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沅陵县县衙,已换了夏装的张克己正和师爷一起坐在凉亭里品茶。

师爷熟练地温杯、洗茶,用微微吐着珠粒的沸水,将杯中的新茶压下,却让朵山茶花浮了上来。

“大人,请品尝!”师爷不无得意地将一盏香茶敬给张克己。

“今夜如此月色,不知相王千岁是不是也在和胡小姐并坐品茶,消磨良宵呀?”张克己放下茶杯,话说得很轻松,脸色却异常凝重。

“您可是在担心‘那人’?”师爷问道。

“我已派老刘潜入胡家暗中保护。又向相王、胡小姐交了底。胡小姐深明大义,肯定会保王爷平安的!”张克己说时全无信心,显然对此事并无把握。

“不错,在胡家有能力逃过一切人的眼睛暗中下毒的人,除了胡员外又有谁呢?如果毒死了相王,他摇身一变就会成为朝廷的大功臣,像这种草民是最没有家国观念的了。只不过咱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连打草惊‘蛇’都做不到啊!”师爷叹了口气,一气吸干了杯里的残茶。

“也不尽然,我想,胡家一定也有人察觉到了异常,只不过慑于他家主的身份不敢说而已。我想明天咱们去登门拜访,察言观色之间定能看出丝毫破绽!”张克己说道。

“那我就去准备些羊酒表礼,就说‘夏至节’县令来探望乡贤耆宿怎么样?”师爷激动地站了起来。

“对,就这么决定!明天一定能到真凶!”张克己这才发现那朵山茶已沉了下去。

次日近午,县衙里吹鼓手鼓破腮帮,将半个沅陵县都惊动了。父老们街传巷议,为县令尊老敬贤,踵继古风的行为暗挑大指。

胡家满门男丁列队出迎,相王千岁仍扮作胡二公子杂在队列中,胡家亲友竟无丝毫起疑。

胡员外上前施礼道:“小老儿何德何能,敢劳大人玉趾亲临。蓬荜之间何止生辉,简直焕然一新了!”

张克己见他精神已大大恢复,心下也自高兴。寒暄几句后,宾主结伴而行,胡家父子陪县令到花厅的暖阁入席。

胡员外让家人把珍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取来助兴。师爷连说不必,表示这回是专致敬乡贤,所以自己“美食、美器”都备齐了,随即让人抬来一桌色香味儿十足的“海味席”。师爷取过一瓶老酒,亲手打开泥封,倾在只特号掐丝螺钿大酒壶中。托了酒壶,给众人依次斟满美酒。等酒过一巡,师爷突然脸色大变,站起身急急告退。张克己微微笑道:“你这病怕不是‘腹病’而是‘心病’。你一定在疑心,为什么我们喝了你的毒酒还能谈笑自若,你却疼得五脏俱裂,痛不欲生?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在你那宝贝‘转心壶’底替你多转了一圈儿。你这是害人害己,可以到阴曹地府和那些人对案啦!”

师爷满脸汗水,踉跄着向门口退去。“你,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哼,”张克己奋然站起,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早就查过驿站的账目,发现刑部在案发一月前就给曾本县发过密函。那时你知道我不会答应伤害相王,便不动声色地当起了卖身投靠的走狗!你买通胡家的厨子暗中下毒,又用‘转心壶’毒死了可能泄密的武士们。我料定你会急于再次下手,于是通知胡员外更换了所有的仆役,这才给了你一个‘亲自表演’的机会!现在你可以明明白白地死了!”

师爷颓然倒地,嘴里还喃喃说道:“你们这些宵小,和朝廷作对有什么好处?!张克己,我本想把你支走新罗救你一命,谁知你却执迷不悟……”那毒药性子甚烈,他话没说完便脸色紫黑,气绝身亡。

张克己哀伤地看着老同事,说道:“你才是‘执迷不悟’呀,无论什么原因,无故害人者都必将受到天理的惩罚!”

胡员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哆嗦,问道:“大人,这厮虽然罪有应得,但死在小民家中,总要有个妥帖的说法才行啊!”张克己这才想到这出“戏”已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他双眉紧锁,踱着步思忖着。这时从画屏后边传来胡小姐柔媚却不乏刚毅的声音:“我家家酿力量过大,师爷饮用过度,不幸中风而亡了。”

众人点头称是,张克己却觉得心中一凛!