那些达官显贵们当然不高兴。支持变法维新的人成了牺牲品,皇上因此也失去自由,这是什么世道?老佛爷(慈禧太后)又坐到帘子后面主持国家之大计了。这只能沿着古老而衰退的道儿走下去,今天这个国家来欺负你,割地赔款,让给人家一块土地儿;明儿哪个国家来打你,赶紧签个妥协的什么协定条约,再让出去两个港口。大清国看起来很大,地盘大人也多,其实仔细琢磨琢磨,就是一个破筛子底,到处都是窟窿眼儿。

呼延樵夫气氛地说:你说得没错,国家如强盛,能把一个什么八国联军招来吗,要是我呼延,就是来上个十国联军,老子也跟他们干到底。古话说得没错,这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铁柏寒也认同:如果皇上能有我们老祖宗的一半能为,该捏死的人一个也甭想活。成吉思汗十万铁骑踏破欧亚大陆,跑马圈地,走到哪儿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已至深夜,两人谈兴正浓,忽然被一阵轻微响动吸引,铁柏寒一抬手示意别出声。把窗户推来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一个黑影正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倾听里面的动静。突然一阵寒风向黑影后脑勺刮过来,他一缩头猛然一个侧滚翻,黑巾蒙面只露着两只小眼睛,原本是想借翻滚抽出武士刀,但由于来人快如风,没给他机会,只能双拳对双掌。这时他才看清对方也是蒙面人,动作非常快捷,令他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两人打在一起。

铁柏寒不动声色地观望屋外的打斗,他们冲谁来的?是巧合还是故意?一个是日本人无疑,看动作眼熟,几次欲拔刀对方都没给机会。

一个蒙面喝问:峨眉莲花掌,你是谁?

另一个蒙面人冷哼:知道我是谁的人都已在地狱中。

突然现场又出现一个持刀蒙面人,低呼道:快走。两个蒙面人飞快向南奔去,消失在夜幕里。

剩下的蒙面人抬头望了一眼梅志明的小旅馆,一甩手,一支雁翎飞镖奔窗户而来,穿过玻璃擦着铁柏寒的脖颈飞往对面墙壁,三寸飞镖没入墙壁内,只露一个尾巴。劲道之大可以想象。铁柏寒上前拔下飞镖,在灯下观看,对凑上前来的呼延说道:毒镖!

呼延问:又是那个想要你性命的人?

铁柏寒沉默。最后这个蒙面人也是冲自己来的,这只飞镖意欲何为,是想要自己的命还是提醒什么?他在记忆里快速搜索,自己和峨眉派没有过节,此人峨眉莲花掌打得炉火纯青,两个日本浪人自知不是对手,这才撒丫子。否则,在他们的地盘上岂能给一个外国人话语权。

呼延分析:这两个日本人不足为惧,只是这最后一个“老乡”不知是何来路,武功高强、身轻如燕,是一路从大陆上跟过来的还是咱们下船后被其盯上,均无所知。

铁柏寒说:可怕的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咱们只能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两人绷紧弦子,觉是无法再睡,呼延只好给对方讲述参加革命党的事情,两人聊到东方发白,听到楼上有动静后才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