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邮轮酒吧。在八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布置了一些散座。一些客人溜达进来短暂的歇息,有的人瞧上几眼便离去。许少白和刘桥张海坐在一张小桌旁。三杯红酒放在面前。许少白说:激灵着点,从踏上这个破铁壳子(船)后,我这左眼皮老是不停地跳。

从未见过大海的张顺摸着左胸:许大人,我这儿老一阵阵心慌,昨晚一夜未合眼,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铁盆子上面,在这无边无沿的浪涛里飘**,忽忽悠悠,若被浪头打翻,岂不都沉下海底喂王八啦。

未等许少白开口,海边长大的李桥骂道:抽你个乌鸦嘴,再胡说八道我先扔你海水里。知道不?在船上不许提翻船这俩字,出海打鱼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张海赶紧捂住嘴巴。

许少白一白眼珠子:扯淡,老子从不相信这些玩意儿,什么狗屁占卦算命看阴阳宅,敬鬼神拜阎王都是瞎掰,你见过鬼神没有?他们住在在哪里?

张海忙摇头。

许少白又问刘桥:你见过阎王长得啥样?

刘桥一缩脖子:许大人,在下要是见过阎王爷还能坐在这儿侍候你老吗。

突然许少白低声:活阎王真来了。

一句话吓得两位随从蹭一下站起身来。许少白忙伸出左右手把两人按来:别吱声,别撒达(到处看)。

铁柏寒和呼延樵夫从许少白身边走过去。呼延皱皱鼻子:气味不对,血腥味。

铁柏寒目光扫过大厅: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呼延樵夫拳头攥得嘎吱响:冤家路窄,你说咱们跑出来这么老远,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竟然和这几块货凑到了一起,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二人坐在距离许少白等人十来米远的侧面。呼延扫视着对面说道:大哥,我早就怀疑这家伙不地道,就说刑部大牢那件事,如果没人告密怎会落得那个结果,你是宁可猜忌自家兄弟(程坤乾)也不愿意怀疑薛亮这厮。我就不明白了。

铁柏寒环顾左右而言他:他来日本干什么?难不成和咱们有关。

呼延不耐烦:这还不简单,抓住问问不就知道啦。

铁柏寒忙按住对方的拳头:不可莽撞,见机行事。

突然呼延樵夫低声道:她们怎么也来了。

铁柏寒向左边望去,萧梓璇和荣雪菲正坐在凳子上品酒。今天这是怎么了?惦记自己颈上人头的人都凑一起了。铁柏寒最近才知道薛亮已经升迁为五品大员。九门提督的心腹,听说和袁世凯走得很近。这不能不让他多了几分小心。不过他不愿意相信,薛亮来日本是和追杀自己有关,凭他薛亮还没有这个能力。除非他想找死,不过也难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自己找死的人。有薛亮和萧梓璇相伴的旅行,充满凶险和变数,定然不会寂寞。希望尽早离开这条船,顺利到达目的地。

铁柏寒低声:需小心了。

呼延樵夫点点头。

萧梓璇眼角余光扫过铁柏寒和呼延樵夫小声道:这条船成了杂货铺子,鱼鳖虾蟹都装了进来,情况复杂需谨慎行事。

荣雪菲担心起来:姐,铁大哥他们到日本来干啥?难不成和许少白他们有关。

萧梓璇冷冷地:别在我面前提什么狗屁铁大哥,再提我跟你急。鬼知道他来干啥,可能是寻死吧,火葬太热,天葬太冷,选择水葬想落个囫囵尸首。

荣雪菲白了对方一眼:姐,你胃口是不是大了点,能吃得下他们两伙人吗。

萧梓璇镇定若钟:等着瞧吧,兴许不用咱动手,他们就火拼的成了残废,那时还用咱费劲吗,扔下海去喂鲨鱼。她已想好计策,三伙人在片山丸上相遇可能是一种未知的巧合,或者说是老天爷送给自己的机会。虽然还不知道他们到日本的目的何在,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根据分析判断,不会是简单的相互追杀才来到轮船上。一种谁都不愿意看到的遭遇,成就了他们人生最后的辉煌。鹬蚌相争,自己就是那孤舟上的渔翁,何乐而不为。不管许少白还是铁柏寒,都是清廷鹰犬,杀无赦。只是尽量别伤及无辜(呼延樵夫)。萧梓璇从来都不去怀疑自己的能力,自信成为她多年来躲避朝廷追杀,又能令很多鹰犬毙命的秘诀。

荣雪菲后背冒凉气,她可不希望铁柏寒死,眼珠子乱转,怎样才能帮上对方的忙?自己决不会袖手旁观。

萧梓璇怎能看不出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心理,心想,你就知道给我添乱,真没办法,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不但要好好保护她,还要让她幸福,不然对不起死去的亲人。萧梓璇叹口气。

午夜,阵阵海风带着鱼腥味扑面而来,略感到微凉。邮轮似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海上漂泊游**,这个停靠在码头旁的庞然大物,现在就像太空中一颗行星,一点一点向前挪动,似乎随时都有淹没云层的感觉,令人恐慌和不安。偌大的甲板上只有略略数人。站在船舷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学生一个商人,面对大海。身后不远处站在五个人。身披大氅的是许少白(薛亮),两旁站着刘桥和张海。三人身后还站立两人,手上握住日本武士刀。留人丹胡须的矬胖子是川崎三郎,嘴角向下耷拉的瘦子是井上九夫。

甲板的远端,两双机警的眼睛注视着船舷前的几个人。

荣雪菲问:姐,那俩日本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梓璇答:牛鬼蛇神有通性,这两个倭寇是那鹰犬花重金雇来的帮手。

荣雪菲问:他们会打起来吗?

萧梓璇冷笑:但愿能拼个你死我活。

荣雪菲坚定地说:姐,我想出手助呼延大哥,他可是好人。

萧梓璇瞥一眼对方:是想帮助铁柏寒吧,老实给我待着,我自有分寸。

荣雪菲愤愤不平:五个打两个算啥能耐,咱中国人的事情为何让外国人掺和,我就是不服。

萧梓璇双眼冒出凶光:不管谁胜谁负,这俩倭寇必死无疑。

铁柏寒冷笑道:薛亮,朝廷许给你什么官职,值得让你拿性命来赌?

薛亮不敢眨眼睛:本人许少白。你的头颅还不值得本官漂洋过海来取。

铁柏寒鄙夷:难道有什么区别吗,在大清你叫薛亮,来到东瀛叫许少白,离开自己的炕头,连真名都不敢直呼,羞耻乎?

薛亮脸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铁柏寒,别再拿你那块御前侍卫的牌子压人,你那皇上亲赐的带刀侍卫已成过去的事了。现在你是朝廷重犯,本人是当朝的命官,随时可以奉旨捉拿你归案。不知何时,他手上多了一个布条子,迎风飘**。

铁柏寒大笑:是皇上下的圣旨吗,拿过来看看,是假传圣旨吧。薛亮你糊弄别人可以,在我这儿可不灵。

薛亮迟迟没有动地方,可能是怕被对方揭穿秘密,或者是担心被对方扔下海去。

铁柏寒冷冷道:一个连救命之恩都不能感激的人,何谈半点廉耻。良心和卑鄙有多大距离?

薛亮回答:利益和良心本就不是邻居。

铁柏寒不想再和对方废话:薛亮,刑部大牢之事是否你所为?

薛亮直言:告诉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妨,看在往日情分上让你做个明白鬼。从你找本官进大牢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不是本官不念及旧情,实在是不想和你一起蹲大牢,你这叫自毁前程知道吗,如果我不那样做,自己也搭进去了,得不偿失。铁柏寒你胆子也忒大了,谁给你的,皇上?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铁柏寒猛然转过身来盯住薛亮,眼睛里放射出阵阵火焰:果然是你所为,小人,枉我多年来把你当成兄弟,且不说那次把你从鬼见愁刀下救出,就凭——

呼延樵夫没了耐心:大哥,和这厮废什么话,一锅烩了得啦。

薛亮对呼延樵夫有些畏惧,知道其是绿林中人,但在汪洋大海上,即便出了人命也死无对证,若换个地方,他还真担心被绿林道上的人找上门来寻仇。

薛亮故意麻痹对方:呼延樵夫,原本这事和你没关系,可你自己找上门来,本官实属无奈,和朝廷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谭翤同那几个军机章京的脑袋照砍不误。不信你试试。

呼延樵夫骂道:薛亮,老子还真就想试试,看看谁砍谁的头。猛然往前窜过去。张海和刘桥迎过来。

萧梓璇说:好戏开场了,耐心点,等他们两败俱伤咱再过去,都是同根生,总得有个收尸的不是。

荣雪菲担心铁柏寒安危,心想,不管你怎么说如何想,薛亮等人若敢伤害铁大哥,我定让他血溅五步,我可不想像你那么冷血:谁敢伤害铁大哥,我就是他的仇人。

萧梓璇摇头,这丫头真是个倔眼子,钻进牛角尖里去了:小妹,你可别坏了我的大事。

此时甲板上传来打斗声。张海和刘桥两人联手也不是呼延樵夫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败相连出。呼延樵夫边打边说:二位真不长眼睛,跟了这么一个怂货,把性命搭上值吗,如果是在咱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老子肯定留你们半条性命,可现在可不成。

张海见两个人都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击,心凉了半截,忙喊道:薛大人?

呼延樵夫一近身抓住对方的臂膀,抡起来扔向大海,刘桥张大嘴巴啊一声,从下面传来落水的噗通声,张海喂鲨鱼去了。

吓得刘桥赶往后退去,呼延樵夫欺身而上。铁柏寒挥掌迎住薛亮,两人打在一起。川崎三郎已不甘寂寞,对井上九夫说:井上君,中国有句话,叫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井上挥刀向铁柏寒砍去。一场混战惊心动魄。呼延樵夫急了:对不起兄弟,本想留你半条性命,但看看你主子,就是不想让你活命嘛。一个饿虎扑食,抄起刘桥左腿,抡起来划了大半个圈儿扔下海去。

薛亮一阵心凉,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两个心腹都变成了“水鬼”,单打独斗不是自己的强项,就看这两个大和武士了,这俩人自称武功高强,再说这是在日本人船上,谅对方也不敢伤及二人性命。

铁柏寒怎么想的薛亮兴许还能知道,但呼延樵夫如何想的他真就没想到。井上九夫一把武士刀连劈带砍,呼呼挂动风声,刀光罩住铁柏寒。把荣雪菲惊出一身冷汗,忙往前冲。一把被萧梓璇抓住手腕:沉住气,早着呢。

荣雪菲挣了两下没挣脱,气恼地说:姐,你真要看着铁大哥他们被打下海呀。

萧梓璇冷漠地说:他俩若真连两个日本浪人都对付不了,也只能认命。

铁柏寒原本也不想在日本人的船上和日本浪人交恶,但这个龙虎会的井上竟不知死活、不依不饶,刀刀往致命处招呼,与其留着他找自己麻烦,莫不如一并令其消失,尚能安宁些。想到此,一招空手夺白刃,这是铁家拳的不传之密,左手抓住对方的右臂膀,右手按住对方的肋骨,一较劲将对方举起:跟我铁柏寒作对,下场只有一个。忽一声甩向海面。

这边川崎和薛亮围住呼延打得正凶,川崎见井上被对方扔下海去,一缩脖子,心想,井上君的功夫比我还高一筹,这个铁柏寒可不像薛亮说得那么草包,看来今天要栽。铁柏寒蹿上来迎住川崎:不是老子说你们,不好端端地待着蹚这浑水干啥,简直是活腻歪了。刚才那小子下去了,他在海底儿太孤独,你下去做个伴吧。不求同生,但可一起作死。

川崎不敢再疯狂砍劈,攻少守多但嘴够硬:大日本帝国武士天下无敌,船上还有我们十二个人,你跑不掉。

川崎不说这话还好点,铁柏寒一听对方在船上还有同伙,必杀之心坚决。

薛亮本就不是呼延樵夫的对手,几招过后破绽频出。呼延樵夫听到一声怪叫,知道铁柏寒已经得手,一把夺下对方的兵刃,薛亮见两个日本武士也葬身大海,只想留得个全尸,罢了,腾身而起跃下大海。

呼延樵夫捡起几把钢刀扔下海:真他娘晦气,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不找死吗。

铁柏寒淡然一笑:正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走,睡觉去。两人走向船舱。

萧梓璇拉住荣雪菲转身往回走去。此时此刻,多少有些遗憾,事态没能按照自己的设想发展下去,本想待两败俱伤之时把他们一网打尽,出乎意料,铁柏寒和呼延樵夫以绝对优势取胜。看来得另想他法了。她对铁柏寒不得不重新评价,此人城府之深,武功之高,完全出乎自己想象。需小心对付,这才是真正的对手,同时也扎手。

萧梓璇望着一脸喜滋滋表情的小妹,心说,看你脸上开花了,有你哭的时候,等着瞧吧。转念一想小妹单纯善良,尽量不让她遭受大的打击,还需谋划周全。

一夜无眠的人不只是萧梓璇和荣雪菲,还有铁柏寒和呼延樵夫。这是一个难熬之夜,也是到达东京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船上危机四伏、风声鹤唳。多少双眼睛在黑暗中踅摸,多少把钢刀闪烁着寒光。谁若失去警惕性,很可能就成为鲨鱼的晚餐。四个人静静地瞪眼到天亮。东方泛起鱼肚白,人们站在甲板上等到观赏日出。鱼肚白一点点变成粉红色,继而一个火球在红晕托扶下慢慢冒出水面冉冉升起,大海披上一层漂亮的彩妆,喷薄而出的红日美丽壮观。人群中呼声不断,有人挥动帽子,有人举起照相机。

两个男人站在舱门口望着甲板上的人群。萧梓璇和荣雪菲站在人群中观看日出。几个人边说边走出来,声音传进两位男人耳朵里。

井上君昨夜未归,不知何故?

川崎君也不在客舱里。

昨晚他俩好像被三个支那人叫出去。

我发现他皮箱里多了五根金条。

你又乱翻别人东西,这不好。

舱门口两个人对视一下,转身往里走去。

铁柏寒说:一切已结束。

呼延樵夫: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